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女生最討厭的表白方式排行榜，“宿舍樓下鮮花蠟燭拼名字”怕是得榜上有名。

但事實上，這確實是一部分男人能想象到的、最浪漫的事。

這一次來表白的男生名叫陸致遠，隔壁國貿A班，算是豐大國教院小有名氣的富二代，常開跑車來上課的那種。聽說他最近剛和播音主持系的漂亮女友分了手，無縫銜接開始了新一輪的獵艷。

首要目標，就是大一軍訓時沒能追到的塗羽。

見現場氣氛渲染到位，梳著油頭、一身潮牌的公子哥便在兄弟們的歡呼聲中抱起電吉他，起了範兒。在不成曲調的音節中，他開始深情唱歌，間或抓起話筒大聲表露自己對塗羽的濃烈愛意，希望能得到她的回應——大概是為了證明財力雄厚，那家夥還特意準備了TF口紅禮盒和Cartier手鐲，顯擺似的放在蠟燭陣中央，企圖拉高整場表白的逼格。

芳華樓下陸續聚集了不少吃瓜群眾，起著哄，讓女主角趕緊登場。

孟子涵站在窗邊，一邊剝糖炒栗子一邊瞧看樓下的熱鬧：“塗羽，你真的不下樓看看嗎？”

夏爽的關註點更奇怪：“……這傻逼哪兒找到的外接電源啊？音響效果居然還不錯，租一天得不少錢吧？就是唱的太難聽了……而且，他根本就不會彈吉他吧？是不是報了三天速成的班……塗塗子，你就當為民除害、造福整棟芳華樓的姑娘，站過來吼他兩句、讓他滾蛋，行不行？”

對於從小到大都很有異性緣、見識過不少奇葩表白場面的塗羽來說，樓下這場鬧劇根本不算什麽。

她沖室友擺擺手，著實冷靜：“莫慌，小場面！這種情況下千萬不能被吃瓜群眾帶了節奏，只要我不下樓，不見面，不理會，等人都散了，陸致遠肯定也會走——就算不走，宿管阿姨也會去趕人的，說不定還要叫他們打掃場地。”

孟子涵和夏爽哈哈大笑，繼續趴在窗臺上看熱鬧，給不肯露面的當事女主角進行實況轉播。

塗羽說了她們兩句，無果，只能扭頭鉆進衛浴間提前進行洗漱一條龍。

其實，她對行事招搖的“二代”們並沒有多少好感，甚至還有點厭惡。

和莫傑那樣有想法卻不會直白表露的普通青年相比，陸致遠這種人總是仗著口袋裏有幾個臭錢，理所當然地認為全世界都應該遂他的意，有賊心又有賊膽，高調到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又買了什麽新奇玩意兒，又看中了哪個漂亮姑娘。

兩人的恩怨得追溯到一年前。

像塗羽這樣外表白凈甜美的小女生，很容易讓涉世不深的男大學生們一眼沈淪。大一軍訓沒幾天，陸致遠就對她發起了猛烈攻勢，又是送水果又是送冷飲，從國貿大群裏加到她的微信，每天噓寒問暖紅包晚安，追了一個禮拜，卻依舊沒捂熱塗羽這塊石頭。

小夥子想得開，也沒準備在一棵樹上吊死，發了一段酸不溜秋的放棄宣言給塗羽後，扭頭便去追了英語系一姑娘，糖衣炮彈外加鈔能力，很快抱得美人歸。

於是，收獲了愛情的“成功人士”開始否定自己曾經的眼光，他和其他紈絝子弟們一起對塗羽評頭論足，說她個子矮，說她漂亮但不夠美艷，帶出去沒面子，上了床肯定也不夠帶勁……

這些話，後來傳到了塗羽的耳朵裏。

出於禮貌和“天道好輪回”的信念感，她並沒有將陸致遠從好友列表中刪掉，前幾天她在朋友圈發表情包暗示自己還是單身，沒釣到心儀的大魚，卻引來了賊心不死的妖魔鬼怪。

陸致遠語氣關切地問候了她的近況，想約她周末去逛藝術館、再去旋轉餐廳吃大餐……塗羽想都沒想直接回絕，不料那家夥實在沒臉沒皮，今天直接殺到芳華樓下點蠟燭。

我下樓做什麽？

站到蠟燭陣裏，給他表演一個“燭光裏的媽媽”嗎？

龜兒子，乖，請你圓潤地滾……

就在塗羽內心彈幕遏制不住地噴湧而出之際，樓下堪比噪音的吉他聲終於停止，一陣詭異的安靜過後，人群再度騷/動。

……或者說，沸騰？

流暢的掃弦毫無預兆地響起，隨即是充滿磁性的低沈男聲：“I swear 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 ...”

是一首熟悉的英文老歌。

不是吧？不是吧？陸致遠這小子不會還請了專業伴奏吧？

“... and I swear like the shadow that's by your side.”

塗羽想不起曾在哪裏聽過這首歌，也不記得歌詞大意，只隱隱覺得，這個聲音很是耳熟。

深沈得如同化不開的夜。

不經意沾染一點月色的冰涼。

就在她拼命設想可能性的時候，孟子涵一驚一乍在窗邊沖她大喊，連栗子掉在地上都沒去撿：“塗羽，出大事了！你快過來，快過來看！樓下主場換人了！是你家福貴小哥哥在彈吉他唱歌誒，他真的好帥啊！這個男人有毒吧，他怎麽什麽都會！”

“我都說好幾遍了，人家叫高昱，不叫高福貴。”塗羽糾正著，忽地想到什麽眼角一縮，“你說誰？是誰在唱歌？”

夏爽：“溫暖了寂寞！”

孟子涵：“白雲悠悠藍天依舊……”

塗羽：“……淚水在漂泊。”

我們幾個到底是什麽品種的沙雕啊，為什麽這種時候也能玩梗！

塗羽黑著臉擠到窗口前往人群堆裏張望：果不其然，高昱抱著吉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垂著臉，仍由劉海遮住些許眉眼，仍在對著話筒專心彈唱——周圍的女生們爭先恐後往前擠，舉著手機拍照、錄像，間或發出一兩聲輕呼。

好吧，完全成了他的主場。

夏爽拍了拍尚在震驚中的塗羽：“我算是明白了，打飯小哥除了沒錢，真的是要啥有啥，人間妄想男菩薩……不過，他今天到底是來截胡表白的？還是來給陸致遠撐場面的啊？”

陸致遠一行並沒有走，似乎是在等高昱把氣氛推向高潮後，繼續深情召喚女主角。

塗羽扯掉毛絨發箍，打開櫥櫃門：“我下樓看看。”

孟子涵嘴上不饒人：“誒，某人不是說這種情況就得不下樓，不見面，不理會的麽，怎麽一換人就立刻蠢蠢欲動了？你就不怕被吃瓜群眾帶節奏、讓你當場答應人家表白啊？”

塗羽懶得搭話，用最快的速度搭了一身自認為還算隆重的裝扮，飛奔到宿舍樓下的空地上；聞聲而來的人太多，她一個小矮子很快淹沒於人群裏，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蹭到前排。

高昱一曲唱完，又在眾人的強烈要求下來了一段吉他solo，現場氣氛一下被點燃，陸致遠似乎很滿意“外援”的表演，他清了清嗓子跳到椅子上，剛準備繼續，手裏的話筒卻被高昱給奪了過去。

男人默不作聲地掃視著人群，有一種carry全場的威壓。

空氣突然安靜。

塗羽咬著下唇，屏息凝神，緊張到能夠聽清楚自己的每一下心跳：他不會是真的想要截胡表白吧？

高昱舉起話筒，沈沈“餵”了一聲。

宛如接收到了某種信號，塗羽立刻開始整理衣服和頭發，只等那家夥念出自己的名字，然後在身邊一道道驚羨的目光中，露出最甜美的微笑，投向他的懷抱……

她止不住地嘴角上揚。

然而很快，她就聽到了那男人醞釀許久的話術：“……謝謝各位，就請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錢放這裏就行！嗯，今天的表演已經結束了，時間不早，請回去休息吧……抱歉，只要現金，不接受微信支付寶轉賬……不方便加好友，謝謝美女厚愛……”

他腳邊放著一只漁夫帽，裏面堆滿了各種面值的現金。

塗羽的笑容漸漸凝固，忽然感覺自己好像是個傻子，自信一點甚至還可以把“好像”兩個字去掉。

我以為你是來表白的，結果你是來賣藝的？

高昱！高福貴！高日立！

我【嗶——】

風頭被搶的陸致遠也頗有不滿，他兇神惡煞上前推了高昱一把，自己被震得退後好幾步：“操，你他媽這是幹什麽？要不是你剛才過來說可以幫忙唱幾首歌搞搞氣氛，老子能讓你在這裏耍帥逞能？現在人都走了，我還表白個屁啊……”

高昱撿起地上的漁夫帽，拍拍上面的灰塵：“小學弟，我這不是給你找個臺階下麽？再這樣幹等一個小時，人家小姑娘也不會下樓的，到最後丟面子的還不是你嗎？”

陸致遠盯著面前男人的高大身量，不敢再冒然上前，憤憤哼了一聲：“我這麽貴重的禮物擺在這裏，她怎麽可能不下樓？”

高昱抿唇，攤了攤手。

兩三個拎得清的跟班走上前安慰陸家少爺：“遠哥，他說得有道理，那女的不識好歹，估計是不會下來的……今天就算了吧。”

高昱沒再摻和小年輕們的“戰術撤退”，從漁夫帽裏抓了一把零散鈔票塞進外套口袋，又將剩下的錢全數給了陸少爺的跟班們，說是租金；隨後，他穿過尚未散去的人群，沖塗羽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塗羽急忙轉身，生怕被他瞧見。

眼尾掛著狡黠，高昱的笑意愈發濃烈，他默不作聲地走近，順手將那頂黑色漁夫帽扣在小姑娘還沒吹幹的頭發上，重重向下一壓，寬大的帽檐便遮住她的小半張臉。

嗯？我什麽時候暴露的？

塗羽一驚。

不等她發出絲毫聲音，高昱長臂一擡，一把攬過她的肩膀，故作親昵地摟著人離開是非之地。

周圍的空氣裏，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不經意間的走動，就能碰觸到他的身體……

第一次經歷這種“保護”，塗羽漲紅了臉，局促地提著一口氣，直到被高昱領到遠離芳華樓的地方，才從他的臂彎底下鉆出來，摘掉漁夫帽，沖他撒氣：“你是要拐賣我嗎？”

高昱好笑：“我做的不對嗎？還是說，你想繼續留在那裏？”

看到這家夥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塗羽心頭火不禁燒得更旺：“萬一我要答應人家呢？”

“喔，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他讓出一條回去的路，故意戲弄她，“他們都沒走，你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塗羽站著沒動，不可思議地盯著一臉“真誠”的男人，一時間不知是該罵他不懂察言觀色，還是該罵他少一根戀愛的神經……

片刻後，她咬著牙，朝校門口的方向大步流星：算了，他可能是真的不懂自己的心意吧？畢竟，只是個遇人不多、樸實無華的打飯小哥，還能指望他懂什麽談戀愛的套路呢？

慢慢來吧——塗羽安慰自己。

高昱笑著追上來：“不回去了？”

塗羽頭也不回，語氣像吃了炮仗：“你說呢！”

看著校門外燈火通明的美食一條街，男人掏出口袋裏的現金，帶著點討好的意味，輕聲哄道：“好了，算我做的不對！作為賠禮，要不，我們找個地方把這些錢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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