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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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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如今內閣儼然分成兩派, 一派聽令於首輔淩叡,一派則以次輔朱毓成馬首是瞻。

認真說來,內閣兩派之間的爭鬥, 絲毫不比司禮監的遜色。

淩叡乃內閣首輔、吏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朱毓成則是內閣次輔、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

二人俱是二十年前, 亦即是承平一十六年的進士。那一年的金鑾殿裏, 朱毓成被承平帝點為狀元,淩叡被點為探花。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如今朝堂裏正二品的官員還有一人也是承平一十六年的進士,那便是齊昌林。

齊昌林是那一年的二甲頭名。

三人會試前便已相識,說來,那時的他們亦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雖家族不顯, 在盛京毫無根基, 可一個二個均抱著一顆要在盛京大展拳腳的心。

朱毓成與齊昌林皆是寒門之子,而淩叡雖與瀛洲王氏沾了點親, 卻因家族太過落魄,在進京趕考前根本不得王家看重。

許是因為都是出身寒門的緣故,齊昌林初時與朱毓成是走得很近的,那時他們都在翰林院任職, 下值了常常約著出去吃酒。

齊昌林這人心思敏銳,性子活絡,又能放下身段,絲毫沒有二等頭名的傲氣, 在盛京的官場裏很是能左右逢迎。

可這樣的性格在固守成規的翰林院屬實並不得人喜歡。

彼時他們的上峰覺著他太過喜愛鉆營, 軟骨頭似的一個人, 便不大看得上他。於是許多事都是直接交與朱毓成去做, 並囑咐他少些與齊昌林往來。

可那時朱毓成並不因此與他疏遠, 齊昌林此人確實說不上多君子,可朱毓成私底下知曉,他對他的那位發妻極其愛重。

平日裏出去吃酒,只飲一小口便不敢多飲,只因他妻子最恨他一身酒氣醉醺醺地回家。

那時他總是笑嘻嘻道:“家有母老虎,不敢多飲,見諒見諒。”

旁人都笑他懼內夫綱不振雲雲,只有朱毓成知曉,他的發妻有一位一酗酒就打妻罵兒的無能父親,齊昌林怕勾起妻子的傷心事,這才不敢多喝的。

但凡吃了點酒,都要在外頭散盡酒氣方才回去。

這些事齊昌林鮮少同人說起,也是有一回說起一宗在順天府鬧得很大的殺夫案,才無意中漏了一兩句。

他說,那種一喝酒就對自己妻兒拳腳相向的男子,活該被他妻子捅死。

齊昌林這人就像土裏的泥鰍,滑不溜手的,他嘴裏的話更是真真假假,難以分辨。可朱毓成相信,他那時說的那句話,是真心話。

齊昌林這人是極難得會對人吐露真言的,能對朱毓成說出那樣的話,說明他對朱毓成到底是有些朋友之誼。

只是後來兩人終究是漸行漸遠。

畢竟要走的路不一樣了,分道揚鑣也不過是遲遲早早的事。

齊昌林追隨了風頭正盛、節節高升的淩叡,而朱毓成卻連留在盛京做京官的資格都無,被下放到太原府去做縣令。

臨行時,齊昌林偷偷前來送行,對他道:“由撫,在盛京,獨善其身是行不通的。若是哪日你想明白了,再來尋我,我一定助你。”

思及過往,朱毓成不由得嘆息一聲。

承平一十六年的四月,他們二人一同在金鑾殿外頭的玉階下,等待傳臚。

那時的他們意氣風發,想要君臣同袍,創一個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想要青史垂名,做一個受百姓愛戴的良臣。

可現如今,再見已是陌路人。二十載的官海沈浮,從前的初心早就找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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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館裏,一名老仆抱著壺剛暖好的酒,送至天井的石桌。

薛無問執壺倒酒,笑著道:“朱世叔此話何解?”

朱毓成哼一聲,道:“齊昌林府裏,有一名小妾是我的暗樁。你都查到她身上了,我還能不知曉你在查誰?”

薛無問沒真打算瞞著朱毓成,只不過是在試探一下他知曉多少。

聽見此話,便擡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世叔見笑了,小侄的確是在查齊尚書。”

朱毓成深望了他一眼,道:“你爹可知道你在做什麽?”

定國公府在大周的地位太過特殊,輕易不能牽涉進黨爭裏。

當初先太子府出事,定國公在一開始也只能袖手旁觀。

那時他與薛晉都以為,以先帝對先太子與先太孫的偏愛,就算起疑心,也會先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不會讓太子太孫蒙冤。

事實也是如此,承平帝雖震怒,可心裏到底是傾向於相信太子的,特意命大理寺、刑部與都察院三法司會審此案。

原以為這樣重大的案件,沒個一年半載都不能查出個水落石出。

可承平帝的口諭才下達了不到兩個月,三法司便定了案,判太子府謀逆,一同參與這起謀逆案的還有青州衛家與霍家。

沒多久,宮裏便傳出了承平帝病危的消息。世人都說是因著太子府謀逆一事,承平帝才急怒攻心得了病。

承平帝病危的消息才傳出來幾日,邊關忽然告急,北狄、南邵大軍在此時齊齊進犯邊境。

就在這風雨飄搖、人心惶惶之際,首輔淩叡兩度請立當時的康王周元庚為太子,均被康王溫和拒絕。

直到第三次,淩叡與一眾大臣跪在康王府門前,懇請康王為江山社稷考慮,這才將康王請出了康王府,入主東宮,替病危的先帝監國。

這一切都發生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裏,短短七十二天,太子一脈盡廢。

太子太孫被賜毒酒,太子妃被賜白綾。

反倒是一貫無心朝堂,只愛吟詩作畫的康王成了新的太子。

承平帝膝下統共三個兒子,太子已死,六皇子周元季無心政事,成日帶著朝陽郡主游山玩水。

周皇室裏,能坐上帝位的,除了四皇子,倒真的找不著旁的人。

這七十二天裏發生的一樁樁事,一環扣一環,朝臣不管看得明白,還是看不明白,都知曉康王稱帝已成定局。

有人選擇明哲保身,亦有人選擇以死相諫。

其中一人曾一頭撞在奉天門的登聞鼓上,稱太子府謀逆一案疑點重重,分明是遭人陷害。

那人正是都察院左僉都禦史,輔國將軍府的六公子,亦是當朝駙馬趙昀。

-

朱毓成想起那一片潑濺在登聞鼓的血,心底一陣可惜。

趙昀呀,可惜了。

對面的薛無問見朱毓成面色沈重,以為他是因著自個兒插手舊案的緣故,忙拱手道:“父親自是不知曉,還請世叔替我瞞上一段時日。”

朱毓成卻搖了搖頭,道:“不是世叔不願意幫你,而是賢侄你的身份特殊。你不僅僅是錦衣衛指揮使,也是定國公府的世子爺。如今淩叡一黨有我勉力與之抗衡,你若是插手進來,你可知代表的是什麽?”

定國公府從不插手黨爭,這是祖訓,亦是大周開國之初,定國公對皇室的承諾。

薛無問頷首道:“自是知道。世叔請放心,無問知曉自己在做什麽。”

朱毓成定定看著他,片刻後,垂眼道:“此事我只當不知道,至於你正在找的齊昌林的那位發妻,若真的找到了,記住以禮相待,若不然,齊昌林那人定會拉著你玉石俱焚。”

薛無問一怔,聽出朱毓成的言外之意,很快便笑了:“多謝世叔提醒。”

出了繡坊街,薛無問坐在馬車裏轉著玉扳指,總覺得有些事不對。

片刻後,他喊了聲:“暗一,進來。”

暗一“咻”一聲拉開門鉆進車廂,一臉疑惑道:“世子有何吩咐?”

薛無問道:“你最近辦事是不是太懈怠了?查齊昌林小妾一事,為何會走漏了風聲,傳到了朱次輔那裏耳朵去了?”

暗一立馬道:“那齊尚書家的小妾往次輔大人家遞出來的消息,屬下是截下來了的。”

薛無問擡起眼,似笑非笑道:“然後呢?”

暗一摸了摸鼻子,繼續道:“然後霍公子身邊的何舟便出現了,說這消息還是遞給次輔大人比較好,對世子的大業大有裨益,屬下這才將那消息放了出去。對了,世子,你在為何大業做準備?”

薛無問:“……”

果然是那小子動的手腳,先是拉他下水,說什麽做他手上的刀,眼下又將朱毓成也卷了進來。

還有下一任順天府尹宗彧以及他背後的一整個宗家,若無意外,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淌進了這趟渾水。

要知道,宗彧的大伯,那位並州宗家的執牛耳者宗遮,三年前曾用雷霆手段,將大理寺卿魏追從大理寺一把手的位置擼了下來,直接取而代之,成了新的大理寺卿。

魏追是淩叡的人,承平二十九年的謀逆案便是他主審的。

此人從入仕開始便以純臣自居,很得承平帝信任,從七品小官一路官拜至大理寺卿。若非先太子的謀逆案,根本無人知曉他是淩叡的人。

薛無問瞇了瞇眼,他、朱毓成、宗彧、宗遮,下一個又是誰呢?

-

永福街,霍府。

霍玨將手裏的信交與何舟,道:“將這封信送往輔國將軍府。”

何舟接過信,領命退下。出去書房後,便見姜黎領著桃朱、雲朱從廡廊的轉角處走來。

何舟恭敬地行了一禮,便聽見姜黎問道:“公子可是忙完了?”

何舟心道,公子就算沒忙完,只要夫人一來,也會立刻忙完的。

便回道:“忙完了。”

姜黎聽罷,莞爾一笑,轉身接過桃朱手上的湯盅,道:“你們在外頭等著,我進去送湯。”

裏頭的霍玨聽見開門聲,擡眸看來,瞥見姜黎手裏的湯盅,額角登時跳了下。

這些時日,阿黎日日給他燉養神補腦的湯,這些湯裏大多以豬腦為基料,味道雖說並不難喝,但到底不是他會願意吃的東西。

可每次小娘子那雙濕漉漉的眼望過來,他再是不願,也會二話不說地拿起調羹,喝得一幹二凈。

偏姜黎見他喝得如此快,還當他是喜歡這湯呢,越發做得勤。

誤會越來越大,以致於霍玨如今除了一日三餐要喝,連宵食都要再來一盅豬腦湯。

今夜自然也是豬腦湯,姜黎將湯盅放在桌案上,笑意盈然道:“今日做的是天麻豬腦湯,你快喝。娘說了,馬上要會試了,盡量每日都喝幾盅,好養養腦。”

霍玨望著湯盅裏那白色的絮狀物體,揉了揉眉心,道:“不急,這個月的會試會推遲,大約會推遲至三月上旬。”

姜黎挑了挑眉,詫異道:“是因為今日皇上下的罪己詔嗎?”

霍玨頷首道:“是,禮部明日應當就會發布文,推遲會試日期。”

姜黎對霍玨說的話一貫是信的,聽見這話,甭管明日禮部發不發布文,她都篤信會試會改日期。

“那正好,正好能多喝幾日豬腦湯,多補補腦。”姜黎拿起調羹遞給他,道:“快趁熱喝罷,不然就會發腥了。”

霍玨很想說,就算趁熱喝,也是腥的。

可對上小娘子那雙濕潤的眼,話堵在喉頭卻說不出來,只好接過調羹,低頭喝了起來。待得一碗湯羹吃盡,才努力壓住喉頭的腥氣,溫聲道:“阿黎的手藝越發好了。”

姜黎聞言便笑了,露出嘴角兩粒小小的梨渦。

誰都喜歡被誇的,尤其是心愛之人誇自己。她忙收起湯盅,笑著道:“你若想,明日我再給你多做一盅。”

說到這,她不知想到什麽,又接著道:“對了,娘說過兩日想去大相國寺給你拜拜佛祖,求個符,好讓你會試那幾日事事順遂。我琢磨著,尋個人少些的日子陪她一同去。”

霍玨聞言,目光微微一凝。

不多時,便溫聲道:“這兩日恐怕不妥。會試既是要推到三月初,那便這個月的二十七號,我陪你們去一趟。”

他慢慢轉著手裏的茶盞,繼續道:“你若是想,還可多叫幾個丫鬟仆婦一同去。大相國寺後山種了一大片山茶花,此時正是花開得最好的時候。這些日子你們天天拘在家裏,正好去踏踏早春。”

姜黎一想,可不是麽?

她自個兒倒是不覺著有什麽,可她娘在桐安城時自由自在慣了,日日呆在家裏,的確是有些受不了了。

若不然,也不會天天念叨著要去大相國寺求符。

“那敢情好,我把桃朱雲朱她們喊上。”姜黎掰著手指算著人,“啊,還有如娘,如娘來了盛京這麽久,都沒出過府。正好這次讓娘帶上她,一同去大相國寺踏踏春。如娘喜歡種花,定然也會喜歡看山茶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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