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出現在成都城下的時候，劉璋沒傻到以為他還是自己請來的救兵。

如果真的是來救自己的，劉備會那麽好說話讓他大搖大擺經過自己的防區？這不科學啊。

果然馬超聲色俱厲的告訴劉璋自己已經棄暗投明了，劉璋最好也識相點，馬上開門，如果自覺不服還想交手，那麽不用劉備的軍隊出馬，馬超的軍隊就可以攻城。

此時劉璋若論家底，還是可以打一打的，成都有精兵三萬，幾名裝點門面的將軍，士氣不落，劉璋想堅守，城池也沒問題，城中糧草足夠一年。成都不缺糧，這地方是天府之國，小氣候滋潤的一塌糊塗，不旱不澇，年年豐足，不是說了兩個產糧的好地方大家都眼紅麽，一個是荊州，半屬劉備半屬孫權，還有一個，就是這裏。

但是劉璋自己洩氣了，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張魯地方叛亂，他搞不定；請曹操為外援，不成功；請劉備，變成敵人了；回過頭找張魯，搭進去城池，還白白送了個馬超給劉備。他覺得自己對屬下還算不錯啊，可是屬下投降的投降，敗仗的敗仗，曾經最信任的張松，賣他賣得比誰都積極。這都叫什麽事兒？

面對黃權等人勸說應戰，劉璋擺擺手，他聽了太多的別人的主意，這一次就自己做主吧：“父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加以百姓。百姓攻戰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

劉璋降了，大開城門，馬超自然不敢自己接那些印綬之類，那得劉備帶人全盤接收。

劉備比較重視兩件事，一是劉璋交出益州牧的官印和籍冊，還包括振武將軍的印綬；二是給劉璋找個安置的地方，自然不能讓他在這兒依舊待著，別以為沒人看見他身後那些淚痕未幹的舊臣，一個個都忠心舊主的很，劉璋畢竟不是殘暴害民的主兒，他在這兒還是挺有民望的。

諸葛亮重視的事情和劉備不一樣，她給下屬文官武官早就安排了任務，唯獨馬超沒有接收的任務，馬超也明白，按著諸葛亮的吩咐把自己帶的軍隊拉到城外固定的地方駐紮好，他小心的，也有點訕訕的在成都城裏走來走去，看看其他人在做什麽。

“你晃什麽呢？”

馬超看著身後帶幾個小兵人手抱著一個大箱子的趙雲，皺著眉站在他面前問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啊……主公，不是，軍師！對，是軍師讓我……呃，也沒讓我……”

趙雲看了馬超一眼：“挺大個子不說幫著幹活，戳在那裏不知道幹什麽的。”

“呃……我……”馬超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伸手來拿趙雲手裏的東西，“我幫你吧。”

趙雲讓開了，有點不耐煩：“我這點東西還用你幫忙？就沒點眼力看看後面誰拿不動了？”

馬超撓撓頭，最後直接從一個小兵的箱子裏搶了幾大捆竹簡抱在懷裏。

“你們這是在忙什麽？”馬超跟著趙雲一邊走一邊問。

“典籍造冊啊，從府庫裏搬出來的，送到軍師那裏去。”趙雲很奇怪的望了馬超一眼，“剛接收過來，當然要整理一下成都城裏的戶籍人口信息什麽的。”

“這有什麽好整理的？”馬超比趙雲還奇怪。

趙雲像看怪物一樣看馬超：“這很重要好麽！不整理怎麽知道成都城的基本情況？比如城裏有哪些大戶，多少人丁？田地分配，人口收入等等等等。”

“知道這個幹什麽？”

趙雲覺得這人是從天頂星來的吧：“不是吧！你沒打下過城池嗎？不是都要這麽做嗎？不掌握這些信息怎麽知道該征兵多少，征稅多少啊。”

“還要這麽做啊。”馬超有點尷尬，他真沒這麽做過。

“你沒這麽做過？那你攻克城池之後這些東西交給誰處理的？”

“沒處理過……”馬超努力回憶，“這些地方我都不去的，大概都一把火燒了吧。”

“什麽！”趙雲停住了腳步。馬超跟著停下，莫名其妙的看著趙雲氣得通紅的臉。

“你……暴殄天物！”

趙雲氣呼呼的把馬超懷裏的竹簡重新搶回來丟進自己的箱子裏，丟下這麽一句就不再理會馬超，徑自帶著小兵們走了。

馬超楞在原地，完全不理解發生了什麽事情。

趙雲把東西都交給諸葛亮之後領了新任務，出來看見馬超居然在外面站著等著，馬超一見到她就迎上來：“趙將軍……”

“你幹嘛？”趙雲不愛搭理他。

“看你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軍師說讓我幫著孫乾先生清點府庫，你很閑的話就過來吧！”

馬超乖乖的跟在趙雲後面，趙雲看著他，就覺得別扭，又想起他之前說的那些話：“你真的沒參與過整理戶口的事？”

“沒有。”

“沒人告訴過你該這麽做？”

“沒有。”

“那你讀過書麽？認字麽？”

“認字的，我看書，韓遂就喜歡看書，我為了跟他學，也看。”

“史記，漢書，你看麽？”

“看。”說到這個馬超有點自豪，“不止這些，左傳，春秋什麽的。”

“那你總知道蕭何吧。”

“知道知道！不過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高祖認為他功勞最大，功勞最大的不是淮陰侯麽？”馬超露出個困惑的表情。

“高祖入鹹陽，蕭何第一件事就是忙著接受秦丞相、禦史府所藏的律令、圖書，忙著掌握全國的山川險要、郡縣戶口，這事兒你總知道吧。”

馬超皺眉：“還有這事兒？”

“你連這都不知道？你不是看過史記漢書嗎？”趙雲好像有點明白了。

“好像有這個吧……我不記得了，我主要看的都是淮陰侯，垓下唱楚歌真是妙計！”說到韓信的計策，馬超有點興奮。

趙雲停下了，看著馬超，馬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也停下腳步，呆呆的看著趙雲。

“你記得後來韓信怎麽樣了吧，他死了。”趙雲說，“不得善終。”

馬超聽著。

但趙雲卻不說了，扭頭接著走。

清點財務是最麻煩的事情，趙雲並不擅長財會，孫乾也不難為她，就讓她坐在後面看著，頂多讓她手下的小兵幫著搬搬東西。

馬超也就跟著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和趙雲說話。

“這裏金銀糧草還真不少。”

“你是不是又想著換了是你，你一定把它們搶走或者一把火燒掉之類的？”

“沒有……”馬超尷尬的說，他以往確實是直接帶人開搶的，誰耐煩點數啊。

“那匹馬那麽瘦，牽進來也馱不了多少糧草吧……”馬超突然看見小兵牽進來一匹老瘦的馬，掉毛掉得厲害。

“那不是馱糧草用的，是軍師安排的，讓它吃吃糧草試毒，萬一劉璋暗地裏在這些糧草中下毒，我們又不知道，發給士兵或者百姓，會出人命的。”趙雲頭也不擡的解釋道。

馬超沈默了半天：“我以前從沒想過這些事。我搶到的糧草要麽燒掉要麽直接分給下屬，有沒有毒我也不去想，如果真有人中毒死了，我覺得只是他不幸。”

“你是領兵的統帥，怎麽能拿著下屬的命不當回事？”

“用你的話來說——你知道現在我怎麽樣了吧。從繼承我爹西涼之主的地位，到對抗曹操，依附張魯，現在跟著皇叔……”

“每況愈下。”趙雲做總結。

馬超承認：“是。”

“你是不是不服？”

“在和你說這些話之前，是的。”

趙雲伸胳膊一拳打在馬超前胸：“說話要註意點。有些話就算想也不能說出來。你以為直率是件好事？你知不知道太實在了等於送把柄給人，別人想保你都難。”

趙雲陽光，但不代表她缺心眼兒。為人坦率不等於什麽話都要往外說，對此諸葛亮曾經用一個精辟的比喻點醒過趙雲：“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可以說但不可以做的，比如殺人；還有些事情是可以做但不可以說的，比如上床。”

有個小兵從墻角裏整理出半簡殘書，拿過來請孫乾處理，孫乾說這大概是以前誰帶進來看的，不要了丟在墻角，不屬於庫裏財務，拿出去扔了吧。小兵又過來請示趙雲，趙雲瞇著眼睛看到竹簡最前面“左氏春秋”幾個字：“給我吧，你別管了。”

小兵跑遠，趙雲拍拍書上厚厚一層灰，馬超看趙雲認真的表情，心想他是不是沒看過，但是聽趙雲之前跟自己交談的內容，又不像。他猶豫再三，還是問了：“你看過嗎？”

“什麽？哦，你說這書，看過，不全。”趙雲沒說謊，她就記得高中課本裏那點兒了，至少當年老師講《莊公克段於鄢》的時候那叫一個眉飛色舞，連帶著全班眉飛色舞，學校還為此舉辦過精品短劇大賽，鼓勵學生把這些古文當小品一樣演出。趙雲這個班當時就演了這一段，沒得獎，第一名也是同樣的戲，架不住人家演員選的好，當時演莊公的叫司馬……司馬什麽來著，趙雲想不起來了。

“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武姜。”趙雲流利的讀出第一句，太熟了，想忘都難。

“這個我讀過。我也知道。”馬超湊上來，“我最佩服莊公，大叔段太蠢了，活該被趕，他娘也是不清楚的人。不過我不懂為什麽後來還要掘泉相見，就把那個毒婦直接殺掉不就好了？”

“最後一句不是解釋了為什麽嗎？”

“還有……最後一句？”馬超不是很肯定。

趙雲覺得無語，展開讓他自己看：“你又沒看完整吧？”

是啊，馬超以往對於這種內容都是直接跳過的，思想藝術性研究哪有直接看故事來的有意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其是之謂乎。’”馬超讀了一遍，擡頭看趙雲：“什麽意思？”

“簡單說就是所有人都要做孝順的好孩子才能得到幸福。”趙雲嘆口氣。

“所以後來莊公就去做了一個孝子？他娘也就原諒他了？這很重要？”第一次讀這種內容馬超覺得很新奇，也……很糊塗。

“你自己去讀啦！我又不是老師！還要負責給你解釋！這裏忙的差不多了我要回軍師那裏去了！”趙雲並不是不耐煩，而是講課這種工作並不是她的長項，她招架不住。

但是馬超認真了。

諸葛亮最近對趙雲不滿，很不滿，深切的不滿。

因為趙雲給她找了個麻煩。

馬超捧著趙雲丟給他的從犄角旮旯裏找出來的《左傳》殘本開始認真閱讀，這次一字不落的讀了，覺得糊塗的地方就去問趙雲，趙雲說我要練兵誒你去問軍師吧軍師懂得多，馬超就真的去找諸葛亮。

諸葛亮心說難道我是家教麽？

再說趙小雲你也不看看你推薦的什麽破爛教輔書，上面都有老鼠啃出來的，一個洞洞一個洞洞的痕跡，大洞還伴著小洞，磕穿的洞陪著沒穿的洞。缺字錯字漏字的教輔書即使在現世也屬於國家法律堅決打擊的盜版，你居然好意思讓對方拿著這種東西來問我？什麽“且君嘗為晉君洞矣，許君焦洞，朝濟而夕洞洞焉，君之所洞也”，聽聽聽聽，這是人念的話麽！

最後諸葛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公然以公謀私的下了個紅頭文件給趙雲，告訴她，教育馬超這一艱巨和有意義的歷史使命就落在她肩上了，不限時間地點，在不影響本職工作的基礎上，鼓勵員工以多種形式實現自我價值。

讓我們恭喜趙將軍成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時間的指針指向建安二十年了。

張魯聽說馬超投降。

不只是他聽說了，曹操也聽說了。

三月，曹操親率大軍十萬，進攻漢中。

這就是“趁你病，要你命”的節奏。大約魏公也吸取了以往的教訓了——直接南下攻孫權確實不是個好主意，目前為止，沒一次占到便宜……那就改換路線攻蜀吧，先從門戶漢中開始。反正真的要統一的話，這倆地方最終都是要搶過來的，先後順序關系不大。

不得不說曹老板真是開竅了，他這一次選擇了歷史上最容易成功的統一路線——先拿下四川再過長江。這路線簡直比由北至南統一還要逆天——因為好歹在封建王朝還算有朱元璋這個由南至北統一的特例，而跳過四川直接渡江統一的先例直到近代才出現——“百萬雄師過大江”，想到這個的同學，恭喜你，答對了。

曹操在籌劃的同時，劉備也在盯著漢中這個“兵家必爭之地”。

不管吃沒吃到嘴裏，先劃到自己的地盤上準沒錯。

曹操也許志在必得，但還有比他更躊躇滿志的人。但他們盯著的不是漢中。

管輅說過“月映離火，日照紅河。”“此劫應在明年。”

郭煦看著甄氏，曹丕看著曹植，吳質看著丁儀。

張春華驕傲的命人去告訴司馬懿：恭喜你，老娘懷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

……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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