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綿綿發現，盧茜最近很不對勁。

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了，身體消瘦，面色越來越蒼白，大夏天也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她看起來也很累，有的時候和唐綿綿說著說著就能睡了過去，和黎宗出去後也不再和唐綿綿炫耀那些事了。

唐綿綿很是擔心，軟磨硬泡，威脅示弱了好幾次也沒有問出什麽來，反倒惹盧茜有些惱怒，不由得有些洩氣。

下午唐綿綿去送卷子的時候，聽到樓梯口有人道：

“長成那個樣子還有臉和黎宗走在一起，也不照照鏡子。”

“你自己生氣有什麽用，黎宗不還是喜歡她？”

開始的那個聲音哼了一聲：“喜歡個屁，不就是隨便玩玩嘛。”

說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唐綿綿看到，一絲煙氣從拐角處飄了出來，有兩根手指夾著煙卷，輕輕一彈，有煙灰落在地板上。

唐綿綿輕輕地探頭一看，那兩根手指，鮮紅的指甲亮得驚人。

原來是那個不好惹的學姐，她恍然大悟。

學姐吸了一口煙，道：“我不氣，我氣什麽啊。就她那個樣子頂多再堅持不一個月，你看周圍的人都是怎麽看她的，不用我出手她自己就會狼狽地退出去。”

說完，她哼笑一聲：“雖然我也喜歡黎宗，但是有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人渣……沒幾個人能忍受得了他。就那個剛死去的學姐，和他表白後又交往了一個多月，你看學姐死了，他掉過一顆眼淚嗎？”

那人驚呼：“那你還喜歡他？”

學姐撣了撣煙灰：“你懂什麽呀，就這種男人收服在掌心裏才算是有成就感呢。”

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遠，唐綿綿靠在墻上呼出一口氣，她隱隱約約地對盧茜的不對勁有點了解了。

外界與內部的壓力讓盧茜變得沈默寡言，然而唐綿綿一時半會還想不出什麽方法來。

勸分嗎？可是看盧茜的那個樣子可能也聽不進去她的話啊。

放任不管的話，她看著盧茜的日漸憔悴的臉也不放心。

她低頭想了一會，沒註意到視線裏出現了一雙白球鞋。

唐綿綿一怔，她擡頭，發現祁風正低著頭看她，她下意識地往墻上一貼。

祁風道：“在這裏幹什麽？”

唐綿綿抖了抖手上的卷子：“我……取卷子。”

祁風一點頭，轉身跟她一起走，突然問：

“你怕我？”

唐綿綿下意識地點頭，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沒有。我不怕你。”

她說著，又強調似的揚起下巴，肉嘟嘟的弧線下，是白嫩的軟肉在祁風的眼底下顫了顫。

祁風垂下眼睫，他的嘴角若有似無地一翹：“看出來了。”

唐綿綿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調侃，鼓了鼓腮幫子。她擡頭看向祁風，想到什麽似的問：

“你對最近發生的兇殺案……怎麽看？”

祁風的腳步一頓，他轉過身，視線一垂，落在了她的身上。

“兇殺案？”他轉過頭：“和我沒關系。”

唐綿綿趕緊跟上去：“可是它隨時有可能發生在我們身邊，明天死的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你。”

祁風雙手插兜，側面的臉看起來有點冷硬，他道：“不會。”

唐綿綿不知道他這句“不會”是在回答什麽，不過她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

“我想問你真的……有吸血鬼嗎？”

祁風的步子一頓，薄唇一張：“有。”

唐綿綿一楞，下意識地擡頭看他。

祁風沒有回頭，他的長睫在側臉留下一點陰影。聲音帶著漫不經心的薄情：“和你沒關系，不要問。”

唐綿綿一噎，她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問：“你覺得黎宗學……”

祁風突然回頭，大手猛地揪住她的後頸，兩個人地距離拉近，呼吸幾乎相聞，他的聲音很是暗啞，像是從地獄傳來的共鳴：

“你應該問我另一個問題……”他視線一垂：“我喜歡吃甜。”

說完，他直直盯著她，慢慢地直起身，轉身進了教室。

唐綿綿眨了眨眼，她拍了拍臉蛋，又摸了摸自己的頭確認自己是否還在。

最後她狠狠地敲擊了一下胸膛，血液在全身湧動，她這才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腦袋裏還是嗡鳴一片，她晃晃悠悠地回到座位，只覺得自己身體裏的糖絲都被人一把一把地抽幹凈了，這幅空殼再也撐不起來，只想軟趴趴地貼在地上。

最後，她坐在椅子上晃了晃，啪嘰一聲拍在了桌面上。

周末的時候，黎宗要請唐綿綿和盧茜吃飯。

一頓飯吃得唐綿綿不上不下，她看著黎宗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怎麽吃怎麽覺得難受。

黎宗突然問：“阮盈同學，你有喜歡的人嗎？”

唐綿綿楞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搖了一下頭，接著腦海裏似乎閃過一個身影，又似乎朦朦朧朧的，自己也說不清楚。

盧茜在低頭吃飯，以往飯量很大的她這次卻小口小口地往嘴裏塞，她擡起頭，勉強對唐綿綿一笑：“怎麽了，不想說就別說。”

唐綿綿搖了搖頭，她知道按照書中的人設，此時她該回答“程力”，然而話到嘴邊卻似乎彈在牙關上，讓她怎麽都張不開嘴。

黎宗了然地一笑：“我知道，是你們班的程力對吧，我聽別人說你喜歡他很久了。”

唐綿綿想了一下，還是點了一下頭。

黎宗的嘴角微微一勾，眼底似乎有一絲情緒閃過。他的手摩擦著杯壁，輕聲說：“這樣啊……”

“那就可惜了，我看你們班還有一個喜歡你的，你就不考慮一下？”

唐綿綿一楞。

盧茜放下筷子，臉上勉強有了點血色：“喜歡阮盈的，誰？我怎麽不知道？”

黎宗頗有深意地一笑：“這就要問她自己了。”

唐綿綿低頭扣著手指頭，想了想道：“沒有。”

黎宗笑著喝了一口水。

愛情，對於唐綿綿來說，就像是成仙一般很是遙遠。她從成精的那一刻開始，就過上了東躲西藏的生活，別說是愛情，連親情和友情都沒有經歷過。

更何況在別的妖怪眼裏，她只是一團飯後甜點，沒有美醜或者性別之分，因此她的成長經歷是不完整的。

她來這世界一遭，有了一個新的身份，收獲了友情和親情，然而對於那最神秘的愛情，就像是隔著一層糖皮一樣，她永遠也摸不透。

黎宗說的話，就像是在她的腦海裏湧入了一團霧，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時時刻刻地影響著她，她說不上來自己在焦慮什麽，又想不通自己為什麽焦慮。

不過，棉花糖在“逃避”這一個問題上格外得心應手，她正襟危坐地看著講臺，絲毫不理會後面的氣場，又仿佛是那個不谙世事的棉花糖了。

天氣漸涼的時候，警察的辦案進度終於有了進展。警方根據監控終於將此人抓捕。

有攝像頭拍下了那個人的身影，瘦小幹枯，很是迅猛地跳到行人身上對脖子進行撕咬。

但凡是看到視頻的人沒有不起雞皮疙瘩的。

漸漸地，開始有傳言出來了，那人行為如此怪異，就是因為毒品的關系。

雖然有人說，這是為了穩定人心的謊話，然而這句話也像是一個定心針，讓各種猜測的謠言漸漸沈寂。

學校又恢覆了寧靜，有時候唐綿綿盯著黑板上的英文字體，還有些恍惚，仿佛這個世界真的是一個普通的世界，這裏沒有吸血鬼，只有一個變態殺人狂罷了。

不過，現實總會讓她認清楚狀況。

盧茜和黎宗吵架了，唐綿綿安慰不了她，只能陪她一起喝酒。

“殺人犯”抓住後，夜市又恢覆了繁榮，唐綿綿和盧茜坐在街邊的燒烤店裏，燈光昏黃，有蚊蟲在飛舞。

唐綿綿拍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蚊子沒拍到，自己的胳膊倒紅了不少。

盧茜把啤酒當水喝，打了個酒嗝：“阮盈，你說他……當、當初為什麽要和我在一起？”

這個“他”當然是黎宗。

唐綿綿不假思索：“喜歡。”

說完，她又覺得不對勁。

在她的認知裏，在一起的前提自然是基於喜歡，然而想到那個學姐說過的花錢，她又有些不確定，黎宗學長真的喜歡盧茜嗎？

盧茜捂住臉，她的臉頰已經微微凹陷下去了：“不，他不喜歡我。他跟我在一起只是……”

盧茜哽咽了一下，她拿起啤酒瓶猛灌了一口：“全是假的……”

唐綿綿把她的啤酒瓶拿下來，輕聲說：“你哭吧，我陪著你，就是不要再喝酒了。”

盧茜搖了搖頭，她道：“讓我喝吧，我就只放縱這一天……明天、明天我又要裝作什麽毒沒發生一樣回到他身邊。”

唐綿綿不解地看著她。

在關於愛情的印象中，大部分的理論都是盧茜灌輸給她的，在盧茜的嘴裏，“愛情”是美好的、甜蜜的，雖然有的時候讓人心酸，但是大部分的時候讓人甘之如飴。

但是盧茜這段時間的表現卻告訴她，“愛情”不是這樣啊，它也可能是痛苦的，讓人崩潰的，更是讓人痛不欲生的。

唐綿綿沒有受到過多少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教育，在她們妖界，講究的是自在隨心，如果愛情是這麽讓人痛苦的東西，又為什麽不放棄呢？

因此，她有些看不懂盧茜了。

她道：“你和學長分手吧。”

盧茜捂住頭，吸了一下鼻子：“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離不開他了。”

說完，臟兮兮的桌面上沾上一滴淚。

唐綿綿輕輕地抱住她。

盧茜輕輕地吸一口氣，一笑：“阮盈，你知道嗎，這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

唐綿綿一楞，她看著盧茜的眼睛半晌回不了神。

把盧茜送回家後，唐綿綿看著這夜色發呆。她想，在這個世界，她上了好大一堂課。

人類是一種覆雜的生物，他們可能會深情，會薄情，會濫情，更可能會無情，然而無論一個人會是什麽性格，她所選的道路是沒有回頭路的。

死去的學姐選擇了告白，雖然她死後神情遭到辜負，然而她活著也是有一段快樂的時光的。

盧茜選擇了隱忍，她現在痛苦不堪，然而說到以前，又會恍惚著露出一個笑。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軌跡。

然而這種軌跡能不能靠外力撥正呢？

唐綿綿的眼底映著夜色，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夜深了，手機裏阮盈的媽媽瘋狂給她打電話，問她在哪，她回了短信後，去路口找車。

走過一處小道，突然，那種令她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又來了。

唐綿綿打了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在她的身後什麽都沒有，偶爾的響動也是風吹雜草的聲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起上次在巷子裏遇見的那個生物，手心不自覺地出汗。

那個怪物不是已經被抓了嗎，怎麽又有這種感覺？

唐綿綿皺了下眉，她繃著臉低著頭快速向前走。

盧茜的家裏住得偏僻，就算沒有那麽多巷子，兩邊不見燈光的建築還是讓她恍神。一間間破舊的房子，掉落的木門，破敗的門框，都像是猙獰著血盆大口等著她入內。

她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然而這次，她又聽見了那個喘著粗氣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血腥氣息，就像是拖著鐮刀的死神，一步一步向她接近。

唐綿綿屏住呼吸，猛地向前跑。

月黑風高，凹凸不平的地面讓她逃跑變得困難許多。

她邊跑邊向後看，猛然對上一雙猩紅的眼。

腦海裏的糖絲一瞬間就斷了，唐綿綿猛地瞪大眼，沒註意到腳下，啪嘰一下摔在地上。

她在地上彈了一彈，接著就感到膝蓋上火辣辣一痛。

今天她穿著短褲，想著整條腿都不可能好了。

唐綿綿呲牙咧嘴地坐起來，細微的血腥氣在空氣中發散，像是星火之前掉下的一滴油，猛然點燃了這個黑暗的夜。

那個怪物的身形頓時暴漲，唐綿綿只聽見一聲尖利的咆哮，接著一陣腥風猛地撲上來。

唐綿綿一咬牙，剛想起身迎上去，就看到那個黑影在空中的身形在空中一頓，隨後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子一拽，在空中滯留了一秒，猛地被抽回了身形。

唐綿綿瞪大眼睛去看，只能看到那個黑影先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揉搓成團，在空中掙紮不休。嘶嚎不已，不一會就炸成了一團血沫。

她回過頭避開血汙，再回過頭的時候，只覺得全身都動不了了。

她能感受到，在道路的深處，有一個更強大的“生物”在默默佇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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