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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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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時間飛逝,思念與日俱增。

我沒有等到顧南烈,卻等來了我師傅。

他一臉風塵而來,一看就知道是急事。

他來告訴我柔安有難。

柔安與樓漠已經開戰,樓漠有大渝做靠山,經常進犯柔安境內。

如今狼煙已起,樓漠勢如破竹殺入柔安,已經連奪四座城池,怕是不用幾日便可殺入王城。

樓漠派了使臣入柔安,說若能派帝姫和親,兩國聯姻,戰火便可停息。

師傅此來便是勸我和親。

他知道我心念南烈,不會甘心和親異國,但是作為柔安唯一的帝姫,能和親的,只有我一人。

師傅說:“顧南烈走了這麽久,只怕早已戰死,你不知道大渝軍的厲害,顧北玄在時上林軍尚可一敵,而今顧南烈親任主帥,又如何有他大哥這般帥才,你就別想了,回柔安吧。”

我哭著對師傅說:“我不想和親,我說好的,要在這裏等平旌的,平旌不會死的,他一定會來。”

師傅惱怒:“你癡心妄想什麽,顧南烈不會回來了,要來早就來了,你還傻傻地在等,你知不知道樓漠的鐵騎馬上就要踏過王城,殺入王宮了?你心中可曾有過大義。有過家國天下,為師從小便教你身為王姫,應當時刻心系天下,心系社稷,心系家國,你是王姫啊,怎麽就不懂?”

我並非心中無大義,作為柔安王姫,我有義務為國家獻身,甚至殉國。

倘若柔安亡國,作為王姫,又豈有茍活於這世間之理?但此刻,我心中不僅有義,更有情,我舍不下的情。

世間情義總是兩難,不負如來未必就不負卿,情與義,我終究是選了義,舍了情。

我等不到南烈,這輩子也等不到了。

……

我回了柔安。

回宮那天,我看到父王,他蒼老了許多,我抱父王痛哭了一場。

我馬上就要遠離這片孕育我長大的土地了,離開我的父王,我的師傅,我的南烈……

和親國書很快就下了,日子也選好了,屆時,樓漠會派迎親大隊進柔安城迎接王姫。

其實,樓漠狼子野心,早就想吞並柔安了,和親不過是幌子,那迎親大隊以及所謂的迎親禮都是一場陰謀。

那些都是樓漠最精銳的騎兵,禮箱裏的都是兵器,他們名正言順進城,一入城就大開殺界,控制了王都與早已埋伏在城郊的樓漠大軍內應外合,殺入王城。

發生兵變,我從婚車上一路殺出去。那是我第一次殺那麽多人。

國破宮傾之時,我親眼看到父王死在我面前卻無能為力,父王在朱雀臺上,朝天三下參拜,準備以身殉國。

我哭喊得如何淒厲都喚不回父王的殉國的心。

臨死前父王對我說:“小舟,你是柔安的王姫,你是柔安最尊貴的女人,柔安雖亡,但尊嚴與信仰還在,今天父王以身殉國,無愧於天地,你切務要清楚,世間萬事萬物,你須得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心。”

說完,父王決絕地縱身自高臺躍下。

看到父王摔得血肉模糊,死於宮城之下,我那一瞬間險些暈闕過去。

是師傅殺進重圍來到我身份。

“柔安要亡國了嗎?”我問師傅,神情已經麻木不仁。

“亡啦又如何,只要還活著,一切還有希望。”

說著,師傅繼續奮力打鬥,他帶著我殺出千軍萬馬,逃到綠洲時已經奄奄一息了,師傅身中數箭,氣若游絲。

“小舟,如今柔安已亡,你不必執著,國家沒了,你自然也不再是王姫,你不必殉國,但你須記清,家國於你的情義不可忘。”

師傅之所以這樣說是想讓我可以放心地去追隨我的愛情了,柔安再也了能束縛我了,但卻不能忘記柔安。

我哭著聲嘶力竭:“師傅,你也要離開我嗎,不要死好不好,不要這樣子……”

師傅用最後一口氣對我說:“小舟,你快走,離開大漠,去忘塵山,那裏你可以一世周全。”

師傅到死都還在惦記著我的周全。

這下師傅也走了。

我一夜之間,沒了父王,沒了師傅,沒了國家,一無所有。

從此,這世間便再無柔安了。

……

我從漠南一直走到邊城,再到入梁,走了三個多月。

這一路我病倒了多次,當我回到十裏桃花渡時,身子已經是病體殘軀了。

當日我在這裏等不到南烈,如今物是人非,我再次回到,不知道南烈有沒有來過。

念及此處,我恍然發覺,而今他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

……

時近初春,春寒得厲害。

在十裏桃花渡我病了大半個月,終日纏綿於病榻之上。

那日是忘塵山弟子青歌下山,見到山下的我,首先上吃了一驚然後見我蒼白的臉色憔悴不已,一搭脈,便沈下臉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我咳了幾聲之後笑說:“你又不能救我,說這些有什麽用。”

青歌說:“你沒有死於柔安國難之中?”

我搖頭:“師傅救了我,犧牲了自己。”

一說到師傅我便哽咽落淚。

青歌嘆了口氣:“原來如此,你可知南烈一直在找你。”

“什麽?”我聞言一驚。

聽青歌說,南烈之所以遲遲不來赴約是因為雲關大敗大渝軍之後,班師回朝,逢人陷害,再加老王爺病逝,南烈將老王爺歸葬梅谷之後,來來回回加之悲慟過度,耽誤了與我的相約。

老王爺死後,上林府退出金陵朝局,南烈也離開了金陵。

他以為我還在這裏等他。

可惜,他趕來之時,我已經回柔安和親了。

南烈應該是聽到我和親的消息的,不然也不會趕到柔安,他是想見我一面,但當時正好遇上樓漠攻城,柔安亡國,南烈在猶如死城的柔安王城找我,找了三天三夜。

後來聽樓漠王說,柔安王姫殉國了,南烈便以為我死於柔安國難之中,一時傷心欲絕離開。

知道一切真相後,我泫淚欲下。

我抓住青歌的衣袖聲淚俱下說道:“求你了,我想見見南烈,你能幫我找他嗎”

青歌並不知道南烈如今身在何處,但是飛鴿傳書應該可以找得到他,於是青歌在我的央求下飛鴿傳書給了南烈。

我很相信清音閣的鴿子,我想南烈一定很快會收到信趕回來的。

他知道我沒有死,一定會很開心的,而且我已經不是柔安王姫了,上林府也退出朝局,往後我倆便再無束縛,便可以一起策馬紅塵,日暮天涯了。

為了和南烈有個美好的未來,我迫使自己趕緊好起來。不然病怏怏的多不好看。

青歌懂些醫書,為我診斷後,開了方子用藥。我一直按他開的方子吃藥,過去了半月有餘,我身子略有好轉。

身子有所好轉,能下床走動後,我開始日日穿著梨白衣裙在渡口等南烈,我知道,他一定會來的,一定會。

我就在這裏等他,一日,兩日,三日,四日……十日……

……

這天我又咳血了,我連忙擦幹嘴角的血絲,借著平靜的水面看著自己憔悴的臉色,一臉病容。

瞧見自己這副模樣,我心中暗想南烈怎麽還沒來,是沒收到信還是有事耽擱了,會不會出意外?

……

青歌每日都來為我把搭,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不用看他臉色都知道我身子愈來愈差了,一開始有些好轉,但後來又開始崩敗,現在咳血已經是常有的事了,呼吸短促也出現了,只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我一直之前身子骨不太好,又落下不少病根。

這些年,國破家亡的悲慟郁結於心中,加重了病情。

如果不是老閣主的靈藥吊著我這條半只腳踏入閻王殿的命,我怕是早就魂歸離恨天了。

……

青歌這天下山,又看見我呆坐渡口邊等著,不禁神色凝重地看著我:“你再這樣等下去,只怕沒命。”

我笑笑:“我如今除了能在這裏等南烈還能幹嘛?我沒事的。”

青歌見勸不動我離開,只好嘆息作罷。

“南烈若來了,我一定不理他,害我等那麽久。”我開始自言自語說糊塗話了。

青歌聽了沈默不語。

那麽久了,飛鴿傳書怕是已經收到的了。

此時此刻,想來南烈一定是在趕來的路上。

我越來越虛弱了,盡管如此,我每日依舊堅持在渡口等南烈。

昨天晚上我夢到南烈了。

夢到他來了。

我夢醒之後,便總覺得今日南烈會來。我強支撐著身子,一大早梳洗好,換上梨白衣裙,上了些胭脂覆去一些病色。

青歌來時,我已經在渡口邊上了,他帶了新藥來,說對我的病有好處。

我點頭說:“謝了,”

……

又是一日的清晨到黃昏,落日餘暉打在我身上,我有些眩目。

這一日又是落空的一日?

我疲憊地坐在一棵桃樹下,靠著樹身,遙望著平靜如鏡的湖面悠悠道:“你說,南烈怎麽還沒來?”

青歌一直沒走,他徑自走過來,冷聲說道:“你真不要自己的命了?”

“我快死了,我只想見南烈最後一面,我昨天晚上又夢到南烈了,我總覺得今日他會來,但都日落黃昏了,他怎麽還沒來,我好怕等不到他。”我氣若游絲,淚眼朦朧。

我知道自己是沒救了,青歌救不了我的命,老閣主也救不了我的命。

現在的我就只能等死了。

青歌無奈地站在一邊:“你太過於執念了。”

我此生唯一的執念便是南烈。

我對青歌說:“其實我不想死。”

說完,我又淡淡一笑,繼續說:“青歌先生,你說人死了,真的會轉世輪回,三生三世嗎?”

話音落地,我忽地自嘲一笑,久居忘塵山,看透世間萬丈紅塵,又怎會執念於生死一說呢?

我又說:“青歌先生可否求你一事。”

青歌點頭。

我緩緩說:“在我們柔安,人在死之前會把此生最重要的人和事記錄下來或者畫下來然後流傳下去,因為我們相信人是可以有輪回的,倘若輪回轉世為人,看到了流傳下來的字與畫,就會想起前世的事情,所以我想讓你幫我畫一幅畫。”

青歌微微點頭,依舊不語。

他倒真少話說,反倒顯得我話多,不過我都是將死之人,交代一下遺言也無傷大雅。

我把我與南烈的故事告訴青歌,從忘塵山上寒潭初相遇,再到我千裏赴金陵……

我和南烈一起經歷過的事情向青歌細細道來。

我從未向別人提及我與南烈的金陵舊事,以至我從未真正回顧過這一段人生。

我如今命不久矣,當這段旖旎心事重新說起,這才開始回想起我這前半生,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光就是在金陵與南烈一起生活的那半年。

我與南烈的這段往事盛大得如一場金陵故夢,夢幻而美好的夢,卻是轉瞬之間又成了一場已故的美夢。

……

關於回憶,我說得天花亂墜,但青歌卻聽認真。

我還沒說完,氣就緩不過來,良久才緩下來,眼前忽得有些朦朧。

我努力地擡眸看了看天色:“快天黑了,南烈是不會來的了。”

青歌說:“我會幫你畫的。”

我點頭,無力地垂下眼眸說:“那畫就叫《上林賦圖》吧,我想,下輩子,我一定會看得到的,我一定會想起南烈的。”

天幕漸沈,晚風漸起,吹落一樹落花,落滿我那身梨白衣裙上,我沒有拂去落花,因為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我強撐著一口氣到最後,最後,我聽到了急促而密集的馬蹄聲。

是南烈,是他來了!

我就知道,他一定會來,只可惜我已經沒有力氣站起身來。

此時我眼前一片迷朦,周圍事物都重重疊疊的,我看不清,我努力地去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畫面,卻只能看到一個熟悉的輪廓。

我擡了擡手,耳邊的馬蹄愈發近了,但聽在我耳中卻是遙遠空靈的。

“南……烈……”

我最後一口氣只能夠說出這兩個字,支撐著的身子已經慢慢被抽空,我擡起的手驟然從半空垂落,眼睫微合,只有眼角流下一滴清淚。

花墜,淚落,人亡。

顧南烈,其實,我好幸運遇見你,但你要原諒我撐不到見你的最後一面。

我在於暮春三月的黃昏桃花下,至死未能得見心愛之下,乃我畢生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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