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甚之的筆尖顫了一下, 垂落的頭發掩蓋住他眼底的神色，只能看清繃直的嘴角，看起來十二分不願意。

真記仇。

伍媛無趣地收回視線, 準備撕下字少的資料當做草稿紙。

突然感覺手肘被碰了一下，帶著冰涼的觸感, 特別的引人註意。

伍媛回頭, 一沓白紙整整齊齊的放在自己手邊, 距離不遠不近的地方，還放著一瓶冰凍的鮮牛奶，化凍的水滴順著杯壁緩緩流下, 伍媛的衣袖，濕了一個角。

她會收下嗎？

顧甚之緊緊地盯著手下的題，白紙黑字，也不能看出一朵花來。

他閉了閉眼睛，睫毛產顫動，平覆緊張的呼吸，提筆卻忘記自己已經寫完了整一道題。

顧甚之的耳朵靈敏地捕捉到桌子和瓶底摩擦的聲音，以及瓶蓋被扭動的聲音。

筆尖輕巧的帶起一個彎鉤，和滿篇的工整字跡格格不入, 但是顧甚之覺得這個勾非常的完美。

伍媛叼著奶瓶，熟練地給幾何題目加上輔助線, 慢悠悠地開始動筆。

唐老師順著座位，一點一點的向上看, 時不時皺一下眉頭, 壓迫感十足。

教室裏格外的安靜，擡筆都需要斟酌再三。

“這道題很難嗎？”唐老師開始自問自答，“這只是初賽的基礎題。”

班上的氣氛又壓抑了幾分。

伍媛已經喝了半瓶牛奶, 實在是撐得不行，小心翼翼地揉著肚子，希望水分早點下去。

伍媛擰個瓶蓋的功夫，唐老師已經靠近旁邊的顧甚之，順手拿起他的草稿紙。

唐老師的視線頓時被點亮，他快速看了一遍顧甚之的草稿，邏輯清晰，層次分明，好苗子，一看就是好苗子！

唐老師有些激動，拿著草稿紙問得急切，“你以前接觸過競賽嗎？”

“接觸過，但是沒有系統的學習。”

“我覺得你可以完全走競賽的路線。”

唐老師說話的聲音不低，數道視線聚集過來，有驚疑更有嫉妒。

這才是高一年級的，怎麽可能這麽快就進入競賽培訓。

唐老師繼續說道：“這要是取得一定成績，跳級保送是很正常的事情，顧甚之，我希望你可以考慮一下。”

顧甚之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伍媛在一邊樂得清閑，感覺自己能喝下剩下的半瓶了。

“喝喝喝，寫完了嗎？”

唐老師一把拿起伍媛的草稿紙，伍媛拿牛奶的手還懸在半空，不上不下。

“亂七八糟，一條一條列出來，你這樣卷面就是多少分！”唐老師啪的將卷子拍在桌子上，一改剛才的和顏悅色，對著伍媛毫不客氣：“改完上來，講題。”

伍媛的半瓶冰牛奶，徹底宣告放熱。

顧甚之和伍媛一前一後，一個表揚邀請一個被罵點名，差別不要太大，周圍人看伍媛的視線，多了些指指點點。

“她也不怎麽樣。”

“沒想到最厲害的居然是那個新來的男生。”

“我等著看她上去出洋相。”

方旭望了一眼伍媛的方向，又看了看站在講臺上的唐老師，掏出手機，給王晶晶發了一條短信。

伍媛老老實實的重新拿起筆，不再惦記那後半瓶牛奶，姿勢都坐得更加端正。

顧甚之借著整理資料的間隙，看了一眼伍媛的草稿紙。

公式糅在一起，混亂成一團，顧甚之找了兩三圈，才在紙頁的中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和顧甚之的一樣。

答案沒有錯。

那為什麽......唐老師要發脾氣。

顧甚之想要再看兩眼，已經被伍媛擡起的手臂擋住。

顧甚之拿紙的動作一僵。

他們兩個，不熟。

“唐老師，請問我可以上來講一下這道題嗎？”

王晶晶坐在最後一排，怯生生地說：“這道題我好像會。”

唐老師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最開始看到王晶晶，背著包穿得漂亮，還給每個人帶了禮物，一點都不像是來學習的。

但是等著王晶晶真的坐在最後一排不打算走，唐老師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現在王晶晶主動提出來要做題，唐老師默認她可以上來。

班上的同學沈默，帶著尷尬的默認。

只有顧甚之冷著臉，看著王晶晶走向空白的大黑板。

王晶晶捏著手裏的草稿紙，微微擡起下巴，斜眼看了一下過道旁邊的伍媛。

伍媛突然感覺，王晶晶對自己有很大惡意。

“伍媛，上來！”

唐老師點名。

伍媛拍拍手上的水，放下手裏的草稿紙，空著手走上去。

“寫得快一點，唐老師看著表說道：“五分鐘，寫盡量多的方法，不一定要展示全部步驟。”

王晶晶只覺得手裏薄薄的紙頁重了幾分。

心裏空了一塊，剛才裝著自信滿滿的杯子，還沒動筆就撒了半截。

做數學題不應該追求一個答案就可以了嗎？

考試的時候，只需要得出一個正確的答案，誰管你用什麽方法！

王晶晶捏著粉筆，遲遲不下手。

她在等，等大家提出質疑。

旁邊的伍媛已經動起來。

王晶晶站在原地，裝作看草稿紙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回頭，坐在教室裏的同學，居然沒有一個提出異議，甚至表情都顯得格外的習以為常。她小心的呼出一口氣，在草稿紙的角落，看到自己潦草的筆記。

幸好，方旭提前發給自己一種方法。

唐老師就站在不遠處，審視著臺上的兩個人。

王晶晶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字，板書寫得也是一等一的好。她側著頭看見旁邊黑板上伍媛的狂草，心裏格外的不屑。

字寫得不好，考試的時候依舊格外的吃虧。

王晶晶一筆一捺追求最好，嚴格控制時間，踩著點，寫完了自己手裏的兩種方法，頗為滿意地打上一個句號。

身後的座位上，開始竊竊私語，王晶晶聽到自己的名字，笑容都要真誠兩三分。

伍媛居然還在寫！

剛剛升起的好心情被來黑板的板書打得粉碎。

“時間到了，你們自己講一下思路。”

唐老師上課，自己講課，只講例題和知識點，也是最愛抽同學答題的老師。

他一直相信，只有在不停地討論中，才能碰撞出新的想法，開拓思想。

所以，上唐老師的課，吵起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畢竟有時候他自己也會加入爭吵的戰局。

還因為這件事被投訴過幾次。

“你們誰先？”

“唐老師，我先來吧。”王晶晶上前一步，對著大家鞠躬，“大家好，我是來旁聽的王晶晶，首先這道題，我們先看這個三角形，和這邊的小三角形，可以組成一對相似三角形，那麽，從這裏可以推斷出邊長的比例。”

王晶晶和方旭對過答案，對自己的方法很有信心，講得也格外的仔細，反而是方旭發來的第二種方法，模棱兩可，看起來就是走投機取巧的偏方。

王晶晶自我展現得有些投入，完全沒有註意到旁邊唐老師越來越黑的臉和沈默的班級。

“最後，可以得出答案是四十。”

王晶晶的粉筆在黑板上嗑出一個點，將題目講得像是一場演講。

“下一個。”唐老師冷著臉示意伍媛上前。

王晶晶終於有時間站在旁邊，擡眼就看到伍媛大寫出來的六。

王晶晶心頭顫了一下。

這道題，怎麽可能有六種方法。

“我先講最覆雜的，從這邊做輔助線，通過相關公式直接得到結果，思路很簡答，但是真的不好算。”

班上只有顧甚之，忍不住勾起嘴角。

剩下的人，專註在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理會伍媛的講解。

這種排斥人的方法，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伍媛，可見過比這個高級很多倍的。

“下面我將最簡單的方法，顯然，這道題，答案是四十。”

伍媛拿起板擦，擦掉整一塊突出的圖形，覆雜的幾何變成一個平平無奇的平行四邊形。

埋頭寫題的人擡起頭，眼光閃爍，顯然提起了興趣。

“當然，這樣做風險比較大。”伍媛三兩下，將圖形還原。

王晶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伍媛徒手畫圖案竟然這麽厲害，筆直的線條好像直接刻上去的。

不是說伍媛是一個撞了大運的草包嗎？

王晶晶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這是第三種方法，我不推進。”

“第四種方法，有點太規矩，還是不好算。”

“第五種，多做一條輔助線，只減少了兩個步驟，還不錯。”

“第六種。”

所有的視線，已經被伍媛全部吸引，不自覺的停下手裏的動作，順著伍媛的思路，走下去。

王晶晶背上布滿冷汗，感覺自己站在原地，就是一個跳梁小醜。

伍媛，伍媛是怎麽想到六種辦法的！

“第七種。”伍媛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晶晶，笑的時候，嘴角出現一個小梨渦。

不甜，反而給王晶晶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第七種是錯誤的，不過答案正好也是四十。”

“誤打誤撞的正確率，我覺得是題目本身存在缺陷。”

伍媛將粉筆頭放回紙盒。

“對，王晶晶同學，我想你也看到了，你和大家的差距。”

唐老師再三確定，王晶晶完全不適合競賽。

再來這裏上課，就是浪費時間。

“回去好好學習基礎課程，才是最重要的。”

王晶晶想要辯解，可是一句反駁的話都找不到。

差距怎麽可能這麽大。

明明.....

“你是王雲的姐姐吧。”

伍媛經過王晶晶的旁邊，聲音散在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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