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快要跟不上了吧？”

清河手裏緊緊攥著那塊蜀錦，笑著問馬謖。

“在軍隊裏，傳播動搖軍心的謠言是死罪。”馬謖黑了臉。

“這不是謠言，李尚書的糧草要出問題了，這次北伐一定會輸。”

“這還是你的預言？”

“不，”清河笑得很開心，“是我告訴他的。”

孟達的死，對李嚴是很大的打擊，他心裏也有無限的怨恨。

“無論是糧草、將領、兵馬、國力，蜀漢都不如魏國，傾全國之力來打一場一定會輸的仗——該說你們是不自量力還是太有勇氣？”

“和勇氣有什麽關系！這是本能！”馬謖呵斥道，“丞相說的。”

其實不是諸葛亮說的。

只是當年辯論賽選拔的時候，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在抗日戰爭的問題上糾纏不清：“無論是經濟、政治、軍事任一方面，上世紀三十年的中國都不如日本，在當時的人看來這是一場必輸的戰爭——該說那個時候的愛國人士是不自量力還是太有勇氣？”

這題目太大，諸葛亮當時也略感棘手，如果真的認真辯論經濟政治軍事的優劣，不僅沒有勝算，而且會陷入細枝末節的技術問題，這毫無意義。

結果是坐在場下旁聽的郭嘉一皺眉，啪一聲拍了桌子：“p的勇氣，這是本能！”

清河聽了馬謖的回答，有一霎時的失神：“恩，這話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你到底是什麽人？術士？”

“不是。”清河回答得很幹脆。

“你不是季漢的人，你來這裏到底有什麽目的？”

“沒任何目的。”

“那你為什麽告訴我丞相不會派我去街亭？你還說……”

“你會死。”清河果斷地說，“這都只是結果而已，不是我的目的。還有，你死的直接原因是你負責的街亭失守，因為你在山上高處設寨。我不會引導你做任何決定，我只是旁觀者而已。”

馬謖恢覆了冷靜：“你剛剛還說丞相不會派我去街亭，又說我負責的街亭失守。”

“我再說一遍，我只負責告訴你結果。”

“那麽李尚書負責的糧草會出現問題，這也是結果？”

“是啊，怎麽了？”

馬謖扔給清河一份書信：“今早收到的，李尚書建議丞相封王，加九錫。”

馬謖盯著對方：“這和你告訴他的話到底有沒有關系？”

對諸葛亮來說，李嚴的信有點奇怪，也……有點危險。

“李尚書……好像不止是奉承丞相這麽簡單。”馬謖說。

“他肯定有些不滿……可我也不認為他這封信就單是為了說明他很不滿的。”姜維說。

諸葛亮把信又看了一遍：“正方這個人很老道，就算對我不滿也不應該寫這種信的，太奇怪了。不過既然信是這麽寫的，他心裏有不滿也是肯定的。如今一切以北伐為重，後方不可生亂，我會回信安撫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街亭守備。聽說這一次曹叡用的是曹真，但曹真坐鎮後方，先鋒是張郃——這人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馬虎不得，我已經讓人去斜谷請趙將軍了。”

馬謖看了姜維一眼：“丞相為什麽不讓伯約去？”

又開始了。

“幼常，我也沒有讓你去啊。”

時間是最好的答案，李嚴的奇怪舉動，第二天就有了合理解釋。

楊儀從成都來，帶著劉禪的聖旨，諸葛亮帶領眾人接待了他。

楊儀在帳中看看左右：“丞相……真的沒有敗？馬參軍所說是真？”

一句話把眾人都說楞了。

“公威先傳旨吧，有什麽事以後再說。”諸葛亮有不好的預感。

李嚴、劉禪、馬謖，這三者似乎被某條線聯系起來，但說不好那條線是什麽。

“不不，陛下特別恩準過，軍中之事為重，禮節都免了。若是丞相未敗……丞相還是自己看吧。”

諸葛亮也顧不得利益了，接過聖旨打開，眾將有離得近的，也圍攏來看。

劉禪的意思很明確：丞相兵敗，請速回成都主持大局，千萬別不好意思不肯回來。

“誰說前方兵敗？！”張苞看到，頓時大怒。

“是李尚書吧。”

並不高的聲音傳來，眾人看姜維，姜維看地。

楊儀還不認得姜維：“剛才就見過了，未敢相認，這位將軍是……”

“在下丞相府倉曹椽，姜維姜伯約。”

“哦你就是——”楊儀知道了。

“李嚴怎麽說的兵敗？陛下居然讓我們撤軍回成都！勝負不是常事嗎？”關興提醒眾人別忘了正事。

楊儀急忙解釋：“李尚書說丞相大敗，不僅損兵折將，而且——”

“而且連丟天水、南安、安定三城。”諸葛亮要扶住案子才能站住，她覺出巨大的疲乏，“如果李嚴不是說得如此嚴重，陛下不會同意撤軍。”

在眾人的視線裏楊儀點了點頭，大帳中一時鴉雀無聲。

“李尚書並不在前線，話卻說得如此明確，難道這些話是有人告訴他的？”

諸葛亮轉頭看姜維：“伯約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姜維不敢擡頭。

“幼常，幼常呢？怎麽沒看見幼常！”諸葛亮突然想明白哪裏不對勁了，“伯約，幼常去哪裏了！”

姜維不敢說話了，這次是楊儀替他回答的：“在見到丞相前已經見過馬參軍了，馬參軍是第一個告訴我丞相並未兵敗的。他聽到我說陛下的撤軍旨意沿途已經發到街亭去之後，就說要趕過去，現在大概已經……”

大概已經去街亭了吧。

街亭。

街亭！

諸葛亮手中的羽扇啪嗒掉在案子上：“派人把他追回來！快！快把他追回來！”話音未落，諸葛亮已經劇烈的咳著，撲倒在案前。這下沒人去管馬謖了，先管丞相要緊。關興等人一面命人傳軍醫，一面恨恨地盯住了姜維：“姜維！你早知道此事！為什麽不攔著！丞相做的安排，你不是不知道！”

姜維跪倒在最前面，忙著照顧諸葛亮，聽著眾人責難，一言不發。

怎麽說啊。

他不是不想攔著，楊儀帶來的消息，他和馬謖是最早的知情人。

——我現在趕去街亭，阻止王子均撤軍。

——沒用的，王將軍是奉旨撤軍。

——我就說是丞相命我接手街亭。

——你不能去！先生說過不讓你去！你違抗軍令，假傳將令，又阻撓聖意，都是死罪！

——我們都很清楚李嚴的如意算盤：他負責的糧草已經接濟不上，給養不足，必然導致敗陣。他為了避免日後被追究，索性先下手為強宣稱我軍已敗。他現在最擔心的是我軍大捷使他計劃全盤敗露，於是他寫了那封信！暗示丞相有反跡！這樣我軍必然不肯退兵，他好對陛下說丞相擁兵自重圖謀自立！

——這些事先生一定有萬全之策，你不相信先生？

——丞相為了朝中大局，一定不會和李嚴公開矛盾的！她只能在撤軍和不撤中選擇一個，但哪一個都會損害丞相的名聲！我問你，是丞相名節重要，還是維持街亭現狀重要？

——街亭關系此次北伐成敗，北伐關系季漢覆興大業，讓你選，是先生重要，還是季漢重要！

馬謖定定看著姜維：“我選先生。”

馬謖趕到街亭時，王平已經準備撤軍了。

“不能撤！丞相命我來代行主將之職！”

王平看了看馬謖：“馬參軍，請拿出兵符印信來。”

“沒有！”

“那我不能聽你的。丞相法度甚嚴，沒有憑證，軍隊不能交給你！”

“丞相本意是讓趙將軍來的，但趙將軍路上被敵軍所阻，情急之下丞相才派我來此。”馬謖只是隨口編的謊話，說謊的時候，他也捏著一把汗，如果趙雲已經到了，那就穿幫了。

王平還是不信，但傳令兵來報信了——趙雲率領著軍隊在增援的半路被張郃埋伏的兵馬拖住了，而張郃馬上就到街亭。

王平左右偏將動搖了。

“你不要壞了丞相的大事！”馬謖最後威脅道。

王平妥協了，反正撤軍剛撤了五千人，這個時候，無論是繼續撤退還是立刻迎敵都很勉強，張郃的人也有幾萬啊。

“你那五千人既然已經撤到道口了，就直接作為疑兵。我帶剩下四萬人到山上，居高臨下，準備給敵軍迎頭痛擊！”

王平不同意：“山上無水，若被切斷水道，只能堅持幾日！”

“足夠拖住他們幾日了。是戰是撤，那時丞相一定有辦法了。何況我不會輸！”

“馬參軍，你不能拿著四萬人的性命兒戲！”王平據理力爭。

“總比拿十幾萬人的性命兒戲要好！”馬謖心意已決。

清河，我要證明你說的，不是結果。

馬謖暗暗握緊了拳頭。

街亭一役，蜀軍大敗，折損數萬人，指揮此次戰役的馬謖僥幸突圍成功，王平率五千人以疑兵迷惑魏軍，總算為蜀軍多爭取了幾天。被張郃阻擊的趙雲晚到一步，街亭已經失守，依靠王平的努力，趙雲還有時間直接抄小路，和諸葛大軍會合。

“撤吧。街亭一失，進軍中原的立足點就沒了，已獲得的三城保不住不說，魏軍隨時可能切了我們的後路，那時候就真的全軍覆沒了。”趙雲勸諸葛亮。

諸葛亮沒說話。

“撤吧，我來斷後，保證大軍安全回到成都。”

諸葛亮看著手中的羽扇：“幼常呢？”

趙雲不大情願回答這個問題：“……在外面，自縛其膊，請罪求死。”

“他為什麽要回來。”

趙雲看著其他人茫然的眼神，努力圓場：“小豬，我知道你恨幼常破壞了計劃，他回來也是為了有個交代麽……”

“他不回來有多好！他為什麽要回來！”羽扇被狠狠摔在幾案上，磕掉一層清漆。

“小豬，別胡說！”趙雲也急了，這麽多人還在看著。

“趙雲你放肆！”

諸葛亮的怒斥讓趙雲稍微錯愕了一下，但她馬上就明白了。

趙雲轉到階下，跪倒在案前，拱手施禮：“丞相息怒，末將失禮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姜維。

諸葛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遷怒：“趙將軍，免……”

趙雲站起來了：“馬參軍在外面請罪，請丞相作決斷。”

“決斷”二字一出口，誰的臉色都不好看了。

馬謖是死罪，毫無疑問，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甚至比這還糟糕，還有個處罰叫“夷三族”。

一片沈默之後，姜維第一站出來了：“先生，當初馬參軍去街亭，本意是為救街亭，自領軍隊，也是張郃大軍已到的無奈之舉。我最初本該攔住他，卻沒做到。論起來，此事根源在我，請先生重重治我的罪，從輕發落馬參軍。”

關興張苞楊儀等等也都相繼求情。

“丞相，讓馬謖戴罪立功吧。”“丞相，用人之際，不可拘泥常理。”

趙雲看諸葛亮，心說差不多了吧，有臺階了就趕緊下來，無論是為了歷史還是為了現實，你別真的砍了馬謖啊。

諸葛亮點了點頭，臉色有所緩和：“既然眾位求情……”

門口突然傳來驚慌失措的聲音：“不行，馬參軍，你不能進去！”

諸葛亮，趙雲，姜維三人的臉色突變，諸葛亮喝命將馬謖攔住：“我不見他！不許他入帳！”

可是話也出口了，馬謖也闖進來了。

大帳裏眾人都瞧著他，敗軍之將有多麽慘，他此時的形象就有多麽慘，發髻散亂，臉上煙熏火燎——張郃也是個愛放火的主兒——人還被捆得結結實實。

“罪將馬謖，拜見丞相。”馬謖跪倒磕頭。

壞了。

“你犯下如此大錯，還有臉回來！你出去，這裏沒人想看見你！”諸葛亮聲色俱厲，左右都是會看眼色的，沖上來就要把馬謖架出去。

“讓我把話說完！”馬謖掙脫這些人。

不能說，不能說！

“我不聽，滾出去！”

“丞相不想聽，那就請楊長史聽。”馬謖穩了穩心神，“楊長史，此次街亭之敗，全是我自視甚高，不聽丞相安排，屢犯軍紀所致，與丞相毫無幹系。我自知罪責深重，必死無疑，觍顏而歸，只為當面向丞相請罪。今日所言，帳中人都是見證，我自知並無生理，請丞相斬我，明正典刑。”

晚了。

馬謖再次叩首：“請丞相下令。”

沒人再敢求情了。

趙雲心裏很生氣：這就是你回來的理由麽！

“馬謖，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殺你？”

“不敢。”馬謖說，“那就請丞相下令。”

趙雲突然覺得馬謖要是姜維就好了，她就可以痛快的上去抽他，丫個熊孩子的，你這是在逼著小豬做決定麽！

“來人……把馬謖推出去……”諸葛亮的手抖得厲害。

“謝丞相成全！”諸葛亮的命令還沒下，馬謖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叩謝了。

謝什麽？

“我死，分屬應當，只有一事放心不下，罪止我一人，望丞相保全我家小，我以命抵罪，家人不得撫恤，恐日常難以為繼，請丞相年節之時給他們柴米，活命即可。”

馬謖說完，便起身，向帳外走去。

“幼常！”

馬謖確實停住了，但卻沒有回頭看，他停在了姜維面前：“丞相選你，一定是對的。這次北伐，如果一定要輸，那也是我輸。從今以後，先生，就是你一個人的先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作者不會煽情，努力把故事講圓已經很費腦細胞了。

馬謖tx其實死得不冤，至少他高處設寨的舉動還是因為他自命不凡不聽勸告。

其實這一節最大的bug有兩個：一個是李嚴為什麽會相信清河（有可能是清河在他面前也預言了什麽？），另一個是馬謖為什麽隱瞞了清河這種開掛一般的存在（不排除是馬謖想借清河證明自己可以比姜維能幹，當然結果適得其反就是了）。

清河tx請你不要得意太早，劇透是不對的，你爹沒給你講郭祭酒的事？

趙雲是曹真的克星，但不是張郃的……

李嚴給諸葛亮寫的那封信是真實存在的，他辦砸了糧草的事也是真的，他試圖掩蓋自己的失誤也是真的，但這些事情是不是同時期發生的作者忘記了……就當是吧。

這一節其實牽涉到很多人的最終結果：比如李嚴，張郃，趙雲，姜維……所以，即使它不煽情，也原諒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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