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羽的實習還算順利。

職場裏有很多東西在書本上都學不到，也不是背一背公式、刷一刷歷年真題就能過關的，雖然經驗欠缺，但好在她足夠機靈，再加上懂得“示弱”，和同事們相處起來很愉快。

這段時間，塗羽朋友圈裏的“美食品鑒”頻率大大降低，取而代之的，是辦公室裏的趣聞。對於這種反常，同樣因為畢業季而焦頭爛額的同學、朋友自然都能理解，季雲秀卻坐不住了。

某天晚上，塗羽例行給她打電話匯報近期狀況，季雲秀欲言又止，臨掛斷前才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和高昱還好嗎？”

“挺好的。”

“你們沒鬧矛盾吧？”季雲秀又問，“看你朋友圈裏最近都在發公司裏的事，很久都沒提過他了，爸爸媽媽還以為你們分手了……你自己盯盯緊，要是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和其他女孩子亂搞，該分就得分，千萬別拖著，拖到最後就是委屈你自己！”

說來說去，中心思想還是：男人有錢就變壞。

當媽的苦口婆心，當女兒的卻笑得躺在床上直蹬腿：“媽，哪有你這樣的成天盼女兒和男朋友分手的？和你說過無數遍了，高昱真的對我很好，我們不會分手的！”

電話那頭笑了笑。

兩人又聊了幾句，季雲秀讓她挑個周末回晚城，想了想又說：“要是明年過年高昱有空，你叫他來家裏吃頓飯吧！前兩天我和你張阿姨、何阿姨她們打麻將的時候，忽然發現我這手腕上啊，空蕩蕩的……要是能多個鐲子，好像也不錯喔？”

塗羽楞住。

所以，這算是……同意了？

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會向男朋友轉達。

塗羽莫名有種想法，其實季雲秀打心底裏是認可高昱的，當初直言不支持兩人交往，或許只是想探一探對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如果只是抱著玩玩的態度，他根本不可能堅持這麽久……說不定還會覺得塗家不識擡舉，很快去尋找下一個替代品。

但是這位高家少爺並沒有這麽做，他沒有負氣、沒有沮喪，仍然一如既往地對待心愛的女孩，既不讓她為難，也不讓她失望。

時間真是個好東西。

可以驗證謊言。

也可以驗證誓言。

忙完六月初的畢業答辯，塗羽毫不意外地收到了飛虹人事部發來的轉正面談郵件。

因為是雙向選擇，公司這邊也很尊重應屆畢業生的想法，雖然行政總監非常看好聰明聽話的小姑娘，但聽說塗羽有留校任職的打算，還是同意了她的離職請求。

高昱也很意外。

他完全不知道塗羽為了爭取留在國教院當大學生輔導員的機會，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提前做準備，最後才拿到方天樺的推薦信；他甚至還計劃著等她在飛虹轉正後，就找時間去江盛景家登門請罪順便拜個碼頭……結果現在倒好，塗習習同學即將成為塗羽老師，從小到大都被歸為“問題學生”的高家少爺一想到這件事，竟還有點兒發怵。

塗羽實習結束的那天，Orietta知道她住的遠，讓她提前兩小時下班。

隔壁丸子頭也挺舍不得這個可可愛愛的小妹妹，還在勸她：“學校那邊不是要到九月份才開學的嗎？你完全可以再留兩個月的呀！反正，暑假在家閑著也是閑著，過來蹭蹭空調、賺點小錢錢不香嗎？”

塗羽搖頭婉拒：“正式上班以後肯定會忙的，我想趁著這段時間，陪陪男朋友……”

此話一出，周圍一圈同事立刻圍過來勸分手，還有人幹脆用“掐人中”來表示自己很窒息：“你們還沒分呢？你說你條件這麽好，幹嘛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這學歷不一樣，眼界就不一樣，圈子也不一樣，再過幾年等你工作穩定了……高、高總？咳，你怎麽……又來了？”

這個“又”字，就顯得意味深長。

塗羽眨眨眼。

高昱的出現讓整個行政部辦公室再度掀起騷動，但這一回，他倒是坦蕩不少，直接走到塗羽的工位前，幫她將私人物品一樣一樣放進紙制收納盒：“過來幫女朋友搬東西啊，順便，還要請各位美女喝下午茶——謝謝各位這幾個月來對我家小姑娘的照顧。”

四下無聲。

幾秒鐘後，飛虹員工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女朋友……Alice！什麽情況！你什麽時候把高總搞定了？”

“臥槽，你說的男朋友是高總嗎？我就說呢，怎麽自從你來了之後，高總每個月都要來我們辦公室轉悠……”

“我的老天鵝，這套路似曾相識啊！我們飛虹創意莫不是豪門少奶奶的聚集地？以後能不能讓人事那邊好好把關！不要招來一個美女就是這個總、那個總的女朋友，搞得我們心理壓力很大呀！”

“麻了，我都在飛虹創意待三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麽就沒個年輕有錢長得又帥的男人看上我……”

“醒醒吧，你是男人！”

“男人怎麽了！豪門闊少就不能喜歡男人嗎！妹可弟亦可！”

……

在同事們的吵吵嚷嚷中，塗羽笑得臉頰發酸，邊鞠躬邊道歉，最後實在不好意思，轉身鉆進了高昱的懷裏。

楠豐大學的畢業典禮在六月中旬舉行。

這段時間姑娘們各自忙論文、忙實習，聚少離多，直到畢業答辯順利通過後才一起相約去美食街吃了頓大餐，聊起近況。

孟子涵接受家裏的安排，進了一家楠豐本地小有名氣的貿易公司任職，還打算明年花錢讀MBA的課程，直白地說要去接觸一些社會精英，指不定能把終身大事給解決了；夏爽決定自己創業，在城北開一家運動器械店，而她的合夥人居然是陸致遠，三天前，她還收到了對方的情書以及親手做的一只蛋糕；芳華樓402宿舍如今依然是三人間，塗羽後來從動畫設計系的學妹嘴裏得知，仍在休學中的徐婉婷並沒有要那個孩子，也沒有和陳喆在一起，下學年應該會回校重修落下的課程。

或許是大學生活即將結束的緣故吧，女孩子們情緒似乎比平時更細膩、敏感，最後的夜談會一直持續到淩晨兩點多才結束，第二天一早，塗羽是被三個鬧鐘連續震動才叫醒的。

三個人久違地一塊兒吃了早飯，手挽手走進大禮堂。

這種場合，開局永遠是校領導講話，只是，在秦校長說完一段又官方又冗長的致辭後，主持人居然開始介紹校董，緊接著，塗羽就在臺上看見了高昱的身影。

校董先生今天依舊帥氣。

他一上場，瞬間就吸引了臺下所有學生的目光。

按照以往畢業典禮流程，高昱其實不用到場——畢竟，和應屆畢業生合影留念的是校長又不是校董，但他之前答應過塗羽今天會帶徠卡過來幫她和室友拍照，索性就早早到了禮堂，結果被秦校長拉住，說什麽都要讓他上臺給學生們講兩句。

在孟子涵和夏爽的起哄聲中，塗羽木訥地拍手鼓掌，心裏卻在嘀咕：他能和學弟學妹們分享什麽？

……逃課經驗嗎？

還好這是畢業典禮不是開學典禮！

高家少爺的嘴皮子到底是厲害，一張嘴，直接震懾全場：“我上一次站在這裏講話，還是因為逃了八天課，被全校通報批評……”

臺下爆發出一陣哄笑。

塗羽也忍不住捂住了嘴。

也許是有麥克風立體聲加成的緣故，男人的聲音比平常更低沈、也更有磁性，幾句玩笑話過後，校董先生回歸正軌，官方客套也罷，真情流露也罷，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塗羽都聽得無比認真。

她看著他，想將他此時此刻的模樣，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高昱的演講不長，說得很隨性，最後甚至和這群即將走出象牙塔的大學生們聊了家常：“……人就是這樣一點一點長大的，在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中認識到自己的欠缺，學會承擔責任，學會真誠待人……不管你們將來會去到什麽地方，我都希望你們認真生活，好好吃飯，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也為了那些愛你的人……”

“畢業快樂。”

“第一句，送給在座各位，祝你們前程似錦、未來可期！”

“畢業快樂。”

“第二句，送給我自己，恭喜我在人生上一個階段有所收獲！”

“畢業快樂。”

“第三句，送給我的女朋友……”

高昱說到這裏，忽然低頭笑了一下。

禮堂很大，座位很多，國教院的學生們坐在後排，盡管他找了很久，還是沒能第一時間發現自家小姑娘的身影。此話一出，臺下的人接連騷動，知情者邊起哄邊望向“校董女友”，硬生生將塗羽隔離於一個小小的結界中。

她的眸子動了動，臉倏地紅了。

他終是望了過來。

目光相觸，如星火被點燃，如細雨潤萬物。

塗羽屏住呼吸。

高昱擡了擡手，微笑著示意學生安靜，繼而緩緩開口：“我希望她，每天都快樂。”

畢業典禮散場後，塗羽又跟大家一起去拍了集體照，還作為學生代表給方天樺送了一束花。

走完全部流程，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

塗羽穿著學士服，急不可耐地飛奔到高昱身邊，問他要不要先去食堂吃點東西，下午再找地方拍照？說話間，她發現自己的白色球鞋上沾了一小塊臟東西，就把紙巾揪成一團彎腰擦擦擦，可怎麽都擦不幹凈。

高昱看不下去了，眾目睽睽之下，將小姑娘抱到花壇邊沿坐好，俯身蹲下去，托起她的腿，用黑色簽字筆在鞋面被弄臟的地方畫了一朵小花，大概是覺得沒發揮好，他索性又在另一只鞋上畫了一朵。

塗羽低頭看看左腳，又看看右腳，露出滿意的笑。

她晃了晃腿：“還挺好看的，你再畫幾朵吧？”

於是那一天，來來往往的豐大學生都看見，家世顯赫的校董先生單膝跪在地上、給女朋友的鞋子畫小花……

高昱完成重任，起身之際，塗羽忽然沖他張開手，白凈的掌心裏，是一顆似曾相識的是紐扣。

“這不是……”他微微勾起唇角，“你怎麽也有一顆？”

“本來就有兩顆呀，我給你縫襯衫的時候用了一顆，還有一顆，我就自己偷偷藏起來了，藏了好久呢，昨天打掃宿舍的時候才把它找了出來，還是舍不得扔掉。”她的眼睛大而靈動，濃密的睫毛微顫著，“說起來，你那件黑襯衫呢？你是不是嫌我紐扣縫得醜，就再也不好意思穿了？”

“怎麽可能。”高昱被逗笑了，支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也藏著呢。”

“可我幫你縫紐扣，就是為了讓你繼續穿那件衣服啊！”

“以後會穿的。”仿佛醞釀了許久，他的聲音很沈、很篤定，“其實我早就想好了——那件襯衫，要等到結婚的時候再穿。”

曾經的私念，被明目張膽的鋪陳、展示。

塗羽鼓了下腮幫，故作驚訝：“原來，你從那個時候就盯上我了呀？”

高昱沖那顆紐扣一挑眉：“你不是也一樣嗎？”

六月正午的陽光，燦爛奪目。

那些被斑駁樹影藏匿起來的秘密與心事，終將一覽無餘。

他笑著將手伸向她。

畫有花朵圖案的白色球鞋再度踩上地面，塗羽覺得，自己的心似乎因為面前這個男人，變重了許多。

她牽著他走了幾步，忽然仰起臉，很認真地說：“高昱，我真的很慶幸。”

緩緩穿過栽種著行道樹的校園小徑，兩人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男人的眼裏落有一點金色，聲音也帶上些許懶倦：“慶幸什麽？”

塗羽回憶片刻，輕聲笑道：“那天，我撿了一顆大白菜。”

飛鳥從不等待

正午驕陽

暮色煙火

每一片羽毛都染上生動與鮮活

再眠於滾燙的夜

他是一日

他是每一日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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