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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三十四)文帝征東無功而返,武侯平南攻心為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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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手裏的素絹悄然無聲的飄落於地。

從洛陽傳回來的消息,兩個主題。第一是東鄉公主曹今婚禮暴斃,第二是皇子曹叡在婚禮上險些和尚書右仆射司馬懿動起手來。

曹叡在“皇妹”的婚禮上喊著“皇姊”痛哭失聲,差點要拔劍和司馬懿拼命,太子舍人司馬師居然袖手旁觀了好一會兒,這次是司馬昭攔在老爹前面,但是在他不自量力的要對皇子拔劍之前,司馬師終於恢覆了神志,一把把他揪到身後,然後站到了老爹身前面對激動的皇子開始圓場。

諸葛亮想,我知道這些幹嘛。

阿今不在了。

阿今今年才不到二十呢。

屋裏,黃月英的哭聲低沈得讓人心裏難受,大約她是不想給諸葛亮增加負擔,所以死死的壓抑著自己的聲音。

諸葛亮其實很想對黃月英說:月英,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你這樣我聽著更難過。

黃月英是好意,她是不想影響到諸葛亮,因為她知道諸葛亮還要處理後續的事情,見好多人,這些人中甚至包括來慰問的劉禪……君前不能失儀。

面對劉禪,諸葛亮不能哭,不僅不能哭,還要很平靜的建議:“陛下宜盡早立後。”

最後是諸葛亮做主,劉禪從善如流的迎娶張飛的長女為皇後。天知道諸葛亮看著本該是自己女兒的位置如今站著別人,心裏是什麽感受。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大張後和劉禪謝相父做媒的時候,大張後情深意切那句“今姊若在,妾何有今日?相父視妾當如今姊”的話實在是傷口撒鹽。

馬謖很擔心的在一旁看著諸葛亮的狀態,皇帝大婚,哭是不吉利的。

諸葛亮的眼淚沒落下來,她聲音依然很平靜:“殿下乃小君。小君此語,非臣所能聞者也。”

勉強捱到結束,馬謖扶著諸葛亮坐車回去:“先生,回去吧,黃夫人等著呢。”

“不回家。”諸葛亮簡短的說了這麽句話,就不再言語,馬謖只能命車駕返回辦公地。

諸葛亮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不出來,馬謖一個人守在外面,聽她哭了一夜。

所有人都怕諸葛亮會崩潰,卻不知道這種關心也是枷鎖,諸葛亮不能拂逆眾人的好意,她連崩潰的權利都沒有了,只能自己偷偷找個地方,為女兒哭一場,哭完了,繼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把日子過下去。

馬謖心裏奇怪的是,最應該在這個時候來勸慰諸葛亮的趙雲,為什麽始終沒有行動,她還是諸葛今的幹爹,何至於薄情至此?

馬謖大概還不知道有句話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後來是諸葛亮最先去看趙雲的。

一進趙雲的將軍府,是齊寶帶著兩個兒子和一些仆婢迎接的。

諸葛亮拱拱手:“夫人多禮了。”

“丞相欲見趙將軍?”

“正是。”諸葛亮看著王統盯著自己手裏羽扇的出神,微微一笑,“子龍現在何處?”

齊寶覺得這個問題很不方便回答:“丞相,將軍說了,若是您來見她,她還肯見,不過僅限您一人,其他人,她不見。”

諸葛亮深有同感的點點頭:“好,只有我見她,夫人領路吧。”

齊寶引諸葛亮進了內室,就帶兩個孩子退出去了。

諸葛亮看著坐在案前發呆的趙雲,她左臂上有一塊黑紗。

“還以為你會披麻戴孝呢。”

趙雲眼神空洞的轉過頭來:“你來啦,自己坐吧。”

諸葛亮默然無聲的陪趙雲坐了很長時間。

從白天坐到黑夜。

“謝謝,你可以回去了。”

諸葛亮站起來,同情地看著趙雲:“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因為我們都剛剛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就不說那些不痛不癢的話了。節哀吧,如果你想去就去,準假了。”

“所以我有的時候會恨你。”趙雲看別處,不看諸葛亮,“孟起在的時候,我想去看他,你沒一次準假的,現在他不在了,你批假批得倒痛快。我上一次見他已經是幾年前了,你調他去守葭萌,我想找你說個情,他還不讓。他留給我最後一句話是:以後見面的日子還很多。”

“你應該恨我。”諸葛亮坐回去了,趙雲能說話了是好事,發洩出來比悶在心裏強太多。

“還有結婚的事。當初處心積慮做媒讓我娶齊寶的是你,警告我離孟起遠點的是你,現在又來勸我節哀的,還是你。”

“是,都是我。你去嗎?”

“不去了。不知道怎麽去,說是老朋友的關系,對不起自己;說是姻眷,對不起齊寶,對不起我這一大家子人,也對不起孟起的夫人。”

諸葛亮聽趙雲這話覺得耳熟,好像趙雲一直都盡量躲著葬禮,上次樊氏身故,她也不肯去。

“還記得樊氏麽?”

“記得。已經對不起太多的人了,所以身邊還剩下的,不能再辜負。”

“你若真有心不辜負,就不是現在這樣子了。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就如年年花開,你攔不住。去年的花敗了,今年開的一樣好,雖然花不是去年那一朵,但終歸還是花。”

“謝謝你開導我。你說完了,就回去吧,馬謖在等你,別讓他擔心。”趙雲把馬謖的名字咬得很重。

“你扯幼常幹什麽!他憑什麽等我!”諸葛亮這一次是憤然起身。

“你自己都做不到還來勸我‘有花堪折直須折’!”趙雲幹脆跟諸葛亮拍了桌子。

沈默。

尷尬的沈默。

“對不起。”趙雲先認錯了,“我不該沖你發火的。阿今和孟起都走了,其實你比我難,老將們本來就少,孟起一走,如今能打的更沒有幾個了。葭萌關還要有人守著,國事還得你操心。”

“也不算難,孟起走之前上了個表,說得很懇切,想著讓馬岱接替他,陛下已經準了。並且著人擬了他的謚號:威侯。猛以剛果曰威,強義執正曰威,算是個美謚。他的家眷也都有安置。”

“孟起什麽也沒跟我說……我能看看他上的表麽?”

諸葛亮從袖子裏摸出折疊的很好的一塊素帛,她其實就是為這個來的:“原版不能給你,在陛下那兒,要留檔的,這份抄件你收著吧。”

趙雲默默打開看。

“……臣門宗二百餘口,為孟德所誅略盡,惟有從弟岱,當為微宗血食之繼,深讬陛下,餘無覆言。”

“他很有進步,你看他提到曹操,語氣都很平和了,當年的事,他看來也在反省。”

趙雲把素帛疊疊收起來,她寧願馬超把過去都忘了,毫無負擔的活下去,而不是在自省當中無限悔恨,悔恨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你還有什麽想問的,現在一並問了,我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和你說孟起。”

“我欠孟起的。”趙雲想了想,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會“不知其所雲”,但作為和趙雲關系密切的諸葛亮,她太了解這話的意思了:“明白了,如果你不在了,我就替你還賬。”

可我自己還欠著賬呢,這賬還越欠越多,利滾利,高利貸都沒這麽幹的,每次覺得快要還清的時候,就出點什麽事,繼續欠賬了。

諸葛亮從心底長嘆一聲:老劉家這生意做的真是精明,自己這賬怕是一輩子也還不完了。

若幹年後,諸葛亮為劉理安排迎取馬超之女為梁王妃。

王統跟人打架了。

這麽說有點不符合實際,準確的說法是王統被人打了。

還不止一次。

前幾次齊寶不敢讓趙雲知道,闔家吃晚飯的時候就說王統不舒服,一個人在屋裏吃了。趙雲只當是這孩子不想看到自己,也不勉強。

這次打得有點狠,鼻青臉腫,不是三五天就能覆原的,趙雲看出來了。

“跟人打架了?”

王統抽抽鼻子,捧起來的飯碗又放下去。

“這麽說是被人打了?為什麽?”

為什麽,王統心裏說,因為我沒有爹。另外一批武將的小崽子們最喜歡拿我的姓取笑了。

王統不肯說,趙雲也不問了。

“吃飯,明天學裏的課先停一天,跟我去校場練武,你也該學著騎馬了。”

旁邊趙廣扒著飯碗,聽見“馬”字眼睛大為放光:“爹!我也去!去……騎馬!”

“你呀,你先把話說利索了吧!在馬上很顛的,如果說不清話會咬到舌頭!”趙雲嚇唬兒子,趙廣還真被嚇倒了,這一頓飯再沒敢把舌頭伸出來。

王統不太願意去。

“不願意去也得去。”趙雲一句話,齊寶不敢說什麽了。

第二天,趙雲開始帶著王統練武,除了騎馬,拳腳兵器也都開始啟蒙了,還得帶著他見識見識士兵操練。王統開始也許還有點拘謹,但是接觸了真正的戰馬之後就有點著迷了。

趙雲帶著他練了半個多月,王統的精神有變化了,身板也直了,聲音也大了,趙雲看著他拿著長槍愛不釋手的樣子,突然問他:“魏猛那小子還欺負你嗎?”

王統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低下頭,有點羞愧,還覺得很惱怒。

”你跟蹤我!”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趙雲顯然覺得這根本不叫個事兒,“你老是帶傷回家,我總得知道你出了什麽事兒吧。魏猛那小崽子也不是好人,我看他就是皮癢了,他爹顧不上教育他,總得有別人補上這一環,讓他知道別人的名字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

“他爹是漢中太守。”說到這個王統就傷心,現在幾乎沒人敢惹魏猛,誰讓季漢已經幾乎沒有能打的人了,他爹魏延算得上寶貝疙瘩!

“別在我面前用哀兵之計,”趙雲一眼就看穿這孩子心裏的小九九,拐著彎這是想讓趙雲直接找魏延交涉呢,現在基本上就趙雲鎮得住魏延了。“你們小孩子之間的矛盾,我不會出頭的。”

王統更傷心了,誰讓自己沒爹,就算自己有爹,也不如魏猛的爹有地位。

“我當初跟著先帝的時候,地位遠遠不如關將軍張將軍他們,資歷淺,地位低,現在呢?”趙雲給王統講自己的奮鬥史。

“丞相不是說,你的優點就是活得長麽,你把那些厲害的都耗死了,你就成元老了。可是厲害的人,就算已經死了,到底還是厲害的。”

趙雲皺眉,這孩子什麽時候偷聽去的,諸葛亮來看自己的時候,說的話也太不知道遮掩了:“表面上看來好像是這樣——我就不說活得長也是優點了——你聽說了關將軍的謚號了麽?”

王統點點頭,昔日的五虎上將,如果刨除還活著的趙雲,其餘四個,都已經被劉禪一次性追謚了,張飛是“桓侯”,黃忠是“剛侯”,馬超是“威侯”,都還算不錯,關羽的謚號卻出人意料是個“壯繆侯”,“繆”不是什麽好字。

“這謚號挺坦誠,”趙雲說,“所以,你看,路是自己走的,結局是自己選的,跟是不是元老沒關系。”

這麽說好像也對。

“因此——你的路,也要你自己走。你的問題,就自己解決,我不能直接幫你,但我可以給你提供機會。”

魏猛這天騎著馬帶著一幫小弟經過軍需庫門口。

怎麽這麽寸,剛好看見王統站在門邊,手裏還牽著一匹白色的馬,但馬鬃倒是黑色的,一直蓋到頭上。

冤家路窄。

“喲!趙統!這不是趙統嗎?”魏猛不怕死的一開口又是拿王統最痛恨的姓氏問題開涮。

王統沒說話,他跟自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主不可怒而興兵,將不可慍而致戰”,然後,他握緊了手裏的韁繩。

馬很理解他似的,伸頭蹭了蹭他的衣袖。

“嗬!這都有馬了!你爹給你的?會騎麽?”

“阿猛,王統爹已經死啦!你忘了?死人怎麽會送馬呢?”

“看我這記性!不過沒關系嘛,王統,死了一個爹,可以再認一個嘛。”

魏猛等人正在肆無忌憚,門一開,趙雲從裏面出來了,魏猛等人當時就蔫了,嚷嚷著“走走走看什麽看”就想糊弄過去。

趙雲看著王統:“是害怕對方人多?”

“沒有。”王統死死盯著魏猛背影,“‘不可出無名之師’,‘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要忍,要等待時機。”

很好,趙雲滿意的拍拍王統:“我什麽都不會管,你自己看著辦。”

趙雲話音剛落,王統就翻身上馬,催動坐騎,直接沖向魏猛!

魏猛完全沒料到這一手,身邊那些小夥伴都慌著讓開,眼看趙雲的馬就撞過來了,他遮一下嚇得可不輕,讓馬撞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過王統本來就沒打算靠馬的力量,他拿捏著時機,突然從馬身上躍起直接把魏猛給掀地下去了。魏猛撞得也夠嗆,他掙紮著要起來,王統的拳頭就到了。

“讓你欺負人!讓你欺負人!讓你說我爹!”

魏猛原以為王統就是個武力值渣五的面瓜,結果今天的拳頭又沈又狠,根本就是脫胎換骨了一樣,他很驚訝自己居然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旁邊的小夥伴有沖上來想幫他的,結果王統居然一個肘擊一個飛踹放倒領頭兩個,這下沒人敢上來了。

王統把魏猛打得鼻子出血,嘴唇也破了,臉上腫起來,就放手了,他手底下悠著勁兒,打得都是不傷筋骨的地方,戰略目的是讓對方以後收斂做人,目的達到,見好就收,這都是在軍營跟著趙雲學到的。

“以後你挑釁一次,我就揍你一次,你記住了,我說到做到。”王統最後丟下這麽一句話給魏猛和他那些小弟,瀟灑的向趙雲走去,“解決了,回家吧。”

事實證明,男人之間的友誼確實是打出來的。

從這以後,魏猛就學乖了,日後一見到王統就畢恭畢敬的垂手往道邊一站,一副“聽統哥訓話”的表情,看王統的表情,都多了幾分崇拜色彩。

王統的馬也跟著沾光,魏猛怎麽看怎麽覺得“統哥”的馬順眼,這毛色黑白分明的多氣派!再看自己的,紅不紅,黑不黑,看著就猥瑣……

“統哥,這馬……”

“恩,是我爹送我的,”趙統伸手摸摸馬的毛,表情很自然,“我爹的馬是白色的,我是他兒子,自然也騎白馬。這匹毛色還有些特別,我爹千挑萬選送給我的,是訓練有素的戰馬,叫‘烏雲蓋雪’。”

“我們能摸摸嗎?”趙統的話讓魏猛等人羨慕得不行,“原來統哥的爹還留下了這麽好的馬……這得訓練了好多年吧,這麽說王伯早那麽多年就為統哥安排好了……”

趙統回頭看了魏猛一眼,似笑非笑:“可以摸。不過——”趙統故意拉長了聲調,“我姓趙,我叫趙統,我爹是趙雲。都記住了,以後誰要是再叫錯,我照樣揍。”

魏猛等人都傻眼了,這才過了幾天,王統……呃,不,趙統轉性了麽?

“阿統!”

趙統看見趙雲,滿臉笑容的迎上去,丟下一票小弟還在原地慢慢想,也許想得通,也許想不通,但那不是趙統要操心的事。

“爹!”

作者有話要說:

馬超去世準確時間是劉備死前一年,但是被無良作者拖到了現在……

關羽的謚號也是在好幾十年以後的260年給的(現在還在公元3三世紀二十年代晃悠),同樣被無良作者提前了。

在作者筆下,諸葛亮和趙雲教育出來的孩子好像都有點暴力傾向……諸葛今過去也曾經把黃權的女兒痛打一頓,引發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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