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似剪刀。

那十二月的風，就是砍刀。

楠豐十二月的風，是青龍偃月刀。

塗羽和室友一起走在回豐大的路上，凍得小臉通紅，喝一口豆乳奶茶，趕緊將捂得暖烘烘的絨毛圍巾拉高。

“至於嗎？”夏爽盯著她手裏的鞋盒，忍不住吐槽道，“就是去學校小禮堂看一場電影而已，你居然特意跑出來剪劉海？還買了一雙高跟小皮鞋？不怕這個月生活費超支啊？”

“我等等就去買泡面。”雖然說得淒淒慘慘戚戚，塗羽卻沒流露出半點沮喪的神情，雙眸亮得驚人，“我有一種預感，明天高昱會向我表白，畢竟，我都表現得這樣明顯了，他不可能再無動於衷，萬一氣氛好到當場接吻，他那麽高……我買雙高跟鞋助攻一下，不過分吧？”

寒風呼呼吹過。

她心頭搖曳的小火苗晃了晃，又喃喃道：“如果、如果他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夏爽斜睨她一眼：“都到這時候了，你表白不行嗎？”

塗羽斬釘截鐵：“不行，我要他先開口。”

孟子涵聽不下去了，挽住塗羽的手臂，作哀求狀：“算我求你們了，隨便哪個，表白吧，趕緊的！我真的不想再跟著你天天吃三號食堂了，爽爽子你也來勸她兩句……”

“別，我可不勸，我還是之前的態度——睡覺可以，談戀愛，不行。”夏爽輕晃著手中的桂圓紅茶，假裝正在醒紅酒，細聲細氣地模仿名媛語氣，“沒有物質的愛情就像一盤散沙，都不用風吹，走兩步，就散了……”

塗羽被逗笑了，伸手就要去撓她癢。

夏爽“名媛氣質”全無，大叫著躲開，三個女生嘻嘻哈哈，邊跑邊鬧，不多時，就走到了豐大七號門外。

塗羽正想提議繞路去趟小超市，忽而聽到夏爽一聲低呼：“臥槽，那不是福貴小哥哥嗎？他旁邊那個女的……是誰？”

另外兩人舉目望去。

戴口罩的高挑男人是高昱無疑，而他的身邊，還站著一位衣著考究、描眉畫目的中年女人，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麽，女人擡手幫高昱整理著頭發，笑得很是寵溺。

孟子涵小聲道：“那只包是香奶奶經典款，很貴的。”

如同捕捉到什麽勁爆新聞，夏爽眼疾手快，一手扯著塗羽，一手扯著孟子涵，匆匆躲到路邊的綠化帶後面，隔著樹葉縫往外瞅。

孟子涵問：“是他媽媽嗎？”

塗羽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不可能！”夏爽咬著手指開始分析，“這女的看上去應該沒到四十吧？福貴小哥哥的媽媽怎麽可能這麽年輕？而且，你們不覺得，呃，他們兩個舉止還挺親密的？”

“小媽？”孟子涵遲疑片刻，“……小媽文學？”

夏爽聳聳肩。

聽身邊兩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塗羽隱隱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起身想離開，孟子涵卻探著身子還在喋喋不休：“他給了那女人一個紙袋，袋子裏好多黃燦燦的東西……”

“檸檬馬卡龍。”塗羽涼涼地說，“就是他之前送我的那種。”

“啊？福貴小哥哥做了一模一樣的甜品送給這個女人啊？”孟子涵觀察著好友的表情，不禁皺起眉頭，仿佛困擾到的是自己，繼而又指著不遠處的兩人焦急道，“塗羽，你快看，他居然上了那個女人的車、還坐在副駕座上……他們要去哪裏？”

眼前的畫面和耳邊的碎碎念，都令塗羽覺得不舒服。

很不舒服。

望著那兩人驅車離去的方向，她用右手默默掐自己左手虎口，努力遏制沖出去攔車質問高昱的沖動。

直到這一刻，塗羽才意識到自己的天真——高昱送給她的“甜月亮”並非是唯一的，甚至，不一定有什麽特殊含義。

“富婆，豪車，親自到學校來接人出去過周末……姐妹們，我有個大膽的想法……”夏爽目光閃爍，表達得很含蓄，“你們說，福貴小哥哥那件一萬多的黑襯衫，會不會是真貨？”

她遲疑一瞬，補充道：“也有可能，是別人送給他的。”

“你的意思是，那家夥是被富婆包養了？那個女的，是他的金主？”孟子涵快言快語，“確實，長那麽帥，身材又那麽好，還會做彈吉他、做甜品，誰甘心一輩子在食堂打飯啊？他真想賺這種快錢改善生活，不愁沒有門路……塗羽？咳，你先別激動，這些都是我們的猜測啦，事情還沒搞清楚之前，你可別誤會人家，萬一弄錯了……”

塗羽淡淡地回應：“我沒有激動。”

她深吸一口氣，從綠化帶後面走出來，彎腰拍了拍沾在淺色毛呢大衣上的灰塵。

孟子涵緊張地註視著她：“你沒事吧？”

塗羽喝了一口奶茶，繼續往芳華樓的方向走，語氣沒有任何波瀾：“我能有什麽事啊？回頭我去問問高昱，聽聽他的解釋——我相信自己看到的，但也想相信他。”

夏爽快步追上去，像是要讓好友盡快清醒一樣補上一刀：“如果真被我們猜對了你打算怎麽辦？明天還要和他去約會嗎？我和你說，這種花著女富/婆的錢再來和年輕姑娘睡覺的男人多了去，你千萬不要上頭……我一直覺得這個男的有點東西，絕對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是個鴨也說不定！”

塗羽展出一個“情緒穩定”的笑容，示意她安心：“他要真在外面賺這種錢，我保準離他遠遠的。”

她是有交友原則的，不管是朋友，還是男朋友。

絕不會因為五官而改變三觀。

“再說了。”塗羽低頭看了一眼手上拎著的鞋盒，輕聲道，“……我也沒那麽喜歡他。”

副駕座上的男人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付琴看了他一眼，按鍵將車窗關上：“……育才花園7棟601室，廚具都已經給你搬過去了，車也停好了，不過，老小區只有地面停車位，回頭你自己聯系物業吧。”

高昱“嗯”了一聲。

付琴能這麽快搞定房子的事，他其實有點意外，旁敲側擊一問才知道，楠豐大學附近的育才花園和培優佳苑這兩個小區，都有高大海的投資，算是自家產業；雖說601是二手房，但軟裝還算符合自己審美，家具、電器也都換了新的，最重要的是，冰箱塞滿了食材，廚房也足夠大。

旁人可能不理解。

但對他而言，是一種安心的感覺。

剛坐下喝了兩口茶，付琴便接到電話，說是要回高家別墅處理一點事，臨走前還不忘感謝高昱送的甜品：“謝謝你的馬卡龍，我會分給大家的——家裏的傭人們可想你了，天天都在問，少爺什麽時候回家呀？這下可好，我回去能有個交代了。”

她搖了搖手裏的紙袋。

高昱輕笑：“我可是特意給你們……”

“少騙人，我們吃你做的東西是不少，這麽時興的甜品還是第一次。”付琴無情打斷他，“恐怕是你專門給小姑娘做的吧？結果原材料剩下很多，又不想浪費……我們啊，算是沾光咯！”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琴姐。”被拆穿了謊話，高昱也不生氣，“我媽血糖高，讓她少吃點。”

“我的乖少爺，這話您就自己打電話跟夫人說罷。”

“知道了。”

送走付琴，高昱獨自在新住處的沙發上躺了許久，一想到明天的“小禮堂之約”，他的唇角就不自覺開始上揚：既然小姑娘都這麽主動了，自己總得有點表示吧？

比如，一份親手做的甜品？

雪花酥或者黃油曲奇，小姑娘應該會喜歡的；對了，她喜歡吃肉……那就再做點兒肉脯、牛肉幹之類的小零嘴，看電影的時候解解饞，也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想到這裏，他起身開始準備食材，出門采購外加調試烤箱，等備齊列表上的零食，不知不覺就到了很晚。

晚間九點半，仍在忙碌中的高昱接到了塗羽打來的視訊電話，他看著桌上的狼藉，生怕提前準備的驚喜被她覺察。

狠狠心，掛斷。

塗羽繼續打。

依然是掛斷。

再一低頭，那小丫頭的消息已經彈了出來，語氣生硬地問他人在哪裏，為什麽掛斷她的視屏電話。

……宛如一個氣呼呼的、查崗的妻子。

想到這個不太恰當的比喻，高昱嗤笑，咬著塊剛出烤箱的黃油餅幹回覆說自己現在有點事，不方便視頻，問她有什麽事。

塗羽：我在自習室看書呢，你不是說，太晚了可以送我回宿舍嗎？你現在能過來嗎？

高昱：抱歉，今天不行，我不在學校。

塗羽：喔。

覺察到小姑娘話語間的沒落，高昱的心沒來由揪了一下。

他想了想，又給她發消息：或者，你等我半個小時？

育才小區距離豐大很近，跑著去的話，差不多二十分鐘能到自習室。

然而，高昱剛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準備出門，就看到了新的消息。

塗羽：你忙吧，我正好看到同學了，可以一起回去。

高昱：好，那你到宿舍告訴我一聲。

對方沒有再回覆。

不太像小姑娘以往的聊天風格……

他心想，可能是在和同學說話？

抓著手機等了十幾分鐘，他終於再度收到了小姑娘的信息。

塗羽：對了，還有一件事……

塗羽：我明天要回一趟晚城，電影就算了吧。

塗羽：咕咕咕。

這樣麽？

高昱將自己扔進沙發，扭頭望著一桌子的零食，難得緊繃的神經忽然間松弛下來，隨後，整個人都被籠罩在莫名的失落中……

半晌，他故作輕松地回覆說沒關系，以後有機會再一起去看電影。

這句話如同落入大海中的一粒石子。

再次失去了回應。

於此同時，芳華樓402女寢內只有塗羽孤零零一個人。

白天無意間撞破了高昱的“秘密”，生怕塗羽向他討要說法時會尷尬，孟子涵和夏爽一回來就各自找好了活動，心照不宣地到現在都沒回宿舍；徐婉婷也一如既往地在和男友約會，全然不知宿舍正上演著一出好戲。

塗羽趴在床上，並沒有半點出過門的跡象——不過是一個試探罷了。

他果然沒回學校。

他果然在陪那個女人。

呵呵，心虛到連視頻都不敢開……

塗羽凝視著手機屏幕，眼眶有點紅，即便如此，她仍倔強地擡高下巴，故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將高昱發來的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愈發篤定，字裏行間都充斥著謊言的氣息。

以後？

以後也不會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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