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為什麽曹操在拿下漢中之後沒有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樣，一鼓作氣進攻益州，而是莫名其妙的休息了兩年。

就算因為許都的叛亂他不得不回去，也完全可以在解決許都的問題後立刻返回前線。

劉備在益州尚未站穩腳跟，和孫權還有矛盾，漢中又是進攻益州最理想的戰略要地，這麽理想的條件，曹操卻全都當看不見。

程昱完全想不通，他打算去勸說曹操改變主意，剛好劉曄來看他，他就和劉曄一起來到公府。

等待通傳的時候，程昱意外的看見有人立在廊下，長袖當風的樣子讓程昱楞在原地。

直到有內侍出來請程昱和劉曄進去，劉曄道了謝，卻發現程昱原地站著不動。

“仲德？”

程昱這才回過神來。

見到曹操之後，程昱沒說什麽話，他也知道曹操不是很喜歡聽他說話，反正劉曄就能把要說的話說明白了，程昱心不在焉的微微的出神。

劉曄對曹操說：“劉備以詐力虜劉璋，蜀人未附而遠爭江陵，此機不可失也。今若曜威漢中，益州震動，進兵臨之，勢必瓦解。因此之勢，易為功力。聖人不能違時，亦不失時矣。”

曹操無聲的笑了：“子揚，這話是孤今天第二次聽到了，但孤不準備再回答一遍。”

誒？“還有何人進此言？”

“你出門右轉，就看見了，你可以找她問孤是怎麽回答的。”

劉曄還摸不著頭腦，程昱卻直接站起來告辭了。

出了門，程昱看著前面那個人依然站在廊下的樣子，默然不語。

劉曄大踏步走上去，他還惦記著曹操到底說了什麽：“仲達！”

司馬懿轉過來，一臉的憂郁：“劉主簿，呃，東中郎將。”

“聽說仲達曾勸魏公向蜀用兵，魏公以何言答之？”

這就說到司馬懿郁悶的一部分原因了：“魏公說：‘人苦無足，既得隴右，覆欲得蜀！’”

劉曄也郁悶了。但程昱卻好像突然清醒了一般：“果然。”

“仲德早知魏公不用此計？”

“不……只是……”程昱看著司馬懿，覺得解釋也是件麻煩的事情，“你剛才站在廊下的樣子，有一瞬很像……很像一個人，我差一點就認錯了……魏公不聽你的諫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你畢竟不是……不是郭奉孝。”

“貞侯也曾有過進諫不納的時候？”

“宛城那次……”程昱嘆息著，宛城那次郭嘉捧著酒很小資的站在廊檐下吹風，也是這個表情。“奉孝在的時候，那是魏公唯一一次敗績。”

“魏公究竟為何不肯用兵了呢？”劉曄更關心這個。

要說是因為沒有進取心了，那顯然講不通，因為他還安排了下半年征討東吳的計劃。

“也許是他想打勝算大的仗，打孫權就算不贏，也沒什麽損失，進攻益州就不好說了。”

“也可能是因為他不想離開許都，華歆最近的活動你們都知道了？”

司馬懿和劉曄默默點頭，華歆在緊鑼密鼓的安排曹操進位魏王的事情，這個他們都知道，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事實上司馬懿今天憂郁的原因不完全是曹操沒有采納她的意見，這甚至不是主要理由。她只是心情壞的不想回家罷了，家裏正在亂。

曹丕看見司馬懿在公府徘徊高興的不得了，但是他終於有時間去找司馬懿的時候後者一見是他就立刻回家了。這下連曹丕也郁悶了。

司馬懿回到家，把外衣遞給行禮的婢女：“夫人怎樣了？”

“還沒生，不過女侍醫說，就快了。”

司馬懿深深的嘆氣，躲了半天，還是沒躲過去。

“我去看看。”司馬懿向內宅走去。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張春華痛苦的呻吟聲，夾著女侍醫指導的聲音。走到近前，司馬懿發現司馬師站在門口表情嚴肅的站著，好像在等什麽。

“師兒。”

司馬師轉過身見是父親，要跪下施禮，司馬懿把他扶住了：“你在這兒幹嘛？”

“我怕娘有事，站在這裏，離得近，還覺得安心些。”

“知道裏面怎麽樣了？”

“聽裏面的老嫗說，娘的情況還好，馬上就生了。”

司馬師的話剛說完，就聽見裏面響起嬰兒的哭聲。女侍醫道喜的聲音也傳出來：“恭喜夫人，是位女公子！這下兒女雙全啦！恭喜恭喜！”

司馬懿的臉上露出某種放松的表情，也帶了點笑容。

裏面的張春華似乎是不敢相信這個結果：“女……女兒！是個女兒？我不信！讓我看看！”

半盞茶的功夫，外面的司馬懿和司馬師都聽得到張春華咬牙切齒的恨意：“為什麽是個女兒！為什麽不是兒子！別人都能生兒子，為什麽我偏偏生女兒！我要的是兒子！女兒有什麽用！我能生兒子，我也能生兒子！”

司馬懿聽到這裏臉色微變，顧不上產房的忌諱，推開門就闖了進去，司馬師也緊隨其後。

來的恰到好處，張春華正把手放在新生嬰兒的脖頸處用力扼下去，臉上表情猙獰的嚇人，連女侍醫都嚇得站在墻角哆嗦，話都說不出來了，更沒人敢去阻攔。司馬懿見此情景，果斷搶走張春華手裏的嬰兒，借著油燈的光仔細查看。

幸好嬰兒無礙，司馬懿長出一口氣，輕輕拍了拍嬰兒，看到她甚至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來。

“把孩子給我！”張春華回過神來，孩子已經不在她的手裏了。

“給你？讓你扼殺我的女兒嗎？”

“那是我女兒！”

“我的女兒。我是她父親。你應該很清楚。”

“你？父親？”張春華盯著司馬懿看了一會兒，突然桀桀桀的怪笑起來，“你知道她父親是誰嗎？這一次還會有人蠢到直接告訴你嗎？”

“我真想不知道啊……”司馬懿聽著張春華頗有些挑釁意思的話，搖頭嘆息，然後滿意的看著張春華吃驚的眼神，“我不是告訴你了，這家裏發生的事情，沒有能瞞過我的。”

張春華的殺手鐧失去了作用，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直到看見司馬懿抱著女兒向外走去，她才突然意識到什麽，顧不上還虛弱的身體，下榻追過去：“你要帶她去哪兒？把我女兒還我！”

“你精神不好，我怕你會一時失手傷了孩子，所以這孩子今後由我來養，你不要操心了。”

“我是她娘！”沒有道理可講，張春華對著司馬懿只剩咆哮。

司馬懿看著張春華的眼睛：“是，我知道。夫人誕育辛苦，還請好·好·休·息。來人！讓夫人回榻上躺著。”

幾個有力氣的婢女進來，把張春華硬拉回去，張春華拼命掙紮：“司馬懿！你還我女兒！”

司馬懿不理她，吩咐婢女：“看好夫人，以後不要讓她接近女公子，誰疏忽怠慢了，自裁謝罪。”

交代完了，司馬懿不聽張春華在後面的哀號嘶吼，也不管目瞪口呆的女侍醫們，微笑著一面逗懷裏的小嬰兒一面往外走。

司馬師拉著爹的衣服一言不發的跟著。

“阿師，來，這是小妹妹，抱著。”

司馬師看看嬰兒，又看看附身的司馬懿，並不伸手：“爹，這真的是妹妹？”

“當然，是你和昭兒的妹妹，你們當大哥哥啦。”

司馬師接過嬰兒：“爹，那就別傷了娘。”

“怎麽會？”

“那，爹給妹妹起個名字吧。”

司馬懿想起出嫁前來自己家中只為說一句“舍弟就拜托仲達了”的曹丕的姐姐，未來的清河公主，那是個善意的女人。“妹妹將來是個小公主呀，要有個公主的名字……清河，就叫清河。”

曹操之女，後封清河公主。司馬懿之女，後封南陽公主。

曹操處理完曹植的事情不久，就殺了崔琰。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建安二十一年，曹操進魏王，群臣表賀。曾被崔琰舉薦的楊訓也上表稱讚，丁儀暗中命人譏諷楊訓諂媚，連帶暗指崔琰不識人。然後丁儀讓崔琰發表意見，崔琰就說譏諷楊訓的這些人也真是無聊。丁儀直接把崔琰的話曲解了去告訴曹操，曹操順理成章以“意指不遜”將崔琰下獄，然後又因為崔琰在獄中並無畏懼悔過之意將他處死。

這絕對不是簡單的去除政敵，真要論政敵，那些譏諷楊訓的人不是更該死？這純粹是一種報覆，替曹植報覆。

兒子敏感優柔，有些事兒不好做做不了的，爹就代替做了。

不能不提到的還有丁儀，恨透了崔琰的丁儀，絞盡腦汁要置崔琰於死地的丁儀。丁儀認為如果不是當初崔琰要求卞夫人離開許都，曹植好歹也能有個把關的人，不至於犯下這麽大的錯誤。

可是我們實在不能說丁儀聰明，他的行為算是給曹植也給他自己出了一口氣，但他的舉動得罪了曹丕。而且，曹丕已經是實際上的繼承人了。

這不是作死麽？

所以，後來老爹一死，曹丕還來不及篡位呢，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猶豫的將丁氏滿門抄斬，只有一個嬰兒逃過一劫，留給未來寫《三國志》的陳壽去要千斛米。

丁儀自己把自己作死不算，還連累了兄弟丁廙。

司馬懿聽說崔琰死了，就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然後感慨兄弟情啊……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司馬清河出生沒幾天，司馬懿就把三弟司馬孚叫到房裏，然後屏退了左右。

司馬孚身上的汗一層一層的出，滲透了厚布織成的衣服。

司馬懿一點兒都不著急，悠閑的看書喝姜茶。

“二……二哥。”司馬孚覺得再不說話自己就崩潰了。

“別緊張，叔達，二哥叫你來，就是想問問你，知道爹最近怎麽樣了嗎？”

“……不知。”其實司馬孚是知道的，但是他摸不清司馬懿想幹什麽，不敢說。

“那你知道娘最近還好嗎？”

“娘……不知道……應該還是老樣子吧……”張夫人有時清楚有時糊塗。

“你二嫂怎麽樣你總該知道吧？”

司馬孚聽了這句話就控制不住的跪下了：“二哥！二哥……”

“你不用慌。此事我都知道，錯不在你。”

“多……多謝二哥……”

“別忙著謝，事情終究是你做下的，你打算怎麽辦？”司馬懿看司馬孚就像貓看爪下的老鼠。

“二哥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好。二哥有些事兒需要你辦。最近生病的人有點多，爹也病了，不能見人，你反正也閑著，把家裏家外那些人都擋了，該解釋的，你來解釋一下，二哥現在沒時間。”

“可是……”司馬孚為難了，“弟弟們，我都能攔住，可……萬一大哥從外面回來，要見爹……”

“那就讓他見，反正也沒幾次機會了。”司馬懿肯定的打斷了司馬孚，“聽華陀先生的弟子說靠近水邊兒容易得病，魏王又要出征東吳了吧。”

司馬懿說的風輕雲淡，司馬孚聽的膽戰心驚：“二哥這是要……”

“要給司馬家換換當家人。”司馬懿說的很直白，一點兒都不在乎，“眼下的形勢你也該清楚，未來這裏誰說了算，你幹的好事你自己心裏明白，也該給自己留個退路吧。不管怎麽說你也是我弟弟，這些年的作為我看在眼裏，你跟司馬朗不一樣。剩下的弟弟們，如果誰不自量力，那麽去水邊兒的機會多的是。如果識時務，跟著我，我必定善待。聽明白沒有？”

“是……”

“對了，還有一事。”司馬懿突然想起清河來，“我剛有了個女兒，我想讓她高高興興的長大，不希望任何人跟她說什麽不該說的，如果誰自作聰明告訴她所謂真相，我決不輕饒，叔達你記住沒有？”

“清河是二哥的女兒，永遠都是二哥的女兒，這就是真相，還有什麽別的真相呢。”司馬孚冷汗涔涔。

“聰明。你可以走了，你二嫂那裏，得空就去坐坐，安慰安慰她，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司馬孚說著“不敢不敢”，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退了出去。

司馬懿遣走司馬孚，心情大好，她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看司馬防。司馬朗因為官職的關系已經分府另過，司馬防最器重的兒子不在身邊，怪孤單的，更不用說，他已經臥病一個月了。

走到司馬防臥室門外，從曹丕那裏借來的侍衛向司馬懿行禮：“司馬主簿。”

“一切太平？沒有刺客來吧？”

“主簿放心，沒有人來過。”

司馬懿走進臥室：“爹，仲達來探望了。”

躺在榻上的司馬防怒視司馬懿：“滾！你不是我兒子！”

“爹病著，火氣又大了。”司馬懿才不生氣，“兒子要每日探望，看到爹無事，才能放心。”

“誰是你爹？我的懿兒……”司馬防想到自己慘死的二兒子，不禁老淚縱橫，“我只恨自己當初優柔寡斷，怎麽沒有早點下手殺你！留你到今天……悔之晚矣！”

“爹，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們當初說好的，您如果不小心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大哥那裏，我可就不能保證會出什麽差錯了。您也知道，這年頭隨軍征戰，出個意外什麽的，那都是命。”壓抑了這麽多年，終於從被威脅者變成了威脅人者，不是一般的痛快。

司馬防想到司馬朗，立刻噤聲。

“哎，這就對了。爹和留在府中的兒子們父慈子孝，大哥在外也放心，五官中郎將也就想不起來舉薦大哥隨軍征戰了。”

“你要說話算數！”

“爹肯按時吃藥，不要讓兒子們操心，兒子說的話，自然是算數的。”

“還有我的夫人……”

“夫人也是我的母親，雖然不是親生，但待我如親子，我自然要奉養雙親百年，爹何必不放心？”

司馬防轉過頭去不看司馬懿。

司馬懿笑著走出房間。

曹操拿下漢中，又進封魏王，蜀中震動。

震動到什麽程度呢？大概就是集市上略微揚起點塵土就有人大喊“曹操來啦！”然後造成混亂這種。

這不算什麽，可恨的是奸商哪兒都有，居然有人從中看到商機，專門在鬧市街頭靠造謠引發混亂趁機哄搶的。對於這種人沒什麽好說，諸葛亮下了嚴令：敢造謠惑眾曹軍來而從中牟利者，一旦查實，棄市！

趙雲看了諸葛亮四處張貼的告示，覺得這懲罰有點兒重。

“只是一些奸商，不必這麽嚴厲吧？”

“哄搶已經是犯罪了，造謠惑眾動搖國本更是不能姑息的重罪，那些奸商犯一條就夠格治罪，何況他們一犯就是兩條？現在是什麽時候，不用嚴刑嚇阻這些人，天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幹出什麽事情。資本最沒有節操了，趙小雲你還記不記得馬克思評論資本的那段話？‘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就會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資本就能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資本就會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

“‘有300%以上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絞首的危險。’”趙雲把最後一句背出來，這話她以前也經常聽周瑜念，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周瑜專業是MBA，卻總是抱著批判資本主義那套理論的態度。“兩回事好吧！現在又不是資本主義社會！”

“資本的性質不會隨著社會性質發生變化的，變化的是人。如果資本控制人，就會這麽可怕，如果人控制資本，那就有可能為善。”

趙雲覺得這麽專業的內容討論不下去了：“好！不說了！小豬，至少我要感謝你！起碼我不用發愁下一次給孟起上課該講什麽了。”

“講課的事情暫停，你得整備軍隊了。趁著曹操不在，我們要迅速占領漢中。”

“漢中很重要我知道，但是曹操一直沒動靜——是不是有什麽陰謀？”

“不知道。但是有沒有陰謀，漢中都要拿下來。”

“歷史書上對這一段怎麽說的？”

“忘了。”

趙雲無語：“你可以不這麽坦白的。”

“我知道結果，但不知道過程，這個歷史書上寫的也不詳細，再說歷史也不可全信啊，到時候見招拆招吧。”諸葛亮當著趙雲一向坦白的可愛。

“那你會去漢中嗎？”

“不確定，暫時不會去，主公那兒有法正跟著呢，萬無一失。如果後期需要，我會趕過去的。我留在這裏要做的事情很多，比如要整備糧草準備預備隊，還要抽空把阿鬥接過來什麽的。哦對了，”諸葛亮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趙小雲，你在前線幫我註意著點兒，說不定你有機會和一個老朋友見面。”

“恩？Who？”趙雲完全想不到會是誰。

一說起這個人諸葛亮就覺得心上堵了一塊大石頭：“我很想見……但又不想見的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

司馬懿開始報覆了。

說到報覆，有的時候人會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當初曹丕怎麽抱走曹叡的，如今司馬懿也差不多怎麽抱走司馬清河的。當然張春華命運好點兒，起碼她還是和女兒住在一起的。

司馬朗危險了，司馬防也一樣，司馬懿借著217年的某個機會，把司馬家整飭了個七零八落，奠定了她司馬家家主的地位。

諸葛亮嚴刑峻法原則初顯。“國家控制資本”指導原則初顯。

最後諸葛亮很想見又有不想見的人物是個人都知道，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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