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牽掛，就會貪生，會眷戀人世。

裴溫舍不得顧愷，也舍不得顧愷難過。

如今每次發病，他若是又想自殺時，只要一想到顧愷，便能生出無限勇氣。

再堅持一把，就當是為了顧愷。

他會好起來的。

這些日子裏，顧愷從不勉強他做什麽，他想躺著便躺著，想出門散散心，顧愷就陪他去散步，想澆花，顧愷就把水壺遞到他手上。

他如果不想見到顧愷，顧愷就把空間和時間都留給他一個人。

顧愷把平生所有溫柔和耐心都給了他，不多說什麽，不多做什麽，只是耐心一點，包容一點。

想到這裏，裴溫忍不住微微仰起頭，借著星光和月色凝視顧愷的臉，他看到顧愷眼裏倒映著的自己。

“想接吻。”裴溫說。

這大約是裴溫第一次對顧愷表達這種願望。

顧愷微微地笑了，低下頭，吻上裴溫柔軟的唇瓣。

“真乖。”

夏末，裴溫的藥差不多快吃完了，兩人按照醫囑回去覆查拿藥。

給巴赫和雨果留下足夠的口糧和水，兩人返回江州精神專科醫院檢查。

經過覆查，醫生發現裴溫的病情已經比之前好轉了許多。

“繼續保持，你的病會好的。”醫生笑著拿起筆，“我給你另外開點藥，不吃之前的了。”

“不過，”醫生又擡頭看向顧愷，說道，“這個病就算是痊愈後，也很可能再次覆發。”

“你們做家人的，平時要多多關懷，不要掉以輕心。”

“謝謝醫生，我會的。”

開完藥，醫生蓋上筆蓋，把單子遞給他們，說道：“還有，心病還須心藥醫。光吃這個藥沒用，得把心病的根源解了才行。”

顧愷看了眼裴溫。

裴溫的心病，應該就是當年和母親之間發生的那件事吧。

被送去那種“醫院”進行“治療”的經歷，很難忘懷，與母親之間的裂痕，也難以彌補。

不過，四年了，裴溫第一次把那件事告訴別人，這也意味著他開始直面過去。

顧愷希望自己能夠陪著裴溫，慢慢走出來。

但他們母子倆之間的心結，顧愷卻無法插手太多，需要他們自己解開。

檢查完，拿了藥，兩人剛走出專科醫院，便看到一個熟悉的女人站在醫院外等他們。

正是裴溫的母親，裴秀真。

裴秀真穿著到小腿的半身裙，手裏拎著一只黑色小皮包。

見到兩人出來，她笑著揮揮手，忙小跑過來，先對顧愷打了個招呼，又小心翼翼地問裴溫：

“醫生怎麽說？”

這些日子，他們偶爾有聯系，裴秀真被魚霜霜整了那麽一出，是真被嚇到了。

現在對裴溫的態度都盡可能地小心，生怕刺激到他。

除了噓寒問暖，裴秀真別的什麽都不說，不提要他回家工作，也不提和顧愷之間的戀情。

“嗯，好些了。”裴溫仍然不知如何與母親相處，神情淡淡的。

“那就好，那就好。”

裴秀真有些尷尬地看了顧愷一眼，不自在地道謝：“那個，多謝你照顧裴溫。”

“應該的，不用謝。”顧愷笑道。

是真不用謝——他照顧自己的男朋友，不是理所當然的麽？

裴秀真在衣角擦了擦手心，問裴溫：“要不要跟媽媽一起吃個飯？上回一起吃飯都是你們去蓮花鎮之前的事了。”

“我訂了家餐廳，肯定合你口味。”

裴溫看顧愷一眼。

他確實告訴過裴秀真今天要覆查，但沒說在哪兒，也沒說具體時間。

裴秀真能找過來，還訂了餐廳，顯然是顧愷給通風報信了。

顧愷無辜地眨眨眼。

他不幹涉他們倆怎麽相處，只是想多給兩人創造相處的機會。

顧愷不會強迫裴溫一定要原諒裴秀真，只是單純地希望裴溫解開心結，這是他想恢覆健康必須要做的事情。

“行麽？”看裴溫不答話，裴秀真追問。

“……嗯，行吧。”裴溫道。

從蓮花鎮開車到江州，看完病，正好到午飯時間。

吃完飯，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哎，好。”裴秀真眉開眼笑，“那走這邊，我帶路，你們跟著我。”

“走吧。”顧愷右手拎著剛買的藥，左手握住裴溫的手，牽著他跟上裴秀真。

這是一家環境很好的中式餐廳，安靜，而且私密。

服務員領他們進去時，還笑著誇裴秀真：“太太，您真會生，兩個兒子都生得這麽帥。”

裴秀真看顧愷一眼，只對服務員笑了笑，沒有解釋什麽。

“請點餐。”進了包廂，服務員將菜單遞給裴秀真。

“你們點吧。”裴秀真把菜單遞過去。

裴溫看向顧愷，顧愷便拿起菜單翻了翻，點了幾個菜，然後問裴秀真：

“阿姨有什麽想喝的嗎？”

阿姨？服務員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

“水。”裴秀真說，又對顧愷笑道，“你要是願意，可以管我叫媽。”

起先是礙於裴溫的面子，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顧愷，現在卻是她主動的。

裴溫不在的這幾年，她也曾無數次回想當初。

她馬上就五十歲了，離異後就沒再結婚，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兒子身上。

可最後兒子也離開了她。

這幾年她獨自面對偌大的家，不是沒有孤寂後悔的時候，心裏甚至感覺那不是“家”，只是一套普通房子。

只是她生來性子倔，固執，不肯承認自己錯。

聽到服務員那句話，她心裏突然就釋然了。

六年。

從當年知道兒子的取向起，她糾結這件事六年了。

如今看來，兒子是同性戀，不能和一個女人結婚又如何呢，她現在不相當於又多了一個兒子？而且還這麽優秀。

……前提是裴溫還願意認她的話。

顧愷楞了下，看向裴溫，裴溫顯然也在訝異，沒有表態。

顧愷頓時就莫名地緊張起來，抿了抿唇，有點叫不出口。

倒不是不願意，是有點不好意思。

最終，他還是笑著點頭，叫道：

“媽。”

好家夥，這麽突然就認了丈母娘，他是不是太草率了。

裴秀真臉上露出笑容，答應一聲。

服務員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看裴溫和裴秀真長得挺像，那顧愷和裴溫的關系……？

天，她剛才見證了什麽？

“那個，”顧愷緊張得腦子有點亂，“您還要點些什麽嗎？”

“不用。”裴秀真笑著搖搖頭，突然覺得這個兒媳——或者女婿，越看越順眼了起來。

當年她都做到那種程度了，還是無法改變什麽，不如放寬心吧，裴秀真無奈地想。

三人同桌吃飯，裴秀真便發現兒子的目光一直有意無意地集中在顧愷身上。

而顧愷也同樣如此，對裴溫關懷備至，體貼到連自己這個當媽的都汗顏。

許多她都不曾在意的細節，顧愷都能為裴溫考慮到。

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吃過飯，兩人啟程回家。

路上，顧愷開著車，通過後視鏡看到裴溫望著窗外發呆，不期然地說：

“我還沒帶你去見過我家裏人呢。”

“嗯？”裴溫立馬回神。

顧愷道：“我都管你媽媽叫媽了，你還沒見過我家人，這不行。”

“我問問他們什麽時候有空，帶你去見見。”

“等……等會兒！”裴溫忙道，“別這麽著急啊。”

“著急嗎？”顧愷笑。

裴溫抓著安全帶，低頭道：“……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呢。”

“你可以從現在開始準備。”顧愷笑道。

“……”裴溫盯著自己腳尖，躊躇半天，小聲問，“那，什麽時候去啊？”

“我問問。”

回了家，顧愷把車開進車庫裏，鎖上門之後，剛開大門，巴赫和雨果就出來迎接了。

裴溫把給雨果買的肉，給巴赫買的魚，分別放進他們碗裏，兩個小崽子立馬跑去吃了，不再理會顧愷。

“嘖。”顧愷搖頭，“沒良心的小東西。”

隨後倒在沙發上，撥通母親的電話。

“兒子，什麽事兒啊？”顧母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那邊風很大，呼呼地吹。

噪音大得顧愷都快聽不清她的聲音了。

“你這是在哪兒？”顧愷問。

“在海邊，我跟你爸旅游呢！”顧母大聲說，“你有話快說，我沒空跟你閑聊，沒事就趕緊掛了！”

“……”顧愷：“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父母總是這樣，顧愷已經習慣了。

顧母：“怎麽也得十天半個月吧！”

顧愷平靜道：“哦，那半個月後回來見你兒媳婦兒。”

“什麽？！”顧母大聲道。

顧愷還以為她沒聽清楚，重覆道：“我說半個月後……”

“不是，我是說，兒媳婦兒？？？”

顧母很驚喜，立刻一路飛奔，找了個風小的地方，問道：“是你上回跟我說的那個嗎，小裴？”

“對。”顧愷道。

顧母道：“那我明天就回去見！”

“……”顧愷扭頭看了裴溫一眼，只見裴溫一臉驚慌，沖他搖頭。

顧愷便笑道：“不行，你兒媳婦兒害羞膽小，半個月後見吧。”

聽到這句“兒媳婦兒”，裴溫瞪顧愷一眼。

顧母惋惜地嘆口氣：“那行，就半個月後吧，我們去蓮花鎮找你們？”

顧愷笑了下：“當然是我們去拜訪。”

“也行，”顧母說，“那你得快點兒來！別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的！我都急死了！”

顧愷笑著點頭。

掛完電話，顧愷轉頭看裴溫：“半個月後，行了吧？足夠你做心理建設了。”

裴溫擡腳踢他：“什麽兒媳婦兒，我那是去見丈母娘。”

顧愷順勢捉住他的腳，並不跟他爭，把人壓到沙發上就親。

正當他準備白日宣淫時，手機響了。

顧愷本不想接，裴溫推他：“電話。”

顧愷拿起手機一看，萬瑛，擔心有要緊工作，只能無奈接通：

“你有什麽事，如果沒有要緊事的話，你這個月獎金沒了。”

“……”萬瑛無語凝噎兩秒鐘，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領導。

“快說！”

“哦！”萬瑛想起正事，說道，“不好了，老板，史陽明要被霜霜拐跑了！”

“他這一走，店裏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呀！”

“我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的！”

顧愷捏捏眉心，吐出一口濁氣，心說魚霜霜是不是跟自己犯沖？

“怎麽，他們要私奔了？”顧愷問。

“差不多吧。”萬瑛說。

顧愷：“我又不會棒打鴛鴦，他們私奔什麽？”

“這個……”萬瑛道，“哎，她來了，你們自己說吧。”

萬瑛在電話那頭說了幾句話，旋即聽筒裏便傳出另外一道聲音：

“餵，顧愷？”

不等顧愷說話，她就自顧自地說：“把你家小店員借我幾天唄。”

顧愷：“幹嘛？”

“幫我扛設備。”魚霜霜說，“你知道，我們的設備很重的，我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很難扛的，得要他這樣的壯丁幫忙才行。”

顧愷哂笑道：“你可想好了，我現在可沒空去看店，他要是跟你走了，我就得再招個人，以後店裏就沒他的位置了。”

魚霜霜：“那算什麽呀，姐姐我養他，我有的是錢。要這麽說的話，那好辦了呀，我直接把人撬走，去我工作室，你自己再招人吧。”

“……”顧愷：“不行！”

他那個破店招個人容易麽？

魚霜霜笑個不停：“借不？”

顧愷看看裴溫，嘆氣道：“你到底借他幹嘛？”

“就是，”魚霜霜難得有些扭捏，“帶他去見見我爺爺。”

“我爺爺不在江州，在外省。一天一來一回時間肯定不夠。”

“你這破店又雙休都沒有，我能怎麽辦？”

顧愷笑了：“行，你借吧。我準他三天假。”

顧愷心想，這姑娘發展挺快啊，不過再一想自己和裴溫，好像也沒差多少。

掛完電話，顧愷歪著腦袋靠到裴溫肩上，蹭蹭他脖子：“過兩天我得回店裏一趟，你就在這裏，還是跟我回江州？”

朝夕相處這麽長時間，他們對彼此已經非常熟稔，但每次靠近對方，註視對方的眼睛，還是覺得心動。

顧愷忍不住就想親他，於是傾身上前，把人都擠到了沙發角落裏，而後親他的臉頰，鼻子。

“我們都走了，巴赫和雨果怎麽辦？”裴溫問看著身上的人。

“給他們留下足夠的糧和水，兩三天而已，他們自己待著也沒事。”

二層小洋房，活動空間夠大了。

裴溫便笑道：“行，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很依賴顧愷，其實從很早開始，他就總想黏著顧愷不放了。

不過，現在他已經可以這樣做。

不僅現在可以，以後也可以。

他們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

“嗯。”顧愷摸了下裴溫的頭發，低頭與他額頭貼著額頭，鼻尖對鼻尖，含笑道，“那我們繼續剛才的事？”

“什麽事？”裴溫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當然是正事。”顧愷撩起裴溫的衣角。

夏末下午的太陽已經不像盛夏那麽熾烈，黃色的光暈灑了滿地。

窗外的黃木香已經抽出枝條，沿著鐵柵欄和墻壁向上爬，估計明年他們就能看到它開花了。

院子靠邊種的各式各樣的花，有的已經開了。有的還只是一株小苗。

顧愷還從別處移植來一棵銀杏樹，挨著桂花樹種著。翠綠的樹葉在風中嘩啦啦作響。

到秋天，樹葉就會變成金燦燦的黃色，落得滿地都是。

顧愷想把他們的家打造成一個花園，四季都繁花似錦，滿屋都是馥郁的花香。

一個獨立的庭院，愛的人，一貓兩狗。

這日子做神仙也不換。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正式完結啦！今天是有史以來最粗長的一次，好不容易才完結！哈哈哈哈哈，希望大家喜歡這個結局。

顧愷會陪著裴溫治病，裴溫會慢慢好起來，他們會生活在一個繁花似錦的院子裏，貓狗雙全，啊我酸了！簡直我的人生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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