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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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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愷和史陽明並不熟,他們是因為裴溫聯系起來的。

可這兩人和裴溫也都不太熟,想聊都不知道從何聊起。

史陽明只能眨巴著眼等顧愷開口。

顧愷顯然不會讓兩人之間陷入尷尬的沈默,在聊天中不知不覺將史陽明的戶口本和履歷都查得一清二楚。

史陽明還渾然不覺。

不過顧愷沒有什麽惡意,他就是想打聽打聽史陽明的情況,才好有針對性地幫裴溫報答史陽明的救命之恩。

這一番聊下來,顧愷發現史陽明擁有一個幸福的小家庭,目前對自己生活最不滿意的是自己的工作和領導。

顧愷便問:“既然你不喜歡這份工作,領導又難相處,為什麽不換個工作?”

史陽明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顧愷:“自己開店。”

“……”史陽明:“好吧,那你可能不懂我們窮人的苦惱。”

“要不是找不到其他合適的工作,我早就辭職了!誰會一天到晚看他臉色。”

“總是要下班的時候突然說要加班,從不給加班費,還天天挑我的刺兒,沒完沒了的。”

史陽明一吐槽起來,簡直說不完。

說實話,顧愷並不是很能感同身受。

他本科畢業之後,從父母那兒拿啟動資金盤了個店面,就開始有聲有色地做起自己的店來,沒受過領導的氣。

但這並不妨礙顧愷對史陽明表示同情。

“如果能換工作的話,你想做什麽?”

史陽明道:“如果能換工作,只要工資還過得去,領導別這個熊樣,還挑什麽工作,什麽我都做。”

顧愷忍俊不禁,拍拍史陽明的肩:“行,我知道了。改天我幫你留意一下。”

史陽明一楞:“留意?”

顧愷道:“對啊,你不是想換工作麽,我幫你看看,如果有合適的,就介紹一下。”

史陽明:“那怎麽好意思……”

顧愷笑道:“我只是介紹一下,可不是直接把你塞進去。能不能成,得看你自己。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史陽明雖然還想再婉拒一下,但是想到如今的老板,婉拒的話吞回肚子裏。

“那就先謝謝你了。”

“沒事。”

兩個人聊完回到病房時,史陽明看到裴溫側身躺在床上,被子蒙著臉,似乎睡著了,便不再打擾。

“我先走啦,改天再來。”史陽明輕聲對顧愷說,“你好好照顧他。”

“我看他的情緒似乎還是不太好的樣子。”

顧愷笑著點頭:“我會的。”

他心想:你還能看出來人家情緒不好,難為你了。

等史陽明走後,顧愷才輕輕推門進去,用氣聲問魚霜霜:“他睡了?”

魚霜霜搖頭:“在輸液。”

顧愷這才發現,裴溫的左手露在被子外面,上面紮著針頭。

雖然滯留針讓裴溫不用天天被紮,但滯留針也得隔幾天換一次。因此,裴溫的手背上還是多了不少的針眼,一個挨一個,看著很淒慘。

陽光照進來,落在裴溫的臉上,有些刺目。裴溫把被子再往上拉,擋住眼睛。

顧愷繞過病床,走到窗邊,替他拉上窗簾。

“被子放下來一些,別捂著了。”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裴溫沒出聲,只是又低了下頭。

他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像一只蝶翅,在顧愷的心裏扇動。

顧愷定定看了裴溫一會兒,只覺得有些收不回眼,卻突然聽到敲門聲。

魚霜霜給顧愷使眼色,讓他去開門。

顧愷任勞任怨地去了。

只是一打開門,外面站著的卻是侯雪松。

侯雪松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小裴在裏面吧?”

顧愷來不及捂住他的嘴,這話便已經說出口,病房內的兩人都聽到了。

魚霜霜倏然轉過身,盯向門外的人,面帶警惕。

病床上,裴溫皺了皺眉。

侯雪松禮貌地詢問堵在門口的顧愷:“能讓一下,讓我進去嗎?”

魚霜霜瞥裴溫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看到顧愷,又閉上了嘴。

顧愷不爽地側身讓開。

沖魚霜霜笑了笑,侯雪松進屋,徑直走到裴溫病床邊,低頭看裴溫的側臉,溫聲道:

“小裴?”

顧愷皺眉,強調:“他在休息。”

侯雪松說:“我知道他沒睡。”

什麽樣是真睡著,什麽是表演,他再清楚不過了。

顧愷:“……”

侯雪松問:“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裴溫沒出聲,也沒睜開眼睛。

侯雪松鍥而不舍:“我知道你沒睡,我來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聊聊天,沒別的意思。”

顧愷發現魚霜霜臉色很難看,死死盯著侯雪松的背影,那架勢,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去把侯雪松撕了。

裴溫依舊沒說話。

顧愷見裴溫沒有理會這人的意思,提醒道:“侯老師,裴溫他今天精神不太好,一直在休息。”

“你要是想跟他聊天,還是改天再來吧,今天不太巧。”

侯雪松嘆了口氣,目光有些無奈。

顧愷發現,即便排除這人可能做過對不起裴溫的事,以及這人喜歡裴溫這兩點,他還是喜歡不起來這個人。

侯雪松永遠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表情像是半永久的,看多了就覺得假。

顧愷說完,餘光突然瞥到什麽東西在動。

定睛一看,是裴溫的被子在抖。

裴溫在發抖?

“裴溫?”顧愷一楞了。

一旁的魚霜霜臉色驟變,騰地站起身,一把拽住侯雪松的衣袖,聲色俱厲:

“你給我滾出去,立刻、馬上!”

“魚小姐……”

“侯老師。”

這時顧愷也反應過來,兩手握著他侯雪松肩膀,把他向外推。

“您還是出去吧,您現在不是很適合待在這裏。”

顧愷的唇角掛著笑容,語氣看似溫和,動作卻很強硬,讓侯雪松一點都掙不開。

畢竟顧愷比侯雪松年輕,身材比侯雪松高大不說,還長期健身。而侯雪松年逾四十,體力不行,肩膀都被捏得隱隱作痛。

侯雪松臉色微變,半永久的笑容有點掛不住:“顧愷……”

“希望您能為病人考慮考慮。”顧愷懇切道。

說完,顧愷三下五除二把人推出房門。下一剎,門在侯雪松眼前無情地關上,發出“嘭”的一聲響。

侯雪松站在門口,盯著那扇緊閉的門,瘦削的臉頰微微抽動,顯得有些扭曲。

被人這麽趕出來,他有些下不來臺。

上回不還是自己粉絲的嗎,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恰好有護士經過,奇怪地看了侯雪松一眼。

侯雪松習慣性地露出笑容,扯起唇角,略帶嘲諷地輕聲說了一句:

“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沒有禮貌。”

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當然,病房內的人顯然不知道了。

等顧愷清理掉無關人等之後,他回過頭,發現魚霜霜正緊張又擔憂地坐在病床旁,而裴溫整個人都蒙進了被子裏,只露出一點黑色的發頂。

他蜷成一團,瘦弱的身軀縮得小小的,似乎極度寒冷一般劇烈地顫抖。

顧愷有些懵,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顧愷張了張唇,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他這是怎麽了?”顧愷嗓音略顯幹澀。

魚霜霜咬著唇搖搖頭,也不知表達的是不知道還是沒事。

顧愷搓了下手指,有點麻了爪:“我們是不是該叫醫生?”

魚霜霜再次搖頭:“……醫生來了也沒用。”

“為什麽沒用?”顧愷問。

剛問完,他又自己得到了答案。

是情緒問題吧?

情緒問題光靠醫生,確實沒用。

可裴溫到底有什麽情緒問題?難道他自殺的事,跟這個叫侯雪松的人有關?

不對,如果有關的話,魚霜霜不可能讓他進門。

“可他這樣……沒事麽?”

魚霜霜不語,只沈默地看著裴溫,裴溫還在抖。

顧愷忽然想起他剛來醫院那天,在監控室看到這人時的樣子。

彼時的裴溫像一朵雕零的梔子花,死氣沈沈。

而現在,這朵梔子花落進泥裏,在風雨中顫抖。

顧愷看看裴溫,又看看魚霜霜,突然有些煩躁。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倆人都防著他,什麽都不告訴他。

要是早知道裴溫反應這麽大,他根本不會讓侯雪松進屋。

算了——顧愷自我安慰,高中不太熟,現在重逢以後攏共也沒待幾天,太隱私的事情,不告訴他也正常。

他只是很煩躁這種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裏的感覺。

病房內是從未有過的緘默且壓抑。

裴溫抖了大概有好幾分鐘,才逐漸平靜下來。

顧愷那顆緊繃的心也得以喘口氣。

“要不要我先出去一會兒,給你們留點空間?”顧愷詢問魚霜霜。

魚霜霜情緒很低落,點頭道:“謝謝。”

“沒事。”

顧愷離開病房,給他們帶上門。

這兩人現在應該有話要說。

走出病房以後,顧愷繞了好大一圈去找吸煙區。

他煙癮不重,偶爾才抽一根,譬如心情煩躁時。

站在吸煙區裏,顧愷右手食指與中指夾著細長的香煙,嘴裏緩緩吐出裊裊的煙圈,望著窗外的天空瞇了瞇眼,又開始回想。

自從與裴溫重逢後,他就格外喜歡回想高中的事情。

畢業後,隨著顧愷與高中同學慢慢失去聯系,往事都淡忘在記憶裏。

這些日子想起來的越來越多,記憶中的裴溫也愈漸清晰。

說得俗氣點兒,裴溫就像他的白月光一樣。

如今白月光就站在他面前,讓他摸不著,看不透。

可越是如此,就越勾得人想去了解他,剖開他的心看一看。

看這個人這些年到底經歷過什麽,看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

抽完煙回到病房時,裴溫和魚霜霜已經談完了。

顧愷不知他們談了什麽,只知道魚霜霜的表情看起來好了很多。

裴溫也勉強打起精神,對他笑道:“不好意思,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

“只是有點擔心你。”顧愷說,“你是不是身體有什麽問題?如果有,一定要看醫生,不能自己硬扛著。”

裴溫笑道:“嗯,我知道。”

他理智地沒有詢問關於侯雪松的事,他知道裴溫不願意說,所以給予裴溫尊重。

裴溫為此暗自松口氣,對顧愷的好感又漲了一分。

這次之後,侯雪松又來過醫院幾次,每次都被顧愷直接擋在門外。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來探望過,但裴溫的親人一個都沒來。

隨著病情一天天好轉,裴溫每天輸液的時間越來越短,體力精神都越來越好。

他的情緒也沒再出現過異樣,好像一切恢覆了正常。

九月底,裴溫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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