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徹骨幽寒(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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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徹骨幽寒(9)
是衣帶梭梭的聲音——很大的聲音，我看見他們撲過來，還有佟曻，他那麽有力，我掙脫不了，我的耳邊只有佟曻的聲音……他說他是我的主人，他說我必須服從……我看不見陛下，我只看見那些男人，我只能感受到佟曻用力地扣著我的手……”杚羽痛苦地掩面，眼淚從指縫中溢出，那個夜晚再一次來臨一般，那是一個噩夢——這一生都不能醒的夢。
杚羽說不下去了，嚶嚶的哭聲從她掩面的雙手中流出，那樣淒涼和冰冷，小小的聲音裏充斥著撕心裂肺的痛。
“娘娘，不要說了，娘娘……”樾觥微用力抱住杚羽，杚羽很瘦小，樾觥微可以將她合抱住，她真的很小很小。樾觥微不知道杚羽為什麽非得告訴自己這些事情，為什麽非得回憶，看到她那麽痛苦，她實在不忍心她繼續說下去。
“沒事，我知道這些都過去了，我是想告訴你，我真的是個廢人了。那天晚上，我逼著自己不喊出聲來，我逼著自己像一個正常的女人一樣去承歡，盡管我知道陛下很溫柔，他和那些男人不一樣，盡管我知道我進宮的任務就是取悅他——用身體取悅他，但是，在陛下即將進入我的身體的時候，我還是推開了他！我推開了他！你知道嗎？我們試了好幾次，我真的做不到，每一次都是我推開他！……我是一個廢人了，微兒，床第之歡，我再也不能了！微兒……”
杚羽一口氣說完，她回抱著樾觥微，小小的哭聲一直沒有斷絕，她止不住她的淚。
剛入宮的那一晚，就如杚羽所說，每每到剛入港的時候她都會失控地推開皇帝，他們試了幾次，杚羽都做不到。皇帝永遠忘不了那一晚南杚羽的臉——驚懼、絕望、蒼白，她的眼睛像是烏雲裏半掩半遮的月亮：絕望地害怕著，卻又明明是在求饒！
那一晚，皇帝的心裏很是酸澀極了——他第一有這種感覺。他懷裏的那個□的女子，求歡於他，又每每在最後一刻推開他。她緊閉著眼睛的時候像是在和魔鬼打架，他甚至不忍心用力，她那麽瘦小、那麽蒼白，但是她推開他的力氣又是那麽大。他不懂她，每次推開他之後，她又淚眼驚懼地望著他，無聲地哀求他。
那種驚懼的眼神似曾相識，皇帝看見了很多年前的戚貴妃，當時她就是那樣看著自己，那目光他一生不能忘記——永遠嵌在他的心裏，掀開的時候有些許的痛和更多的憐愛。
第一次，他對一個除戚貴妃之外的女人於心不忍了。
*********
皇帝知道南杚羽不過是一粒棋子，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南明濺的千金會淪為佟王爺的棋子，但是夜闌閣送來的女子的生死他向來不在乎。不光是夜闌閣送來的女子，這宮裏除了戚貴妃以外，任何人的死活他都不關心。
這個宮裏，只有皇後和戚貴妃可以令他側目——皇後是他自己選的，當年選她的時候他是真心地喜歡，這種喜歡一直維系到他發現她真的是佟王爺的心腹為止；而戚貴妃，是他的愛人，如果沒有她，他也許早就從這世上消失了，就是因為戚貴妃，他才找到在這瀕臨傾覆的朝代堅強站立的理由。
皇帝不是瞎子，他知道有人在打他的女人的主意——只要這個女人不是戚貴妃他就無所謂。這麽多年來，他本心如死灰，他的弟弟揚言要取他項上人頭、他的將軍眼見他全軍覆沒依舊按兵不動的時候，他的心就死了。他一直討厭這個王座，他一直記得父皇按著他的頭對他說：“天下王座，非你不可”，那個力度現在還縈繞在他的頭頂。
他遵父命坐了皇位，然後失去了一切，他原本以為自己的皇後是愛自己，就算出生佟王府她也還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後，但是他發現他錯了，她似乎更加重視她的出生或者說她的任務。
他本無意在這亂世人心之中周旋，他不是個好皇帝——他一直對於江山的覆滅不以為意。直到他遇見她，她從他的馬下逃生，他的馬蹄揚起的那刻，他看見了那個驚懼的表情——那個小小的女孩子，穿著美麗的紅裙站在他的前面，滿臉淚水、哀求恐懼、靜靜相望。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他的心跳是那麽有力，他伸手對她說：“別怕，沒事的！”
南杚羽的出現是個奇跡，他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戚貴妃的影子。所以，就算他答應過戚貴妃不在其他的妃子宮中過夜、不對其他的妃子動心，但是他還是為南妃破例了一晚、他每日給她的那些賞賜其實是另一種補償或者說憐惜。
*********
“別怕，沒事的！”迎著那個驚懼目光，他輕輕撫了撫杚羽的頭發，然後為她蓋好被子，一夜無話。
那晚之後，南杚羽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陛下沒有因為她的掃興而責備她，佟曻也似乎沒有為此而找過她。她意外、感激之餘，也意識到：失去了作為棋子的基本作用，她真得是一個廢人了！
“微兒，床第之歡我再也不能了，我是一個廢人了！”
“微兒，床第之歡我再也不能了，我是一個廢人了！”
杚羽不停地說著這句話，像是念咒一般地說，一遍一遍地說，從起初的哭腔到後來的虛弱，一遍又一遍地。
樾觥微並不制止，她只是抱著她，她終於知道她在怕什麽了。樾觥微聽說了入宮之前佟曻對她做的事情，如果杚羽今天的話被他知道了……樾觥微不敢想，自己尚且如此，何況杚羽呢？
為何上天要這樣對待如此瘦弱的一個南杚羽呢？
這世上真的有天嗎？
樾觥微低下頭，她的臉抵著杚羽的發，臉上兩行淚痕映著窗外的光，變得清晰無比。
錦和宮外很遠的地方，傳旨的宮人急急地走著，他們心裏急著想趕緊忙完這趟差事，趕在天黑之前回到自己的住處。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今皇後不慎落水之事，各宮不必前來看望，鄭親為之，免添勞頓。
此事已矣，各宮忌風言細語、安穩度日為好。
欽此！”
隨著聖旨在各宮上空響起，夜幕悄然降臨！
作者有話要說：多了一個收藏數！呼啦啦！
☆、寬恕
一
紅顏碎瀲灩
花前莫弄弦
夜闌閣的密室裏，燈火輝煌，香爐裏焚著臯蘭國進貢的磬香、優雅的香煙妖妖嬈嬈彌漫空中。這種香除了香味雅致、經久不衰之外，還有讓人心情愉悅的功效，十分名貴，就算是皇帝都沒有享用過。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擁有這種香、喜歡這種香——小王爺佟曻。
貌若飛仙的兩支歌舞伎占據了室內最中間的位置，正堂斜靠在榻上的那個人有著絕美的容貌，伸手攬過身邊女子的小蠻腰，眼神蕩漾、嘴角掛著邪魅的笑。他明顯是喝多了，面頰微紅，舉止踉蹌，卻依舊和那兩個兩個衣著華麗的女子調笑對飲。
很難有人能夠留意到的一個墻角的小門開了，一個婢子繞過滿室的衣衫閃爍，氤氳繚繞，走到正堂的塌下，跪下行禮。
“稟小王爺，南妃求見。”婢子恭敬低頭，半個身子都是伏在地上的。
榻上的人正將杯裏的酒灌進身旁女子的芳唇，拿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眼裏閃過一道耐人尋味的喜悅。
“讓她進來！”
婢子退下，佟曻繼續將手裏所剩的半杯酒灌進了自己的嘴裏，惹的一旁的女子一陣嬌嗔埋怨。
南杚羽走進墻角的小門，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前幾日聽說小王爺的計劃似乎失敗了，她來了兩次都被拒見了。杚羽在錦和宮等著王府的消息，一連幾日都說小王爺心情不好，她今天來也是想碰碰運氣。
這次佟曻的計劃失敗，杚羽的責任重大，她知道自己負荊請罪是免不了的，好在這麽晚了依然有樾觥微陪著她來，雖然樾觥微不能陪她見佟曻，但一想到她在外面等自己，杚羽心裏還是覺得踏實一點。
來之前杚羽已經想好了各種結果，無非是處罰，她也不是沒有受過。杚羽料到自己性命無虞，因為佟曻還需要自己，她原以為會看到一張寒冰似的臉，卻沒有料到這迎面而來的鶯歌燕舞。杚羽微微有些遲疑地慢步向前。
“杚羽叩見小王爺！”杚羽走到塌下，跪下行禮，畢恭畢敬。
這是多麽詭異的畫面，堂堂南妃居然跪在一個小王爺的腳下。就是這個詭異的朝代，跳出君君臣臣的一個朝代。
佟曻停下手裏的動作，嘆氣似的笑了一下：“我等的人我等到現在都沒有等來，你倒是來了三次了。”
佟曻推開身邊的一個女子，對杚羽說：“上來陪我喝一杯。”
“杚羽戴罪之身，不敢僭越。”杚羽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起來吧，什麽戴罪不戴罪的，來，陪我喝一杯。”佟曻坐起來，伸手拉杚羽。
“不要！放手！”杚羽脫口而出、聲音很大，像是碰到什麽臟東西一樣，反應很是過激了。她站起來，猛地退後，眼神厭惡地看著佟曻。
這是杚羽本能的反應，她知道自己不過是他的一粒棋子，地位和這些歌舞伎也沒有什麽兩樣。他也不過是一貫的風流脾性，自己的反應是太過激了。
杚羽本來是來賠罪的，結果還這樣不知天高地厚地頂撞了他，她心裏有些惴惴的，想開口補救，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杚羽的舉動讓密室裏的人都吃了一驚，歌舞伎們都停止了演奏，他們從沒有見過敢如此對待小王爺的狂妄之徒。
佟曻的臉色沈下去，收起了笑容，他掃過杚羽的臉，他看見了她的厭惡以及追悔莫及。
佟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杚羽，眼神是平靜地，卻好像有一絲絲的怨氣。杚羽被他看得後頸發涼，那目光如同外面的夜幕一般，她怎麽躲也躲不開。彼時歌舞已停，佟曻猛地拿起桌上的酒壺，仰起頭灌下，很有些不管不顧的樣子。
那種酒壺並不是一般宴飲的小壺，有普通的三倍大，一般人一壺下肚“非死即傷”啊，杚羽這下看出來，佟曻的心情確實不好。
“小王爺……”看著佟曻不管不顧地喝酒，杚羽上前想要拿掉那個酒壺，不知為什麽，那一刻她是擔心他的，她甚至沒有想自己這樣做的後果，就像剛才那個拒絕一樣，這一次也是她下意識的動作。佟曻剛才的那個眼神讓她心裏很是慌亂。
“你管我？”佟曻反手握住杚羽的手，力氣很大，杚羽的手腕有些生疼。
他看著她，良久，又恢覆了那種玩世不恭的樣子。他面色紅潤，用杚羽厭惡的那種眼神看著她。杚羽突然後悔自己多管閑事，想要掙脫他卻又不能。
“稟小王爺，璧環求見！”通傳的婢子再一次走進來。
璧環是鳳藻宮的宮女，是皇後的貼身丫鬟，杚羽與她又過一面之緣。璧環那是個精明能幹的丫頭，她來想必是奉了皇後的命令。
“黑羽，給我殺了她！”佟曻松開手，眼睛還是沒有離開杚羽。
杚羽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要殺了她！
杚羽害怕了，他要殺了她！她知道，自己完了。
佟曻要殺自己，自己怎麽可能躲得過？
她看著佟曻的眼睛，裏面一片天寒地凍，杚羽似乎聽不到什麽了，她心裏有個聲音對她說：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可是，為什麽？
杚羽突然想要求饒，她不想死，可是她開不了口，依舊那樣呆呆地站著。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這麽累了！”死到臨頭的杚羽心頭卻有了一種大義凜然的無奈。
黑羽聽到佟曻的命令，拔出劍。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這麽累了！” 杚羽的眼睛流出兩行淚，恐是怕極而泣吧。
黑羽卻沒有如她所想地走上前來，而是轉身出去了。
杚羽突然有些茫然，從鬼門關上回來一般，心跳不止。
“杚羽留下，其餘的人都退了吧。”佟曻看著呆呆的杚羽突然笑了，“我又不是要殺你，你哭什麽？”
不是殺我？他不殺我？杚羽突然清醒了一些，她看著佟曻的神情並不像假的。對啊，他不是殺自己，他是殺了……璧環？他見都沒有見她一面就直接把她殺了？
“為什麽？璧環……”杚羽的疑惑破口而出。
佟曻又笑了，但是有些陰狠。
人們都退了出去，一個個半俯著身子，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我為什麽不殺她？我等了她好幾天，她到今天才打發了一個丫鬟來，這麽不把我當回事，我就是想告訴她：不要以為我真不敢動她！我不想追究，但是不代表我不生氣！”
佟曻的口氣很平淡，但是杚羽聽不懂他的話。他嘴裏的她到底是指誰？璧環？不是。皇後！
“我知道你來是做什麽的，這次的事情，我不怪你！你也不必自責，我知道是皇後從中作梗，雖然你也辦事不利，但是我不追究了！”
佟曻在榻上，正襟而坐，仰頭看著站在面前的杚羽，眼神清明。
“你知道皇後和我是什麽關系嗎？”佟曻伸手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杚羽坐過去，他貌似想說很久的樣子。
經過剛才的虛驚一場，杚羽除了一身冷汗，現在才平靜了一些，她不想再冒冒失失沖撞他，乖乖坐在他身邊。
“她不是公子的義姐嗎？”杚羽輕聲說。
“是，也不完全是。要是僅僅是義姐，這一次她壞我大計，我一定讓她死一百次！”
佟曻眼裏閃過一絲陰森。
“她進府的那年我還不滿周歲，她不過是父親一時興起追捧的一個歌妓。聽父親說，那一年我患了天花，母親也剛去世不久，父親心如死灰，覺得天要亡他!就是她衣不解帶地伺候了我好幾個月，你知道天花是要過人的，她照料我，也不時地寬慰父親，說我肯定能好。後來，我的病果然好了，父親著實感念她的好處，就讓她留在了府裏。”
“她來府裏的時候還是處子之身，照料我病好之後，父親竟不能繼續將她看做是他玩弄過的眾多歌妓中的一個，很是尊重她。說起來，她是第二個父親看上了，卻沒有染指的女人。”
“第二個？”佟曻說到“玩弄”這個詞的時候杚羽皺了皺眉。
“恩，第一個是父親從大漠搶來的一個女人，父親為了他的大計把她送人了。不過……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他們現在都死了！”
“後來，也是她命好，被皇帝看上了，父親為了給她一個體面的身份、也是為了成全皇帝，就收她做了義女。”
“為了成全皇帝……”杚羽弱弱地重覆這句話。
“呵~~當然，這是原因之一。”佟曻一把攬過杚羽的肩，“你很討厭我對不對？你知道我平生最喜歡做的意見事情是什麽嗎？讓討厭我的人臣服於我！你再怎麽討厭我，你也要給我記得，我是你的主人！”
“後來呢？”杚羽很乖，沒有做出掙脫的動作，只是想岔開話題。這招果然很管用，佟曻放開了她，繼續說。
“她入宮之後，也受寵了幾年。直到後來戚貴妃的出現，她就漸漸失寵了。父親現在的這個計劃開始實施以後，她作為棋盤中間的棋子倒還是聽話，只是這幾年，我越來越不喜歡她。也許是因為她只當我是一個孩子，而從不當我是主子吧。興許她真的以為她是父親的女兒，母儀天下的皇後呢。”
佟曻站起來：“你知道這世上我最痛恨的一種人是什麽人？就是那種只是做了一件對你好的事情，就要求你給她同等或者更多的回報。”
“也不是所有的人付出的愛都要求回報的，你身邊總是有個人是不求回報地愛你的。”杚羽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這世上唯一愛她的人，一直為愛她而付出，卻從沒有要求她的回報。
“是嗎？”佟曻轉身看著杚羽，若有所思。
“我以前也以為父親就是那個人，只是長大後我又想，如果不是我能夠幫他取天下，他是不是也不會這樣愛我寵我？”
“會的，即使你不能奪得這天下，他依舊會愛你。你們血脈相連，怎會不愛呢？”
“也許吧……”
佟曻不說話了，說到愛，他的眼裏出現的不是父親，而是皇帝的臉。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寵了他整整十六年，他不像父親要求他要幫他奪得天下。皇帝，他好像從未對自己有過什麽要求。
“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麽我不選擇一種更加英雄的方式奪得這天下？”
“杚羽現在知道了。”杚羽打斷了佟曻，這個問題她確實漸漸想明白了。
“哦？你說說看？”佟曻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如果皇帝沒有子嗣，那麽公子就是皇帝唯一的嫡親血脈，也將是皇位的不二人選。這種方法兵不血刃，更加溫和。我記得公子曾經說過你是想殺一個人但是不想他痛苦，所以公子才選擇了這樣種耗時較長的辦法。”
杚羽把她心裏猜測的想法說了出來，她其實並不願意和他講話，但是他今天如此反常地對她說了這一大堆，她回應一句也算是禮貌吧。
“聰明！其實也不會耗時多久了……”佟曻想說，皇帝的身體已經外強中幹，沒有多少時日了，但是他沒有說下去。
“那……公子的計劃成功以後，公子會殺了我嗎？”
佟曻看著眼前的杚羽，笑了，“我剛才看見，你很怕死？”
“是，但是，公子計劃成功的那天也許我就不怕了。”
“好啊，那這樣，如果到時候你依然是這麽怕死，我就殺了你！”佟曻邪魅地笑著，走近她，“如果到那一天你不怕死了，我就放過你，你看這樣如何？”
杚羽知道佟曻在逗她，可是他說的也是事實，自己的確怕死。她看著眼前這個人，就算今天他喝醉了，反常地和自己聊了這麽多，可是骨子裏將所有人的性命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性格依舊沒變。
“好！”杚羽的回答很弱，她很是疲憊，也很絕望。她的未來、她的一切，一直都是她所能掌握的。
看著杚羽黯然的樣子，佟曻突然覺得有點難受，她的情緒感染了他一般。放在以往，他最喜歡看著別人在自己面前黯然、傷心、絕望。但是今天，他沒有得到那種一如既往的快感。
“這次的事情以後，皇後還是皇後，你依舊要和她好好相處，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踏出這個門，你今天什麽都沒有聽到，我原是喝多了，居然和你說了這許多話。”
佟曻擺擺手，像是醉了，又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他在下逐客令。
“是，杚羽告退。”杚羽知趣退下。
“等等，樾觥微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好？”佟曻的話在身後響起。
“是，她也不願意看禦醫。”杚羽聽他說起樾觥微，急忙說。
“我這裏有兩粒藥，拿去給她。”佟曻的手裏不是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藥盒。
杚羽有些遲疑，並不拿。
“我說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敢不接啊？放心，不是毒藥！”佟曻調侃她。
“謝公子恩典！”杚羽接過盒子，轉身退下了。
走出門的時候，杚羽回頭看了一眼佟曻，他已經站起來，手裏拿著酒自斟自飲。沒有那些歌舞伎的此刻，他多少顯得有些孤單。
這個男人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吧，他的心裏裝著多少事情呢？這樣的男人誰能猜到他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麽呢？
你心裏的這些話為什麽要對我說呢？是因為你的身邊沒有人聽你說這些嗎？你說的話我能相信幾分呢？你那樣輕易地就取了璧環的性命，你會真的在乎什麽人嗎？
不管怎麽樣，總有一天，我要擺脫你。
杚羽握了握手裏的藥盒，跨步走了出去。
外面，遠遠地，杚羽就看見樾觥微手裏那盞別致的宮燈，光線昏黃卻溫暖。
“微兒~~~”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結局已經定了，已經定了，已經定了！
☆、暗流
一
聽箏徒淒婉
何罕琉璃瓦
這幾日錦和宮一點都不熱鬧，宮裏的人多少都有點打不起精神來。
前幾日樾觥微就有些不對勁，面色蒼白的樣子還倔強地不願意請禦醫瞧瞧。她只說每天回房休息幾個時辰就會好，堅決不讓杚羽或者別人照顧她。之前每天樾觥微每天也就休息半個時辰，出了房門看起來是好很多，但是最近，休息的時間越來越長。
杚羽將樾觥微平日裏做的活全部交給了別人，她怕她累到。對於樾觥微的病，杚羽一無所知，所以她特別地害怕。她看不見樾觥微的時候，心裏就惴惴不安，也沒有心思出門，一味呆在屋裏。
樾觥微的房門緊閉著，杚羽有幾次敲門，被樾觥微拒絕——她的聲音幾近斥責，杚羽實在不敢再打擾她，雖然擔心也只好忍著，弄得杚羽心裏別提有多難受了。
“微兒，你千萬不要出什麽事啊，有什麽就喊我好不好？讓我進去看看你好不好？”杚羽在門外，眼淚都要急下來了。
下人們很少看見杚羽這個樣子，她平日在宮裏都是冷冷的樣子，對待下人也是平和而關心的，但是從沒有關心到這樣失態。
“我沒關系的，娘娘不要擔心，我自己呆一會兒，待一會兒就好。”樾觥微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聽起來是疲憊不堪的。
杚羽伸手想要敲門，手指伸向門扉的時候頓住了，就那樣靜止在空中。
自己什麽都做不了，杚羽想著，就想很久以前，娘死在自己的面前，就像很久以前夕照坡的那個夜晚。她一直都是這樣，什麽都做不了。一種酸澀的味道湧上她的心頭。
“不要點燈，都出去！”杚羽向著忙碌的宮人們說，眼睛卻看著空中，沒有焦點。
宮人們不敢說話，匆匆離開。
杚羽轉身，走向那扇窗，那裏還有光線，畢竟天還沒有黑。杚羽的背影灰黑，有些陰冷以及悲傷。
黃昏的時候，天光即將消散，隱於宮墻後面的最後一絲金光漸漸收斂——由擴散的布匹轉為細細的線。
樾觥微的房裏，她面色蒼白，嘴裏咬著一段黃木。床上的她痙攣不止，她身上的每一條血管都暴露無遺。
樾觥微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藥效好像越來越強了，她每天發作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她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現在只過了半月的樣子。
樾觥微一定要撐下去，原本佟曻說三個月不給她解藥，但是前幾天卻又讓杚羽給了她兩個月的解藥，雖然縮短了她兩個月的痛苦。但是樾觥微沒有想到餘下的日子依舊這麽難熬。
由此看來，佟曻之所以給她解藥，不是處於他的憐憫之心，他是擔心她真的會死掉吧。
不知道折騰了多久，那種海潮般的疼痛感才漸漸退了下去，樾觥微勉強站起來、整理一下衣衫走出房門。她一邊挽著發髻，一邊走出來，看見一個小宮女站在一堆財物中間手忙腳亂地左看右看、看起來是想整理卻找不到頭緒。
“什麽事？這些東西哪來的？也不收好，就讓它放在這裏礙眼嗎？”樾觥微語氣有些急，聽著倒是有了責備的意思。
小宮女聽到樾觥微的聲音先是一驚，後是歡喜：“微姐姐你終於出來了，這是王府和將軍府送來的東西，娘娘不在，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麽收。你來了就好了。”
樾觥微這才想起這是月初了，每月的這一天將軍府和王府都會送東西進來。加上皇帝每日不斷的賞賜，杚羽幾乎是這後宮最富有的妃子了。
“娘娘去哪裏了？”樾觥微接過小宮女遞過來的清單。
“說是去皇後宮裏了。讓微姐姐不必去接她了。”小宮女回答。
想著離皇後落水之日到現在也有半月之久了，杚羽早晨提起今天要去鳳藻宮看看的，想必是瞧著自己的身體不好就沒有叫自己陪同。
“好，我知道了，這些你和我一起收拾吧。”樾觥微埋頭看起了清單。
單子上的東西都是一如既往的，每月都是如此，樾觥微瀏覽著，突然看見了單子末尾有一件物品倒是以前沒有的，看起來另加的。清單的最後寫著：西海夜明珠。
“這是將軍府的送來的，是嗎？”樾觥微指著“西海夜明珠”幾個字問旁邊的小宮女，其實清單上寫的清清楚楚，樾觥微只是不相信似的想要確定一下。
“是的，是將軍府送來的，哦……對了，來人說這樣東西是專門送給微姐姐的。”小宮女想起來了，送東西來的人是這樣說過一句。
樾觥微心裏有一絲異樣的感覺，他居然還記得。
*********
杚羽被罰掌挄的第二天一早，南楓就氣沖沖地來了錦和宮，丟下一盒上好的金瘡藥一聲不吭就走。
藥是樾觥微接的，她沒有告訴杚羽。樾觥微那天見到南楓本來有一肚子的氣，結果看見南楓臉上的怒氣像要殺人一樣，到了嘴邊的話一句沒有說出口。
南楓看都沒有看樾觥微一眼，剛來就急著離開，樾觥微看著光景不善，回身把藥放進宮裏，沒有打擾還在夢中的杚羽，獨身追了出來。
“少將軍，少將軍留步。”樾觥微猜的不錯，南楓一路往王爺府趕，手裏的長劍還沒有出鞘。南楓根本沒有聽到樾觥微的喊聲，他的心裏腦裏全是怒火。
南楓是來找佟曻算賬的，他實在氣不過，好一個佟曻居然敢對自己的妹妹下此狠手，他難道不知道杚羽的身體不好嗎？南楓心裏極其不滿，早晨聽虞宛在自己懷裏隨口念叨了一句，他細問之下才了解到這件已經在宮裏傳遍了的事情。南楓當時就怒火攻心，急穿了衣服拿了藥就出來了，虞宛攔都攔不住。
也許，這是南楓第一次給杚羽當哥哥，而且是他不自覺就把哥哥這個角色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這在以前是連南楓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從小到大，他從來不承認自己又一個妹妹，他也不喜歡這個妹妹。從何時開始他開始認真地做她的哥哥了，南楓自己也不知道。
“少將軍來是找……”王府守門的小廝上前詢問，話還沒有說完被南楓沒有出鞘的劍打倒，躺在地上呻吟起來。
南楓大步走進去。
王府的下人們很多還沒有起，南楓擅闖入王府，迎面撞上了掃院的小廝。
“不好了，來人……”小廝慌不擇路地跑開，片刻功夫，護院一下子就湧了上來——佟王府的守衛是上京一流的。
“我來找佟曻，讓他滾出來！”南楓沖著圍上來的人喊了一聲，佟王府的護院清一色的鐵甲護身，是軍隊的裝備，南楓臉上除了怒氣沒有絲毫懼意。
“小王爺不在，少將軍請回吧。”為首的人臉隱在鐵甲中間，聲音低沈。
“放肆，你說不在就不在，本將軍今天斷不罷休。”南楓說著手裏的劍就出鞘了，南楓出手非常狠，但是招招不致命。看樣子他只是想挫敗他們沖進內堂去。
鐵甲人沒有料到南楓會真的出手，他們有很多顧慮，逼不得已是不會輕易動手的：佟王爺還在睡著，要是擾了王爺的清夢，他們都要自刎謝罪。小王爺決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王爺。王府的規矩森嚴、誰都沒有例外。
鐵甲人一味躲著南楓的劍氣，不敢與他的兵器相撞，兩人幾個來回都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響。周圍的人也不敢貿然上前，只好看著他們一對一地打。畢竟來人是少將軍，他們總不能綁了他活著傷了他吧。
南楓是因為生氣，所以剛才鐵甲人的話他沒有聽進去，他以為鐵甲人在敷衍他。其實佟曻確實不在府裏，而且佟曻不出意外的話一般都是不在府裏的，南楓今天是昏了頭了找佟曻居然找到了佟王府。
“少將軍住手。”一道紫光從空中飛來，插進了鐵甲人和南楓中間，兩人被迫停手，看著這突然冒出來的紫衣女子。
“少將軍這是鬧得哪一出？到王府來尋釁又是為了哪般？如果說少將軍是為了妹妹出頭，那麽請問少將軍的妹妹可有承認過有少將軍這個哥哥嗎？凡事要名正言順才是君子所為，少將軍以為如何？”樾觥微義正詞嚴，一臉生氣地看著南楓。她喊都喊不住南楓，眼看他們交手了，只好出手幹涉，她怕南楓還不住手，所以話說的很重。
“你~~~”南楓一下子被說的啞口無言，他那遙遠的對杚羽的愧意猛然被拉到眼前，他又想起了杚羽冷然的眼。
是啊，她從來沒有承認過他是她的哥哥，從小到大她只叫過他一聲哥哥，而他……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哥哥。
他不配做她的哥哥，那他今天來這裏是幹什麽呢？南楓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啊~~~~”南楓站在原地大喊起來，“就算不是哥哥又怎樣，我就是要告訴佟曻，他若敢再這樣對她，我誓必殺他！”南楓說著，手裏那把劍飛了出去，穿過正對著的房間厚厚的步簾直射進去。
周圍的人頓時嚇呆了：那是佟王爺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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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衣帶梭梭的聲音——很大的聲音，我看見他們撲過來，還有佟曻，他那麽有力，我掙脫不了，我的耳邊只有佟曻的聲音……他說他是我的主人，他說我必須服從……我看不見陛下，我只看見那些男人，我只能感受到佟曻用力地扣著我的手……”杚羽痛苦地掩面，眼淚從指縫中溢出，那個夜晚再一次來臨一般，那是一個噩夢——這一生都不能醒的夢。
杚羽說不下去了，嚶嚶的哭聲從她掩面的雙手中流出，那樣淒涼和冰冷，小小的聲音裏充斥著撕心裂肺的痛。
“娘娘，不要說了，娘娘……”樾觥微用力抱住杚羽，杚羽很瘦小，樾觥微可以將她合抱住，她真的很小很小。樾觥微不知道杚羽為什麽非得告訴自己這些事情，為什麽非得回憶，看到她那麽痛苦，她實在不忍心她繼續說下去。
“沒事，我知道這些都過去了，我是想告訴你，我真的是個廢人了。那天晚上，我逼著自己不喊出聲來，我逼著自己像一個正常的女人一樣去承歡，盡管我知道陛下很溫柔，他和那些男人不一樣，盡管我知道我進宮的任務就是取悅他——用身體取悅他，但是，在陛下即將進入我的身體的時候，我還是推開了他！我推開了他！你知道嗎？我們試了好幾次，我真的做不到，每一次都是我推開他！……我是一個廢人了，微兒，床第之歡，我再也不能了！微兒……”
杚羽一口氣說完，她回抱著樾觥微，小小的哭聲一直沒有斷絕，她止不住她的淚。
剛入宮的那一晚，就如杚羽所說，每每到剛入港的時候她都會失控地推開皇帝，他們試了幾次，杚羽都做不到。皇帝永遠忘不了那一晚南杚羽的臉——驚懼、絕望、蒼白，她的眼睛像是烏雲裏半掩半遮的月亮：絕望地害怕著，卻又明明是在求饒！
那一晚，皇帝的心裏很是酸澀極了——他第一有這種感覺。他懷裏的那個□的女子，求歡於他，又每每在最後一刻推開他。她緊閉著眼睛的時候像是在和魔鬼打架，他甚至不忍心用力，她那麽瘦小、那麽蒼白，但是她推開他的力氣又是那麽大。他不懂她，每次推開他之後，她又淚眼驚懼地望著他，無聲地哀求他。
那種驚懼的眼神似曾相識，皇帝看見了很多年前的戚貴妃，當時她就是那樣看著自己，那目光他一生不能忘記——永遠嵌在他的心裏，掀開的時候有些許的痛和更多的憐愛。
第一次，他對一個除戚貴妃之外的女人於心不忍了。
*********
皇帝知道南杚羽不過是一粒棋子，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南明濺的千金會淪為佟王爺的棋子，但是夜闌閣送來的女子的生死他向來不在乎。不光是夜闌閣送來的女子，這宮裏除了戚貴妃以外，任何人的死活他都不關心。
這個宮裏，只有皇後和戚貴妃可以令他側目——皇後是他自己選的，當年選她的時候他是真心地喜歡，這種喜歡一直維系到他發現她真的是佟王爺的心腹為止；而戚貴妃，是他的愛人，如果沒有她，他也許早就從這世上消失了，就是因為戚貴妃，他才找到在這瀕臨傾覆的朝代堅強站立的理由。
皇帝不是瞎子，他知道有人在打他的女人的主意——只要這個女人不是戚貴妃他就無所謂。這麽多年來，他本心如死灰，他的弟弟揚言要取他項上人頭、他的將軍眼見他全軍覆沒依舊按兵不動的時候，他的心就死了。他一直討厭這個王座，他一直記得父皇按著他的頭對他說：“天下王座，非你不可”，那個力度現在還縈繞在他的頭頂。
他遵父命坐了皇位，然後失去了一切，他原本以為自己的皇後是愛自己，就算出生佟王府她也還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後，但是他發現他錯了，她似乎更加重視她的出生或者說她的任務。
他本無意在這亂世人心之中周旋，他不是個好皇帝——他一直對於江山的覆滅不以為意。直到他遇見她，她從他的馬下逃生，他的馬蹄揚起的那刻，他看見了那個驚懼的表情——那個小小的女孩子，穿著美麗的紅裙站在他的前面，滿臉淚水、哀求恐懼、靜靜相望。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他的心跳是那麽有力，他伸手對她說：“別怕，沒事的！”
南杚羽的出現是個奇跡，他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戚貴妃的影子。所以，就算他答應過戚貴妃不在其他的妃子宮中過夜、不對其他的妃子動心，但是他還是為南妃破例了一晚、他每日給她的那些賞賜其實是另一種補償或者說憐惜。
*********
“別怕，沒事的！”迎著那個驚懼目光，他輕輕撫了撫杚羽的頭發，然後為她蓋好被子，一夜無話。
那晚之後，南杚羽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陛下沒有因為她的掃興而責備她，佟曻也似乎沒有為此而找過她。她意外、感激之餘，也意識到：失去了作為棋子的基本作用，她真得是一個廢人了！
“微兒，床第之歡我再也不能了，我是一個廢人了！”
“微兒，床第之歡我再也不能了，我是一個廢人了！”
杚羽不停地說著這句話，像是念咒一般地說，一遍一遍地說，從起初的哭腔到後來的虛弱，一遍又一遍地。
樾觥微並不制止，她只是抱著她，她終於知道她在怕什麽了。樾觥微聽說了入宮之前佟曻對她做的事情，如果杚羽今天的話被他知道了……樾觥微不敢想，自己尚且如此，何況杚羽呢？
為何上天要這樣對待如此瘦弱的一個南杚羽呢？
這世上真的有天嗎？
樾觥微低下頭，她的臉抵著杚羽的發，臉上兩行淚痕映著窗外的光，變得清晰無比。
錦和宮外很遠的地方，傳旨的宮人急急地走著，他們心裏急著想趕緊忙完這趟差事，趕在天黑之前回到自己的住處。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今皇後不慎落水之事，各宮不必前來看望，鄭親為之，免添勞頓。
此事已矣，各宮忌風言細語、安穩度日為好。
欽此！”
隨著聖旨在各宮上空響起，夜幕悄然降臨！
作者有話要說：多了一個收藏數！呼啦啦！
☆、寬恕
一
紅顏碎瀲灩
花前莫弄弦
夜闌閣的密室裏，燈火輝煌，香爐裏焚著臯蘭國進貢的磬香、優雅的香煙妖妖嬈嬈彌漫空中。這種香除了香味雅致、經久不衰之外，還有讓人心情愉悅的功效，十分名貴，就算是皇帝都沒有享用過。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擁有這種香、喜歡這種香——小王爺佟曻。
貌若飛仙的兩支歌舞伎占據了室內最中間的位置，正堂斜靠在榻上的那個人有著絕美的容貌，伸手攬過身邊女子的小蠻腰，眼神蕩漾、嘴角掛著邪魅的笑。他明顯是喝多了，面頰微紅，舉止踉蹌，卻依舊和那兩個兩個衣著華麗的女子調笑對飲。
很難有人能夠留意到的一個墻角的小門開了，一個婢子繞過滿室的衣衫閃爍，氤氳繚繞，走到正堂的塌下，跪下行禮。
“稟小王爺，南妃求見。”婢子恭敬低頭，半個身子都是伏在地上的。
榻上的人正將杯裏的酒灌進身旁女子的芳唇，拿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眼裏閃過一道耐人尋味的喜悅。
“讓她進來！”
婢子退下，佟曻繼續將手裏所剩的半杯酒灌進了自己的嘴裏，惹的一旁的女子一陣嬌嗔埋怨。
南杚羽走進墻角的小門，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前幾日聽說小王爺的計劃似乎失敗了，她來了兩次都被拒見了。杚羽在錦和宮等著王府的消息，一連幾日都說小王爺心情不好，她今天來也是想碰碰運氣。
這次佟曻的計劃失敗，杚羽的責任重大，她知道自己負荊請罪是免不了的，好在這麽晚了依然有樾觥微陪著她來，雖然樾觥微不能陪她見佟曻，但一想到她在外面等自己，杚羽心裏還是覺得踏實一點。
來之前杚羽已經想好了各種結果，無非是處罰，她也不是沒有受過。杚羽料到自己性命無虞，因為佟曻還需要自己，她原以為會看到一張寒冰似的臉，卻沒有料到這迎面而來的鶯歌燕舞。杚羽微微有些遲疑地慢步向前。
“杚羽叩見小王爺！”杚羽走到塌下，跪下行禮，畢恭畢敬。
這是多麽詭異的畫面，堂堂南妃居然跪在一個小王爺的腳下。就是這個詭異的朝代，跳出君君臣臣的一個朝代。
佟曻停下手裏的動作，嘆氣似的笑了一下：“我等的人我等到現在都沒有等來，你倒是來了三次了。”
佟曻推開身邊的一個女子，對杚羽說：“上來陪我喝一杯。”
“杚羽戴罪之身，不敢僭越。”杚羽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起來吧，什麽戴罪不戴罪的，來，陪我喝一杯。”佟曻坐起來，伸手拉杚羽。
“不要！放手！”杚羽脫口而出、聲音很大，像是碰到什麽臟東西一樣，反應很是過激了。她站起來，猛地退後，眼神厭惡地看著佟曻。
這是杚羽本能的反應，她知道自己不過是他的一粒棋子，地位和這些歌舞伎也沒有什麽兩樣。他也不過是一貫的風流脾性，自己的反應是太過激了。
杚羽本來是來賠罪的，結果還這樣不知天高地厚地頂撞了他，她心裏有些惴惴的，想開口補救，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杚羽的舉動讓密室裏的人都吃了一驚，歌舞伎們都停止了演奏，他們從沒有見過敢如此對待小王爺的狂妄之徒。
佟曻的臉色沈下去，收起了笑容，他掃過杚羽的臉，他看見了她的厭惡以及追悔莫及。
佟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杚羽，眼神是平靜地，卻好像有一絲絲的怨氣。杚羽被他看得後頸發涼，那目光如同外面的夜幕一般，她怎麽躲也躲不開。彼時歌舞已停，佟曻猛地拿起桌上的酒壺，仰起頭灌下，很有些不管不顧的樣子。
那種酒壺並不是一般宴飲的小壺，有普通的三倍大，一般人一壺下肚“非死即傷”啊，杚羽這下看出來，佟曻的心情確實不好。
“小王爺……”看著佟曻不管不顧地喝酒，杚羽上前想要拿掉那個酒壺，不知為什麽，那一刻她是擔心他的，她甚至沒有想自己這樣做的後果，就像剛才那個拒絕一樣，這一次也是她下意識的動作。佟曻剛才的那個眼神讓她心裏很是慌亂。
“你管我？”佟曻反手握住杚羽的手，力氣很大，杚羽的手腕有些生疼。
他看著她，良久，又恢覆了那種玩世不恭的樣子。他面色紅潤，用杚羽厭惡的那種眼神看著她。杚羽突然後悔自己多管閑事，想要掙脫他卻又不能。
“稟小王爺，璧環求見！”通傳的婢子再一次走進來。
璧環是鳳藻宮的宮女，是皇後的貼身丫鬟，杚羽與她又過一面之緣。璧環那是個精明能幹的丫頭，她來想必是奉了皇後的命令。
“黑羽，給我殺了她！”佟曻松開手，眼睛還是沒有離開杚羽。
杚羽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要殺了她！
杚羽害怕了，他要殺了她！她知道，自己完了。
佟曻要殺自己，自己怎麽可能躲得過？
她看著佟曻的眼睛，裏面一片天寒地凍，杚羽似乎聽不到什麽了，她心裏有個聲音對她說：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可是，為什麽？
杚羽突然想要求饒，她不想死，可是她開不了口，依舊那樣呆呆地站著。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這麽累了！”死到臨頭的杚羽心頭卻有了一種大義凜然的無奈。
黑羽聽到佟曻的命令，拔出劍。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這麽累了！” 杚羽的眼睛流出兩行淚，恐是怕極而泣吧。
黑羽卻沒有如她所想地走上前來，而是轉身出去了。
杚羽突然有些茫然，從鬼門關上回來一般，心跳不止。
“杚羽留下，其餘的人都退了吧。”佟曻看著呆呆的杚羽突然笑了，“我又不是要殺你，你哭什麽？”
不是殺我？他不殺我？杚羽突然清醒了一些，她看著佟曻的神情並不像假的。對啊，他不是殺自己，他是殺了……璧環？他見都沒有見她一面就直接把她殺了？
“為什麽？璧環……”杚羽的疑惑破口而出。
佟曻又笑了，但是有些陰狠。
人們都退了出去，一個個半俯著身子，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我為什麽不殺她？我等了她好幾天，她到今天才打發了一個丫鬟來，這麽不把我當回事，我就是想告訴她：不要以為我真不敢動她！我不想追究，但是不代表我不生氣！”
佟曻的口氣很平淡，但是杚羽聽不懂他的話。他嘴裏的她到底是指誰？璧環？不是。皇後！
“我知道你來是做什麽的，這次的事情，我不怪你！你也不必自責，我知道是皇後從中作梗，雖然你也辦事不利，但是我不追究了！”
佟曻在榻上，正襟而坐，仰頭看著站在面前的杚羽，眼神清明。
“你知道皇後和我是什麽關系嗎？”佟曻伸手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杚羽坐過去，他貌似想說很久的樣子。
經過剛才的虛驚一場，杚羽除了一身冷汗，現在才平靜了一些，她不想再冒冒失失沖撞他，乖乖坐在他身邊。
“她不是公子的義姐嗎？”杚羽輕聲說。
“是，也不完全是。要是僅僅是義姐，這一次她壞我大計，我一定讓她死一百次！”
佟曻眼裏閃過一絲陰森。
“她進府的那年我還不滿周歲，她不過是父親一時興起追捧的一個歌妓。聽父親說，那一年我患了天花，母親也剛去世不久，父親心如死灰，覺得天要亡他!就是她衣不解帶地伺候了我好幾個月，你知道天花是要過人的，她照料我，也不時地寬慰父親，說我肯定能好。後來，我的病果然好了，父親著實感念她的好處，就讓她留在了府裏。”
“她來府裏的時候還是處子之身，照料我病好之後，父親竟不能繼續將她看做是他玩弄過的眾多歌妓中的一個，很是尊重她。說起來，她是第二個父親看上了，卻沒有染指的女人。”
“第二個？”佟曻說到“玩弄”這個詞的時候杚羽皺了皺眉。
“恩，第一個是父親從大漠搶來的一個女人，父親為了他的大計把她送人了。不過……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他們現在都死了！”
“後來，也是她命好，被皇帝看上了，父親為了給她一個體面的身份、也是為了成全皇帝，就收她做了義女。”
“為了成全皇帝……”杚羽弱弱地重覆這句話。
“呵~~當然，這是原因之一。”佟曻一把攬過杚羽的肩，“你很討厭我對不對？你知道我平生最喜歡做的意見事情是什麽嗎？讓討厭我的人臣服於我！你再怎麽討厭我，你也要給我記得，我是你的主人！”
“後來呢？”杚羽很乖，沒有做出掙脫的動作，只是想岔開話題。這招果然很管用，佟曻放開了她，繼續說。
“她入宮之後，也受寵了幾年。直到後來戚貴妃的出現，她就漸漸失寵了。父親現在的這個計劃開始實施以後，她作為棋盤中間的棋子倒還是聽話，只是這幾年，我越來越不喜歡她。也許是因為她只當我是一個孩子，而從不當我是主子吧。興許她真的以為她是父親的女兒，母儀天下的皇後呢。”
佟曻站起來：“你知道這世上我最痛恨的一種人是什麽人？就是那種只是做了一件對你好的事情，就要求你給她同等或者更多的回報。”
“也不是所有的人付出的愛都要求回報的，你身邊總是有個人是不求回報地愛你的。”杚羽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這世上唯一愛她的人，一直為愛她而付出，卻從沒有要求她的回報。
“是嗎？”佟曻轉身看著杚羽，若有所思。
“我以前也以為父親就是那個人，只是長大後我又想，如果不是我能夠幫他取天下，他是不是也不會這樣愛我寵我？”
“會的，即使你不能奪得這天下，他依舊會愛你。你們血脈相連，怎會不愛呢？”
“也許吧……”
佟曻不說話了，說到愛，他的眼裏出現的不是父親，而是皇帝的臉。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寵了他整整十六年，他不像父親要求他要幫他奪得天下。皇帝，他好像從未對自己有過什麽要求。
“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麽我不選擇一種更加英雄的方式奪得這天下？”
“杚羽現在知道了。”杚羽打斷了佟曻，這個問題她確實漸漸想明白了。
“哦？你說說看？”佟曻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如果皇帝沒有子嗣，那麽公子就是皇帝唯一的嫡親血脈，也將是皇位的不二人選。這種方法兵不血刃，更加溫和。我記得公子曾經說過你是想殺一個人但是不想他痛苦，所以公子才選擇了這樣種耗時較長的辦法。”
杚羽把她心裏猜測的想法說了出來，她其實並不願意和他講話，但是他今天如此反常地對她說了這一大堆，她回應一句也算是禮貌吧。
“聰明！其實也不會耗時多久了……”佟曻想說，皇帝的身體已經外強中幹，沒有多少時日了，但是他沒有說下去。
“那……公子的計劃成功以後，公子會殺了我嗎？”
佟曻看著眼前的杚羽，笑了，“我剛才看見，你很怕死？”
“是，但是，公子計劃成功的那天也許我就不怕了。”
“好啊，那這樣，如果到時候你依然是這麽怕死，我就殺了你！”佟曻邪魅地笑著，走近她，“如果到那一天你不怕死了，我就放過你，你看這樣如何？”
杚羽知道佟曻在逗她，可是他說的也是事實，自己的確怕死。她看著眼前這個人，就算今天他喝醉了，反常地和自己聊了這麽多，可是骨子裏將所有人的性命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性格依舊沒變。
“好！”杚羽的回答很弱，她很是疲憊，也很絕望。她的未來、她的一切，一直都是她所能掌握的。
看著杚羽黯然的樣子，佟曻突然覺得有點難受，她的情緒感染了他一般。放在以往，他最喜歡看著別人在自己面前黯然、傷心、絕望。但是今天，他沒有得到那種一如既往的快感。
“這次的事情以後，皇後還是皇後，你依舊要和她好好相處，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踏出這個門，你今天什麽都沒有聽到，我原是喝多了，居然和你說了這許多話。”
佟曻擺擺手，像是醉了，又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他在下逐客令。
“是，杚羽告退。”杚羽知趣退下。
“等等，樾觥微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好？”佟曻的話在身後響起。
“是，她也不願意看禦醫。”杚羽聽他說起樾觥微，急忙說。
“我這裏有兩粒藥，拿去給她。”佟曻的手裏不是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藥盒。
杚羽有些遲疑，並不拿。
“我說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敢不接啊？放心，不是毒藥！”佟曻調侃她。
“謝公子恩典！”杚羽接過盒子，轉身退下了。
走出門的時候，杚羽回頭看了一眼佟曻，他已經站起來，手裏拿著酒自斟自飲。沒有那些歌舞伎的此刻，他多少顯得有些孤單。
這個男人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吧，他的心裏裝著多少事情呢？這樣的男人誰能猜到他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麽呢？
你心裏的這些話為什麽要對我說呢？是因為你的身邊沒有人聽你說這些嗎？你說的話我能相信幾分呢？你那樣輕易地就取了璧環的性命，你會真的在乎什麽人嗎？
不管怎麽樣，總有一天，我要擺脫你。
杚羽握了握手裏的藥盒，跨步走了出去。
外面，遠遠地，杚羽就看見樾觥微手裏那盞別致的宮燈，光線昏黃卻溫暖。
“微兒~~~”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結局已經定了，已經定了，已經定了！
☆、暗流
一
聽箏徒淒婉
何罕琉璃瓦
這幾日錦和宮一點都不熱鬧，宮裏的人多少都有點打不起精神來。
前幾日樾觥微就有些不對勁，面色蒼白的樣子還倔強地不願意請禦醫瞧瞧。她只說每天回房休息幾個時辰就會好，堅決不讓杚羽或者別人照顧她。之前每天樾觥微每天也就休息半個時辰，出了房門看起來是好很多，但是最近，休息的時間越來越長。
杚羽將樾觥微平日裏做的活全部交給了別人，她怕她累到。對於樾觥微的病，杚羽一無所知，所以她特別地害怕。她看不見樾觥微的時候，心裏就惴惴不安，也沒有心思出門，一味呆在屋裏。
樾觥微的房門緊閉著，杚羽有幾次敲門，被樾觥微拒絕——她的聲音幾近斥責，杚羽實在不敢再打擾她，雖然擔心也只好忍著，弄得杚羽心裏別提有多難受了。
“微兒，你千萬不要出什麽事啊，有什麽就喊我好不好？讓我進去看看你好不好？”杚羽在門外，眼淚都要急下來了。
下人們很少看見杚羽這個樣子，她平日在宮裏都是冷冷的樣子，對待下人也是平和而關心的，但是從沒有關心到這樣失態。
“我沒關系的，娘娘不要擔心，我自己呆一會兒，待一會兒就好。”樾觥微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聽起來是疲憊不堪的。
杚羽伸手想要敲門，手指伸向門扉的時候頓住了，就那樣靜止在空中。
自己什麽都做不了，杚羽想著，就想很久以前，娘死在自己的面前，就像很久以前夕照坡的那個夜晚。她一直都是這樣，什麽都做不了。一種酸澀的味道湧上她的心頭。
“不要點燈，都出去！”杚羽向著忙碌的宮人們說，眼睛卻看著空中，沒有焦點。
宮人們不敢說話，匆匆離開。
杚羽轉身，走向那扇窗，那裏還有光線，畢竟天還沒有黑。杚羽的背影灰黑，有些陰冷以及悲傷。
黃昏的時候，天光即將消散，隱於宮墻後面的最後一絲金光漸漸收斂——由擴散的布匹轉為細細的線。
樾觥微的房裏，她面色蒼白，嘴裏咬著一段黃木。床上的她痙攣不止，她身上的每一條血管都暴露無遺。
樾觥微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藥效好像越來越強了，她每天發作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她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現在只過了半月的樣子。
樾觥微一定要撐下去，原本佟曻說三個月不給她解藥，但是前幾天卻又讓杚羽給了她兩個月的解藥，雖然縮短了她兩個月的痛苦。但是樾觥微沒有想到餘下的日子依舊這麽難熬。
由此看來，佟曻之所以給她解藥，不是處於他的憐憫之心，他是擔心她真的會死掉吧。
不知道折騰了多久，那種海潮般的疼痛感才漸漸退了下去，樾觥微勉強站起來、整理一下衣衫走出房門。她一邊挽著發髻，一邊走出來，看見一個小宮女站在一堆財物中間手忙腳亂地左看右看、看起來是想整理卻找不到頭緒。
“什麽事？這些東西哪來的？也不收好，就讓它放在這裏礙眼嗎？”樾觥微語氣有些急，聽著倒是有了責備的意思。
小宮女聽到樾觥微的聲音先是一驚，後是歡喜：“微姐姐你終於出來了，這是王府和將軍府送來的東西，娘娘不在，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麽收。你來了就好了。”
樾觥微這才想起這是月初了，每月的這一天將軍府和王府都會送東西進來。加上皇帝每日不斷的賞賜，杚羽幾乎是這後宮最富有的妃子了。
“娘娘去哪裏了？”樾觥微接過小宮女遞過來的清單。
“說是去皇後宮裏了。讓微姐姐不必去接她了。”小宮女回答。
想著離皇後落水之日到現在也有半月之久了，杚羽早晨提起今天要去鳳藻宮看看的，想必是瞧著自己的身體不好就沒有叫自己陪同。
“好，我知道了，這些你和我一起收拾吧。”樾觥微埋頭看起了清單。
單子上的東西都是一如既往的，每月都是如此，樾觥微瀏覽著，突然看見了單子末尾有一件物品倒是以前沒有的，看起來另加的。清單的最後寫著：西海夜明珠。
“這是將軍府的送來的，是嗎？”樾觥微指著“西海夜明珠”幾個字問旁邊的小宮女，其實清單上寫的清清楚楚，樾觥微只是不相信似的想要確定一下。
“是的，是將軍府送來的，哦……對了，來人說這樣東西是專門送給微姐姐的。”小宮女想起來了，送東西來的人是這樣說過一句。
樾觥微心裏有一絲異樣的感覺，他居然還記得。
*********
杚羽被罰掌挄的第二天一早，南楓就氣沖沖地來了錦和宮，丟下一盒上好的金瘡藥一聲不吭就走。
藥是樾觥微接的，她沒有告訴杚羽。樾觥微那天見到南楓本來有一肚子的氣，結果看見南楓臉上的怒氣像要殺人一樣，到了嘴邊的話一句沒有說出口。
南楓看都沒有看樾觥微一眼，剛來就急著離開，樾觥微看著光景不善，回身把藥放進宮裏，沒有打擾還在夢中的杚羽，獨身追了出來。
“少將軍，少將軍留步。”樾觥微猜的不錯，南楓一路往王爺府趕，手裏的長劍還沒有出鞘。南楓根本沒有聽到樾觥微的喊聲，他的心裏腦裏全是怒火。
南楓是來找佟曻算賬的，他實在氣不過，好一個佟曻居然敢對自己的妹妹下此狠手，他難道不知道杚羽的身體不好嗎？南楓心裏極其不滿，早晨聽虞宛在自己懷裏隨口念叨了一句，他細問之下才了解到這件已經在宮裏傳遍了的事情。南楓當時就怒火攻心，急穿了衣服拿了藥就出來了，虞宛攔都攔不住。
也許，這是南楓第一次給杚羽當哥哥，而且是他不自覺就把哥哥這個角色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這在以前是連南楓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從小到大，他從來不承認自己又一個妹妹，他也不喜歡這個妹妹。從何時開始他開始認真地做她的哥哥了，南楓自己也不知道。
“少將軍來是找……”王府守門的小廝上前詢問，話還沒有說完被南楓沒有出鞘的劍打倒，躺在地上呻吟起來。
南楓大步走進去。
王府的下人們很多還沒有起，南楓擅闖入王府，迎面撞上了掃院的小廝。
“不好了，來人……”小廝慌不擇路地跑開，片刻功夫，護院一下子就湧了上來——佟王府的守衛是上京一流的。
“我來找佟曻，讓他滾出來！”南楓沖著圍上來的人喊了一聲，佟王府的護院清一色的鐵甲護身，是軍隊的裝備，南楓臉上除了怒氣沒有絲毫懼意。
“小王爺不在，少將軍請回吧。”為首的人臉隱在鐵甲中間，聲音低沈。
“放肆，你說不在就不在，本將軍今天斷不罷休。”南楓說著手裏的劍就出鞘了，南楓出手非常狠，但是招招不致命。看樣子他只是想挫敗他們沖進內堂去。
鐵甲人沒有料到南楓會真的出手，他們有很多顧慮，逼不得已是不會輕易動手的：佟王爺還在睡著，要是擾了王爺的清夢，他們都要自刎謝罪。小王爺決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王爺。王府的規矩森嚴、誰都沒有例外。
鐵甲人一味躲著南楓的劍氣，不敢與他的兵器相撞，兩人幾個來回都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響。周圍的人也不敢貿然上前，只好看著他們一對一地打。畢竟來人是少將軍，他們總不能綁了他活著傷了他吧。
南楓是因為生氣，所以剛才鐵甲人的話他沒有聽進去，他以為鐵甲人在敷衍他。其實佟曻確實不在府裏，而且佟曻不出意外的話一般都是不在府裏的，南楓今天是昏了頭了找佟曻居然找到了佟王府。
“少將軍住手。”一道紫光從空中飛來，插進了鐵甲人和南楓中間，兩人被迫停手，看著這突然冒出來的紫衣女子。
“少將軍這是鬧得哪一出？到王府來尋釁又是為了哪般？如果說少將軍是為了妹妹出頭，那麽請問少將軍的妹妹可有承認過有少將軍這個哥哥嗎？凡事要名正言順才是君子所為，少將軍以為如何？”樾觥微義正詞嚴，一臉生氣地看著南楓。她喊都喊不住南楓，眼看他們交手了，只好出手幹涉，她怕南楓還不住手，所以話說的很重。
“你~~~”南楓一下子被說的啞口無言，他那遙遠的對杚羽的愧意猛然被拉到眼前，他又想起了杚羽冷然的眼。
是啊，她從來沒有承認過他是她的哥哥，從小到大她只叫過他一聲哥哥，而他……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哥哥。
他不配做她的哥哥，那他今天來這裏是幹什麽呢？南楓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啊~~~~”南楓站在原地大喊起來，“就算不是哥哥又怎樣，我就是要告訴佟曻，他若敢再這樣對她，我誓必殺他！”南楓說著，手裏那把劍飛了出去，穿過正對著的房間厚厚的步簾直射進去。
周圍的人頓時嚇呆了：那是佟王爺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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