馬車平緩行駛，明瑞閉目養神，心中思緒萬千，如何師父就與喬沅有一段奇緣？如何要生當作死別，如今卻又要天人永隔？玉生誠也是可憐人。又想繡心那樣兒，真是叫人不寒而栗。半晌午的時候才到黃府，明瑞只覺時間如澗，飛瀉而過。

只瞧見一排三間的青瓦柏木房子，本色的院門，廚房上升起炊煙。采芹過去敲門，一個青衣小童露了半張臉，眼神閃忽，瞧那女子裹一件大紅白狐毛邊錦繡山川鬥篷，遮著一張秀臉，旁邊站一個與他一般衣著的俊俏小哥，便道：“我不知道你們是誰？”

采芹瞧他膚脂紅潤，雙環小髻在鬢邊，好不可愛，便答道：“璞玉公主便裝出行在此，快叫你家主人前來迎接。”

小童點點頭，跑進去就嚎叫：“小夫人別燒飯啦！那個倒竈的璞玉公主來咱家咯！”

采芹臉都青了，明瑞卻笑出了聲，采芹道：“小童無禮，公主怎麽還開心起來了？”

明瑞道：“他童稚純真才會如此直言，有多少人能叫出自己的真心話？又有多少人能聽到這樣的真心話？此小童實乃高人！”

不多時就見那小童敞開大門，走來一位婦人盈盈一拜，道：“公主請進。”

待到正堂才正式行了國禮，明瑞見這女子，一道墜馬髻斜插一盞蓮花金步搖，青衣襖裳暗繡幾片青竹葉，白色繡紫鵑花齊胸襦裙，臉上一雙剪水大眼尤為動情，便道：“你就是澤蘿郡主？”

沆沆慚愧道：“官婦許氏雙名沆沆，還未拜謝陛下恩典，不敢作郡主之名。”

明瑞見她甚是拘謹，拉過她的手說道：“我聽說你本是明玥公主身邊兒的，只沒想到堂姐身邊還有你這樣的人才，現如今甚好。”

沆沆低頭不說話，又聽那小童在屋外叫道：“小夫人快來！廚房都要燒焦啦！”

沆沆聽見彤霞上臉，輕聲說道：“我鍋中正燒著飯，公主不嫌棄便留下嘗嘗吧。”便要退下去照看，明瑞拍拍她的手，對采芹使了個眼色，他便去了。

沆沆又到旁邊爐子旁開始煮茶，茶碾碾轉的聲音小心翼翼反反覆覆，水壺中的水汽也看著臉色緩緩噴薄，發出壓抑的低鳴。明瑞打破沈寂：“我在宮中甚是寂寞，你有空可往上陽宮中行走，我們坐坐。”

沆沆不敢答應，明瑞道：“你們主仆兩個到好笑，一個沒大沒小大呼小叫，一個卻謹言慎行如此地步。你再不必如此，我來此也是求著黃大人辦事兒的。”

沆沆忙忙跪下道：“公主萬不要這麽說，我原只是個奴婢看慣了主子臉色的。您進來時，看您臉色蒼白，又有淚痕……”

明瑞扶起她，道：“你請起來吧。”

沆沆端坐，擡頭看她，明瑞繼續道，“我自小便在離宮，不知道你們有恁般多心思，你別怕便是。”

沆沆應諾，煮好茶端來，道：“方才公主說要等我夫君商量大事，這個時辰恐怕剛下朝，我叫門外稚奴去瞧瞧。”明瑞點點頭，吹勻茶沫抿了一口。

不待稚奴去，就看見院門打開，走進來兩個人。稚奴忙忙去報，道：“大人，璞玉公主來了！”

黃竹頓住腳步，身旁的小廝把馬牽到後院，黃竹道：“知道了。”

原以為是明玥公主的馬車停在門外，卻是她。進屋行了禮才坐下，明瑞瞧他身著朝服，靴上還有雪化了的濕痕，笑笑道：“黃大人急匆匆回來也是趕著要吃夫人好茶嗎？”

黃竹道：“殿下說笑了。”

明瑞抿抿唇，正色道：“我為玉生而來。”

黃竹思慮半天才明了，道：“沒人能證明她是無辜的。”

明瑞道：“她只是為我梳頭的宮女，一不接觸飲食湯藥，二在雪廬時一直在我身旁從未離開。”

黃竹道：“可有宮女看見蹴鞠開始時，玉生與喬沅一起進的雪廬。”

明瑞道：“她沒有！”瞬得兩頰飛紅，又道，“我與武陵王佩戴璞玉時，她就站在我身旁，你可以問問武陵王。”

黃竹緊盯她一眼，不語。明瑞見他不信，便把白瓷茶杯拿在手中，又喝了一口，才道：“夫人的茶確實煮的好，可我在病中並不能飲茶。”

黃竹心下一緊，眼露星光，行了君臣大禮道：“臣，謹遵殿下旨意！”

五石散的餘毒被茶刺激而出，明瑞有些顫抖，沆沆與采芹端著幾案進來便見到如此光景，采芹將案幾遞於稚奴，就近前去看明瑞，不敢動她，也不知如何是好。黃竹喚道：“稚奴！快去請武陵王與宮中太醫。”

明瑞咬牙輕哼道：“不……不要……在此地……驚動武陵王……”喘一口，抓住采芹，道，“趕緊走！”

采芹看她雙鬢全被汗水濡濕顯得晶亮，著實忍得辛苦，便道：“公主，還是等……”

明瑞手下一抓緊，眼睛一撇，狠道：“走，我忍得！”

沆沆也跪在黃竹身後，扯住他的衣角，黃竹回握她的手讓她安心。黃竹本以為明瑞是故意以此要挾，沒想到她如此固執卻也是一諾千金的君子，已是恁般慘象仍要堅持不拖累他。黃竹敬她，便起身一把將明瑞抱起往大門走去，采芹用袖子抹抹汗，趕緊跟上，都已穩妥，車夫才風馳電掣的往宮內而去。

孟靖暄帶著太醫趕至承天門瞧時，明瑞把采芹一條胳膊咬得紫青，采芹動不得，太醫便上車查看，只瞧明瑞瞪大眼睛毫無知覺，掀開鬥篷，絳紅色襦裙染了不少血跡，太醫了然，掐了幾個穴位，讓她身子放松下來，采芹抽出胳膊抱住明瑞身子，太醫道：“采芹小哥把公主抱下去吧，武陵王恐或不大方便。”

孟靖暄不明所以，只瞧采芹吃力，便一手接了過來，只摸得羅布濕粘，一股血腥味兒，又瞧明瑞往他肩窩趴臥，氣息焦灼，臉都燒燙了他脖子，心下便了然了。明瑞戒這五石散也有大半個月，抽搐難忍之時偶有遺尿之癥，今日卻第一次見紅，她身子尚虛，恐怕更加難受，孟靖暄知她難堪，也不綴言，便往上陽宮去了。

太醫開了通血活脈的溫和方子叫小宮女去煎藥，采芹就在旁邊看著。明瑞梳洗幹凈拿著銅鏤牡丹的精巧手爐窩在榻上就成一團，疼得臉色慘白渾身冰冷欲嘔嘔不出。孟靖暄無法，問太醫，太醫道:“公主大病一場體質虛寒，此前又忍過五石散藥癮體力透支，如此不算奇怪。”

孟靖暄皺眉，點點頭讓太醫退下，自己坐到榻上將明瑞抱入懷中，扯過一張毛毯裹住二人，大手捂住她下腹。明瑞只覺渾身暖流通達四肢百骸，腰腹脹痛減輕不少，喘一口氣道:“你……男女授受不親！”

孟靖暄挑眉道:“陛下已下了旨意，你我大婚之日定在二月十九，年關將近……再者我見不得你恁般難受。”

明瑞白臉上一紅道:“還未大婚，如有變……”

孟靖暄冷冷道：“難不成你還想著嫁給顏夷青？”

明瑞掙紮著想爬起來給他一巴掌，他卻抱得死緊，只得憤憤道：“你胡說什麽，顏大人是有妻室的！”

孟靖暄不與她計較，道：“那日按摩博士與你按摩，你拽著我不讓回避，現在卻來在乎這些。如此能說能動了，想必也大好了。”

作勢就要下去，明瑞直往他懷裏偎，閉著眼睛瞌睡朦朧，輕聲說道：“再讓我靠一會兒，今日做了好多事兒。”

孟靖暄曉得她去了大理寺獄中，情緒波動甚大，累了也是尋常，又看她此時柔情似水，只好低低應了一聲，又問道：“見過她們之後怎麽去了黃府？”

明瑞打了個哈欠，道：“黃大人主審此事，我有些事去找他求證。”

此時采芹端著藥進來，孟靖暄瞧她瞌睡得緊，便接過來，道：“喝了再睡。”吹涼了，餵到她唇邊，明瑞一氣兒給吞了，才昏昏沈沈睡過去了。

孟靖暄瞧她睡顏平和，料想也會睡上一兩個時辰，便慢慢把她放置在軟枕上，自己下了軟榻整理好衣裳。走至偏廳，問道：“上次你說公主讓太醫去顏大人府上給她夫人看病，那太醫回來了嗎？”

采芹回道：“聽說是顏夫人小產身子虛，太醫在他府上住了大半個月，現在該是回宮了的。”

孟靖暄心下奇怪：他與顏夷青私交甚密，問起他什麽時候有的夫人，他只說考學前在家鄉便已成親，近年往返於兩地乏了，便接過來，他那般放蕩不羈說早已有妻室就再勉強不過，如今又說夫人小產體弱，也不知何時他告假回的老家，真是漏洞百出。便叫采芹把那太醫請至上陽宮。

太醫跪在廳下，畏畏縮縮，只聽孟靖暄問道：“顏夫人何時小產的？”

太醫道：“十月份的時候。”

孟靖暄道：“一般小產養一個月便好，怎麽他這時候要你去幫著調養？”

太醫道：“顏夫人在老家小產的，當時大出血過，好容易搶回來一條命，所以比別個更加虛些，這才勞煩公主派下微臣。”

孟靖暄點點頭道：“顏夫人運氣倒是不錯，你用的什麽藥？下去譽一份藥方給我瞧。”太醫應諾去了。

只見方子一副：白術叁錢，當歸叁錢，黃芪玖錢，丹參叁錢，白芍叁錢，山藥叁錢，麥冬五錢，五味子貳錢，雞血藤叁錢，茯神伍錢，熟地黃伍錢，山茱萸叁錢，天麻叁錢，白參叁錢，酸棗仁伍錢

孟靖暄看了就是一般補氣血養胃的方子怪道外面的郎中也開的出的，心下計較起來，也不去為難他了，便叫他去了。叫來采芹道：“你可能打聽到太醫署每月藥材消耗的種類和數量嗎？”

采芹應諾，孟靖暄又道：“此事暗裏留心，不要打草驚蛇。”

采芹點點頭也不多問，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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