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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四十二)三日五詔托孤意,一先二蕭花時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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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城門就像沒有盡頭一樣,一扇一扇在眼前打開,又一扇一扇在身後關閉了。

但司馬懿的眼裏已經沒有這些大門,耳朵裏也聽不見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的清脆響聲,腦海裏只是不斷盤旋著曹叡那可怖的臉,還有那句像咒語一樣不詳的“視吾面”。

司馬懿怨恨自己,是她大意了,她原本應該知道這一切的,在出征之前就應該加以防範,可是她沒有,也許是不願相信的私心作祟,她不該抱有僥幸心理的,以為走之前曹叡精神抖擻就是健康的表現了,以為曹叡絕對能平安渡過這一年,以為一切改變在自己回來後都來得及……很多父母都是這樣的,有一種“反正很快就要受到約束了,就讓他再隨心所欲幾分鐘吧”的安慰心理,這算什麽?變相的溺愛?

恐怕司馬懿自己死都不會承認自己對曹叡還有“溺愛”的情緒。

夜深人靜的時候,司馬懿也會稍微檢討自己的行為,好幾次下決心對自己說司馬師和司馬昭才是自己的兒子,但看到曹叡卻又猶豫起來。這麽做,傷害的不只是曹叡,還有司馬師。

不過現在司馬懿沒空想這些,她滿腦子都是返回宮中見到曹叡。她現在終於沒有任何僥幸心理了,不是因為那個不祥的夢,夢畢竟是虛幻的,讓她方寸大亂的,是她在路上連續三天接到曹叡五道詔書,而且這詔書顛來倒去自相矛盾:

“間側息望到,到便直排閣入,視吾面。”

“以資、放、燕王與大將軍輔齊王。”

“燕王辭,大將軍輔吾兒,司馬速歸。”

“君不可誤吾心意。”

“仲達疾速!”

司馬師追上了父親,詔書他也看了,對曹叡非常不放心,認為可能有詐:“洛陽必然有變,然陛下之疾真假未知,素忌吾家,不可不防!”

司馬懿就當聽不見,打馬揚塵把司馬師甩在了身後。

進入洛陽,早有人接著,司馬師提起一萬分警覺來,防備街道裏隨時沖出搞政變的人,司馬懿卻像是政治神經突然麻痹掉了一樣,一顆心只撲在曹叡身上。

“老奴為太尉領路……”內侍的話音未落,司馬懿已經一把推開了他:“不用了,我自己去嘉福殿!”

內侍傻住了,他還沒說,司馬懿怎麽就知道曹叡在嘉福殿?

司馬懿徑直跑向內殿,在門口,意外撞上了一個人。

“太尉這麽快就回來了?果真是晝夜兼行四百餘裏?”

司馬懿認得這是曹爽,卻一個字都來不及說,閃身進了大殿。

“太無禮了,居然無視大將軍。”曹肇在後面不滿地說。

“閉嘴!”曹爽不耐煩地呵斥道。

司馬懿撲到了榻前,什麽禮數,什麽教條,統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去。

“叡兒!”

瘦得已然脫形的曹叡本來昏迷著,被這一聲喚突然喚回了神志,他慢慢睜開眼睛:“誰?”

司馬懿的眼淚不斷落下來,打濕了榻邊,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曹叡卻已經認出了她,眼神裏突然有了些光,他從被子裏伸出幹柴一樣手臂:“你回來了……”

“叡兒……我回來了……我應該早點回來的,都是我的錯……”司馬懿泣不成聲。

“我病篤,要托付後事與君……君與爽輔佐齊王。今日……得見君面,訴衷心……之言,無所……無所憾恨……”

司馬懿緊緊握著曹叡的手,淚流滿面:“叡兒……不會有事的,遼東也有名醫,讓他們來治……一定會好的……”

曹叡微微苦笑了一下,轉動著眼珠看向一邊跪著哭泣的孩子,這孩子不過八九歲的樣子:“芳兒……”

齊王曹芳聽到曹叡叫自己,哭著起身,走上前來。

曹叡幾乎沒有力氣再調動自己的肢體,只是盡量的以目示意,看著曹芳,目光又落到司馬懿身上:“去……”

曹芳很乖覺,似乎也排練過的熟稔,直接走到了司馬懿近前,一邊抽泣著,一邊伸手抱上了司馬懿的脖子:“太尉……”

司馬懿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此為吾子……君勿錯認!”

曹芳松開了手,司馬懿驚訝的看著他:“……太子?”

一年沒在,居然憑空出現了一個曹芳,仔細看,居然也有幾絲曹叡的影子,只是……曹叡不是一直沒有孩子的麽?前幾年好不容易有個兒子還死了,這怎麽突然冒出一個這麽大的兒子!

曹叡看著曹芳,喘了幾口氣,拼著力氣說道:“死……乃覆可忍,朕忍死待君……君其與爽輔此……”

一句“忍死”讓司馬懿差一點失控:“不會的!叡兒你不會的!這都是怎麽了……先帝這樣,叡兒你也這樣!我比你老得多!為什麽不是我!我已經活夠了!”

“我情願替你去……”司馬懿的臉貼著曹叡的手,眼淚就像源源不絕的山泉一樣。

曹叡艱難著努力說出他最後一句話,他一定要說出來:“你……你是我的……”

司馬懿看著生命力正在以目之可見的速度流失的曹叡,心怦怦地跳著,連自己也不敢相信,別扭了三十多年的兒子,在最後的時刻終於要了結這最後的一個遺憾了麽……

曹叡也看著她,目光開始渙散:“我的……”

雖然只是一個稱呼,但是,這是藏在曹叡心裏三十多年的一個稱呼,也是司馬懿等了三十多年的稱呼,幾乎都要絕望地等不下去了呢……

“……的……”

“叡兒!要說什麽你就說啊!我在!我在聽著!”

“卿……”

景初三年正月丁亥日,曹叡崩於洛陽嘉福殿。這一月的癸醜日,葬於高平陵。

司馬懿在曹叡死後,沒有像曹丕死時一樣哀痛欲絕,曹爽等人進入嘉福殿的時候,看到她呆呆的抱著已死的曹叡的身體,不言也不語。

曹肇想要生事,曹爽瞪了他一眼。

緊跟著,司馬師也來了。

“一個散常騎侍來幹什麽?”曹肇還記得司馬師當初差點害死他的事情,所以恨恨的。

司馬師根本不屑於理他,直接走到司馬懿近前:“爹,我們得回去了,宮中不能久留。”

“……”

司馬懿沒反應,旁邊的曹芳似乎很畏懼司馬師,牽了牽司馬懿的衣袖:“太尉……”

司馬師掃了一眼曹芳,揪住他的前襟把他拽到面前看了看:“齊王?陛下的養子?不過現在得算先帝的養子了,你在這裏幹什麽?”

曹芳嚇得要哭,司馬懿好像突然清醒過來:“師兒住手!那是叡兒的兒子!不得無禮!”

司馬師冷哼了一聲把曹芳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上來攙扶司馬懿:“爹,走吧,陛下大行,治禮的官員都在外面等著呢,不能耽誤。”

司馬懿就這樣在自己兒子的“幫助”下離開了嘉福殿,司馬師的行為惹怒了周圍一些人,但是和司馬懿同為托孤大臣的曹爽一言不發,別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司馬師扶著司馬懿往外走:“爹,還是您厲害。我看到五日三詔,只能想到宮中有變,可能對司馬家不利,最好的辦法就是停下來等待時局穩定。爹您卻毫不遲疑地快馬返回,果然被囑以重任。您看得遠,誰能想到,陛下見到您,會改變主意,徹底廢掉燕王曹宇,免掉曹肇,連孫資劉放這樣的近臣都不用,只用您和曹爽。不過——您當初到底是根據什麽作出這樣的判斷的?”

司馬懿的腳步突然停住了:“我說我沒判斷你信麽?”

司馬師也停住了。

“我當時根本沒空想那麽多,只想快點趕回洛陽……你說的也許有道理,洛陽有變——不是不可能。所以你就當我是冒了一次險,僥幸沒出事吧。”

“……其實爹您也不用擔心,我早在一年前就和郭昭儀——現在是郭太後了——跟她說好了,把大女兒嫁給他弟弟,有這樣的內應,洛陽如果要出事,我們應該會提前得到風聲的。”

“徽兒的孩子……”司馬懿突然想起來了,自己有五個孫女,“這件事,她願意麽?”

“誰?郭太後嗎?她很願意……”

“我問的是我孫女。”

司馬師沈默了幾秒鐘:“我沒問過,如果爹想知道答案,我可以回去問問。”

唉——司馬懿一聲長嘆,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涼薄得驚人:“我知道你不喜歡徽兒,可女兒總還是你的女兒!當父親的,怎麽能冷漠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在你心裏,除了自己,誰都可以不在乎!包括今天對芳兒,你——”

“原來如此,”司馬師說,“芳兒……所以父親才會制止我,看來您真的相信那個來歷不明的曹芳會是曹叡的兒子……”

“放肆!”司馬懿大怒,打了兒子一耳光,“不管是不是親子,他都是先帝的嗣子,當今太子,即將登基的皇帝!”

“那又如何?他又不是文帝的親孫……”

“文帝”兩字,讓司馬懿舉起的手頹然無力地落下來,司馬師說的對,是不是曹叡的親兒子,對於大臣來說,或許不要緊,但對於司馬懿來說,就完全不一樣了。

“子元,如果……芳……曹芳真的是先帝的兒子,你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的對他了?”

“是,父親。”

只會更討厭他。

“父親想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先帝的親生兒子?”

“怎麽想都沒用。”

“不,可以‘滴血驗親’啊。”

司馬懿都快不知道說這個孩子什麽好了:“皇帝的血能隨便驗嗎?讓大臣知道會怎麽說?再說先帝已經崩逝,你怎麽驗?”

“不需要動用先帝,大臣們也不會知道,私下裏就驗了,很容易。”司馬師慫恿父親,“有您的血就夠了。”

曹叡的死不能說毫無影響,但相比曹丕那時候,現在的魏國外患壓力小很多,孫權也老了,擴張欲望不大,西蜀的姜維雖然北伐勁頭比老師諸葛亮還執著,但能力上欠缺也是事實。

司馬師的官職漸漸的高升了。

三月三,又到上巳節,滿街游玩的人,女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出來踏青,司馬師騎著馬,在街上慢慢逆人流而行。

突然有笑語傳來,司馬師不經意地回頭去看,卻大吃了一驚。

誰家的女子,穿著和記憶深處那人相似的衣裳,梳著相似的發髻,化著相似的妝面,相似的柳眉彎彎,杏眼盈盈,相似的鴛鴦印的唇,相似的側面,相似的修長的脖頸。

只是一晃而過。

司馬師皺著眉頭想了想,她身邊那人好像是羊秙。

進了司馬府,繞過後院,司馬師本來想回去休息,卻聽見司馬昭的房裏有吵架的聲音,沒一會兒,就看見大著肚子的王元姬拉著司馬昭往前廳去。

司馬昭一臉不情願:“我不去……”

“走!去見爹娘!”

“我不想去……”

“這是好事兒!我們已經有兒子了,大伯到現在都沒有,這個要是男孩兒,生下來就過繼給大伯,多好!”

司馬師心中略微有點不痛快,他拖了幾年還沒正式把吳氏娶過來,吳質已經去世了,結婚的心就更淡了,可是不結婚就沒有嫡子,司馬師至今也就是五個女兒,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兒子的運氣都被弄到弟弟身上去了,司馬昭和王元姬活像要氣死大哥一樣一個兒子接一個的生,司馬炎在前幾年出世,作為家裏的長孫,頗受司馬懿喜愛,如今王元姬的肚子又大起來了,據說很可能還是兒子。

所以沒兒子現在是司馬師心裏最痛的事了,尤其是聽見弟弟一家說出來,就更讓人不自在。

“元姬,不要在這裏吵,春華剛喝了藥睡下,你有事,跟我說。”司馬懿從臥房出來了,叮囑門外的柏氏把門關好,“你們幾個先下去。”

柏氏乖順的帶人退下,再受寵也就是個妾,沒資格聽別人家族內部的事。張春華一病倒,司馬懿雖然把內宅的管理事宜都交給了柏氏,卻並沒有另眼相看的意思,為了不讓張春華看見柏氏鬧心,司馬懿探望妻子的時候都是把柏氏丟在廊下吹風的,前幾日重金請來的醫生說張春華的病不好治,司馬懿直接指著柏氏對醫生說:“治好我的夫人,願以千金相贈,另外再把這個女人送給你。”

柏氏沒有什麽反應,這就是命了。

看柏氏等人退下,王元姬和司馬昭跪在司馬懿面前,不敢高聲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當然主要是王元姬說的,司馬昭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只有王元姬捅他讓他發表意見的時候才發出一些“嗯”之類的模糊的話。

“冠冕堂皇的話就不用說了,元姬,你是要把這個孩子過繼給師兒?”

“是,父親。”

司馬懿閉著眼睛,沈了兩秒:“元姬,不要耍小聰明。”

“是……呃?!”

“不要解釋。這個家裏特別聰明的人不多,但笨的是一個都沒有。你的那點小心思,爹看得出來。你是覺得師兒將來是我的嗣子,繼承我的一切,你和昭兒不能分一杯羹太可惜了,對麽?師兒現在沒有兒子,你把自己兒子過繼給他,日後師兒倘若辭世,這個孩子就有權繼承師兒的一切,那時候,他不還是你的兒子?師兒的,不還是你們的?”

王元姬張口結舌。

司馬懿嘆了口氣:“元姬,我當初為什麽冒著得罪吳季重的危險,同意你和昭兒的婚事?因為這家裏玩兒心計的人太多了,難得有你這樣直率坦蕩的人,還有足以自保的能力,我很看重你的優點。誰知道現在你也開始……這家裏不缺有手腕有頭腦的人,損人的計策只有一個後果——就是不利己。你承認嗎?”

王元姬深深吸了一口氣:“父親,妾確是一片好意,父親所說,妾不曾想過。”

“那好,”司馬懿面無表情,“那我提個條件,你聽了之後若堅持己見,我就承認,我想多了。你既然要把兒子過繼給師兒,可以,但是過繼之後,他就是師兒的兒子,日後他無論如何行事,是不是師兒的嗣子,都與你和昭兒再無幹系。他只有一個父親,就是師兒!他也只有一個母親,就是師兒的正妻!你同意麽?”

王元姬沒立刻回答,司馬昭先慌了:“爹……爹……這……”

“我問元姬,你閉嘴!”司馬懿看著王元姬,等著王元姬的答案。

王元姬咬著牙,握著拳:“好!言出必踐,父親所說,妾無有不遵!就依父親之言!這孩子若是兒子,便過繼給大伯,妾與子上,與之再無瓜葛!”

司馬懿滿意點頭,司馬昭則大為震驚,他還沒開口就像來時一樣又被王元姬拖走了,自始至終,這件事他都沒什麽決定權。

司馬師看著弟弟和弟媳的背影,一笑,從廊下柱子後面轉出來:“爹。”

司馬懿看著城府越來越深的大兒子:“都聽見了?”

“聽見了。”

“怎麽想?”

“聽爹的。”

“你日後娶了吳氏,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司馬懿安慰司馬師,在這個問題上,歷史什麽的滾一邊去,司馬懿想我兒子又不是身體機能有問題女兒都五個了妻妾不缺我就不信生不出孫子!

“說到吳氏,我正有一件事要和父親商議。”

“恩?”

“我要悔婚。”

司馬師說得十分平靜。

“理由。”

“吳季重已經過世,我們已經不需要他的支持了,吳家風評也不好,他女兒也是有過婚約的,而且,吳氏自己,似乎對這樁婚姻也很反感……”

司馬懿覺得這種說法太累人了:“直接說你又看上誰了。”

老爹面前還耍什麽心眼兒,這種借口都用濫了。

司馬懿笑了笑,果然還是瞞不過司馬懿的:“父親英明,應該是羊祜的姊妹吧。”

“應該?你都要談婚論嫁了連對方是誰都不確定?”

“偶然見到的,還沒來得及……”

“恩……羊祜的姊妹,難道是羊瑜?祖父是南陽太守,父親是上黨太守,外祖是蔡邕蔡伯喈,嬸母是辛毗辛君之女辛憲英……可以,這個門戶不錯,你去看看,如果人也溫文有禮,就定下來吧。早點結婚,你娘知道這件事,說不定會高興,身體就好了。”

“是,父親。”

司馬師和羊瑜結婚那天,張春華病得不能起來受禮,就只有司馬懿在,攙起行禮的羊瑜時,司馬懿才見到這個兒媳的體貌輪廓,不由得感嘆:“原來你是像她,難怪。”

羊瑜聽見司馬懿的話,想起自己出嫁前特意去詢問嬸母——以智計著稱的辛憲英,問她嫁給司馬師後該如何做?畢竟,夏侯徽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裏。

辛憲英嚴肅的回答:“守好做妻子的本分,不論他做什麽都不要忤逆他,遇到事情說真心話,不要試圖欺騙他,要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卑微,讓他感覺到你是真的很努力很誠心地在討好他。”

於是羊瑜馬上去拜見司馬懿的兩個妾——伏氏和張氏,向她們請教自己到底像誰,羊瑜聽說過,這兩個人是府裏的老資格,一直服侍司馬懿,司馬師也是她們看著長大的,自然了解司馬師的事情。

伏氏和張氏想了又想:“少夫人美貌無雙,我們記憶中能和夫人相像的人幾乎沒有啊。”

“請二位夫人再想一想。”

“呃……”伏氏猶豫著說,“真要說像,夫人側面身形有些像先文昭皇後,不過那是很多年前了,我們也只見過一兩次,記得不那麽清楚了。但是,先文昭皇後比大公子年長許多,從來沒聽說大公子提起她……這恐怕,沒什麽關系。”

“也許是夏侯夫人?”張氏在旁邊補充,“請夫人勿怪,就是大公子的原配夫人。夏侯夫人是宗室,幼時常常見到文昭皇後,穿衣舉止難免有相似之處,夫人既然與先文昭皇後相似,大約也與夏侯夫人相像。況且夏侯夫人與大公子恩愛甚篤,五年育五女,要不是那場瘟疫……唉!”

羊瑜謝過兩位老夫人,然後琢磨了一天,等晚上司馬師回來的時候,她就下定了決心,對司馬師說:“將軍,妾想更名。”

“更什麽名?”

“妾雖為將軍妻,但一直未見將軍展露歡顏,妾深自不安。今日問府中人,言將軍心中有思念之人,見妾與其有相似之處,遂娶。妾自思才德行止,俱不及其人,得蒙將軍青眼,實乃大幸,更無他求。將軍心中之人不可忘,妾自請更名加字,取其人之名,時時銘記,陪伴將軍左右,以慰將軍。”

羊瑜說得卑微,司馬師先是楞住,接著便覺得寬慰,這個妻子看來是娶對了,這麽努力討好自己不給自己添麻煩,心甘情願當替身,雖然方法是笨拙了一點,但出發點是好的。

自己一個人紀念,不如兩個人紀念更好,司馬師這麽想,點了頭:“好,那你就改名叫羊今……”

“羊徽瑜!將軍以為如何?”羊瑜誠懇的眼睛亮晶晶。

司馬師大感意外:“為什麽?”

羊徽瑜也吃了一驚:“怎麽……將軍心裏那個人……不是原配夫人夏侯氏嗎?難道別有其人?”

“……是,就是她,你說得對。羊徽瑜,是個好名字,就這樣吧。”最後是司馬師妥協了,紀念什麽的,果然只能是一個人的苦工。

整件事不過是個誤會。

羊徽瑜松了一口氣,也有些羞澀的挽住了司馬師:“將軍……”

司馬師剛要說什麽,突然聽到外面有人急速地敲門:“師公子!夫人……夫人怕是不好了!”

張春華的臥室外面,黑壓壓跪了一大片人,男的女的都有,司馬師司馬昭在最前面,屋裏,司馬懿陪著妻子,寸步不離。

張春華病的日子不短,飯量逐漸減小,水米不進已經兩天了,司馬懿守在榻邊,想起誰說過的:再重的病,能吃飯,人就沒事;一旦吃不了東西,人就真的不行了。

所以,張春華是真的不行了。

司馬懿看著張春華,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從相識到如今,基本上張春華在她身邊的時間都是在扮演她妻子的角色。她們有無數矛盾,可是居然也磕磕絆絆走到了了今天,要是真有下輩子的話,說不定也會因為習慣繼續下去?司馬懿不喜歡張春華,從始至終都不喜歡,但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過這種身邊沒有張春華的日子。她們是狼狽為奸的,既然是共犯,就應該永遠維持這種平衡過下去不是麽?怎麽會有人先退出了?司馬懿情願獻出所有家產,只要能換回張春華一命,在這個時空裏,跟她一路風雨走到如今的張春華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撒手,這當然不是愛,可不是愛這又是什麽呢?

人是多麽矛盾而奇怪的生物啊。

“仲達……”

司馬懿握住張春華伸出的手,聽著張春華瀕死的喘息:“我不行了……”

“不會的,”司馬懿雙手緊握著張春華的手,彎下腰,在張春華耳邊輕聲說,“你死不了,禍害活千年呢。”

張春華輕微地搖頭:“真的……”

“我討厭你這麽說,你就應該騙我,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樣:騙我曹丕已經走了,騙我殺死母親,騙我殺死家中女眷,騙我然後去跟司馬孚勾搭,騙我說你生病了……你騙了我一輩子,現在你想當一個誠實的人了?不覺得這洗白太倉促了嗎?”

“對不起……”張春華懺悔了。

司馬懿卻完全不適應:“道什麽歉?你居然會道歉!你對不起我,你當然對不起我!不只是你,很多人都對不起我!說好的一生呢?沒有一個守信用的!郭師姐走了,曹孟德跟著走了,現在不知道這倆在地下什麽地方沒心沒肺的快活;曹丕曹子桓是最可恨的,他先走了不說,叡兒跟他學得一模一樣的!把身後一個爛攤子交給我,他們父子走得幹脆!”

司馬懿又擡頭看了看:“趙小雲也走了,然後是諸葛……都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丟在這裏……現在,現在居然連你也要丟下我先走了!你不是要當皇後嗎?你還沒有當上皇後呢!你沒當上皇後就要走了?你甘心嗎?!”

張春華就那麽靜靜看著司馬懿爆發,也可能她根本就沒看著,等司馬懿平靜一點,她才繼續說:“只有一件事……我……幹兒……”

“你放心。”發洩過後,一切還要回到正軌,司馬懿對張春華許諾,“幹兒是我的兒子,親兒子。”

“那就好……”張春華放心了,“還有……清河……我其實很後悔……”

“現在後悔有什麽用?”司馬懿忍著眼淚。

“給炎兒……安排一門……好親……”

“不要說他們了,活著的,我都會仔細安排的。你不要擔心他們。”

“恩……仲達,扶我起來……”

“你要做什麽?”司馬懿嘴上問著,手下卻不敢怠慢,慢慢扶起張春華,讓她靠在自己的背上。

“再給我唱一遍《花時歌》吧……我第一次聽到就很喜歡了……會想起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張春華在司馬懿耳邊輕輕說。

這可能是張春華的最後一個要求了。

“好。”司馬懿平靜一下心緒:

一月一月看水仙

水仙開後梅花丹……

“不……不是這個……不是‘一先’……一先韻,是‘二蕭’……”張春華打斷了司馬懿。

“哦,好。”司馬懿知道花時歌有很多種韻腳,只不過‘一先’韻用得最多。她想了想歌詞,重新哼唱起來:

一月一月水仙嬌

水仙嬌後梅花俏

梅花開後開連翹

山桃杜鵑也含笑

……

司馬懿突然想到了什麽。

“春華,你怎麽會知道二蕭韻的!我在這裏只唱過一先韻,你是怎麽知道花時歌有別的韻腳的?”

張春華的手無力地垂下。

“……”

“春華?”

沈默。

“春華!春華!”

沒有任何回應。

“春華——”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關於曹爽的伏筆將在下一章解釋,其實也不用解釋,看第三十章就很明顯了。

司馬師如果真的那麽對待曹芳絕逼是找死,小說之言,勿認真。

司馬懿歷史上其實挺忠心的,至少魏國官方是努力把他往諸葛亮那個狀態去塑造的,錯不在司馬懿,是他兒子的問題……

滴血驗親這個事兒居然不是發生在宮鬥戲和推理戲中,作者自己也覺得好不科學啊……不過作者也不知道曹芳到底是不是曹叡的兒子,各種說法都有,不過,應該……不是吧,反正曹叡有認養子的愛好,真是他兒子也沒必要說謊吧,曹芳的身世應該是比較清楚的。

張春華的死對於司馬懿應該是個巨大的打擊,所以……可以去查查司馬懿又多活了幾年。

本章時間跨度其實很大:司馬炎出生是236年(所以按本故事情節來說王元姬第一次懷孕的那個孩子不是司馬炎,那到底是誰作者也不知道,或者也可能根本就沒懷孕,總之不要問作者)曹叡死應該是239年(也有說238的,誰知道網上這時間查過萬年歷沒有),247年張春華去世,248年司馬攸出生,這兩個時間段應該緊挨著,因為按照古人的習慣,司馬昭在張春華死後三年都應該守孝,沒啥x生活的。

說起來,司馬懿定下司馬攸是司馬師的兒子,固然有改變歷史的意思(司馬師也早亡,沒有子嗣,所以他這一脈就消亡了,司馬懿最看重這個兒子,想讓他這一脈延續下去),但也正因為如此,歷史上,司馬炎絕對饒不了司馬攸,丫的這個弟弟根正苗紅的程度比自己還強……司馬家再次上演兄弟鬩墻的一幕……恩,也可以說跟曹丕和曹植這些先輩學的,用本文的看法來說,就是遺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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