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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繡莊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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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侯”本是太.祖爺那會兒因戰功封的侯爵,當朝便因受藍玉謀反案牽連被族誅除爵,照理說後世皇家不該再有以此爵位封授,而且如今的東莞侯還是以外戚授爵,此前外戚當中僅有先帝爺的張皇後兄弟被封了侯爵,本朝的邵娘娘只是個尋常妃嬪,也沒聽說生前如何受寵,死後其弟邵良宸還得了個侯爵封賞,也很不合常理。

不過當今皇上年號“正德”,自登位以來,一早便以行事不拘一格聞名於世,五年下來所做過的荒唐事兒不計其數,也就沒人去計較這一樁了。畢竟如今的東莞侯只是個不世襲的頭銜,外人只當皇上是特別偏愛這個小舅子,尋個名目給他一口閑飯吃罷了。

東莞侯府坐落於京城東北部,因主人長期不著家,這裏沒有賓客上門,仆從也不甚多,正面的朱漆大門十天裏倒有八天都關閉著,僅留右側一扇小門供人進出。

今日邵良宸步行回到家宅左近,尋個無人之處抹去自己臉上偽裝,露出本來面目,繞到宅院正門上來。

烏漆大門裏外都是清清靜靜,也無人守門,反正周遭近鄰非富即貴,也不怕青天白日的會有小賊闖正門。

邵良宸邁進門檻,往一旁門房敞開的窗子裏一望,見到小廝武德正趴在臨窗的桌案上打瞌睡。邵良宸一笑,從窗口伸進手去,在桌面上扣了兩下:“小五醒醒,天亮了。”

武德皺巴著眼皮擡起頭,一見是他,立時滿面喜色:“哎呀我的爺,您可回來啦!”說話間已噠噠噠地快步繞出門口,殷勤接過邵良宸手裏的包袱:“爺您這趟回來,總能在家多住幾日了吧?”

“應該是了。”邵良宸隨著他往院裏走,“你怎擔上這守門的差事了?”

“我還不是就盼著您一回來,頭一個就能看見您麽?”武德歡欣雀躍,腳步都輕快得要飄起來一般,進了院就大聲招呼,“侯爺回家了,還不快來迎著!”

早有眼尖的家仆看見邵良宸進門就迎了上來,靜悄悄的東莞侯府很快隨著主人歸家有了生氣。

武德今年才十六歲,早先是邵良宸街坊家的孩子,與他也算是發小,原在家中行五,依著老百姓張三李四的習慣,就該叫做“武五”,幼時常會因此招致小夥伴們打趣,家人就叫他小五,後來家人相繼亡故,只剩了他一個,邵良宸收留了他,才給他起了武德這個大名,取自“文成武德,一統江湖”。

兩人面上是主仆,實則與兄弟也相差無幾。

如今整個東莞侯府之中數十名仆婢,武德擔的差事不多,卻是闔府最與主人貼心之人,也僅有他對邵良宸的隱蔽身份知曉一二,其餘下人都只當主人是個因姐姐而受封的閑散侯爺罷了。

這一次偵辦梁家的案子,邵良宸潛入梁府的時日雖然不多,事前為裝作風水師所做準備卻耗時不少,大宅院裏人多眼雜,為了避免引人懷疑,自從接手此案他就離開了家宅,喬裝改扮在外居住,算起來至今已是離家一月有餘。

這一次回來,只覺得這個所謂的家既熟悉又陌生。

待得下人備好了沐浴熱水,跟前只留了武德,邵良宸懶洋洋地泡進自家的石砌浴池,於心中暗嘆:這都七月下旬了,我今年在家住的日子還不足三月,真難拿這裏當個家來看,不過若論住著舒服,倒也沒有哪裏比得上這裏了。

武德將換洗衣物在桁架上放好,湊過來笑道:“我今兒聽說,禦史梁大人家被抄了,您這回辦的案子就是他家?”

邵良宸“嗯”了一聲,不欲就此事多說。

梁宏是個貪官,在外圈地霸產的事沒少做,在京行賄受賄的事也沒少做,可說是死有餘辜,只是弘治年間擬定《問刑條例》,文官們大筆一揮,將太.祖爺親手所定的貪腐死罪給免了,改為罰銀。所以光是貪腐,判不了梁宏死罪。

可梁宏偏擋了劉瑾的道,今年是正德四年,正是劉公公一手遮天風頭正勁的時候,梁宏曾不開眼參奏過劉瑾多次,劉瑾想要他的命,皇帝靠劉瑾做事,有意順著劉瑾,邵良宸聽命皇帝,只能去給梁大人加上挪用禦貢、宅邸逾制這一條重罪。

梁宏信風水,家中一個小擺件的位置都要研究半天。他扮作風水師,博取了梁宏信任,無需親自動手,光是指點幾下就叫梁宏乖乖聽命,進了他的套兒。

梁宏該死,他們一家也都不是好貨色,邵良宸奉命收拾他沒什麽可愧疚的,只不過這栽贓陷害的手段畢竟無可稱道,他只是覺得沒勁,做成了也沒半點成就感。

“以後你別著意打探這種事,沒的引人生疑。”他擡頭囑咐武德。

“您放心,我怎會是恁不知輕重的人?”武德笑嘻嘻地給他遞帕子,見他似顯落寞,便問道:“您可有什麽憂心的事兒?”

邵良宸淡淡道:“沒什麽,只是覺得這個家不像個家。”

武德笑道:“您可知道為何不像?就因為少個女人啊,何時您能娶個夫人回來,這裏立刻就像個家了。”

邵良宸翻他一眼:“我看是你自己想娶媳婦了吧?”

武德撇了撇嘴:“您就知道岔開話,如今別說外人對您瞎議論,連這宅子裏的下人都……哼,您好好兒的人,幹什麽叫他們亂嚼舌頭?早早娶個夫人,生個小公子,也好堵上他們的嘴。”

邵良宸只回以一笑,沒有答話。

一會兒不動,面前的池水平靜下來,清晰映出一張清麗俊秀的臉,容長臉形,下頜尖尖,眉清目秀,一頭濕發黑緞子似地披散著,不用別人說,邵良宸自己都覺得自己長得太過女相。

大明朝不同於現代,這裏人眼中的美男子該是如武松那樣,劍眉虎目,英武過人,像他這樣兒的,只會落個“兔爺”的評價,給男人做外寵,給女人做面首,都是好材料,總之很難叫人看得起。

天生了這樣一副皮囊,再被人見到時常出入皇帝居所,受著皇帝器重,加上當今皇帝還有個荒唐淫.亂的惡名,外間人都傳說——東莞侯邵良宸就是皇帝的男寵。

尋常男人擔上這樣的名聲想必都要煩惱不堪,邵良宸倒不在乎,外人如何議論何必管他?皇帝男寵,這個帽子正好是他的最佳偽裝,讓他坦然成為直接聽命於皇帝的錦衣衛王牌密探,身份僅為極少幾個人所知,連大權在握的劉瑾都不在其列。

倘若有朝一日叫人確認他不是什麽男寵,那才是麻煩臨頭呢。

當然也不是頂著皇帝男寵的名頭就不可娶妻,只是娶妻這事在他看來總該是講緣分的,近二十年過下來,古人說話辦事的路數他都學得差不多了,有時心態上都覺得自己已經是個純粹的古人,可唯獨這古人的婚戀方式總還接受不來。

面都沒見過的人,揭開蓋頭看上一眼,就脫衣服上床睡了,這怎能成呢?

更不必說,心裏還橫著那樁舊事,縱然隔了一世,也總難釋懷……

好在他如今父母雙亡,長輩全無,唯一一個頂頭上司還是個行事異類的皇帝,沒人會硬逼著他成親,他也就樂不得拖著。

“小五,明日隨我去街上逛逛吧。”

好容易又了結了一樁大案,賞賜都是次要,幾天清閑假日總是有的。今天裝這個,明天裝那個的,能以本來面目逛個街,見見人,也不錯。

次日是個響晴薄日的好天氣,邵良宸就要武德陪著,去到東單一帶的鬧市游逛。

他頭上簪了玉冠,外罩網巾,身穿一襲藏青色杭綢直,腰系絲絳,雙垂燈籠穗,本是一身低調的裝扮,可配上這副旖旎過人的相貌,還是顯得卓爾不群,豐神如玉。行在街頭,直引得男男女女都紛紛回頭觀望。

因出外的人總是男多女少,回望他的自也是男子居多。如今京城內男風盛行,被眾多同性以“欣賞”的眼神矚目,邵良宸身上一陣陣地起栗。

習慣了隱藏行跡,以假面目示人,這般不易容就見人,他本就有點不自在,好像赤身露體似的,再加上這一條,他就更加不自在,恨不得趕緊藏進哪個旮旯,換上一套裝扮。

他面上不露聲色,武德卻明白他的心意,跟在一旁小聲勸道:“您怕個什麽?這些外人又認不出您。”

邵良宸自己也知道,自從拿了侯爵誥封,三年多以來一直深居簡出,親戚都死光了,朋友屈指可數,別看他如今皇帝男寵的名聲很響亮,滿京城真能認得出他的人卻是極少。

難得輕松一回,邵良宸盡力讓自己平覆心神,閑在逛街。

信步踱進一間專賣繡品的鋪子,邵良宸隨手拿起貨架上的一條繡青雀紋的男子腰帶來看。

店主正在一旁與個女子說話,似是在就什麽討價還價:“我勸你還是留著,你繡工又好,自己繡成成品再來賣,能多得幾倍的錢。”

“我急等著用錢,您就看著給點收了吧。”

“那我只能給你二錢銀子。”

“啊,我這可是五錢銀子買來的。”

“你那是單買,我往日用的金線都是成箱批來的,自是便宜得多,總也不能多貼錢收你的啊。”

“那……二錢就二錢吧。”

邵良宸捏著腰帶轉頭去想要問價,一眼看清了那說話的女子——原來又是那個梁府上的繡娘,竟又在這兒遇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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