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昱裹緊風衣，繞過一個坐在馬路邊失聲痛哭的男人，走進繆斯酒吧隔壁那家24小時便利店。

這個時間點光顧便利店的客人不多，要麽是過來買煙的，要麽是過來買水的，要麽是過來買安全套的，可面前這個又高又帥的男人從酒吧出來，目標明確地只買一盒pocky餅幹棒……

收銀小哥的眼神裏充滿了迷惑。

高昱對他笑笑，結完賬便隨手撕開包裝，抽出一根叼在唇間。他在店門口那塊空地上耐心等待，時不時看一眼手機，思量著這一路亮堂得很，小姑娘獨自過來應該不會害怕。

吃第三根pocky的時候，他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高昱轉身，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

很久沒見到那樣犯規的笑容了，塗羽有些不自在，長睫一垂，生怕暴露了眼神裏的貪戀，她捏緊手機，聲音輕輕的：“那個，卡座的錢……我們會湊齊還給你的。”

“不用。”高昱走向她，“也沒多少錢。”

這話說完他就後悔了。

好不容易立起來的人設，不能崩啊。

事實上，高昱方才已經在腦內預想過一遍，如果塗羽問起自己為什麽會在酒吧，他就說是來打零工的，唱歌也好，賣酒也好，總能糊弄過去。可小丫頭似乎並沒有對此產生質疑，她只是說：“你每個月的工資也沒多少，沒理由讓你請客。”

“我有別的賺錢門路，我來酒吧就是……”

“別的？賺錢門路？”塗羽冷不丁打斷他，“說的也是喔。”

比如，和富婆睡覺什麽的。

還有，他今天之所以出現在酒吧，該不會也是來陪金主的吧？是上次那個女人嗎？或者，還有別的金主？

塗羽哼哼了一聲。

兩人頓時陷入一種微妙的對峙狀態。

對方的反常言行出乎意料，一向處變不驚的高家少爺終於體會到“心情忐忑”和“惴惴不安”的滋味。

擔心再僵持幾秒鐘，蓬松小鳥就會展翅飛走，高昱決定放棄深入有關工資和酒吧的話題，而是柔了聲線：“你……最近還好嗎？”

塗羽正色道：“我一直都很好啊。”

新的話題到此結束，高昱耳邊只剩便利店門口的迎賓感應器還在不厭其煩重覆著“歡迎光臨”。

煩躁。

……改天就把這家店盤了。

並不想在這裏、在這個男人身上繼續浪費時間，塗羽抿唇，拉扯了一下毛衣領口，語氣疏離地道別：“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同學還在等我呢，你也趕緊回去陪你的‘朋友’吧。”

賭氣似的，刻意加重某些字的聲音。

然而沒走出幾步，她又轉過身來：“對了……”

高昱心尖幾欲熄滅的一簇火猛地再度燃著，幽黑的眼瞳凝視著駐足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似有千萬般期待，然而，和著摻雜著涼意的夜風，他只收獲一句淡淡的“謝謝你的牛奶”。

就這樣？

憑什麽……就這樣？！

男人自嘲般輕哼，但很快又振作起來——在嬌小身影自視野中消失前，他邁開長腿追了上去，用力拽住塗羽的手臂。

觸感綿軟的毛衣布料裹著女孩子纖細的手臂，好像再加重些許力道，就會輕易折斷，他不敢松手，只用一種要快低到塵埃裏的聲音問：“……為什麽躲著我？”

塗羽如同受驚的小鹿般扭頭瞪著他，紅唇微張，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我只是覺得，我們不是同一路人，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不是……同一路人……

高昱默默重覆幾遍她的話，卻琢磨不透其中深意，只隱約覺得應該和自己隱瞞身份的事有關：所以，她該不會知道我不是食堂員工、而是國際教育學院新任校董了吧？又或者，她聽說了我是為天集團董事長的兒子？

該死。

自己撒謊在前，自然心虛，高昱松開她的胳膊，妄圖確認：“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塗羽“嗯”了一聲，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背著名牌包的中年女人，還有那滿滿一袋月亮般的檸檬馬卡龍。

心頭郁積著說不清的酸楚，她仰頭望向高昱：“為什麽你非得去做那種事呢？”

“那種事？哪種事？”高昱蹙眉，越聽越糊塗，焦躁和不安嚴重幹擾了大腦正常運作，辯解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你是說我跑去食堂打飯嗎？那只是因為……”

“別裝糊塗，我說的是什麽你心裏有數。”塗羽擰著眉，伸出右手食指一下一下狠戳男人的胸口，與當時在三號食堂當眾斥責陸致遠“是個傻逼”的動作分毫不差，語氣隱含失望，“高昱，我由衷地希望你能當個正經人，做點對社會有貢獻的事。”

高昱：“……”

不是，我一個富二代跑去食堂打飯，怎麽就不正經了？怎麽就對社會沒有貢獻了？

答非所問。

雞同鴨講。

諸多疑雲囤積心頭，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處問起，高昱索性閉上了嘴，默不作聲凝視著塗羽，暗自祈禱小丫頭能盡快意識到兩人的對話根本不在同一個頻道。

很多人說過，他不笑的時候面相有點兇。

這說法今天再一次被證實。

塗羽卻從男人神情中讀出自認理虧和惱羞成怒，一瞬間竟開始害怕，她略略退後幾步，並沒有折返酒吧，而是如同臨近十二點落跑的灰姑娘般、徑直鉆進等在路邊的一輛出租車裏，招呼司機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徒留高家少爺獨自在風中淩亂。

主動招惹我的是她。

落荒而逃的還是她。

這算什麽事？

和自己對抗了許久，高昱才放棄了打車追上去、又或者是打電話過去逼問的念頭，轉而開始覆盤今晚這場偶遇的得失：好像解釋了，又好像沒有完全解釋……

不僅如此，新的困惑還增加了。

往嘴裏又塞了根pocky，竟嘗不出絲毫滋味，高昱懊喪地抓了抓頭發，習慣性用滅煙的姿勢按碎剩下半截餅幹棒，丟進了身邊的垃圾桶，心道，還得等另一個機會。

如果等不來。

那就自己創造一個。

大抵是見多了酒吧門口鬧掰的男男女女，司機師傅用最快的速度將塗羽送到豐大校門口。

就這樣他還不放心，生怕“壞男人”會追過來糾纏，特意和門衛打了聲招呼，開車將小姑娘送到宿舍樓下，臨走前不忘叮囑她以後晚上出來玩一定要和朋友待在一起，千萬別落單：“……酒吧夜店魚龍混雜，多的是想占你們這種年輕女大學生便宜的臭男人。”

塗羽點點頭，說自己記住了。

她回到宿舍，給孟子涵和夏爽發消息說自己大姨媽突然造訪肚子疼，所以提前回來了，讓她們不用擔心，得到回覆後才去滾去衛浴間洗了個熱水澡，然而，無論怎樣揉搓、擦洗，她總能聞道一股淡淡的香味。

就像是那個人身上的味道。

可一旦進了酒吧，不管留香多久的香水最後都會被煙味、酒味所取代，就算是高昱也不會例外……

所以，一切都是她潛意識的幻覺嗎？

直到這一刻，塗羽才承認自己確實有想他，哪怕很清楚，對方根本不值得她去想。

揣著理不清的思緒，微醺的塗羽很快睡去，直到第二天上午九點多，才被遲遲歸來的孟子涵和夏爽吵醒。

昨晚酒吧場結束，他們嫌玩的不過癮，又去隔壁KTV唱了個通宵，吃過早飯才回來。

不得不說，年輕人的體力就是門玄學，修仙一整夜，兩人居然都還沒什麽睡意，非拉著慢騰騰起床洗漱的塗羽聊天：“……你沒發消息說大姨媽肚子疼之前，我們都在猜你是不是找到了請客的金主，跟人家走了，莫傑還懷疑牛奶被動過手腳，差點把酒吧經理叫來……”

塗羽嘴裏含著牙膏泡沫，含含糊糊地笑。

就在夏爽聲情並茂表演莫傑如何借歌聲向孟子涵表白的時候，剛歸校的徐婉婷風打開宿舍門塵仆仆走了進來，挨個兒打招呼：“哈羅，大家好呀！我回來啦！”

她的身後，是拖著巨型行李箱的陳喆。

興許是就讀師範院校的原因，他仍是一身書卷氣，斯斯文文地笑，看到的塗羽，他還主動喊了一聲“學姐”。

還沒正式開學，家屬在宿管處登記後可以進入學生宿舍樓，這個時間段姑娘們都還裹得嚴實，對突然造訪宿舍的異性，沒覺得大驚小怪。

更何況，陳喆這孩子不僅給所有人都買了奶茶，還主動承擔起幫徐婉婷整理床鋪、晾曬被褥、整理衣櫃的重任，順便把公共衛生區也掃了一遍，用實際行動詮釋什麽叫“別人家的男朋友”。

單身狗學姐只能邊喝奶茶邊吹彩虹屁。

涵涵子：“哇，吉吉真是我見過最體貼的男孩紙了，婷婷子好幸福喔。”

爽爽子：“完蛋！選男朋友的標準提升了！”

塗塗子：“嗚嗚嗚，流下了羨慕嫉妒恨的淚水，好像要個同款男朋友，要是會做飯就更……”

塗羽的聲音戛然而止，默默吞掉了後半句話——腦海裏莫名浮現出高昱的臉，昨晚被他碰到的手臂，也在隱隱發燙。

她猛地灌下一大口奶茶，想象著自己手裏有一支無形的油墨筆，大開大合揮動幾下，就將那張臉給塗黑了，想想看還不解氣，她還要在那團黑乎乎的東西上畫幾片菜葉。

徐婉婷倒是來了精神：“我們家吉吉做飯也很好吃，有機會讓他下廚。”

塗羽哈哈幹笑兩聲，一擡眼，她發現陳喆在對自己笑。

出於禮貌，她也回敬了一個笑容。

免費的衛生掃除一直到中午才結束，送走那對小情侶，剩下三個姑娘該補覺的補覺，該出門的出門，享受著寥寥無幾的寒假餘額。

塗羽剛離開芳華樓、打算繞路去一號食堂覓食，微信上就收到了一個好友申請，備註是陳喆。

她想都沒想就點了通過申請。

很快，對方發來一張小奶狗吐舌頭撒嬌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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