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底升起的那些不甘和隱忍, 噗嗤一下，被“伍媛”兩個字澆得當頭熄滅。

卷簾門的嘩啦聲經過耳朵，顧甚之一時間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不是聽錯了。

“真是個好孩子啊。”顧奶奶沒有註意到顧甚之的表情, 自顧自的說道：“可惜我今天還來不及和她說上話。”

“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顧奶奶拉了一把顧甚之的袖子囑咐道，“聽到沒！”

“聽到了。”

顧甚之抿著嘴角, 有點想笑, 又覺得有點委屈。

只是她可能並不想和我說話。

######

燒烤攤的事情, 很快就被伍媛遺忘在學校裏，因為期末考試要來了。

這是快樂暑假之前的最後一關，關乎著最後一個不用補考的暑假能不能好好玩。

當然《快樂暑假》已經發下來了。

時間和情緒被分成兩半, 一半是瘋狂的安排暑假計劃的快樂，另一半是被期末考試支配的恐懼。

“又不請家長，怕啥。”祝昊白翹著椅子，喝著快樂肥宅水，表示一點都不擔心，都是小場面，能解決。

“但是成績會直接發給家長。”蘇舒毫不客氣地戳破紙老虎的假象。

祝昊白沈默地放下凳子，丟了可樂，重新拿起手裏的筆, 看著空白的卷子，感覺腦子裏的褶皺比卷子還平, 硬塞知識點，都好像記不住, 他抓耳撓腮地想了一會兒, 餘光被旁邊講題的伍媛吸引。

伍媛手裏拿著一只鉛筆，輕輕地在卷子上勾畫，低頭的動作, 拉長了脖頸，從頭發的後面露出一小塊瓷白色的皮膚，莫名的感覺格外的冷清。

她的聲音淡淡的，還是帶著點沒睡醒的有氣無力，可是邏輯極其的清晰，眼睛半瞇著也能一針見血的指出對方的問題。

問題的同學頻頻點頭，臉上出現恍然大悟的崇拜，彩虹屁一套一套，比祝昊白吹得還厲害。

都是假大空的套話！

祝昊白憤憤地想，視線卻有些恍惚，總感覺現在的伍媛和以前的媛姐完全不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始聽不懂伍媛講的這些題。

以前還能帶著自己打游戲的大佬，現在成了別人眼裏的大學霸。

祝昊白的視線落在伍媛周圍圍繞的人身上。

左邊這位，是前全班第一，以前最愛鼻孔看人，看著祝昊白這些人都要繞道走的。

右邊這位，是隔壁班的新班長，據說是一位年級前五十的大佬。

不對，在伍*年級第一*媛面前，其他大家都是渣渣。

伍媛的後面......

伍媛的後面是自己的小弟。

自己的，小弟？

祝昊白定睛一看，後面真的是自己的小弟！

他絕對沒有看錯，這些人手裏還拿著卷子！

卷子，卷子還是寫了的！

祝昊白低頭，第一次為自己空白的卷子感到羞愧。

要不試試再做一點？

祝昊白終於將自己的註意力拉回自己的卷子上。

旁邊的伍媛已經叫到“下一個”。

誰能想到現在問個問題，也是拿號的制度。

“到我了到我了，媛姐，你看這道題。”

伍媛提筆，突然覺得不對勁，看著面前的男生說道：“你不是我們班的吧。”

男生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捏著卷子，硬生生把自己凹成一個見公婆的小媳婦。

“我是隔壁班的，我......我就是想來討論一下。”

“我就是問問，你緊張什麽。”

伍媛低頭，將題目的重點勾畫出來，“你看這裏。”

男生一瞬間的尷尬立刻被題目所吸引，馬上投入狀態。

這道題不難，只要加上一根輔助線就可以輕松解開。

伍媛三兩下解決，甚至還幫忙覆習了一遍知識點。

伍媛一邊唾棄自己老媽子，一邊不忘記把公式寫在卷子上，伸手就要拿手邊的牛奶。

甜牛奶變成了牛奶，味道依舊很好。

伍媛滿意地吸完最後一口，發現問問題的男生還沒走。

伍媛眨眨眼表示疑惑。

男生扭捏地從褲包裏，拿出一塊捂得快要融化的巧克力。

堅果口味的，一看就是做過功課的。

“不用，我最近核桃過敏。”

坐在前排的蘇舒面無表情地見證了這場戲。

看著紅著臉的小男生如何在伍媛的威壓之下，從臉紅到脖子又到一臉慘白。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系，快回去上班吧。”

可憐的少男心哦。

就被這麽一個奇葩理由擋了回去。

蘇舒托著腮看著繼續講題的伍媛。

難得對落荒而逃的男同學升起一點同情心。

“想什麽呢！”

伍媛用筆敲了一下蘇舒的額頭，“上課了。”

蘇舒吐了一下舌頭，轉身認認真真準備上課。

十三班重新恢覆平靜。

畢竟這也不是一兩次了。

甚至一次比一次來得兇猛，大家只會不約而同的想著，這次媛姐又能編出什麽樣的理由？

畢竟在媛姐心裏，學習高於一切。

看著大學霸都抱有這樣的心情，不少人重新投入到激情的學習裏。

終於做完小半頁卷子的祝昊白，淚流滿面的發現自己錯了一半，慘痛的教訓徹底拉住了祝昊白想要好好學習的心思。

我就是不行。

祝昊白扔掉手中的筆，想要出去透透氣。

“幹什麽，還有一分鐘上課了。”

伍媛眼睛都不擡的說道：“不就是錯了點題嗎？”

“哪只一點點啊！”祝昊白抓著自己的頭發，“我錯了一半......”

祝昊白有些絕望的想，要不就算了，破罐子破摔也挺開心的。

可是心裏總有那麽一點點矛盾地不甘。

想要再試試。

畢竟媛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伍媛並不知道自己開掛怎麽影響了周圍了人。

只是隨手將草稿紙甩給祝昊白。

“自己對著改。”

祝昊白坐下來，看著手裏的草稿紙。

字跡有些狂草，墨跡還沒有幹，一不小心就會糊在手指上，祝昊白摸糊了一個角，都覺得心疼。紙上寫得很詳細，要用什麽公式，具體的詳細過程，傻瓜式教學，非常對“傻瓜”的胃口。

祝昊白覺得自己的眼角有點熱。

聲音梗在胸口發不出來。

他無力的張張嘴，千言萬語化成一句。

“爸爸我愛你！”

是上課的鈴聲，拯救了亂當兒子的祝昊白。

要不看著伍媛的眼神，祝昊白是會被拎著扔出去。

“好了，我就說兩句。”

老媽子周振勇上線，敲黑板吸引大家的註意。

“自習課要認真上自習，馬上考試了，大家收收心。”

“上一次考好的同學不要驕傲，上一次沒考好的同學也不要緊張，只不過是一次考試而已，高中這三年，你要參加的考試多了去了。”

“好好總結，才是硬道理，要做到一次比一次好。”

“好了，上自習吧。”

周振勇地視線落在伍媛身上，示意她出去一下。

伍媛擡了一下下巴，從門縫中看到一點衣角。

有誰來了？

伍媛從座位上站起來，仔細思考最近的事情。

競賽班直接通知報送覆賽，自己表現得中規中矩沒什麽出彩的。

就算是高三的那幾位要找麻煩，也找不到自己的頭上。

英語知識競賽還是三天後，直接網上答題，難度系數不高。

期末，期末還有半個月，被伍媛自動忽略為“不要緊事項。”

“伍媛，這位是程主任。”周振勇解釋到。

只是這個解釋冷冰冰的。

不是好事兒。

伍媛換上標準的笑臉，瞇著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人。

和一般的老師不一樣，這位女老師格外的精致，是直接包裝到頭發絲的精致，金絲框的眼睛壓著眼裏的不屑。

“伍同學你好，我是高三的年級主任。”

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按照王晶晶的性格，現在才告狀是不是有點晚。

還是方旭的事情，沒有殺雞儆猴？

“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

那就是方旭和王晶晶的事情。

伍媛只點頭不接話，態度良好帶著不近人情。

程琳皺著眉，感覺事情不太好辦。

“我今天來找伍同學是想商量一件事。”程琳扶了一下眼睛，根本不看臉色鐵青的周振勇，繼續說道：“王晶晶同學呢，已經放棄了數學競賽，現在專心英語競賽；方旭同學轉學了，這個我想你應該是清楚的。”

伍媛還真不清楚，畢竟最後拿刀子的是顧甚之。

周振勇不滿地冷哼一聲，站在伍媛旁邊，像一只保護小雞仔的老母雞，鬥志昂揚。

伍媛繃著的臉上終於帶著點真笑，僵硬的氣氛好像有了些許緩和。

程琳感覺自己可以趁熱打鐵，“現在我們高三年級讚助的家長比較多，今年多給了一個評優的名額，是王晶晶同學主動放棄的，高二年級人數已經滿了，所以學校特意把這個名額給了高一年級。”

狐貍終於露出自己的尾巴，也不是什麽陰謀詭計，只是一場交易。

讚助商給被讚助者的交易。

想要換一個英語競賽的名額吧。

伍媛的餘光掃在周振勇臉上。

周老師能把人帶到自己面前，一定是知道自己家裏的情況。

有的時候，名額哪裏有金銀來得實在。

周振勇心裏肯定是十二萬個不讚同，但是伍媛家庭可能真的需要。

可以讓一個老師違背原則幫助自己。

說不感動都是假的。

伍媛收斂了臉上的假笑，變得認真起來。

程琳不去找顧甚之來找自己，八成是王晶晶的示意。

那個所謂的讚助名額，也是王家提供的。這位程老師和王家什麽關系，伍媛都懶得猜。

“我們是打算將這個名額讓給你，但是伍同學，數學競賽和英語競賽都參加，還有期末考試，你也應該清楚自己的任務繁重，一切都要有優先順序。”

程琳有些滿意地將手裏的單子遞出去，伍媛卻沒有接。

還有點小脾氣。

程琳無所謂地說道：“讚助名單，需要盡快報上去，這次的讚助獎金，足足有五千元，立刻到賬。”

伍媛實在是不知道這位“說客”老師哪裏來的底氣。

曾經有七千萬擺在自己面前，伍媛說推了就推了。

“單子你先拿著，競賽的名額，我們可以再商量。”

“你應該清楚，自己的時間有限，輕重緩急各有利弊。”

“你說完了吧，說完可以走了，孩子還要上課。”周振勇不耐煩地想要直接接過單子。

他最討厭這些彎彎繞繞，但是伍媛家是真的困難，他不能因為自己主觀討厭，拿走了同學自己的選擇權。

程琳手上的單子，被擋了回去。

那雙手沒有想象中的粗糙，甚至帶著明顯的護手霜的味道。

梔子花的味道格外清醒。

“程老師，我家沒窮到需要我拿名額還錢。”

伍媛直接直白的點出來。

撕開虛假的窗戶紙，漂亮的房子裏都是見不得光的老鼠。

“這不參加競賽也有獎金嗎？”

程琳沒想到伍媛會這麽直白，這種事情她處理多了，很多學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都是極度的不滿，甚至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找家長就行了，家長有時候比待在象牙塔的學生更加現實。

“你也不要這麽急的拒絕，可以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或者我跟他們商量一下也可以。”

程琳說著，直接拿出手機，撥打了伍雄的電話。

這是商量的意思嗎？

周振勇忍不住上前一步，卻被伍媛阻止。

伍媛的眼裏閃過一絲狡黠。

周振勇一顆心放了下來。

這丫頭總是有自己的主意。

“餵，您好。”

那邊傳來伍雄的聲音，以及紙面和筆尖碰觸的摩擦，人聲的交談，碰杯的聲音，看起來像是在談事情。

這和想象中不太一樣。

程琳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辭，開口，“伍媛爸爸您好，我是伍媛的老師。”

“老師好，老師好。”

伍雄說話的語氣都變得格外慎重，“請問老師有什麽事情嗎？”

程琳看了一眼伍媛，將事情簡單交代了一下。

對面是長達半分鐘的沈默。

程琳以為是自己沒有解釋清楚，畢竟伍媛這種家庭的父母，文化程度都不高。

“我再跟您講......”

“老師，這不就是拿錢買名額嗎？”

程琳：果然是祖傳的打直球的基因！

“您這麽理解，我也不能說什麽。”

“那你就別說了，我聽著煩。”

伍雄的聲音從外放中直接傳出來，帶著一點氣急敗壞。

“我們家窮，也沒這裏對孩子的道理，這孩子要參加競賽，是她想，我們家砸鍋賣鐵都支持。”

你砸鍋賣鐵支持得了嗎？

程琳冷漠地想。

“媛媛啊，你別聽這倒黴老師瞎說。”

“咱家不窮，房子都拆遷了，一個億呢？”

多少？

一個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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