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戴鴻志，三十五歲，原本是一名上市公司的銷售員。

因為銷售業績次次墊底，老板就把我開除了，現在在出租屋裏當個家裏蹲。

“嘖，你看那個男人，滿臉胡須也不知道收拾一下！”

“聽說被公司開除了，唉，年輕力壯的，也不知道再加把勁去找……”

“好少看見他出門，天天呆在家裏幹什麽？”

鄰居在背後指指點點，戴鴻志雖然習以為常，但心裏還是會有些不舒服。

“呿！這年頭工作多難找你們知道？你們知道我失業後多努力再找工作？整天就知道背後碎嘴！”

他罵罵咧咧地將購物袋扔在桌上，從口袋裏摸出一包幹癟的雜牌香煙，點燃一只吞雲吐霧起來。

靠此恢覆了一點心情後，戴鴻志將只剩根短煙頭的香煙攆滅在煙灰缸裏，踢開了散亂在四處阻擋自己去路的垃圾，跑去廚房挑挑揀揀拿了一只還算幹凈的玻璃杯，又回到客廳裏來，從購物袋裏取出瓶啤酒開了。

一邊喝著啤酒，他一邊摁了電視劇的開關，在電視溫柔的廣告聲中放逐思想。

銀行卡裏的錢經過這半年時間花的差不多了，房租、水電費、煤氣費、生活費……

處處都要錢！錢錢錢！在這個世界沒有錢你就是個廢物！你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

胸口積壓的郁氣幾乎快要抑制不住，戴鴻志在不知不覺中猛灌了半瓶啤酒下肚。

“滴滴滴——”

手機響了。

戴鴻志頭有些暈，趴在地上向四周摸索，終於在床底下找到自己的手機。

“餵？誰啊？”

“鴻志啊，我是你媽啊！你又喝酒啦？”對面傳來叱責的聲音。

戴鴻志滿不在乎地說：“哦，媽啊，找我有什麽事？”

電話裏的聲音變得躊躇，低低的、像是小心謹慎地不要碰觸到什麽東西：“鴻志啊，要是你在那縣城混不下去了，就趕緊回家來吧，爸媽養你！而且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結婚了，昨兒我跟你爸合計……”

戴鴻志回回都被母親家裏長家裏短的絮叨給弄得不耐煩，如今在酒精的作用下這心情更上一層樓。

他回都不想回一句，就將手機往墻壁上一甩，也不管它是否四分五裂，重新坐下來繼續喝酒。

眨眼間，購物袋裏剛買的幾瓶酒就被喝個精光，戴鴻志捂住有些不舒服的肚子，頭暈眼花地躺在地上翻轉，久久都沒法入睡。恍惚間，他看見電視機裏女主持人姣好的容顏，就順手脫掉褲子，糊裏糊塗地上下動作起來。直至第二天醒來，他才慢吞吞地提起褲子，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茫然地都不知如今是何年何月日。

半響，理智才慢慢恢覆，戴鴻志去廁所紓解一通，隨便洗了下手就去床上趴著，跟攤爛泥般一動不動。

今天該幹什麽？

找工作？不，大公司根本就不要他這個雙非本科，小公司去了又沒什麽意思，見不到職業前景還要交際，最主要的是錢少活累！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去工作？高的人家看不上他，低的他又看不上，真個死循環！

聽媽說的結婚倒也不錯，但一結了婚要養的就不只是自個了！而且人家估計也看不上他這種人，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想要施展抱負又沒處兒使。呿，老天都在跟他作對！還不如就這樣呆在出租屋內自生自滅！

戴鴻志自怨自艾了一番，突然覺得生活很無趣，還不如找塊地方一了百了。

思及此，他的目光望向廚房，那兒有一把刀，只要去拿他下一刻就能如願以償。

但是他自小怕痛，割腕不曉得有多痛苦，跳樓啊跳海啊之類，都要在臨死前狠狠痛苦一番。

想到這裏，戴鴻志膽怯了，轉念就將這個念頭拋在腦後。

“既然無事可做，幹脆去小區附近的網吧打打游戲。”

他嘟囔著，覺得這主意不錯，摸出錢包看了下裏面的金額，就這樣滿意地合上出門了。

行走在街上的時候戴鴻志依舊佝僂著背邁步，心底莫名有股自尊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不修邊幅的樣子，可能是因為之前當銷售員時必須幹凈整潔的訓誡還殘留在身上吧。他自己沒有註意到，他很怕過路人對他投以目光，不論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都令他像只反覆想要探頭出洞的松鼠一樣戰戰兢兢，生怕遭遇什麽事。

“開一臺吸煙區的機，玩半天是吧。”

網吧櫃員向他詢問時，戴鴻志聳起肩膀點頭。

拿到櫃員遞給他寫有電腦區號密碼的紙條，戴鴻志在吸煙區域四處尋找，終於找到自己的電腦。

看著周圍沒人，他不由松了口氣，隨即又嗤笑一聲：這個點大家應該都在上班。

戴鴻志打開自己常玩的網游，開始享受起與當代完全不同的虛擬江湖。在那兒，現實世界的煩惱都一概摒除，沒有需要辛苦賺取的金錢，只有動動手指打怪就能賺取的銀幣；沒有需要面對面經營的社會關系，只有在聊天框裏瞎幾把聊的不費腦交際；只有溫柔可親的情緣，沒有啰裏啰嗦在背後理所當然八怪的八婆……

如果世界都像這樣簡單美好就好了——

戴鴻志又從幹癟的煙盒裏摸出一支煙，點燃後抽吸一口，賽過活神仙啊！

不知不覺中中午到了，上機的男女也多了起來。

戴鴻志去櫃臺續交了網費，又買了桶泡面回來繼續打游戲，直到下午五六點多鐘他才感覺疲憊地下機。

走在回去路上，途中經過商業街，他看著燈紅酒綠的街道和喧鬧的人群，眼前一切令他有種不真實感。

剛才還將精神寄托在游戲裏仗劍江湖，現在又匆匆忙忙地返回到現實世界，極具反差令人頭暈目眩。

無論再怎樣放慢步調，終是走回到自己住的小區。

戴鴻志一直在心底祈禱那群八婆趕快回家做飯，千萬不要閑坐在路邊無所事事。

可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終還是在樓梯口前看見一群大爺大媽坐著。

大爺們在打牌，各個興高采烈喲呵著“一對”、“我壓”“我贏了”。

大媽們要麽坐在他們身後看，要麽就是搬幾個小板凳圍坐在一起，磕著瓜子閑談各類雜事。

戴鴻志怕的就是最後一種！

每次、每次都被她們在身後有意無意讓自己聽見的八卦聲給逼的心生燥郁，長期下去都快瘋了！

“瞧，他又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樣子。”

“嗬！年紀一大把了都沒個女朋友，哪哪兒都不行。”

“要是我生出這樣的兒子，不顯得會不會氣得當場去世噢！”

……

戴鴻志額上青筋亂跳，砰地一聲就將大門狠狠甩上。

回到獨屬於自己的房間，沒有任何人和事的煩惱，是多麽令人安心的一件事！

可是這次，無論他在做什麽、無論他多想摒除大媽們的閑言碎語，耳邊卻像是非要唱反調一般啰啰嗦嗦地回響剛才仰或是這麽多年的“一曲曲”，弄的人頭疼欲裂，幾欲作嘔；不覺間，眼前仿若出現不久前那一張張布滿皺紋的蒼老面孔在用不屑嫌惡的眼神盯著他，薄薄的嘴唇湊近另一張老臉邊，在悄悄說什麽秘密。

“停下！停下！”

戴鴻志快要瘋了。

他狠拍著腦袋想要腦海裏的聲音和畫面停下，可還是沒用，越燥越大越燥越響！

戴鴻志顫抖著手去懷裏摸索煙盒，打開一看裏面一根香煙都沒有。

他又踉踉蹌蹌地跑去客廳的桌上搜尋購物袋，那兒已經被數個空啤酒瓶給淹沒。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袋子，但是裏面連一包煙一瓶酒都沒了，酒早在昨天被他喝個一幹二凈，煙忘記買，要想抽就必須立刻出門。

可一想到樓梯口還留在那的那些人，他心底就泛惡心不願出去，匆匆跑去廁所的小洗手臺上吐了起來。

幹嘔了一會兒，半天都沒吐出什麽東西。

戴鴻志想要讓自己清醒一下，便打開水龍頭接了一捧手往臉上潑去。

冰冷的、涼涼的無味液體，正緩緩順著遍布下巴的雜亂胡須滴落下去——

貼在臺面的鏡中映照出此刻戴鴻志面色憔悴的模樣。他眉目還算端正，眼底隱隱流露出一絲瘋狂，泛著點兒青紫色的嘴唇微張喘著粗重的氣息，連帶著胸口也不斷起伏，很像一頭正準備向人類發動攻擊的黑熊。

戴鴻志洗完了臉，卻不知為何沒關緊水龍頭，任由汩汩的清水直流而下，像是這樣就能阻止耳邊不停回蕩的雜聲。他倆只無神的雙眼緊緊盯視著鏡子裏的自己，久久不動彈一下，跟個木頭人一樣端詳鏡中自己早已看了三十多年的面孔，沒有任何經看的地方，但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立在那兒，與鏡中自己的眼睛對視。

越看，越感覺鏡中的面孔是如此陌生；

越看，越感覺自己要被那雙眼睛吸引進去；

越看，越覺得，他不是他，但他卻依舊是他！

戴鴻志眼神迷蒙地湊近鏡子，直到徹底挨在冰冷的鏡面上時，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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