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會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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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
早上5:30, 手機準時響起了鬧鐘音樂。
葉翎睜開眼睛，虛著視線看著臥室，呆了幾秒鐘,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猛然坐起。
她昨晚不是在裴雲煬的房間替他上藥, 然後趴在床邊看他睡覺？怎麽會回到自己房間？
葉翎想到什麽, 掀開被子跳下床, 連拖鞋都來不及穿, 打開門就跑出去，直接沖到了裴雲煬房間，推開門就要進去，“二哥……”
她心心念念的男孩子正站在床尾，赤`裸著上身, 正在往頭上套衣服，他後背的淤痕斑斑, 順著穿衣服的動作，肩背肌的肌肉一舒一張, 漂亮的肌肉紋理展現出年輕活力的美感。
聽見聲音, 他轉過頭來，還保持著衣服套在脖子上的動作, “小翎……”
“砰！”
裴雲煬甚至還沒看清楚女孩子的模樣，房間門立即關上。
裴雲煬後知後覺感到害羞, 他看著房門抿了抿唇，手攥著衣服一角就要往下捋，正拉到胸口時，房間門又打開。
女孩子探進來一個頭, 頭發有點微亂，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小聲說：“不好意思二哥，我確定一下，你一會會不會跑？”
一股熱氣從脖頸處炸起，裴雲煬感覺耳朵瞬間熱了，他飛快把衣服拉下去，清了清嗓子，“我不走。”
“嘿嘿，那我就放心啦。”
女孩子迅速縮了回去，房門又砰一聲關上。
裴雲煬在原地默了兩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耳朵，耳朵很熱，他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很傻？
裴雲煬向穿衣鏡走去，隨意撩開衣角想看看身上傷口，冷不防房間門又打開了。
這次房門只拉開一條縫，女孩子對著站在穿衣鏡前的他說：“二哥，你穿這件衣服掩不住脖子後的痕跡，最好換一件。”說完，飛快關上。
房間門關上了，這一次，久久沒有動靜。
“嘖……”裴雲煬突然間笑了出來，好氣又好笑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搖搖頭，最後走到衣櫃重新拿了一件衣服。
另一邊，得到了裴雲煬保證不走的葉翎回到房間，飛快洗漱換衣服。
她換了一件紅色毛衣，站在穿衣鏡前，把自己的頭發高高梳起綁了個馬尾，看起來颯爽英姿。
葉翎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擡了擡下頜，神情嚴肅。
自從昨天發現裴雲煬的秘密把他拉回屋裏後，葉翎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想象上次一樣糊弄裴繼軒是不可能的，裴繼軒不傻，去到南方之後聽說裴雲煬在這邊的變動動靜，他多多少少會懷疑到她身上，再加上這一次她橫插一腳把人拉回來，裴繼軒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打算掩飾什麽了，想到裴雲煬身上的痕跡，她眼神淩厲地望著鏡子裏的自己。
撕破臉就撕破臉吧，誰怕誰！
葉翎給自己鼓了鼓氣，雄赳赳氣昂昂地下了樓，一邊吃早餐一邊向外看，氣勢洶洶的樣子直把家人看得神情疑惑。
裴正宏和葉眉：“今天是怎麽了？準備去做什麽事？”
裴景清：“誰惹你啦？準備去打架？”
後者話一出，齊齊得到了父母一個白眼，“亂說什麽話？寶兒怎麽會做這種事？”
只有大概猜到葉翎心裏路程的裴雲煬沈默著，眼神覆雜地看著女孩子。
吃完了早餐後，他一把捉住想要跑出去的葉翎，把人拉到他房間去。
“你想要去哪裏？”
“沒去哪裏，我就是想出去打探一下敵情。”
還敵情。裴雲煬被她逗笑了，縱然昨天晚上積累了滿腔怒火，心情糟糕，也被女孩子明目張膽的呵護和偏愛給一一撫平了。
明明她是妹妹，卻總想著擋在他身前替他沖鋒陷陣。
這就是他的妹妹啊……是他的小翎。
縱然擁有一顆鋼鐵生硬的心，這一刻也被她的溫柔給揉搓得再也硬不起來。
裴雲煬把葉翎拉到落地窗前，直接在地毯上席地而坐，男孩子看著落在身前的細碎光斑，緩緩開聲：“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麽我明明對裴繼軒不服，卻不得不聽他的話？”
葉翎點頭。
晨光透進了落地窗，金黃色的陽光照在女孩子身上，讓她的膚色都變得淺淡起來，她仰頭看著自己，眼睫毛輕輕顫，帶著讓人心動的專註和認真。
裴雲煬伸手，在她被陽光曬得清淺的頭發上摸了摸。
“因為我媽媽在醫院裏……”
裴雲煬自懂事起，就長在裴繼軒身邊，裴繼軒說是他的養父，可是從來沒有對他好過，他對父母二字的意義理解，來源於書本上。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在他身邊提起過親生父母，第一次聽到媽媽這個詞，是8歲的時候。
那一次他不知道做錯了什麽，裴繼軒突然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頓，裴雲煬不服氣，他已經不是四五歲或者更小的時候無法反抗，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有了逆反心理。
於是他狠狠地咬了裴繼軒一口，雖然換來裴繼軒更瘋狂的毒打，可是能咬一口就咬一口，能踢一腳就踢一腳，他就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失控了的小狼崽一樣，瘋狂地反撲。
結果可想而知，小小年紀的他就算再瘋狂，也不敵身邊有一堆保鏢的裴繼軒。
雖然最後他被按住了，但是他蠻橫不羈的眼神，讓裴繼軒非常不爽，他把他捉起來說：“你想反抗我？你知不知道反抗我的下場是什麽？好歹我也把你養了這麽大，簡直就是一個白眼狼，跟你媽簡直一樣。”
看見裴雲煬越發桀驁不馴的眼神，裴繼軒很煩，可是不管他怎麽打這個硬骨頭，就是不肯認輸，他又不可能把他真的打死，於是過了幾天後，裴繼軒帶著他去了醫院。
在醫院的某個病房裏，他看見了躺在床上動也不動，靠呼吸機維持生命的女人。
“看見了嗎？這就是生你的媽媽，你再敢反抗我，小心我把她的呼吸機拔掉。”
小小年紀的裴雲煬呆呆看著病床上的女人，他全然沒註意到裴繼軒又威脅他什麽話，只是全副註意力都集中在這個女人身上。
原來他也是有父母生的，他也有媽媽，那他們為什麽不要他呢？為什麽他會被這個壞人養呢？
裴雲煬試圖上前看一看這個女人，結果被裴繼軒給拖走了。
後來再一次裴繼軒教訓他的時候，本來想還手的裴雲煬，不知想到什麽硬生生地收手，裴繼軒發現了，像是發現天大的笑話似地哈哈大笑。
“讓我猜猜，你現在為什麽這麽聽話？因為你在醫院裏那個媽？真是好笑啊，你那個媽媽從頭到尾沒養過你一天，你竟然還顧著她？真的怕我把她呼吸機拔掉啊……”
裴雲煬看著笑得瘋狂的裴繼軒，咬著唇不說話。
這個時候的他，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成為裴家的孩子，只是他看見了自己的母親，他知道自己也是有媽媽的人，小小的他心裏不禁生出了期盼，等媽媽病好了，或許會把他從裴繼軒身邊接出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一年又一年，他慢慢地長大。
這麽多年裏，除了8歲那年第一次看見媽媽，就只有13歲時他把裴景瀧痛打了的那次，被裴繼軒瘋狂教訓了之後，再一次被他帶到醫院去。
這次是隔著玻璃，遠遠地看著病房裏的女人。
裴繼軒當著醫護人員的面，拿著皮帶對他一陣毒打。
醫護人員想阻攔，被保鏢們攔住了。
而裴雲煬好像呆呆傻傻似的，竟然半點也不回手。
他們根本不知道裴雲煬忍著皮帶落到身上的痛楚，一直看著病房裏的女人，心裏想的是：她知道兒子被人這樣子對待嗎？她還會醒來嗎？這麽多年她依然躺在這裏，她可能救不了自己，而且她的生命還需要呼吸機來維持，活在裴繼軒這個人渣的一念之差裏。
裴雲煬很難過。
就像是這麽多年來的信念，忽然之間被人摧毀，他從來沒有這麽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女人並不能代表家的符號，誰也救不了他，包括他生物學上的媽媽。
但是對於這個給了他生命的女人，他心裏又油然升起一種責任感，或許她救不了他，但是他的表現，或許可以改變裴繼軒對這個女人的處置做法。
好像忽然之間他又找到了新的目標。
至少他感覺到這世界上有人是需要他的，這讓他覺得，自己並非一無所有，並非一無是處。
然而要討好裴繼軒實在是太難了，對方根本不把他當成養子看，不把他當成人看，不管他做得好或不好，全然不管，養著他就像養著一只可以排悶的小動物一樣，心情好時看上一眼，心情不好時就叫保鏢去戲耍一頓，讓自己解悶，就是他全部的作用了。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裴雲煬都非常迷茫，他到底為什麽會降生到人世上？他生存的意義是什麽？
一切不過是得過且過。
……
兩輩子加起來，葉翎從來不知道這些事，裴雲煬透露的關於媽媽的這些隱情，直把葉翎給聽呆了。
如果裴雲煬有個媽媽，或者說上一世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還在，裴雲煬一定會帶她去看她的，而事實上，裴雲煬只帶她去過墓地裏見他的父母。
葉翎努力地回想，她記得那時候的裴雲煬非常冷漠地告訴她，這輩子大概只會帶她過來這一次，只因為他們給了他生命。
她當時是怎麽問的：你沒有見過父母嗎？裴雲煬的回答是：從來沒有。
怎麽這一世的裴雲煬又會說他曾經兩次見過病床上的母親呢？
到底哪裏出錯了？
葉翎小心地打量裴雲煬的神色，見他臉上並無傷感或緬懷，或許正如他所說的，他聽從於裴繼軒，裴繼軒自以為拿他母親要挾到他了，更多的是出於一種長久的習慣，還有他內心深處的責任感，畢竟那個人是生他的母親，單是這個名詞，他就不可能不管不顧。
葉翎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二哥，你有沒有想過去找我爸爸？”
裴雲煬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找大伯父？”
“對。”
不管從前的裴雲煬是出於敏感、自卑或是倔強，他把所有的苦難全部打落牙齒和血吞，什麽苦都自己咽下去，不告訴別人，但正是他這種行為，才讓裴繼軒更加肆無忌憚。
“如果你媽媽真的在醫院裏，我爸爸肯定會知道的，而且二叔拿你媽媽來要挾你就非常沒人性沒道理，如果他真的這麽要挾你，我找我爸爸替你出頭，我相信我爸爸不會置之不理的，他也不會看著二叔犯錯，對不對？”
裴雲煬陷入了深思。
他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依靠別人，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別人，讓別人出頭。
事實上從前大房的人不知道他被裴繼軒欺負無視嗎？他們多多少少知道的，雖然可能不知道具體的更深的情況，但裴繼軒對他不好，一向不掩飾，他們都知道，可是他們都選擇了袖手旁觀，就證明在他們心目中，裴繼軒比他重要。
只有她。裴雲煬轉頭看著女孩子毫不掩飾關切的眼神，喉底泛酸……只有她是真真切切地關心他愛護他。
這麽好的女孩子，她會慢慢長大，未來和一位門當戶對的男人在一起，談戀愛，甚至結婚，而他，只是二哥。
裴雲煬呼吸一窒，心跳陡然加速。
如果他無法擺脫裴繼軒，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他永遠也不可能靠近葉翎。
裴雲煬忽然捉住葉翎的手腕，非常用力，甚至讓葉翎覺得有點痛，“二哥？”
裴雲煬的臉色忽然沈了，眼神變得淩厲，他調整了一會兒自己的呼吸，還是忍不住出聲：“你……”
他想說什麽，卻又緊緊抿住了唇。
他能說什麽？難道讓他開口跟葉翎說，你不要跟別人在一起？
他有什麽資格。
然而女孩子誤會了他的意思，她並不知道裴雲煬這時的思維發展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還以為裴雲煬對她提到的去找裴正宏這件事有些抵觸。
她任他握著手，另一只手像哄小孩一樣，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你不要擔心啊，之前你不是還跟我說我爸爸人很好嗎？是不是擔心我爸爸會幫二叔？你放心，我是跟你站在一起的，你有我撐腰，沒什麽好怕的，我陪你去，好不好？”
握著她手腕的手緊了緊，裴雲煬垂著眸，“小翎，你會不會一直陪著我？”
葉翎非常肯定，毫不猶豫地點頭，“我會的。”
裴雲煬深深地看著她，沒有放手，只是松開手勁牽住她的手，帶她起身，“我們現在去找你爸爸。”
葉翎：“好！”
兩人一起來找裴正宏，倒讓裴正宏非常意外，原本他準備外出，見到兩人臉上的正經神情，便帶著他們倆來到書房。
“說吧，找我什麽事？”
幾個人在沙發上坐下，裴正宏一邊煮水準備沖茶，一邊莞爾地看著兩人。
葉翎看了看裴雲煬，知道有些事不好由裴雲煬開口，於是她搶先劈裏啪啦地把昨晚去訓練館接回裴雲煬，並且看到他身上傷痕的事情倒了出來。
裴正宏一開始面帶微笑，聽著聽著臉色嚴肅起來，甚至在聽到葉翎說裴雲煬身上有很多陳年舊疤時，起身走到裴雲煬身邊拉他起身，揭起他的外衣。
少年年輕的身體布滿了青青紫紫，後背竟然有不少手指粗一截一截的陳年傷口，全是疤，看得人觸目驚心。
裴正宏難以置信，一下子怒了，“繼軒竟然虐待你！”
他氣得不輕，把衣服放下，轉身就要走出書房，想去找裴繼軒算賬。
葉翎忙把父親給拉回來，“不好的爸爸，二哥一直以來忍氣吞聲就是為了他媽媽。”
‘他媽媽’三個字一下子把裴正宏給鎮住了，他轉過來看著裴雲煬，“你們說誰？”
裴雲煬吸了口氣，言簡意賅地把當年裴繼軒帶他去醫院看他媽媽的事情告知。
他按著印象中的記憶，慢慢地敘述，盡量詳細，說完之後，有些期待地看著裴正宏。
然而裴正宏在最初的震撼之後，臉上現出了匪夷所思，“可是，你媽媽早就過世了啊。”
裴雲煬一楞，“什麽？”
裴正宏頭疼地按著太陽穴，“我沒有騙你，當時你父母開車想逃，結果因為車速太快出了交通意外，兩人當場死亡，他們的墓地還是我選的。”
裴雲煬臉上露出了茫然神色，整個人呆怔著，久久不動。
兩天後，大年三十。
裴家少有地全部人聚集到了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
裴家大房四人，裴家二房裴繼軒和裴景瀧，再加上裴雲煬全部到了。
不管私底下之間有什麽意見或想法，至少表面上大家都裝得客客氣氣，毫無破綻。
就連裴繼軒都少有地對裴雲煬十分客氣，還給了他一個紅包。
對於他這些日子一直住在正屋的行為，半點不提。
正月初三，裴繼軒命人開始收拾東西，然後把裴雲煬叫過來。
裴繼軒坐在書房高高的皮椅上，二郎腳悠悠晃晃，神情悠然地看著養子，“去收拾東西吧，明天跟我回去，聽說你在阿清身邊學了不少東西，不錯，以後就跟著我辦事。”
他說了挺多的，裴雲煬卻一動不動地站著，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裴繼軒以為裴雲煬沒想到這一出，表面瞧著一副裝出的鎮定樣子，其實心裏不知多慌呢，他嘴角露出個不懷好意的弧度，“怎麽，不想走啊？那怎麽辦，我是不可能讓你留下的，畢竟……”
他站起來，走到裴雲煬身邊，壓低了聲音說：“我不可能養虎為患，讓你幫大房他們，對吧？”
說完話他終於舒服了，轉身拿起辦公桌上的雪茄彈了彈，“傻了嗎？還不快點去收拾東西，哦對了，如果要跟那個小丫頭道別的話，你就抓緊時間。”
一陣沈默。
裴繼軒後知後覺發現今天的裴雲煬不太對勁，這眼神……
“說完了？”
從走進書房就一直沒出聲的裴雲煬忽然開口，他像一棵孤松一樣挺直站著，眼神冷漠，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那我現在回答你，我不會跟你走。”
裴繼軒眼神一動，擡手就要扇過去，裴雲煬眼捷手快一擋，反手將手捉住。
裴繼軒眼底浮現難以置信，片刻臉上現出了狠厲神色，“看來那天受的教訓還不夠多，是不是要我把你帶到你媽面前去才知道害怕？”
果然，又是這一套。
裴雲煬冷冷地看著他，他詳細看著裴繼軒臉上的表情，對方神色癲狂、眼神狂亂，像什麽？像是一匹虛張聲勢的狼。
……這麽多年來，他竟然從未發現。
裴雲煬眼神諷刺，“如果你能把我死掉的媽帶過來的話，我也想見一見她。”
什麽？！
裴繼軒瞳孔猛縮，這句始料不及的話讓他難掩震驚，他吸呼急促，原本要扇他臉的手收回來，顫顫地指著他，“你知道了什麽？”
“都知道了，你想讓我知道的，不想讓我知道的事。”
裴雲煬半耷著眼皮，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著，“比如你被我媽拋棄發瘋的事。”
“不可能！我大哥答應我絕不會把事情說出來！”裴繼軒大叫，伸手就想捉住裴雲煬，可是裴雲煬動作極快，常年經受訓練的他一下子反把裴繼軒制住了。
他把裴繼軒拉近，眼神冰冷無情。
“裴繼軒，這是我最後一次到這裏，從今天起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之前18年來你加註在我身上的，我會慢慢的，一點一點還給你。”
少年臉上沒有得意，也沒有奚落，冷漠看著裴繼軒的神色，就像在看一件沒有靈魂的物件一樣。
那極度冷漠的眼神讓裴繼軒心底打了個冷戰，他嘴唇張了張，卻發現什麽也說不出來。
原來當裴雲煬不再將他的威嚇看在眼裏，他發現自己竟然拿這個從小就不放在眼裏的養子沒辦法。
是他太疏於防備，還是當年只能被動承受傷害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成長起來了。
……
裴繼軒走了，帶著他的一大堆保鏢和行李，浩浩蕩蕩。
葉翎卻看見臨走前他和裴正宏面對面說話，兩人臉色都不好，說是話別，更像是不歡而散。
天空中飄起了雪，葉翎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轉頭看著旁邊和她站在一起的裴雲煬，悄悄向他靠近。
裴繼軒離開之後，裴家老宅又恢覆了往日的安寧。
後來裴正宏又找裴雲煬談了一次，這次葉翎沒有跟過去，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她也沒問。
只是看裴雲煬依然住在正屋，住在那個房間裏，一如既往地跟著裴景清做事，她心裏就悄悄松了口氣。
她現在不求別的，只求一切保持原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今天是一個晴天，下了許久的雪終於停了。
裴雲煬看著湛藍的天，離開了正屋散步，不知不覺走到屋子後的假山區。
他跳上了那天晚上和葉翎一起坐過的假山，站在上面，遙遙看著景色，撿了塊石子，在手裏拋了拋，對著不遠處的大樹丟了過去。
丟到了第十顆的時候，葉翎找過來了。
女孩子站在假山下，沖著他燦爛地笑，拒絕了他要下來幫她上去的舉動，雙手撐在假山上，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攀上去。
只是假山太過高，葉翎雙手撐在上面，雙腳沒有著力點，踩在光溜溜的假山上沒法使力，折騰了一會兒還是跟那天晚上一樣，上不去還是上不去。
可惡的是，她一開始拒絕了裴雲煬幫她，他也真的就不幫她了，男孩子蹲下來，就在她雙手撐著前面一點的位置，單手支頤地看著她，嘴角銜著意味不明的弧度。
葉翎手趴在假山上，氣呼呼地看著他，“你真的不管我呀？”
“哈哈哈哈……”裴雲煬難得大笑。
男孩子爽朗的笑聲直把腳還蹬在假山上努力往上爬的女孩子給笑楞了，她什麽時候見過裴雲煬這麽笑法？
裴雲煬永遠是表情淡淡的，不愛搭理人的，高冷的，連笑也只是嘴角輕輕揚起一絲弧度，印象中她就幾乎沒有見他笑得這麽開懷過。
葉翎怔楞的時候，裴雲煬俯身伸手，雙手掐住她腋下，直接發力，用像抱小孩的姿勢直接把她提抱起來。
高高地抱起，慢慢地落下。
葉翎臉有些紅紅的，落地時她輕輕扶住了他的手臂，“謝謝……”
話沒說完，男孩子突然抱住了她。
溫暖的懷抱，帶著她喜歡的薄荷味道，輕輕的，非常溫柔。
葉翎手還攀著他的手臂，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耳朵被人蹭了蹭，少年清朗的聲帶著輕氣拂過耳闊，“該說謝謝的是我，小翎，謝謝你。”
裴雲煬放開了她。
一觸即離的懷抱，依然讓葉翎害羞，她臉紅紅地擡眼，一下子就對上男孩子溫柔的笑臉，她不覺也笑了，“不用說謝謝呀，你是我二哥，我永遠支持你。”
想到裴繼軒終於離開，裴雲煬得已脫離他的掌控，葉翎就非常開心。
這算是階段性的勝利了吧？距離她的目標又前進了一步，葉翎心滿意足地彎著眼睛說：“二哥現在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裴雲煬莞爾：“我喜歡的事情？你知道我想做什麽？”
“知道呀。”葉翎彎腰撿起假山上的小石子，舉手對著太陽照，就見不規則的小石子在太陽光的照耀下泛著光圈，石頭上的礦物質磷磷閃爍，正如那天晚上他們在星空頂看到的無數星星一樣美麗。
“二哥想當警察不是嗎？很快就高考了，你想讀警校還是軍校？你現在可以好好考慮了，未來去追尋你的夢想。”
裴雲煬怔了怔，垂在身側的手指隨即攥緊，他深深地看著她，“那樣，我們大學就不能同校，而且很可能，很久都不能見面。”
“沒關系的。”
“只是暫時的離別，離別是為了未來更好的重逢，我們都是為了成為更好的自己而努力，那麽這種離別也不算什麽。”
葉翎轉過來對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對不對？”
雖然舍不得，雖然未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雖然最終或許他依然把她當成妹妹，但是……
上一世是你護著我，這一世換我來守護你，你可以去追尋你的夢想。
葉翎眼睛有些發熱，把手裏的小石子放到裴雲煬手裏，看著他緊緊握住石子，她微微低頭，似真似假地說：“我會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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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5:30, 手機準時響起了鬧鐘音樂。
葉翎睜開眼睛，虛著視線看著臥室，呆了幾秒鐘,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猛然坐起。
她昨晚不是在裴雲煬的房間替他上藥, 然後趴在床邊看他睡覺？怎麽會回到自己房間？
葉翎想到什麽, 掀開被子跳下床, 連拖鞋都來不及穿, 打開門就跑出去，直接沖到了裴雲煬房間，推開門就要進去，“二哥……”
她心心念念的男孩子正站在床尾，赤`裸著上身, 正在往頭上套衣服，他後背的淤痕斑斑, 順著穿衣服的動作，肩背肌的肌肉一舒一張, 漂亮的肌肉紋理展現出年輕活力的美感。
聽見聲音, 他轉過頭來，還保持著衣服套在脖子上的動作, “小翎……”
“砰！”
裴雲煬甚至還沒看清楚女孩子的模樣，房間門立即關上。
裴雲煬後知後覺感到害羞, 他看著房門抿了抿唇，手攥著衣服一角就要往下捋，正拉到胸口時，房間門又打開。
女孩子探進來一個頭, 頭發有點微亂，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小聲說：“不好意思二哥，我確定一下，你一會會不會跑？”
一股熱氣從脖頸處炸起，裴雲煬感覺耳朵瞬間熱了，他飛快把衣服拉下去，清了清嗓子，“我不走。”
“嘿嘿，那我就放心啦。”
女孩子迅速縮了回去，房門又砰一聲關上。
裴雲煬在原地默了兩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耳朵，耳朵很熱，他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很傻？
裴雲煬向穿衣鏡走去，隨意撩開衣角想看看身上傷口，冷不防房間門又打開了。
這次房門只拉開一條縫，女孩子對著站在穿衣鏡前的他說：“二哥，你穿這件衣服掩不住脖子後的痕跡，最好換一件。”說完，飛快關上。
房間門關上了，這一次，久久沒有動靜。
“嘖……”裴雲煬突然間笑了出來，好氣又好笑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搖搖頭，最後走到衣櫃重新拿了一件衣服。
另一邊，得到了裴雲煬保證不走的葉翎回到房間，飛快洗漱換衣服。
她換了一件紅色毛衣，站在穿衣鏡前，把自己的頭發高高梳起綁了個馬尾，看起來颯爽英姿。
葉翎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擡了擡下頜，神情嚴肅。
自從昨天發現裴雲煬的秘密把他拉回屋裏後，葉翎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想象上次一樣糊弄裴繼軒是不可能的，裴繼軒不傻，去到南方之後聽說裴雲煬在這邊的變動動靜，他多多少少會懷疑到她身上，再加上這一次她橫插一腳把人拉回來，裴繼軒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打算掩飾什麽了，想到裴雲煬身上的痕跡，她眼神淩厲地望著鏡子裏的自己。
撕破臉就撕破臉吧，誰怕誰！
葉翎給自己鼓了鼓氣，雄赳赳氣昂昂地下了樓，一邊吃早餐一邊向外看，氣勢洶洶的樣子直把家人看得神情疑惑。
裴正宏和葉眉：“今天是怎麽了？準備去做什麽事？”
裴景清：“誰惹你啦？準備去打架？”
後者話一出，齊齊得到了父母一個白眼，“亂說什麽話？寶兒怎麽會做這種事？”
只有大概猜到葉翎心裏路程的裴雲煬沈默著，眼神覆雜地看著女孩子。
吃完了早餐後，他一把捉住想要跑出去的葉翎，把人拉到他房間去。
“你想要去哪裏？”
“沒去哪裏，我就是想出去打探一下敵情。”
還敵情。裴雲煬被她逗笑了，縱然昨天晚上積累了滿腔怒火，心情糟糕，也被女孩子明目張膽的呵護和偏愛給一一撫平了。
明明她是妹妹，卻總想著擋在他身前替他沖鋒陷陣。
這就是他的妹妹啊……是他的小翎。
縱然擁有一顆鋼鐵生硬的心，這一刻也被她的溫柔給揉搓得再也硬不起來。
裴雲煬把葉翎拉到落地窗前，直接在地毯上席地而坐，男孩子看著落在身前的細碎光斑，緩緩開聲：“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麽我明明對裴繼軒不服，卻不得不聽他的話？”
葉翎點頭。
晨光透進了落地窗，金黃色的陽光照在女孩子身上，讓她的膚色都變得淺淡起來，她仰頭看著自己，眼睫毛輕輕顫，帶著讓人心動的專註和認真。
裴雲煬伸手，在她被陽光曬得清淺的頭發上摸了摸。
“因為我媽媽在醫院裏……”
裴雲煬自懂事起，就長在裴繼軒身邊，裴繼軒說是他的養父，可是從來沒有對他好過，他對父母二字的意義理解，來源於書本上。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在他身邊提起過親生父母，第一次聽到媽媽這個詞，是8歲的時候。
那一次他不知道做錯了什麽，裴繼軒突然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頓，裴雲煬不服氣，他已經不是四五歲或者更小的時候無法反抗，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有了逆反心理。
於是他狠狠地咬了裴繼軒一口，雖然換來裴繼軒更瘋狂的毒打，可是能咬一口就咬一口，能踢一腳就踢一腳，他就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失控了的小狼崽一樣，瘋狂地反撲。
結果可想而知，小小年紀的他就算再瘋狂，也不敵身邊有一堆保鏢的裴繼軒。
雖然最後他被按住了，但是他蠻橫不羈的眼神，讓裴繼軒非常不爽，他把他捉起來說：“你想反抗我？你知不知道反抗我的下場是什麽？好歹我也把你養了這麽大，簡直就是一個白眼狼，跟你媽簡直一樣。”
看見裴雲煬越發桀驁不馴的眼神，裴繼軒很煩，可是不管他怎麽打這個硬骨頭，就是不肯認輸，他又不可能把他真的打死，於是過了幾天後，裴繼軒帶著他去了醫院。
在醫院的某個病房裏，他看見了躺在床上動也不動，靠呼吸機維持生命的女人。
“看見了嗎？這就是生你的媽媽，你再敢反抗我，小心我把她的呼吸機拔掉。”
小小年紀的裴雲煬呆呆看著病床上的女人，他全然沒註意到裴繼軒又威脅他什麽話，只是全副註意力都集中在這個女人身上。
原來他也是有父母生的，他也有媽媽，那他們為什麽不要他呢？為什麽他會被這個壞人養呢？
裴雲煬試圖上前看一看這個女人，結果被裴繼軒給拖走了。
後來再一次裴繼軒教訓他的時候，本來想還手的裴雲煬，不知想到什麽硬生生地收手，裴繼軒發現了，像是發現天大的笑話似地哈哈大笑。
“讓我猜猜，你現在為什麽這麽聽話？因為你在醫院裏那個媽？真是好笑啊，你那個媽媽從頭到尾沒養過你一天，你竟然還顧著她？真的怕我把她呼吸機拔掉啊……”
裴雲煬看著笑得瘋狂的裴繼軒，咬著唇不說話。
這個時候的他，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成為裴家的孩子，只是他看見了自己的母親，他知道自己也是有媽媽的人，小小的他心裏不禁生出了期盼，等媽媽病好了，或許會把他從裴繼軒身邊接出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一年又一年，他慢慢地長大。
這麽多年裏，除了8歲那年第一次看見媽媽，就只有13歲時他把裴景瀧痛打了的那次，被裴繼軒瘋狂教訓了之後，再一次被他帶到醫院去。
這次是隔著玻璃，遠遠地看著病房裏的女人。
裴繼軒當著醫護人員的面，拿著皮帶對他一陣毒打。
醫護人員想阻攔，被保鏢們攔住了。
而裴雲煬好像呆呆傻傻似的，竟然半點也不回手。
他們根本不知道裴雲煬忍著皮帶落到身上的痛楚，一直看著病房裏的女人，心裏想的是：她知道兒子被人這樣子對待嗎？她還會醒來嗎？這麽多年她依然躺在這裏，她可能救不了自己，而且她的生命還需要呼吸機來維持，活在裴繼軒這個人渣的一念之差裏。
裴雲煬很難過。
就像是這麽多年來的信念，忽然之間被人摧毀，他從來沒有這麽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女人並不能代表家的符號，誰也救不了他，包括他生物學上的媽媽。
但是對於這個給了他生命的女人，他心裏又油然升起一種責任感，或許她救不了他，但是他的表現，或許可以改變裴繼軒對這個女人的處置做法。
好像忽然之間他又找到了新的目標。
至少他感覺到這世界上有人是需要他的，這讓他覺得，自己並非一無所有，並非一無是處。
然而要討好裴繼軒實在是太難了，對方根本不把他當成養子看，不把他當成人看，不管他做得好或不好，全然不管，養著他就像養著一只可以排悶的小動物一樣，心情好時看上一眼，心情不好時就叫保鏢去戲耍一頓，讓自己解悶，就是他全部的作用了。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裴雲煬都非常迷茫，他到底為什麽會降生到人世上？他生存的意義是什麽？
一切不過是得過且過。
……
兩輩子加起來，葉翎從來不知道這些事，裴雲煬透露的關於媽媽的這些隱情，直把葉翎給聽呆了。
如果裴雲煬有個媽媽，或者說上一世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還在，裴雲煬一定會帶她去看她的，而事實上，裴雲煬只帶她去過墓地裏見他的父母。
葉翎努力地回想，她記得那時候的裴雲煬非常冷漠地告訴她，這輩子大概只會帶她過來這一次，只因為他們給了他生命。
她當時是怎麽問的：你沒有見過父母嗎？裴雲煬的回答是：從來沒有。
怎麽這一世的裴雲煬又會說他曾經兩次見過病床上的母親呢？
到底哪裏出錯了？
葉翎小心地打量裴雲煬的神色，見他臉上並無傷感或緬懷，或許正如他所說的，他聽從於裴繼軒，裴繼軒自以為拿他母親要挾到他了，更多的是出於一種長久的習慣，還有他內心深處的責任感，畢竟那個人是生他的母親，單是這個名詞，他就不可能不管不顧。
葉翎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二哥，你有沒有想過去找我爸爸？”
裴雲煬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找大伯父？”
“對。”
不管從前的裴雲煬是出於敏感、自卑或是倔強，他把所有的苦難全部打落牙齒和血吞，什麽苦都自己咽下去，不告訴別人，但正是他這種行為，才讓裴繼軒更加肆無忌憚。
“如果你媽媽真的在醫院裏，我爸爸肯定會知道的，而且二叔拿你媽媽來要挾你就非常沒人性沒道理，如果他真的這麽要挾你，我找我爸爸替你出頭，我相信我爸爸不會置之不理的，他也不會看著二叔犯錯，對不對？”
裴雲煬陷入了深思。
他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依靠別人，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別人，讓別人出頭。
事實上從前大房的人不知道他被裴繼軒欺負無視嗎？他們多多少少知道的，雖然可能不知道具體的更深的情況，但裴繼軒對他不好，一向不掩飾，他們都知道，可是他們都選擇了袖手旁觀，就證明在他們心目中，裴繼軒比他重要。
只有她。裴雲煬轉頭看著女孩子毫不掩飾關切的眼神，喉底泛酸……只有她是真真切切地關心他愛護他。
這麽好的女孩子，她會慢慢長大，未來和一位門當戶對的男人在一起，談戀愛，甚至結婚，而他，只是二哥。
裴雲煬呼吸一窒，心跳陡然加速。
如果他無法擺脫裴繼軒，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他永遠也不可能靠近葉翎。
裴雲煬忽然捉住葉翎的手腕，非常用力，甚至讓葉翎覺得有點痛，“二哥？”
裴雲煬的臉色忽然沈了，眼神變得淩厲，他調整了一會兒自己的呼吸，還是忍不住出聲：“你……”
他想說什麽，卻又緊緊抿住了唇。
他能說什麽？難道讓他開口跟葉翎說，你不要跟別人在一起？
他有什麽資格。
然而女孩子誤會了他的意思，她並不知道裴雲煬這時的思維發展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還以為裴雲煬對她提到的去找裴正宏這件事有些抵觸。
她任他握著手，另一只手像哄小孩一樣，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你不要擔心啊，之前你不是還跟我說我爸爸人很好嗎？是不是擔心我爸爸會幫二叔？你放心，我是跟你站在一起的，你有我撐腰，沒什麽好怕的，我陪你去，好不好？”
握著她手腕的手緊了緊，裴雲煬垂著眸，“小翎，你會不會一直陪著我？”
葉翎非常肯定，毫不猶豫地點頭，“我會的。”
裴雲煬深深地看著她，沒有放手，只是松開手勁牽住她的手，帶她起身，“我們現在去找你爸爸。”
葉翎：“好！”
兩人一起來找裴正宏，倒讓裴正宏非常意外，原本他準備外出，見到兩人臉上的正經神情，便帶著他們倆來到書房。
“說吧，找我什麽事？”
幾個人在沙發上坐下，裴正宏一邊煮水準備沖茶，一邊莞爾地看著兩人。
葉翎看了看裴雲煬，知道有些事不好由裴雲煬開口，於是她搶先劈裏啪啦地把昨晚去訓練館接回裴雲煬，並且看到他身上傷痕的事情倒了出來。
裴正宏一開始面帶微笑，聽著聽著臉色嚴肅起來，甚至在聽到葉翎說裴雲煬身上有很多陳年舊疤時，起身走到裴雲煬身邊拉他起身，揭起他的外衣。
少年年輕的身體布滿了青青紫紫，後背竟然有不少手指粗一截一截的陳年傷口，全是疤，看得人觸目驚心。
裴正宏難以置信，一下子怒了，“繼軒竟然虐待你！”
他氣得不輕，把衣服放下，轉身就要走出書房，想去找裴繼軒算賬。
葉翎忙把父親給拉回來，“不好的爸爸，二哥一直以來忍氣吞聲就是為了他媽媽。”
‘他媽媽’三個字一下子把裴正宏給鎮住了，他轉過來看著裴雲煬，“你們說誰？”
裴雲煬吸了口氣，言簡意賅地把當年裴繼軒帶他去醫院看他媽媽的事情告知。
他按著印象中的記憶，慢慢地敘述，盡量詳細，說完之後，有些期待地看著裴正宏。
然而裴正宏在最初的震撼之後，臉上現出了匪夷所思，“可是，你媽媽早就過世了啊。”
裴雲煬一楞，“什麽？”
裴正宏頭疼地按著太陽穴，“我沒有騙你，當時你父母開車想逃，結果因為車速太快出了交通意外，兩人當場死亡，他們的墓地還是我選的。”
裴雲煬臉上露出了茫然神色，整個人呆怔著，久久不動。
兩天後，大年三十。
裴家少有地全部人聚集到了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
裴家大房四人，裴家二房裴繼軒和裴景瀧，再加上裴雲煬全部到了。
不管私底下之間有什麽意見或想法，至少表面上大家都裝得客客氣氣，毫無破綻。
就連裴繼軒都少有地對裴雲煬十分客氣，還給了他一個紅包。
對於他這些日子一直住在正屋的行為，半點不提。
正月初三，裴繼軒命人開始收拾東西，然後把裴雲煬叫過來。
裴繼軒坐在書房高高的皮椅上，二郎腳悠悠晃晃，神情悠然地看著養子，“去收拾東西吧，明天跟我回去，聽說你在阿清身邊學了不少東西，不錯，以後就跟著我辦事。”
他說了挺多的，裴雲煬卻一動不動地站著，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裴繼軒以為裴雲煬沒想到這一出，表面瞧著一副裝出的鎮定樣子，其實心裏不知多慌呢，他嘴角露出個不懷好意的弧度，“怎麽，不想走啊？那怎麽辦，我是不可能讓你留下的，畢竟……”
他站起來，走到裴雲煬身邊，壓低了聲音說：“我不可能養虎為患，讓你幫大房他們，對吧？”
說完話他終於舒服了，轉身拿起辦公桌上的雪茄彈了彈，“傻了嗎？還不快點去收拾東西，哦對了，如果要跟那個小丫頭道別的話，你就抓緊時間。”
一陣沈默。
裴繼軒後知後覺發現今天的裴雲煬不太對勁，這眼神……
“說完了？”
從走進書房就一直沒出聲的裴雲煬忽然開口，他像一棵孤松一樣挺直站著，眼神冷漠，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那我現在回答你，我不會跟你走。”
裴繼軒眼神一動，擡手就要扇過去，裴雲煬眼捷手快一擋，反手將手捉住。
裴繼軒眼底浮現難以置信，片刻臉上現出了狠厲神色，“看來那天受的教訓還不夠多，是不是要我把你帶到你媽面前去才知道害怕？”
果然，又是這一套。
裴雲煬冷冷地看著他，他詳細看著裴繼軒臉上的表情，對方神色癲狂、眼神狂亂，像什麽？像是一匹虛張聲勢的狼。
……這麽多年來，他竟然從未發現。
裴雲煬眼神諷刺，“如果你能把我死掉的媽帶過來的話，我也想見一見她。”
什麽？！
裴繼軒瞳孔猛縮，這句始料不及的話讓他難掩震驚，他吸呼急促，原本要扇他臉的手收回來，顫顫地指著他，“你知道了什麽？”
“都知道了，你想讓我知道的，不想讓我知道的事。”
裴雲煬半耷著眼皮，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著，“比如你被我媽拋棄發瘋的事。”
“不可能！我大哥答應我絕不會把事情說出來！”裴繼軒大叫，伸手就想捉住裴雲煬，可是裴雲煬動作極快，常年經受訓練的他一下子反把裴繼軒制住了。
他把裴繼軒拉近，眼神冰冷無情。
“裴繼軒，這是我最後一次到這裏，從今天起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之前18年來你加註在我身上的，我會慢慢的，一點一點還給你。”
少年臉上沒有得意，也沒有奚落，冷漠看著裴繼軒的神色，就像在看一件沒有靈魂的物件一樣。
那極度冷漠的眼神讓裴繼軒心底打了個冷戰，他嘴唇張了張，卻發現什麽也說不出來。
原來當裴雲煬不再將他的威嚇看在眼裏，他發現自己竟然拿這個從小就不放在眼裏的養子沒辦法。
是他太疏於防備，還是當年只能被動承受傷害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成長起來了。
……
裴繼軒走了，帶著他的一大堆保鏢和行李，浩浩蕩蕩。
葉翎卻看見臨走前他和裴正宏面對面說話，兩人臉色都不好，說是話別，更像是不歡而散。
天空中飄起了雪，葉翎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轉頭看著旁邊和她站在一起的裴雲煬，悄悄向他靠近。
裴繼軒離開之後，裴家老宅又恢覆了往日的安寧。
後來裴正宏又找裴雲煬談了一次，這次葉翎沒有跟過去，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她也沒問。
只是看裴雲煬依然住在正屋，住在那個房間裏，一如既往地跟著裴景清做事，她心裏就悄悄松了口氣。
她現在不求別的，只求一切保持原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今天是一個晴天，下了許久的雪終於停了。
裴雲煬看著湛藍的天，離開了正屋散步，不知不覺走到屋子後的假山區。
他跳上了那天晚上和葉翎一起坐過的假山，站在上面，遙遙看著景色，撿了塊石子，在手裏拋了拋，對著不遠處的大樹丟了過去。
丟到了第十顆的時候，葉翎找過來了。
女孩子站在假山下，沖著他燦爛地笑，拒絕了他要下來幫她上去的舉動，雙手撐在假山上，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攀上去。
只是假山太過高，葉翎雙手撐在上面，雙腳沒有著力點，踩在光溜溜的假山上沒法使力，折騰了一會兒還是跟那天晚上一樣，上不去還是上不去。
可惡的是，她一開始拒絕了裴雲煬幫她，他也真的就不幫她了，男孩子蹲下來，就在她雙手撐著前面一點的位置，單手支頤地看著她，嘴角銜著意味不明的弧度。
葉翎手趴在假山上，氣呼呼地看著他，“你真的不管我呀？”
“哈哈哈哈……”裴雲煬難得大笑。
男孩子爽朗的笑聲直把腳還蹬在假山上努力往上爬的女孩子給笑楞了，她什麽時候見過裴雲煬這麽笑法？
裴雲煬永遠是表情淡淡的，不愛搭理人的，高冷的，連笑也只是嘴角輕輕揚起一絲弧度，印象中她就幾乎沒有見他笑得這麽開懷過。
葉翎怔楞的時候，裴雲煬俯身伸手，雙手掐住她腋下，直接發力，用像抱小孩的姿勢直接把她提抱起來。
高高地抱起，慢慢地落下。
葉翎臉有些紅紅的，落地時她輕輕扶住了他的手臂，“謝謝……”
話沒說完，男孩子突然抱住了她。
溫暖的懷抱，帶著她喜歡的薄荷味道，輕輕的，非常溫柔。
葉翎手還攀著他的手臂，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耳朵被人蹭了蹭，少年清朗的聲帶著輕氣拂過耳闊，“該說謝謝的是我，小翎，謝謝你。”
裴雲煬放開了她。
一觸即離的懷抱，依然讓葉翎害羞，她臉紅紅地擡眼，一下子就對上男孩子溫柔的笑臉，她不覺也笑了，“不用說謝謝呀，你是我二哥，我永遠支持你。”
想到裴繼軒終於離開，裴雲煬得已脫離他的掌控，葉翎就非常開心。
這算是階段性的勝利了吧？距離她的目標又前進了一步，葉翎心滿意足地彎著眼睛說：“二哥現在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裴雲煬莞爾：“我喜歡的事情？你知道我想做什麽？”
“知道呀。”葉翎彎腰撿起假山上的小石子，舉手對著太陽照，就見不規則的小石子在太陽光的照耀下泛著光圈，石頭上的礦物質磷磷閃爍，正如那天晚上他們在星空頂看到的無數星星一樣美麗。
“二哥想當警察不是嗎？很快就高考了，你想讀警校還是軍校？你現在可以好好考慮了，未來去追尋你的夢想。”
裴雲煬怔了怔，垂在身側的手指隨即攥緊，他深深地看著她，“那樣，我們大學就不能同校，而且很可能，很久都不能見面。”
“沒關系的。”
“只是暫時的離別，離別是為了未來更好的重逢，我們都是為了成為更好的自己而努力，那麽這種離別也不算什麽。”
葉翎轉過來對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對不對？”
雖然舍不得，雖然未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雖然最終或許他依然把她當成妹妹，但是……
上一世是你護著我，這一世換我來守護你，你可以去追尋你的夢想。
葉翎眼睛有些發熱，把手裏的小石子放到裴雲煬手裏，看著他緊緊握住石子，她微微低頭，似真似假地說：“我會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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