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姐姐，請喝茶。”

常璐從皇後娘娘殿裏回來，疲憊之時一杯熱茶讓她舒適地嘆了一口氣。

只是……

鮮血從嘴角淌下，支撐不住的身體跌滑到地上。

一雙金絲鑲宮珠繡花鞋出現在她的眼前。

“常妹妹，你這是怎麽了，快讓我看看。”三寸金蓮踩到常璐臉上，還用力碾了碾。

常璐卻沒有看向一臉猙獰的秋娘，而是盯著她身後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宮女。

“小……舞……”為什麽要背叛我？

被無視的秋娘笑得更加美艷動人，華麗的淡黃色繁花錦宮裝襯得她仿若仙人，只是說出的話卻好似魔鬼：

“我的好妹妹啊，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呢。你就算再能幹、對她再好又能怎麽樣，你自己不過也只是個女官而已。我只許了她皇上的一夜恩寵，就再一次歡天喜地地把你賣了，我都替你心疼啊。”

再一次？

常璐閉上眼睛，不願再去看、去聽。

毒這種東西，越動氣發作的越快，她要努力活得久一點，好等人來救她。

秋娘卻不讓常璐如願，她彎下腰來，纖纖玉指在常璐的臉上摸索一番。

小舞抽了一口冷氣，人皮面具下，是一張猙獰、斑駁的臉。

“瞧瞧這小臉，誰還能想到這是曾經梨花坊中一枝花啊，你敢不帶這張皮子出去見人嗎？所以，還是早點去求求閻王爺，讓你早點投胎的好。”

常璐睜開眼睛，已經是氣若懸絲：“皇後娘娘呢？”這裏是坤寧宮的偏殿，沒有皇後的允許，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更何況是賢妃娘娘。

秋娘笑得花枝招展，頭上的攢珠金步搖在燭光下閃著刺眼的光芒。

“就是皇後娘娘讓我來處置你的啊，我的傻妹妹，她怎麽可能任由一個知道她那麽多秘密的人活著離開呢？”

這一句話，比剛剛的那些舉動都要刺痛常璐的心。

她自認十年來兢兢業業替皇後做事，雖然不善心計手段卻也是兢兢業業，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獲得自由，最後平靜地死去。

可如今，卻成了一場空夢。

原來她們……從來都沒有想放過她。

常璐的瞳孔一點點擴散，視線也一點點模糊。

耳邊，秋娘令人厭惡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

“當年我才是最優秀的，卻所有人都喜歡你。什麽直率什麽天真，在這宮裏就是個屁！”

“常璐，謝謝你是個廢物，不然當初我怎麽可能略施小技，給了小舞一點好處就能毀了你還搶走你的入宮名額還。”

“你再忠心再有能力又怎麽樣？你入宮的時候我已經是有品級的女官，你當上女官的時候我卻已經是皇上最寵愛的四妃之一了。”

“皇後那個老虔婆你竟然也能夠對她忠心耿耿，我不過是說了兩句話她就開始懷疑你了，又怎麽會相信你真的只是想出宮呢？”

“活該你就死在這裏，誰讓你這麽蠢呢？”

“憑什麽就你這樣蠢的，還能得到那個人的關註，憑什麽！”

好吵……常璐的意識漸漸遠去，用最後的氣力，她捏碎了掌心的蠱丸，如願地聽到秋娘的尖叫。

冷，好冷。

一個帶著酒香的溫暖的懷抱，一雙顫抖的大手，讓常璐發出最後一聲喟然的嘆氣。

宮裏的貢酒，果然是香啊。

次日，有宮女向皇後稟報，一品女官常璐，因風寒，卒。

皇後悲慟不已，特恩準常璐陪葬皇陵。

而獲此“殊榮”的常璐，卻已經看不到了，因為……

“你們覺得兩位姐姐明天的比試，會是誰贏呢？”

“誰知道呢，兩人各有各的特長，也不知道會比些什麽。但我更加希望秋娘姐姐能贏，她又溫柔又漂亮，對我們和藹可親的。倒是那常璐姐姐，冷冰冰的，都是煙姨拾來的孤兒，她有什麽可傲的！”

頭疼欲裂，常璐纖長的睫毛顫抖了幾下，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

這長子，這熟悉的環境……這裏！

瞳孔猛地放大，常璐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致，腦子裏如平地驚雷一般炸開。

連外衣都沒有來得及穿上，常璐驀地走出去，冷冷地盯著還在說閑話的小丫頭，略帶沙啞的嗓音讓心虛的小丫頭差點兒哭了出來。

“常璐姐姐，你怎麽起來了！”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現在，現在才剛剛醜時啊，離大比還早，常璐姐姐你怎麽了？快回去再休息一會兒養精蓄銳，到時候能一舉奪魁進宮伺候貴人啊！”

這是……十九年末？入宮之爭！怎麽會……

纖長的十指死死地扣在掌心，常璐深呼吸許久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轉身走進屋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出了神……

這竟然真的是十年前的自己！而方才的那個女人，是了，正是小舞十年前的模樣。

反目，背叛，誣陷，不愧是秋娘的人！

不過常璐無暇理會旁的，對著鏡子看自己光滑的臉，她鼻間酸澀。沒想到，她還能看到自己原來的樣子，也算老天爺待自己不薄。

這一晃神，竟然已經天大亮了。

“常璐姐姐，姐姐，你快出來啊！”

“什麽事。”常璐冷冰冰地看著小舞，這個她曾經以性命相托卻終於失望的女孩。

小舞覺得今天的常璐姐姐更冷了，她微微縮了縮脖子，小聲說：“姐姐，我是特地來提醒你，比試就要開始了哦！”

看小舞委屈的樣子，若是平常常璐肯定會送她幾件小首飾來安撫她。

可現在，她還沒那麽賤。

小舞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委屈地扁扁嘴，想要撒嬌，但礙於常璐的臉色什麽都沒敢說。

常璐沈穩地向比試的地方走去，心中激蕩不已。

感謝上蒼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次，她一定會認清豺狼與朋友，用好毒藥和美酒。

出了屋子，才發現天色有些陰沈，像是要下雨的日子。

場子裏已經凝固坐滿了梨花坊的底子們，都在等著常璐一個人。

這是比試最後一場也是最關鍵的一場了，秋娘、常璐，誰在這一場勝出誰就能率先入宮為皇後娘娘效力。

這對自小就在坊中從未看過外面天空的女孩子們，是致命的吸引力。

再看臺上，一個穿戴幹練，貌美如花，廣袖隨風飛舞。另一個衣衫不整，蓬頭垢面，剛睡醒的樣子。

“常璐，你今天怎麽了？”

梨花坊坊主，也是眾人口中的煙姨——蕭如煙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為常璐的漫不經心。

而常璐卻沒有回答蕭如煙的話，她正死死盯著亭亭玉立在自己面前的秋娘。

她深吸一口氣，克制了當眾殺死秋娘的沖動，許久才說：“煙姨，我準備好了，開始吧。”

蕭如煙深深地看了常璐一眼才朗聲宣布：“今天最後一場比試，題目是——調制脂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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