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後。

葉翎一掃這幾天的焦急情緒, 心情頗好地拿著習題冊開始有條理地梳理起知識點來，周玉對她突然轉變的態度看得嘖嘖稱奇，問她：“有把握了？”

“沒有。”葉翎回答得理所當然。

她心情好, 只是因為裴雲煬聽了她的請求之後，沒有猶豫，一口答應。

這證明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是有用的, 這時候的裴雲煬確實一如她所想的面冷心熱, 對他好, 他會加倍地對你好。

葉翎翻著課本, 整理著自己的錯題冊，準備晚些時候問裴雲煬，她翻著翻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好像沒有跟裴雲煬商量要怎麽補習，是在教室裏補習？還是回家裏偷偷進行？

葉翎忍不住思維發散。

怎麽辦, 忽然覺得兩人躲起來在一個小房間裏學習，好暧昧, 好激情啊。

葉翎捧著微微發燙的臉頰，心裏期盼著快點放學, 等回家後她就找借口溜過去找他。

想象是美好的, 但事實是裴雲煬沒等到上晚自習就走了，似乎是裴繼軒找他。

等到葉翎回家之後發信息給他, 裴雲煬也沒回覆，失望的葉翎只能自己耐著性子翻起了課本。

第二天一大早, 葉翎睜開眼睛就去看手機，滿以為會看見裴雲煬的回覆，沒想到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昨天晚上她問他發生什麽事的界面，他沒有回覆。

葉翎心裏微微疑惑, 以他們這幾天的聯系看來，裴雲煬不太可能故意不回覆自己，是有什麽事耽擱了？她一邊猜測著一邊起床洗漱。

在家裏不好和裴雲煬太過接近，於是她早早離開家去上學，準備到學校好好問一問。

然而到了學校，等到同學們陸續來上學，早讀課結束了，正式上課，裴雲煬的座位還是空的，他沒來上學。

葉翎坐不住了，下課後去問雷耀廷：“我二哥讓你們請假了嗎？”

雷耀廷：“沒讓我們請假，我們早上找他也沒回覆，可能有什麽事吧。”

葉翎只能回到座位，她擔心裴雲煬被裴繼軒找麻煩了，正想著要不要去問一下裴景清，手機裏竟然跳出了新消息。

[Y：有點事耽誤了，我晚點去學校。]

葉翎微微松了口氣，耐著性子等著，這一等就等到了午休結束準備上下午第一節 課，裴雲煬才姍姍來遲。

裴雲煬從走道和她擦肩而過回到座位時，葉翎眉頭微微一蹙，疑惑地向他看去。

她怎麽聞到了藥酒的味道？

裴雲煬回到座位坐下，放下書包，一邊應付著雷耀廷他們的問話一邊拿出課本，不經意擡頭，發現葉翎一直看著自己。

他扯了扯唇角，從書包裏拿出兩個筆記本遞過去。

“先看看，不懂的問我。”

葉翎接過筆記本，有些無奈，她才不是著急著補習的事情呢。

“你今天晚上上晚自習嗎？”

裴雲煬一頓，視線緩緩移開，“我這幾天有點事。”

那就是不上晚自習的意思。

再多就問不出來了，教室裏人多嘴雜，也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葉翎只能打住。

果然一放學裴雲煬就走了，葉翎輕輕嘆了口氣，也收拾起了書包。

周玉：“你今晚不上晚自習？”

葉翎：“我爸爸讓我回去吃飯，可能有什麽事。”

剛剛放學時葉翎收到裴正宏的電話，說讓她今晚回家吃飯。

裴正宏知道她平時要上晚自習，一般不會打擾她學習，突然叫她回去，葉翎思忖，不知道跟葉家有沒有關系。

她一邊揣測著一邊坐上了車。

回到家，正屋裏的工人已經忙忙碌碌地進出準備晚餐的事，葉翎驚訝地發現除了父母和兄長，暖廳裏還坐著裴繼軒和裴雲煬。

葉眉：“快去換衣服，你二叔即將要去南方分部任職，今晚大家一起吃頓飯。”

葉翎忍住視線想往裴雲煬那邊瞄去的沖動，點了點頭，回到樓上房間換衣服，心裏卻不禁疑惑，裴雲煬為什麽不告訴她他要回來吃飯？

除此之外，她心裏還隱隱激動，裴繼軒果然願意去南方分部，所以今天這餐飯算什麽，離開前跟眾人聯絡一下感情？

葉翎快速換好衣服下樓，隨著眾人入席，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的座位正好安排在裴雲煬隔壁。

裴繼軒意味深長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小翎年紀和阿煬相當，兩人又一個學校，可以相互照顧。”

裴繼軒淺淺笑著，一副斯文得體、關心小輩的親切模樣，葉翎心裏卻忽然打了個激靈，這一餐飯不會是裴繼軒用來試探大房對裴雲煬態度的吧？

心思轉念之間，葉翎微微皺著眉頭，做出個微惱的表情，“誰要他照顧啊。”

說完看也沒看旁邊的裴雲煬，臉向旁邊一偏，跟裴景清講話：“大哥我要吃牛肉，你幫我夾。”

裴景清多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夾了一筷子牛肉放到她碗裏。

接下來，裴景清就看到了葉翎的表演。

和以往聚餐時眾人故意忽略裴雲煬的做法不同，葉翎采用的是非常明顯的表現出對他的不喜和惱怒。

比如裴雲煬要夾前方的菜時，葉翎就故意把那菜夾走。

裴雲煬夾菜時不小心撞到他的手，把他筷子上的菜碰掉。

工人上菜時故意碰對方的手，讓對方手上端著的湯灑到裴雲煬衣袖上。

大家被這一幕給驚到了，葉翎卻挑釁似地看著裴雲煬說：“二哥不會跟我計較的吧？”

裴雲煬微垂著眼眸看她，沒說話。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裴雲煬不表態，裴正宏忍不住出了聲：“寶兒！”

葉翎像是被這一聲呼喝給嚇到似的，縮了縮肩膀，臉上露出不服的表情，忍不住把委屈跟父母兄長說：“那天我在掛小夜燈，我讓二哥幫我掛，二哥不止不幫我掛，還把我的小夜燈給摔了。”

葉眉和裴景清沈默著。

裴正宏有些難以置信之前乖巧懂事的女兒，忽然之間變得任性又無理，他皺著眉說：“掛燈的事我聽說了，明明就是你先折騰人。”

一時間全部人都看著她，葉翎忽然紅了眼睛，她把筷子放下去，站起來說：“明明就是二哥不對，你們不讓他跟我道歉，現在還說我。”

她說著起身就要離席，卻又氣憤不過，在裴雲煬椅子上踢了一腳。

“寶兒！”裴正宏是真的生氣了，聲音大了起來。

葉翎哭著跑了。

葉眉和裴景清同時放下筷子，裴景清先一步起身，“我去看看。”

好好的一頓飯就這樣被破壞了。

裴正宏見裴雲煬木頭人似地坐在位置上，心裏實在愧疚。

裴雲煬這孩子他從小看到大，哪裏不知道他秉性純良，雖然有些倔強，但心是好的，他從來不會主動去欺負弱小，相反，他往往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雖然他心裏隱隱也覺得疑惑，葉翎之前給他的感覺明明很乖巧懂事，忽然間一下子變了性子，裴正宏也覺得奇怪和反常，但是當著他的面裴雲煬被欺負是事實，他只能出聲打圓場。

“阿煬，寶兒不是那個意思，可能就是之前生氣，小孩子嘛，一會我說說她，把問題說開了就沒事……”

裴雲煬垂著眼，平穩的聲線聽不出一絲情緒波動，“我知道的。”

裴正宏有些尷尬，還想再說兩句，一旁悠悠晃著紅酒杯的裴繼軒開聲了：“小孩子之間有點矛盾，多正常啊，大哥不用大驚小怪。”

……

裴景清在二樓走廊追上了葉翎，好笑地看著她臉上的眼淚說：“不是假哭嗎？怎麽還真哭了？”

葉翎吸了吸鼻子說：“什麽假哭，我被爸爸罵，嚇都嚇壞了，哪裏假哭了？”

走進了房間裏，裴景清沒好氣地抽了張紙巾遞給她，“知道爸爸為什麽要罵你，你膽子可真大，二叔不知道有沒有騙過，先把爸爸騙了。”

說到這個葉翎就有些委屈，“爸爸靜靜看我表演不好嗎？為什麽要來加一腳？”

裴景清就笑了，“挺好的啊，從效果上來說，這可比你一個人唱單簧戲更生動。”

葉翎：“大哥你還笑我。”

裴景清看著她臉上沒擦去的淚痕，摸摸她的頭，溫聲說：“擔心二叔把阿煬帶走？”

葉翎點頭，“畢竟路途遙遠，二叔過去三五個月不回來，要是他把二哥帶過去怎麽辦？到時二哥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你這也太誇張了。”

裴景清失笑。

但是心裏還是對葉翎為裴雲煬做出的努力而微微感動，只是心裏到底有點心疼，不忍心告訴她，如果二叔打定主意要把阿煬帶在身邊，不管葉翎表現得多討厭他，阿煬在老宅的處境多受排擠，裴繼軒也會帶他走。

晚飯在倉促之間結束了。

裴繼軒並沒有留下來聊天，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裴雲煬也跟著離開。

一路沈默，即將回到逸軒樓時，裴繼軒忽然開口：“你喜歡那個小姑娘還是討厭。”

裴雲煬神色一如之前的淡漠，“討厭。”

裴繼軒便勾了勾唇，意味深長地看著養子越發沈默的神態。

別的他或許不知道，但是裴繼軒了解裴雲煬，他這種嘴硬的人不屑於撒謊，他說討厭就是討厭。

裴繼軒呵呵笑了幾聲，假模假樣地說：“那可不太好，小姑娘可是大房的掌上明珠，你看今天她發脾氣，你大哥還去哄她，這樣下去，連你大哥可是都會討厭你的。”

滿意地從裴雲煬臉上看見黯然，裴繼軒揚長而去。

不久後，裴繼軒帶著一堆保鏢，開著豪車，離開了裴家老宅。

原本正在房間裏思考要不要跟裴正宏坦白的葉翎，一聽說裴繼軒離開了，立刻從衣櫃裏翻出一件黑色外套穿了上去，然後一溜煙跑出來了。

外邊天色還不晚，月亮正在天上明亮地照耀，四處偶爾有來去做事的工人，葉翎唯恐被人看到，躲躲藏藏來到了逸軒樓外，四處張望，躲進了景觀叢裏，然後給裴雲煬發信息。

……

房間浴室裏。

裴雲煬站在花灑下，閉著眼睛淋著熱水。

半響，他關了熱水，拿過浴巾擦幹凈水漬，經過鏡子時，被水汽氤氳的鏡面模糊地照出了他背部斑駁交錯的淤痕。

他掃了眼，拿過藥酒隨意給自己擦上，取過衣服，面無表情地穿上，走出浴室，然後坐在床上望著窗外暗淡的天色微微出神。

把葉翎找回來之前，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妹妹會對自己的生活造成多大的變化。

找她回來，為的是一直對自己很好的大伯父大伯母和大哥，因著他們對自己的照顧，他也願意對這個剛回家的妹妹多幾分照顧。

但是什麽時候情形變得跟想象有些不一樣了？是從她在學校裏接近自己開始？還是從她偷偷給自己送玫瑰花糕開始？

裴雲煬有些說不清楚，只知道回神以後，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關心他呵護他在意他。

這種感覺太過覆雜，以致最近很多時候，他做出了一些平時絕不會做的不經思考的事情。

而現在，明知道對方為了他好故意在眾人面前和他鬧別扭，他還是很不舒服，裴雲煬摸上了心口，這個位置因為自己此刻不知想要什麽，而隱隱難受。

裴雲煬呆坐了片刻，終於發現不遠處的手機屏幕閃了閃，他拿過來看，點出來是葉翎一串刷屏的信息。

[妹妹：二哥你能出來一下嗎？我聽說二叔出去了]

[妹妹：二哥二哥收到信息回我一下好嗎？我在逸軒樓外面的景觀叢裏]

[妹妹：為什麽不回我？你生氣了？嗚嗚剛剛那不是真的，我不討厭你，我是故意的，你別生氣啊 /貓貓落淚.jpg]

[妹妹：二哥你真的生我氣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下次我不這麽過分了，你別生氣 /對不起.jpg]

[妹妹：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妹妹：二哥二哥…… /不要不理我.jpg]

…………

裴雲煬一目數行掃了眼，匆匆起身撈了件外套，邊穿邊走出房間。

走到了逸軒樓外，裴雲煬向景觀叢打量了眼，沒看見人，找了個缺口，幹脆走了進去。

遠處的燈光被密集的叢枝斑駁地剪成碎影，裴雲煬走在遮蔽視線的叢集裏，拿出手機打電話。

前方不遠處響起音樂聲，他走過去，赫然看見葉翎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看見他，擡起頭來，眼睛是紅的。

裴雲煬心頭一緊，連忙走過去，低聲道：“我沒有生氣，我剛剛在洗澡。”

葉翎仰著頭看他，“真的？”

走近了看，才發現葉翎一張臉煞白煞白的，瞧她穿的也不多，不知道就這個樣子在這裏坐了多久。

裴雲煬沒辦法形容這一刻自己的心情，只覺得心裏堵的難受，他蹲下來，看著葉翎的臉，認真地說：“真的，先起來好不好？”

葉翎吸了吸鼻子，臉上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也想，可是我左腳抽筋了。”

裴雲煬楞了一下，隨即伸手按在她曲著的小腿上，“把腿伸直，放松，我幫你拉一下筋。”

裴雲煬按著她的腳，動作並不重，但是葉翎就是覺得很委屈。

她想，她自己有兩世記憶，裴雲煬於她而言是熟悉的，自然很隨意，但是現在的裴雲煬心思敏感，她才回到家裏多久，站在裴雲煬的立場，或許會覺得她這樣子做莫名其妙。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葉翎就想找到裴雲煬跟他解釋清楚，結果對方不理她了，她在這裏吹了大半個小時的冷風，又冷又僵，還把自己弄得小腿抽筋，她沒有生裴雲煬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

明明是想對他好的，事實好像事與願違，還老是麻煩他。

葉翎抓住那只按著自己小腿的手，手臂結實有力，線條緊繃，一如記憶裏的觸感，她下意識抓緊，“二哥，對不起。”

兩人的距離很近，裴雲煬擡眼就能看見女孩子眼睫毛上沾濕的淚痕，楚楚可憐又動人。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裴繼軒之前問自己的問題，喜歡她還是討厭。

裴雲煬沒有說謊，他是真的討厭。

他討厭這個妹妹過分接近他，討厭她一來就對自己當真是當成兄長的親近和維護，討厭自己似乎對她產生了一些不應該的期待和依賴，討厭自己莫名變得心軟。

而這些情緒，本來都是不應該存在的，他是一個不祥人，本來就應該孤獨地生活著。

可是這麽想著時，心底又有一個微微的聲音告訴他，葉翎不一樣，因為他把她找回來，這個女孩子對自己似乎有一種雛鳥情結，真的把他當成哥哥看待，一心對他好。

裴雲煬閉了閉眼，另一只手在她有些微亂的頭發上揉了揉，啞聲說：“為什麽要道歉？我從來都沒有生氣。”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裴雲煬垂了垂眸，“別哭了好不好？”

這次真的不是她想哭了，葉翎忍不住用力扣住他按著自己小腿的手臂，“二哥你太用力了，好疼啊！”

後來，葉翎是被裴景清背回去的。

裴雲煬想背她回去的，可是被葉翎拒絕了。

好不容易戲演得那麽足，不管有沒有效果，都不應該這個時候自拆擂臺，雖然裴繼軒現在不在老宅裏，但是工人們在，他們會看會說會傳八卦。

臨走前，葉翎扯著裴雲煬的袖子再刷一波存在值，“二哥，等二叔走了，我來找你玩。”

裴景清背著葉翎，忍不住回頭道：“寶兒現在對二哥比對大哥上心多了。”

葉翎摟著他的脖子說：“當然啦，是二哥把我找回來的，不然你就沒有妹妹啦。”

裴景清背著葉翎走了。

裴雲煬看著遠去的兄妹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剛剛碰觸過的輕柔觸感。

被人在乎、被人重視、被人關心。

上一刻情緒明明是煩悶的，卻可以因為她的一句話，陰霾忽然之間消失不見，心情變得溫暖又暢懷。

這就是哥哥的感覺嗎？

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他轉身向逸軒樓走去。

感覺似乎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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