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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四十一)佑西蜀武侯立廟,征遼東宣王發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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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成功擋住了蜀軍的第五次北伐,可以算是凱旋了。但是有兩件事讓他非常頭疼,一件是司馬師殺害了妻子夏侯徽的事,盡管對外說是瘟疫造成,但夏侯玄第一個不會答應,他又是曹爽面前正當紅的人,去曹叡面前參一本,司馬家一家子都吃不了兜著走;第二件是司馬昭娶了王元姬得罪了吳質的事兒,為了女兒,吳質也不會善罷甘休。以往曹叡要惡整司馬家的時候,多虧了吳質擋在前頭,現在這種事一出,吳質不火上澆油就算好的了。兩件事挑出一件都夠麻煩了,偏偏還是疊加效應……

“爹,別擔心,事是我做的,也由我來處理。”司馬師絕對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兩件麻煩事最後果然是司馬師一個人解決的,還是一塊兒解決的,他回到洛陽的當天,就提著聘禮親自去吳質府上了,求娶吳質的女兒。

夏侯玄那裏也沒什麽動靜,據說他告狀告到曹爽那裏就結束了,曹爽居然沒有支持他。

司馬懿絲毫不敢放松警惕,她盤算著什麽時候繼續帶著大軍出去,寧肯在邊塞吃點苦,也比在都城中提心吊膽過日子強。

可是西蜀和東吳短時間都不會來戰了,邊塞也好容易有個安定的日子,接下去還有什麽地方有仗可打呢?曹叡自己都無聊得在洛陽城大建宮殿解悶了。比如:昭陽、太極等等等。

其實機會還是有的。

泰初二年,遼東公孫淵廢棄曹叡給他的“樂浪公”名號,自立為燕王,改元紹漢。

這一次不是司馬懿主動要求去的,也不是吳質保舉的,而是曹叡咬著後槽牙頒的旨。

和司馬懿上一次擊退東吳諸葛瑾類似,曹叡的舉動,不是因為他想讓司馬懿去,而是因為除了司馬懿,他沒人可用了。

遼東的公孫家族一直以來居於苦寒之地,因為條件太艱苦了中央政府都沒什麽興趣去開墾那裏,索性就都交付給公孫氏,只要你別鬧事兒就行。

司馬昭對遼東和公孫家族有點依稀的印象,曹操曾經下賜給他一枚遼東進貢的赤玉把件,那時候他還是嬰兒。

“那個把件是公孫度進獻給太祖武皇帝的。”司馬師說。

“咦?哦對……”司馬昭想起來了,回去翻箱倒櫃地找,那東西是他心愛之物,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現在也忍不住懷念,但這麽充滿童真的內心活動被王元姬扔過來的菜刀劈得粉碎:“司馬子上,你再敢把老娘剛收拾好的屋子翻亂一丁點兒,你今天晚上就到院子裏睡!”

司馬昭抽抽鼻子,其實他也不會因此對公孫度有什麽好感,更何況現在在遼東的是公孫淵呢。

公孫淵這位子得的不太順當,公孫度死後,把位子給了公孫康,可是公孫康去世的時候,公孫淵還很小,為了穩定,叔叔公孫恭當了遼東一把手,公孫恭很對得起自己的名字,對中央政府的號令很當回事兒。但是這種良好的道德風貌救不了他,公孫淵長大後把叔叔攆下去了,順便把叔叔家清了一下戶口,然後就大模大樣的當起地頭蛇了。中央政府其實也懶得管這些破事兒,誰坐鎮遼東不一樣呢,不鬧事兒的筒子,都是好筒子。所以,公孫恭下臺,公孫淵上表,曹叡就順水推舟封了公孫淵“樂浪公。”

現在這位公爵大概是樂過頭了,開始發浪。

這種行為對曹叡來說是一定要打擊的,必須派人去鎮壓這種分裂國家的行為。

問題就出到這兒了。

司馬懿不是第一個去的。

公孫淵剛一獨立,曹叡就派大將去了,但是這位是個打醬油的,我們就不說他了,反正是剛交手就大敗而歸。

然後曹叡還不死心,又派了一個人,這人不含糊,他叫毋丘儉。

當然,司馬師表示無壓力,夷三族什麽的小意思。

毋丘儉也是大將,他非常自信的向曹叡許諾一定取勝歸來,他也不是光說說,他是拿出了一整套方案的,而這套方案的核心就是一個字:困。毋丘儉解釋說遼東糧草是大問題,我們不用和公孫淵硬拼,圍困遼東,斷其糧草,就能讓其自亂。

曹叡深以為然。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毋丘儉再次大敗而歸。

他的圍困戰略不能說不好,可是經營遼東多年的公孫淵也不是等閑之輩,缺糧缺了這麽多年,他不會想不到這種危機。

遼東每年都會下一場大雨,這對不熟悉地理和氣候的魏軍來說是致命的,大雨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沖垮了魏軍的戰力,公孫淵以逸待勞,輕松的把還忙於在泥水中掙紮的魏軍斬殺殆盡。

有道是事不過三。

沒辦法了。

曹叡只能召來司馬懿。

“能贏嗎?”

司馬懿笑了:“臣上一次去克平東吳,陛下可是連這個問題都沒問,直接命臣取勝。”

廢話,上一次還挺希望你輸的,這次不一樣了,公孫淵比孫權狠,你輸了不要緊,朕還心疼那些軍隊。

曹叡在心裏吐槽,然後依然嘴硬:“朕不是為你考慮,你別想多了。不要以為這次就不用贏了。”

“陛下放心,臣會贏的。”

“大言欺人也就罷了,欺君是死罪,毋丘儉就是榜樣,他在朕面前限定時日,信誓旦旦一定傳捷報回來,結果如何?朕看在他一向忠懇才赦免他死罪。”

把我和毋丘儉相提並論,叡兒真有想象力。

司馬懿突然覺得這像一個任務游戲,但過去她沒機會和曹叡玩兒親子搭檔,說起來也挺遺憾的。

“臣和仲恭不一樣。這樣吧,臣也限定時日,克覆遼東。逾期不克,請陛下治罪。”

不作死就不會死,曹叡有點驚訝自己此時的想法:他竟然不想同意司馬懿的要求。

“仲恭限定多少日?”

“六……六個月。”

“這樣啊,”司馬懿略一思索,“是太緊急了,難怪會輸。臣以為:大軍前往遼東,路途遙遠,去日要一百天,征戰要一百天,回來還要一百天,再加上休整一段時間——就算六十天好了,湊個整數,請陛下給臣一年時間,一年後大軍必凱旋。”

“若不能凱旋呢?”曹叡緊追一句。

司馬懿叩首:“聽憑陛下發落。”

“你可能會被抄家,發配……甚至斬首棄世。”

司馬懿直起上身,有點莫名其妙,曹叡今天很奇怪:“啊……就這樣?沒有……臣兒子什麽事?”

上一次不是威脅殺掉司馬師和司馬昭麽?

“你兒子現在連官職都沒有,朕……不好追究他們。”

司馬懿心裏莫名不安起來,曹叡今天是真的很奇怪。

“你要是那麽想兩個兒子死的話,朕成全你,命中書舍人擬詔!司馬師尚有舊過,先任散常騎侍,司馬昭……封新城鄉侯!”曹叡看著司馬懿,“你聽著,這次和上次一樣,你輸了,朕雷霆手段決不輕饒,但你如果贏了,朕就封你太尉,讓你掌管全國的軍隊,你的兒子也會晉升,這個獎賞怎麽樣?”

“可臣不想要這些獎賞……”司馬懿突然說,曹叡還沒有被這樣拒絕過,他楞了一下。

“能不能請陛下答應臣:如果這次贏了,陛下就不要再建宮殿了,那些煉丹的方士也都趕出去,陛下停止服用丹藥,可以嗎?”

曹叡看著司馬懿的眼睛,裏面一種叫“真誠”的東西看來不是作假。

“看來你是忠臣呢……”

“好吧,臣是。”

唯有一聲嘆息。

司馬懿率領四萬人上路,她面對的,是公孫淵號稱百萬的軍隊。

“哪有那麽多,充其量二十萬罷了。遼東城這些年,人口超不過四十萬,再加上遼遂襄平等地,總人口也沒有一百萬,他上哪兒湊出一百萬軍隊?”

一直在旁邊沈默不語的司馬師說:“聽起來很像赤壁之時。”

“是啊,所以這次也會是人少的我軍獲勝。”

“爹,‘五倍殲之’,就算公孫淵誇了海口,他也是我們的五倍啊!”司馬昭苦著臉。

“對,所以就要先幫他裁裁軍。”

司馬昭半信半疑,司馬師已經開始專心考慮迎戰的策略了:“爹以為,公孫淵會怎麽做?”

“他有三條路。”司馬懿說。

一條是棄遼東而走,一條是憑據遼河抵抗,一條是坐守襄平。

路很多,但只能選一條走。“他會選哪條呢?”

司馬懿看著兩個兒子:“現在就考考你們,你們如果是公孫淵,會怎麽做?”

司馬昭想啊想啊:“中……中間那條吧。”

司馬師說:“如果我是公孫淵,又像現在這麽了解爹的習慣,會選擇第一條。不過公孫淵肯定不會甘心這麽做,他會選最後一條吧。”

司馬懿公布答案:“第一條是上策,第二條是中策,最後一條是下策。公孫淵會先選中策,再選下策。”

“守城是最危險的……公孫淵會這麽做?”司馬昭還在猶豫。

“會……因為他想讓我們覆制毋丘儉的失敗。”

真可惜,司馬懿在心底冷笑,毋丘儉的失敗,就在於他忠實地踩著公孫淵的劇本節奏走了,主動權交出去了,能贏才怪。不過這一次,就該輪到公孫淵踩著我的劇本節奏走了。

司馬懿到達遼河,果然,對岸卑衍、楊祚已經帶著數萬人擺開了陣勢,嚴陣以待。

司馬懿也下令紮營。

偏將來請示何時出擊。

“出什麽擊,都去給我挖壕溝。”

沒人懂得為什麽,但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千把人為單位每天輪換開始了挖溝行動,每天上演旗幡招展熱火朝天的工作場景,看傻了對面的卑衍和楊祚:“司馬懿這是要幹什麽?”

“他一定是知道毋丘儉的事,不想和我們硬拼,打算打持久戰。”

“會不會是騙我們?”

“不會,細作在軍營裏得到的消息也是這麽說。挖溝的人很多,跟對面旗子的數目吻合。”

挖了十天,司馬懿召來偏將,詢問挖溝情況。偏將匯報之後司馬懿很滿意:“再挖十天。”

十天後,司馬懿再度召來偏將,偏將以為繼續是讓他繼續匯報,連書面稿都準備好了,沒想到司馬懿見他第一句話就是:留下目前還在挖溝的人繼續挖,剩下的大軍,棄營而走。

偏將以為聽錯了:“那這好容易修好的大營……”

“不要了。”司馬懿回答得十分幹脆。

不要了你紮個毛的營啊!

“我高興。”

……遇到任性的主帥不可怕,可怕的是任性的主帥叫司馬懿。

沒人知道為什麽,但也不需要知道為什麽,大軍暗中偷越遼河,繞到了卑衍軍的後面。

“我明白了!爹這是仿漢高祖‘明修棧道’吧!”司馬昭很興奮,“接下來,就要‘圍魏救趙’了,我們直接撲奔襄平對不對!”

“不對。”司馬懿兜頭一盆冷水給兒子澆下來,然後回頭命人傳令:“全軍趕往襄平。”

???

司馬昭糊塗了,不是去襄平,幹嘛下這樣的命令?爹你被兒子看穿心事覺得很丟人嗎?傲嬌也不是這麽個傲嬌法兒吧!

司馬師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弟弟果然缺少鍛煉啊。

公孫淵得到飛騎回報:司馬懿奔襄平而來。

他氣得直跺腳,費盡心思命卑衍等人建立的強悍防線就這樣被廢掉了,可恨的是卑衍等人居然毫無察覺!襄平雖然堅固,守軍也多,但卻是公孫淵最後的屏障,他沒有戰略縱深,所以丟不起城,於是他命人速傳信給卑衍楊祚,讓他們回救襄平,前後夾擊司馬懿。

而此時司馬懿的軍隊正在慢吞吞的接近襄平。

“就不能走快點……”司馬昭在馬上嘟嘟囔囔,他不能理解既然圍魏救趙去打襄平,為什麽要走這麽慢,照這個速度到不了襄平卑衍他們就追來了!

“走太快啦。”司馬懿無奈地說,“告訴他們再慢點。”

……

更過分的是,走著走著,司馬懿不走了。

“全軍止步!準備戰鬥。”

司馬師不含糊地去做準備,司馬昭混亂得受不了了:“爹!還沒到襄平呢。”

“誰說我們要去襄平?你忘了爹說過,要先幫公孫淵裁軍的麽?”

司馬昭這才恍然大悟。

司馬懿的最初目標,從來就不是襄平。

“一座城池而已,那是死的,誰統治都一樣。麻煩的是人,卑衍等人的數萬軍隊,守著遼河,有天時有地利還有人和,始終都會是我軍的心腹大患,必須調開他們,讓他們從優勢的‘守’變成劣勢的‘攻’。”

說到遼河,司馬昭突然想起還在那裏挖溝的千把人:“那一千人……”

“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吧。卑衍他們應該已經發現那只是疑兵了,無論是出於洩憤還是杜絕後患的目的他都應該把這些人殺掉。”

司馬懿語氣輕松,“應該”兩個字卻讓司馬昭有點不寒而栗:“要是他不殺呢……”

“那他就是蠢貨。”

“他們就為了挖二十天溝……就把命搭上了……”

司馬懿看了一眼二兒子:“昭兒,不要多愁善感,能活二十天就不錯了,如果不是為了等援軍的消息,我原本只打算挖十天的。”

“援軍?我們還有援軍?”

“高麗。”司馬師替父親解釋,“公孫淵在遼東,素來和高麗交好,父親為了不讓高麗出兵援助公孫淵,把他困死襄平,提前就派了使者過去。”

“此消彼長的關系,高麗不援助遼東,就相當於給我們增加了援軍。”

“爹,起霧了。”司馬師突然提醒。

真的,周圍開始起了淡淡的霧氣,這並不稀奇,遼東是寒冷的地方,如今又是雨季之前,空氣中水汽豐盈,常年有霧。

哼,司馬懿想,果然是和當年迎擊東吳是一樣的,連細節都一樣。

打仗當然是有節奏的,要想把對方的節奏改成自己的,第一步就是打亂對方的節奏,換句話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弓弩手準備。”

當卑衍看到霧氣中浮起的司馬懿的笑容時,他以為自己看到了惡鬼。

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卑衍的數萬大軍還沒到襄平呢,就在半路全軍覆沒。

司馬懿還仿佛很有耐心的在路上一連布置三道伏兵,卑衍手下有些好容易突破第一批魏軍的隊伍,死裏逃生的慶幸感沒多久就在遇到第二批魏兵時變成了絕望,而僥幸突破第二批的人在遇到第三批時根本就是崩潰了。

攻心為上。

公孫淵裏應外合的計策根本沒用上,他大驚之下,立刻退回襄平,選擇死守。

司馬懿的大軍這次毫無阻礙和牽掛地一路突破到襄陽城下,司馬懿下令:圍城。

公孫淵的糧草不多,但他並不慌亂,他冷靜的很,陽光下他看著“司馬”大旗,還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司馬懿,我還有一個援軍呢。

這個援軍就是老天。

遼東七月是雨季,除了襄平城地勢高一點,城外全是低窪。

毋丘儉就敗在這上頭,司馬懿,你將重蹈覆轍。公孫淵解恨地想。

司馬懿在城外再次下令紮營,這次是認真的。但曾跟隨毋丘儉出征的偏將這一次堅決反對紮營:“太尉,卑將寧可您這次棄營而走。您沒來過這裏,不知道實情,這城外根本不能紮營,雨季一到,四下裏全是水!毋將軍就是因為在這裏紮營,遇到大雨,移營的時候被公孫淵殺敗!依卑將之見,能速戰攻城取勝,就速戰,不能的話,就挪到遠處地勢高的山地!”

司馬懿都懶得看他:“廢話這麽多,你還想挖溝麽?”

……

襄平的糧草,最多也就能堅持一個多月,公孫淵也不儲存太多,反正他也只需要堅持一個月,老天的援軍就到了。上次毋丘儉如此,這次,公孫淵相信司馬懿也會如此。

一個月悠哉游哉很快就過去了,當然,這是對魏軍來說。襄平城捱得很艱難,眼看著坐吃山空,絕對是件煎熬的事情。

公孫淵唯有祈禱老天不要失約。

老天很厚道,一月之期漸近,天空中彤雲密布,大雨就要下來了,公孫淵十分欣喜地鼓勵襄平城中面有菜色的眾人:“只要再過幾天,大雨一下,魏軍軍營泡在雨中,必亂,我等趁亂,可一鼓作氣,殺出城,解襄平之圍!”

眾人焦急地等待著。

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和公孫淵預料的一樣,魏軍泡在了水裏。

遼東的大雨一下就是三十天。

經常泡在雨水裏,用不了兩天,腿上和腳上的皮膚就開始發皺,接著,就開始潰爛,魏軍為此苦不堪言,即使如此,每天還要在水裏照常出操訓練,吃飯時泡在水裏也就罷了,連睡覺時,身體都泡在水裏。

一時怨聲載道。

公孫淵聽說這個消息,忍不住大笑:果然不出所料,和當初毋丘儉時一模一樣,照目前趨勢,用不了幾天,司馬懿就會被迫不得不移營,只要移營,軍隊就會產生短暫的混亂,這個混亂,就是他可以利用的間隙!

司馬懿的偏將實在看不下去了,沖進司馬懿的大帳來請求司馬懿移營至高處。

司馬懿正在悠閑地看書寫字,她的大帳倒是條件很好,溫暖幹燥,兩個兒子還在旁邊端水磨墨,伺候得很盡心。

“太尉,該移營了!”

“閉嘴,不移。”

“將士們泡在水裏,已經受不了了!”

“受不了也得受。”

司馬懿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有點激怒了偏將:“太尉不能因為自己過得好,就不管士卒死活!再這樣下去,軍隊將不能戰!”

司馬懿終於放下了手裏的筆,認真看著對方:“真的受不了?”

“是!太尉快下令移營吧!不然真的活不下去了!”

司馬懿點點頭:“活不下去了,那你就去死吧。”

司馬師手中的劍“嚓”地劃過偏將的頸子,偏將還沒有反應過來,頭就滾落到地上去了。

“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會難受。”司馬懿把腳邊的人頭踢開,冷冷地說。

“師兒,把人頭拿到外面示眾,告訴他們,再有說要移營的,這就是榜樣。”

“是。”

在跟東吳交手那次就說過的,讓你們提前適應適應。

大雨下了三十天,魏軍就在泥水中滾了三十天,痛苦是很痛苦的,但關鍵在於,他們竟然沒動地方。

他們熬過來了。

公孫淵覺得不可思議,糧草將盡,他也帶著人試圖突圍,但痛苦的魏軍戰鬥力依然在,大雨帶來的不便又是雙方的,公孫淵在這樣的天氣裏出擊自己也占不到上風,所以,每一次他都被打回來了。

於是這本該成為魏軍噩夢的三十天就變成了襄平城的。

糧草沒有了。

更為火上澆油的是:天晴了。

司馬懿瞇起眼睛看著秋高氣爽的藍天與白雲,太陽明亮地刺眼,她笑了:“進攻。”

一聲令下,窩了兩個月的魏軍把滿腔的恨意撒在了襄平城上。

餓著肚子,還要時刻提防著對方進攻,襄平守軍的精神處在崩潰的邊緣。

糧食已經吃光,草根樹皮在這麽冷的地方數量也是有限的,老鼠成為昂貴的美味,可是如今連老鼠也餓得皮包骨頭,饑餓的士兵和民眾被本能驅使著,餓得發藍的眼睛盯上了自己的同類。

這種情況下,公孫淵想過率眾突圍,孤註一擲。但另一個現象又讓他總抱有僥幸心理:零零散散逃出城去打柴尋食的人,司馬懿並沒去管,也就是說,司馬懿沒有趕盡殺絕。

那麽,求和是否還有希望?反正硬拼是沒有任何好處了,猶豫不決中,能耗一天是一天。

司馬懿的確沒有趕盡殺絕,甚至對出城的人,偶爾還給塊餅子。

出城的人大多是老幼婦孺,餓得皮包骨頭,有些甚至倒斃在尋食的路上。

魏軍看了也於心不忍,有人將自己兩塊餅子的口糧分給難民。

“這個給你。”

“謝謝!……”

話音未落,難民睜大的眼睛裏就映出救命恩人身首異處的情景。司馬師用屍體身上的皮甲蹭了蹭劍上的血,將劍入鞘。

“太尉說了,一次只能給一塊餅,五根柴,違令者斬!”

司馬師重申軍令完畢,轉身離去,身後的難民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當然也可能已經在城內見多了生死,麻木了。

司馬師知道,父親是在一點一點擠壓襄平城內的生存意志,直到他們崩潰的那一天。

公孫淵等了很長時間,司馬懿終於回覆了他的求和要求:不許。

這兩個字足以把他打入地域去。

卑衍早就死了,楊祚帶人投降了司馬懿,據說高麗見勢,也派兵援助司馬懿,鮮卑的慕容氏也在出發的路上。

公孫淵已經沒什麽活路了,再等下去,只不過是愈發坐實自己的死。

他決定突圍。

八月的一天夜晚,公孫淵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用心經營數年的襄平——這裏的慘狀已經無可留戀,他隨即率領僅剩的數百親兵突圍,這支小隊最終無一生還。

得報的司馬懿滿意的笑了:“好,明天進城。”

第二天,精神抖擻的魏軍排列著整齊的方陣,等待進城的榮耀一刻。

襄平是遼東的經濟政治文化中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座相當美好的城市,不能排除的情況是,此時此刻,有無數士卒已經開始幻想自己的腳板踏在幹凈整齊的石板路上的感覺,城裏的每條道路兩旁都有店鋪,擺著各種遼東特產的好東西,街上還有萌萌的妹子,含羞帶怯地,聽說遼東出美女……

大門緩慢的打開了——

令魏軍始料未及的是,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不是繁華的喧鬧城市,而是一座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這裏的一切都是灰撲撲的,屋子是灰撲撲的,街道是灰撲撲的,樹木是灰撲撲的,草地也是灰撲撲的,城裏的人臉色還是灰撲撲的,那是一種無法分辨活人與死人的灰,或者說,活著的人,跟死去的,也沒什麽太大區別了。

沒有綠色,因為差不多所有的綠色都被吃光了。樹葉、花、草,這些夏天習以為常的植物在此時的襄平完全不見蹤影。街道上唯一鮮艷的顏色是紅色,那是剛死去的人留下的血,他們被還活著的人割去了肉,又或者割肉前他們還活著——沒有人在意這種事。有些餓殍倒在路邊,已經腐爛了,某些地方露出森森的白骨,蒼蠅盤踞在上面。

城裏彌漫著沖天的惡臭。

司馬懿對此似乎並不意外,她慢慢控制著馬韁,讓馬匹緩步進入城門,司馬師和司馬昭緊隨其後。

但是馬走了幾步就停住了,噅兒噅兒叫著,蹄子刨著地,司馬懿勒住絲韁,低頭看去,原來不知什麽時候,旁邊爬過來一個人,看身形裝束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大約是已經沒了站立的力氣,現在正趴在地上,努力握著馬的右前蹄,阻止馬繼續前行。

戰馬受過良好的訓練,立刻站住了。

女孩子努力擡起頭仰視司馬懿,大大的眼睛,因為饑餓而消瘦的臉上眼睛顯得更大,她聲音微弱地請求道:“將軍……將……軍,吃的……給點吃的吧……”

司馬懿居高臨下俯視著:“城裏沒有糧食了?”

“早……早就……燕王也……也死了……我們……餓、餓好久了……好多人……餓死……救……救救我們……”

這個女孩子一帶頭,周圍有更多的人掙紮著爬過來,伸出幹癟的手,請求一點食物救命。

就算見慣了生死慘狀的魏軍也有很多人掩面不忍再看。

司馬懿跳下了馬,俯下身,溫柔的對這個女孩子說:“要糧食,對嗎?”

“對……將軍……請……”

司馬懿溫柔地說出殘忍的話:“告訴我,你們跟著反賊公孫淵過好日子,支持他反叛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今天呢?”

女孩子的瞳孔一下睜大了。

司馬懿起身,徑直牽馬向前,優秀的戰馬用蹄子有力地踏過地上的身體,女孩子骨骼碎裂的聲音和慘叫聲同時響起。

司馬懿沒有絲毫回頭查看的同情,她對著那些伸過來的手:“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們該得的!活不下去就去死吧!軍糧就不要想了,那是國家從各地收來的,也是各地農民的血汗,一分都不會分給你們!”

絕望像潮水一樣席卷了還勉強活著的人。

司馬昭還沒見過這種陣勢,他自認不像哥哥司馬師那麽冷酷,他不忍看到這一幕,於是他走上來,試圖勸說父親:“爹,這些人固然有罪,可是,放著他們這樣掙紮,也不是個辦法,餓極了的人什麽都幹得出來,萬一他們襲擊軍隊奪糧怎麽辦?”

“恩,說的也是。”

司馬昭充滿期待地看著父親。

“既然如此,傳令下去,城中十五歲以上,無論男女,殺無赦。”

司馬昭震驚地說不出話,身後傳令官聽到這個命令,嚇得腿一軟跪在地上:“太尉!太尉三思啊!使不得啊!”

司馬懿認真地想了想:“恩——這要求是太過分了,那就算了。”

傳令官抹了一把冷汗,心說還好——

“沒有戶口簿很難分辨具體年齡啊——好吧,我改主意了:傳令下去,看上去十五歲以上的城中人,無論男女,殺無赦。”

“太尉……”

“對了,忘了說,可以殺錯,但不許漏掉什麽人。”

“太尉!”

司馬師走到了傳令官身邊,他的身材讓對方很有壓迫感:“我爹的話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司馬懿大踏步向前走去,身後傳來不絕於耳的慘叫。

數千具屍體被運抵廣場。

“也不算多……”

司馬昭心有戚戚,心說整個城裏活人也沒幾千。

屍體壘成小山的樣子,司馬懿下令潑上油,點火焚燒。

“昭兒知道這叫什麽嗎?”司馬懿還有心情考二兒子。

“兒子駑鈍……”司馬昭此時哪還有心情認真思考。

“這叫京觀。”司馬懿看著升騰的火焰,還有伴隨而起的黑煙,聽著不時在火堆裏也傳出一聲兩聲慘叫,很快就被碳化了,心情變得很好,“京觀可以震懾叛逆,也代表軍功,對於軍人來說,它的意義就像封狼居胥、燕然勒功一樣。”

霍去病、竇憲……

“司馬,做一個好人吧。”

突然有什麽亂入了。

司馬懿用力甩了甩頭,諸葛亮的話,竟然這個時候突然闖入了腦海。

“你殺人太多了。‘免身為幸,刑在子孫’。”

我不會的,諸葛,司馬懿說,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是最後的贏家。

作者有話要說:

曹叡的反常是有原因的,答案下一章馬上就揭曉。

其實作者這一節寫得很爽……變態的人物好寫,苦逼人物太難寫了……

關於司馬懿征遼東,征伐過程非常精彩,但對於殺人這個問題,看法不一,作者是努力往變態殘忍的角度去寫了,也有人認為殺的不算多,而且是有選擇的殺叛逆的,因為遼東一些士族家庭在戰後保留下來,還做了官,真要這麽個無差別殺法就沒他們了。

這是小說,小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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