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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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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渡?」

“……”

寂靜這種東西,原來是有聲音的。

外界的喧囂嘈雜如同退潮的海水,剎那從地平線上消失不見,所有雜音消散之後,剩下的只有自己體內心臟跳動的聲音。

空白的寂靜擠壓著耳膜,人的一呼一吸清晰可聞。

她忽然意識到兩人離得太近了,伸出手的時候她什麽都沒想,剎那完全是憑著本能行事,現在忽然和清醒過來的麻倉葉王對上視線,她就像被對方眼中的倒影燙到了似的,一下子收回手。

……壞了,對方是不是覺得她越界了。

糟糕,她今晚是不是就要被掃地出門露宿街頭了??

她還沒想好道歉的措辭,臉色蒼白的人坐起身,單手結了個印,籠罩在禦帳臺周圍的結界突然應聲碎裂,原本撲在結界上的餓鬼發出可怕的慘叫,噗滋一聲,如同撲火的飛蛾,瞬息間便通通化成了漆黑的灰燼。

灰燼簌簌而落,被寒涼的夜風吹起,黑暗中的燭火微微一晃,熄滅的燈再次亮了起來,漸次串連起宅邸的長廊。

那副畫面,就好像停電的建築突然重新通電了一般,看得她一楞一楞的。

只是幾息的時間,密密麻麻的餓鬼退散,偌大的宅邸又再次恢覆了正常。

如果她現在走出去的話,她確信,籠罩在宅邸上空的結界應該也解除了。

燭火的光芒驅散了黑暗,在地面上投下暖橘的光暈,她看向麻倉葉王,發現對方的視線落到了禦帳臺旁邊的地面上。

那裏躺著之前被她用來暴力打鬼的燭臺,金屬的長柄深深凹陷下去,折成了不能再使用的奇怪角度。

“……”她可以解釋的,她真的可以解釋的!

身側傳來一聲輕笑,她擡起頭,發現對方似乎沒有怪罪她的意思,肩膀微微放松,麻倉葉王的臉色雖然依然蒼白,但比起她剛才見到的模樣已經好了不少。

他微垂眼瞼:“今晚讓你見笑了。”

被汗水打濕的烏黑長發略微有些散亂,但他的氣息已經恢覆了平和,之前那種仿佛在遭地獄烈火炙烤的痛苦感消失不見了,如果光看麻倉葉王此時平靜的表現,她都要忍不住懷疑之前那個痛苦的人只是她看到的幻覺。

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用手背碰了碰對方的額頭。

——溫的,不燙。

仿佛她之前觸碰到的,真的只是一觸即散的幻象。

麻倉葉王好像凝住了,兩個人都沒有預料到她忽如其來的舉動,等她意識到她已經今晚第二次犯下相同的錯誤時,一切為時已晚。

大錯已經鑄成,沈默片刻後,她只能顫顫巍巍地收回手,這收手的動作還沒有控制好,蜷起的手指一不小心蹭到了對方的眼睫。

“……”

這只手,看來是不能要了。

她今晚就要連夜離開這個星球。

但是……蒼天在上,這個人的眼睫毛真的好長啊。

她身為女性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打擊,說實話,她最近遭受的打擊好像有點多。

她正在心裏抱頭,手邊忽然傳來毛茸茸的觸感,股宗不知何時繞了過來,它嗅嗅麻倉葉王的手指,又擡起頭來看著他,尾巴像個不確定的問號一樣,遲疑地停擺在半空。

……咦,她剛才是不是被蹭了一下?

雖然只是很短暫的一下,但她是不是被貓蹭了一下?

她神游天外。

“我沒事。”麻倉葉王伸出手指,輕輕撓了撓股宗的下巴,“抱歉讓你擔心了。”

股宗的尾巴重新豎了起來。

它之前叫得十分淒厲,平時安安靜靜的一只貓,第一次表現得如此瘋狂,如果不是聽到了股宗的叫聲,她也不會這麽大膽直接闖進寢殿的主屋。

現在一切重新歸位,麻女急匆匆地走進來,膝蓋一彎就跪了下來。

“葉王大人……”

“夠了,麻女。”麻倉葉王打斷了式神未說完的話。

她意識到這裏現在已經沒她什麽事了,被汗水浸透的寢衣濕漉漉地披在麻倉葉王身上,他要去沐浴更衣她總不能跟著吧,身為只是借宿在這裏的客人,她今晚的所作所為已經足夠越界了。

麻女看著她,臉上的神□□言又止,但最終什麽都沒說。

她回到自己的寢室,蓋上被子蒙過頭。

……人類的好奇心是很危險的東西。

大陰陽師麻倉葉王的宅邸裏為什麽會出現數量眾多、而且仿佛是憑空冒出來的鬼,這件事和她無關,也不歸她管。

在這世上,誰沒有那麽幾個不能見人的秘密呢。

她在黑暗而安全的被窩裏翻了個身。

手心依然殘留著奇異的熱度,那一剎那,她觸碰到的仿佛不是活人的身軀,而是痛苦這件事物本身的載體。

她知道她在那個瞬間窺視到了某種不可言說的黑暗的一角。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

她握住自己的手,慢慢閉上眼睛。

如果對方不想說,那麽她不會問。

她不會去問,也不會去打探。

對方的秘密和她無關。

今晚只是很普通的一晚……

她讓意識墜入夢中。

昏沈的意識再次清晰起來時,窗外已經天光大亮。

她迷迷糊糊地往枕頭旁邊探手一模,沒有摸到手機熟悉的金屬外殼,回想起自己這是在哪,立刻就醒了過來。

距離下一次滿月還有十天,她暫時還沒有想好今天要做什麽,不緊不慢地洗漱、換上衣服,無視平安時代每日晨起的諸多註意事項——比如刷牙的時候應該面朝哪個方向,系腰帶的時候應該先從哪裏開始。

諸如此類的忌諱繁雜無比,據說官員上朝時,如果在路上遇見了動物的屍體,便可以立刻打道回府,只要是為了忌避,所有人包括天皇陛下都會體諒你的突然翹班。

當她打著哈欠走入大廳,發現早就過了上班時間但依然坐在大廳裏的麻倉葉王時,哈欠打到一半,腳步頓時就停住了。

麻倉葉王身居要職,既是陰陽寮的陰陽頭,也是負責京城治安的左京大夫。

左京大夫是從四位下的官位,而從五位往上的官位,據說都是天皇親自任命的。

麻女和她科普過,麻倉葉王這個名字和他現在的官職,都是上一代的天皇陛下親自賜予的。這位大人三年前駕鶴西去了,留下的幼子成了新的天皇,據說現在才……七歲?

總之,朝政什麽的,目前都是由藤原家把持,年幼的天皇羽翼未豐,以後估計也豐滿不起來,朝臣們皆以藤原為馬首是瞻——除了麻倉葉王,他比較奇葩,所以他不算。

在這個什麽都是世襲的時代,他明明並非貴族出身,卻被上代天皇青眼有加,在朝中的地位十分微妙。

麻女勤勤懇懇地和她科普了半天,她依然沒記住那些朝中要員的名字,只記住了幾個顯赫的姓氏,比如麻倉葉王之前帶她進宮時遇到過的中納言,好像就是藤原家的。

她放下打哈欠的手,試著重新調整了一下表情,正要邁進大廳。

“阿渡。”

看看,一定是她今天睡過頭了,睡多了以至於都出現了幻聽。

“我不可以這麽叫你嗎?”麻倉葉王擡起眼簾朝她看來。

“……不,怎麽會,只是個名字而已。”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想到他都直呼她的名字了,如果她堅持對他用尊稱,會不會顯得她在刻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有過分疏遠的嫌疑。

她遲疑著,小聲地試探道:“……葉王?”

沒了昨晚的慌張,這兩個音節清晰地在唇齒間摩挲了一遍。

明明只是簡單的名字而已,但語言這種東西,說出來後好像就產生了某種不同。

古早的文明都有類似的傳說,夜間行路的時候,如果有陌生的聲音呼喚你的名字,這種時候千萬不能回應,好像只要不發出言語,就不會被那不可名狀之物以語言束縛。

麻倉葉王微笑著說:“我還沒有為昨晚的事情向你道謝。”

看起來似乎並沒有計較她昨晚的失禮。

她松了一口氣:“我其實也沒幫到什麽忙。”

麻倉葉王不置可否:“剛才你見到我似乎有些驚訝。”

“我以為你已經出門了。”

沒想到她今天睡到日上三竿居然會被對方抓個正著。

她埋頭喝湯。

“我請了一天的假。”麻倉葉王單手支頤,看著她埋頭喝湯,好像湯裏有金子似的,“宮裏的那些人暫時不會來煩我。”

……他剛才是不是用了「煩」這個詞?

但是她同意,職場關系確實很麻煩,而且他才辛苦出差回來沒多久,不要說是休息一天了,休息十天八天那都是應該的。

想到這裏,她嚴肅地放下碗:“我覺得你可以多放幾天假。”

“是嗎?”

她點頭:“你現在需要多休息。”

“比如?”

“比如什麽都不做,好好躺著,看看庭院,欣賞一下今天的天氣。”如果不是庭院裏的櫻花已經開敗了,她還想建議對方多看看花,調整調整心情。

“那麽,如果宮裏的人有事來找我呢?”

她斬釘截鐵:“那就把對方轟出去。”

“你的建議我收下了。”麻倉葉王笑了一聲,溫和地說,“但我今天賦閑在家,並不單純只是為了休息。”

“你的意思是……?”

他看向玄關的方向:“也差不多到時間了。”

話音未落,砰砰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麻女站起身,走向玄關。

“是宮裏的人嗎?”

“也不能完全這麽說,對方應該是以個人名義來的。”

她十分好奇:“你是怎麽知道的?”

“占蔔。”麻倉葉王微笑著回答,“這是陰陽術的基礎。”

……不,她很確定他口中的「基礎」和別人認知中的「基礎」天差地別,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她想了一會兒,懷著點倏然燃起的希望,身子微微前傾,認真而緊張地問:“和我有關的事情,你也能通過占蔔預測嗎?”

作者有話要說:

阿渡:當代大學生,早起什麽早起!

麻倉葉王←淩晨五點起床的人

阿渡:……幹,壓力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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