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裏恢覆了片刻的安靜。

宋今朝神色平靜的回到書桌前，桌上還有拼湊到一半的魔方。

陸念念揉了揉發紅的手腕，小步著跟過去，然後坐在他身邊。

想到他剛才的反常，關心的問：“你剛才沒事吧？還好嗎？”

宋今朝大概是嫌她煩了，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帶著警告意味。

陸念念識趣的閉上嘴，還知道瞪她，看來沒什麽事。

兩人安靜呆了許久，窗外響起汽車發動的聲音，陸念念站起身往外看，一個穿著紅裙的長發女人進入視線。

那道背影窈窕曼麗，有幾分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目送她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然後駛出宋宅，陸念念才收回視線，奇怪的皺了皺眉。

難道剛才敲門的人是她？

女人走後沒多久，敲門的聲音再次響起。

先是一聲輕咳，又咚咚咚響了三次。

兩人都知道門外是誰，宋今朝毫不遲疑地過去開門。

陸念念還坐著，身旁人起身的同時，伸手拽起她的手腕，冰涼涼的觸感之外，力道也大得出奇。

這人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陸念念被他拉起來，當他開門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這人要把她往外推！

“我還不想走。”

“再待兩分鐘就好！”

陸念念煞有其事地豎起兩根手指保證，懇求似的拽住他的衣角。

宋今朝面無表情地開了門，宋奶奶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們。

陸念念的造型不太雅觀，深怕被他推出去，所以紮著小馬步，率先扶著門。

宋今朝側目，精致好看的眉骨擰成一條線，緊繃的下顎，似是隱忍了許久。

半晌，就在宋奶奶正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宋今朝對著陸念念，薄薄的唇僵硬的張開，從牙縫裏硬生生憋出兩個字。

“出去。”

許久未發音的聲帶，像含了沙粒，低沈沙啞。

不止陸念念楞了，老人蒼老褶皺的面容微微顫抖，渾濁的雙眸瞬間放出光彩，眼底流露出又驚又喜的情緒。

宋今朝回國快兩年，在宋家大宅也呆了一年之久，醫生說他的聲帶沒有任何問題，不能開口說話，是因為心理障礙。

讓一個自閉多年，心理有過創傷的人開口說話，比登天還難。

自己的孫子，被現實逼成了啞巴，好好的一個人，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宋家兩位老人的心，早在宋今朝失蹤的那年就已經碎裂成渣，時間越久，傷口也跟著潰爛。

時間對他們來說，從不是良藥，而是□□。

宋奶奶睜大眼睛，聽到那道聲音，懷疑自己在夢中，她緊緊地盯著宋今朝，和他微微張開的唇，深怕是錯覺。

“今朝，你、你再說一遍。”

“奶奶沒聽錯，你剛剛說話了。”

老人的眼眶驀地一紅，晶瑩的水光不受控制地瞬間溢滿眼眶。

宋今朝神情古怪的看了陸念念一眼，最後迅速轉身，關上了門。

陸念念看著面前的老人，心裏五味雜陳。

被宋今朝兇巴巴的“呵斥”，欣喜之餘，更多的是為老人難過。

還有宋今朝，他可能真的被自己氣到了。

“宋奶奶，我先回家了。”

陸念念小聲開口，沒敢看她。

自知有些失態，宋奶奶尷尬的露出笑來，手牽起陸念念的手。

“念念啊，以後天天來奶奶家玩，可以嗎？”

陸念念慢吞吞下樓，心想，要是天天能來，她高興都來不及。

可是暑假作業寫不完，陸老爺子是不可能再放她出門的。

“奶奶，我快開學了，作業還沒寫完......”

“沒事，來奶奶家寫，今朝可以教你。”

宋奶奶眼角溢出滿滿的笑意，似乎在說一件尋常不過的事情。

聞言，陸念念一楞，宋今朝不是腦子不靈光嗎？

還能教她暑假作業？

看到女孩疑惑的目光，宋奶奶微笑著說：“今朝這孩子，很聰明的。”

“他今天能開口說話，教你寫作業肯定也沒問題。”

老人慈眉善目，眼底閃過深意。

陸念念更疑惑了：“奶奶，今朝在哪上學？”

宋奶奶牽著念念下樓，慢慢道：“他不上學，家裏有老師教他。”

原來如此......

後來的日子，因為有宋奶奶撐腰，陸念念每天準時準秒來找宋今朝寫作業。

起先這家夥不會開門，但只要宋奶奶說一聲，宋今朝就算不樂意，也會冷著臉給陸念念開門。

為了找機會多跟宋今朝說話，陸念念抱來一堆理科作業，全是她不會的。

起先陸念念會拿不會的題問他，這人眼睛都不會轉一下，專心於手裏的魔方，兩耳不聞窗外事。

宋今朝不理她，陸念念忽然沒動力寫下去。

“我對理科一竅不通，有時候連題目也讀不懂。”

“以前啊，我都是抄香菜的，他人好而且還很聰明，但那家夥最近跟中了邪一樣，作業都不借我，還兇巴巴的。”

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一個人的名字，宋今朝玩弄手中的魔方，墨色的瞳仁微動，垂下眼眸，像是在想事情。

“那家夥一定是太久沒挨打。”

說起陳相燦，兩人好像已經有段時間沒說話了。

從陸念念搬到大院開始，她和陳相燦的關系，好像就是這樣打打鬧鬧，只是這一次，陸念念一點也不想妥協。

作業本上寫了很多個“解”字，但她卻只寫了三題，三天就寫了這麽多，在沒有宋今朝的幫助下。

香菜的作業不能抄，自己卻不會寫，宋今朝也不教，陸念念生無可戀地趴在桌上，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麽。

一旁的宋今朝忽然放下手裏的魔方，伸手去拽陸念念壓在臂膀下的作業。

拽了一次沒拽動。

第二次，陸念念猛地擡起胳膊，一臉驚悚地看著他。

宋今朝面無表情，漆黑透亮的眸子看著手中的作業，隨即又從陸念念手中抽出筆，快速地在那僅寫的三道題旁畫了兩筆。

原以為他會把作業本還給她，又見他拿著筆好像寫了字。

因為宋今朝破天荒的反應，陸念念歡喜雀躍地接過作業本。

三道題全錯，他畫了叉號，但角落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笨”字。

他在說誰。

陸念念毫不在意的努努嘴，竟覺得這個“笨”字格外好看。

字跡力透紙背，方圓兼備，像它的主人一樣，秀麗頎長。

字如其人，真是一點也不假。

“今朝啊，你是不是學過書法？”

“要是我爺爺看到你寫的字，肯定會收你為徒。”

陸老爺子早年混跡書畫界，擅長書法，更有極高的造詣。如今雖然年紀大了，可卻有許多徒弟，名聲顯赫的，大有人在。

陸念念算是老爺子的關門弟子，說來還是被逼的。

不過正是老爺子的不斷鞭策，陸念念的毛筆字寫得還算不賴，尤其最近在寫的幾個字，一向嚴苛的老爺子竟給了極高的評價。

至於哪幾個字，陸念念忍不住悄悄看向宋今朝，圓圓的杏眼幹凈明亮，微微上翹的嘴角，露出羞澀的笑來。

就這一會發呆的功夫，宋今朝將那三道題的解題思路，全部寫在草稿紙上，每題不超過三句話。

陸念念睜大眼睛，看著上面條理清晰的步驟，又擡頭看向宋今朝，疑惑中更多的是驚奇。

“原來你真的一點都不傻！”

“你簡直......比我還聰明！”

楞了幾秒，陸念念由衷發出感嘆。

原以為這個話癆會稱讚他的聰明才智，並且讚不絕口，但她說出的話，卻讓宋今朝忍不住黑了臉，好看的薄唇不悅地抿成一條線。

忽然想到什麽，陸念念歪著腦袋，支撐下巴的胳膊肘，往宋今朝的方向移了一點。

“我上次問你1 1等於幾，你為什麽不說呢？”

宋今朝有條不紊的拼湊手裏的魔方，聽到聲音，微微側頭，斜睨她一眼。

因為他不想跟笨蛋說話。

這是什麽眼神？

陸念念默默修改錯題，心裏狐疑，這是被人鄙視了。

這家夥總是不說話，害她還以為他連1 1等於幾都不知道，誤會他是傻子。

知道他智力正常，陸念念藏在心底多日的陰霾，終於煙消雲散。

之後的時間，宋今朝依舊沒說話，他將每道題的解題思路都寫在紙上，陸念念就算再笨，看到關鍵步驟，自己想想，也就做出來了。

做完十頁數學的陸念念，寫著寫著忽然茅塞頓開，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因為她發現。

她每寫完一道題，都會忍不住誇宋今朝，而且每句話都不帶重樣的。

宋今朝似乎也很受用，雖然一直板著臉，有時還會瞪她，但卻破天荒的，每一題都會看。

原來這家夥如此傲嬌！

陸念念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若有所思地看向，正在寫解題思路的宋今朝。

他低著頭，細碎的劉海垂在額前，漆黑的眼眸像是瑪瑙，精致的眉骨，與挺拔的鼻翼連成陰柔俊美的輪廓。

陸念念忍不住放下筆，想多看他幾秒。

她第一次覺得，有的人連做題都這麽帥。

女孩澄澈明亮的雙眸，骨碌碌地落在那兩片薄薄的唇上。

這樣的唇要是親一口，是不是也是薄荷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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