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開始了好一會兒,知柚始終心不在焉，因為陸格的那句話而惴惴不安。

從前在棲塢時聽到的那些過往，好像以一種極近的形態沖到了自己眼前。

固有睹物思人之說,如今遇到了那時的舊人，怎麽可能不夾雜著回憶的侵蝕。

知柚安安靜靜坐著,雙手放在膝上，看似平靜,袖口卻被攥得皺皺巴巴的。身邊的陸格背靠椅子,雙腿交疊,認真地看著一層的拍賣品,還時不時給知柚介紹著，問她感不感興趣。

陸格的語氣還是那樣不緊不慢，清潤平穩,看過來的時候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好似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可他越是這樣把風輕雲淡寫在臉上，知柚就越覺得心裏酸澀。

知柚沈默著，腦子裏卻是在想些諸如安慰之類的話。想著想著，連陸格叫她都沒聽到。

“柚柚，柚柚？”

知柚回過神，思緒突然被打斷，呆楞的面龐顯出幾分被發現的尷尬。

她低低地啊了一聲,臉上有些歉意，“我…走神了。”

“是不是覺得無聊？”陸格問道：“不然我們先走。”

“不用不用。”知柚搖頭,兩只手在身前猛揮。她抿抿唇,似是有什麽話要說，可是語言還沒組織好，硬生生急得把臉憋紅了。

她看向陸格,片刻，終於停止掙紮。

知柚嘆了口氣，往窗外瞄了一眼，確定沒有人看過來的時候，知柚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住了陸格的袖子。

“陸格。”知柚擡起頭，黑亮的瞳孔裏盡是陸格的輪廓。她傾身趴在圈椅的扶手上，往陸格那邊靠，她說：“你不要不開心，如果你不開心，你就…不不不，我就…”

知柚就這樣“我就”了半天，也沒“我就”出個所以然來，倒是扯袖子的力道更緊了些。

“你就什麽？”陸格壓著嗓子，手背一翻，把知柚那只扯他袖子的手握進了自己的掌心裏。

被他這麽一問，知柚心裏越發著急，怕他以為自己是扯謊唬他，幹脆道：“什麽都行。”

細細軟軟的聲音，卻加重了點語調，顯得堅定很多，生怕陸格不信一樣。

陸格的目光落在知柚身上，凝視了許久。他的指腹輕輕摩挲了下知柚的手背，突然道：“柚柚，回去準備準備。”

“嗯？”知柚沒明白陸格的話，“準備什麽？”

陸格的指尖滑進知柚的指縫，與她十指相合，緊緊扣在一起。他吻了吻知柚手背，“等過了年，想找個時間早點和你把證領了。”

整場慈善晚宴下來，知柚都有些恍恍惚惚。從一開始的訂婚，到現在陸格提出領證，她對於這場婚姻的實感越發明顯。

陸格怕她餓，找侍者端來了很多茶點和餐食。他的心情好像好了不少，笑容都變得輕松。掌心攏著知柚的手指，輕蹭她的指腹。

好在這裏位高，光線不明，兩人暗暗的廝磨都被黑暗吞了去。

相比起松居的暧昧溫吞，對面那間叫雀嶼的包間更像是某個競賽現場。

林辛束和謝承允兩人挨個舉牌，像是在互相較著勁，那架勢甚至要把整場的拍品都收入囊中。

直到慈善晚宴接近尾聲，知柚才明白陸格今天帶她來的真正目的。

陸格拍下的是一副出自國際知名畫家麥維的畫作，近乎是無價的珍品。麥維生前作品並不多，保留下來的多存於世界頂尖的藝術畫廊，或是被人私藏。

這樣的名家知柚不可能不知道，從前只在網上看過照片，沒想到居然還有親眼見到的一天。

所以從一開始，陸格就是存了心思的。

來這裏，也不過是為了把這畫拍下送給她。

拍賣會結束後便是社交晚宴，陸格帶著知柚提前離場。被陸格牽著，知柚去撓陸格的掌心。她沒說話，只是看著他，陸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喜歡嗎？”

知柚點頭。

“喜歡就好。”

“等我們結婚了，找個合適的地方掛起來。”

聞季公館的正門口光線亮得恍如白晝，天上還飄著雪，陸格摟著知柚先將她送進副駕駛的位置，然後才上了車。

擋風玻璃上蓋了層薄薄的雪花，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路上，從兩排的路燈中央穿過，雪花變成了暖橙色，輕飄飄地掩蓋了東臨街頭的枯枝敗葉。

知柚看著陸格的側臉，突然冷不丁問了句，“陸格，為什麽你這麽了解我。”

這是知柚很早之前就想問的問題。

從他們相遇的時候，知柚就發現了陸格對她超乎尋常的了解。口味、喜好、不被人所知的職業，還有社恐。

他們相處的每一個細節，都在彰顯著陸格對她的遷就。

相比之下，她對陸格則是陌生的多。除了很多年前在陸家花園的偶遇，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媒體報道之外，知柚對他一無所知。

以前還以為是聯姻需要了解結婚對象的原因，可是樁樁件件事下來，知柚還是存了疑。

車子在紅綠燈口停下，車廂裏靜悄悄的。

“柚柚。”陸格轉頭，光線不明的空間裏，陸格的眼神卻是清亮的。

他伸手去摸知柚的耳骨，指腹輕輕掃過，知柚被涼得起了層雞皮疙瘩，耳廓好似酥了大半。

狹小環境裏的輕微響動都覺得猶如轟鳴，呼吸，心跳和肌膚的相蹭，原本就暖烘烘的空氣更像是點了層火。

知柚頓覺胸口心跳激烈，平覆不下。然後，她聽到陸格說了句話。

“心懷不軌久了，總得付出點行動。”

這一年的春節來的很早，知柚硬生生拖到了除夕當天才回到了知家。

臨走前，知柚再三去問陸格要不自己幹脆留下來陪他算了。

陸格過年不打算回陸家，有些意料之中。知柚舍不得把他一個人留在公寓，好幾次想要大著膽子和萬楨商量不回去的事，都被陸格攔了下來。

他當時看著知柚一張糾結起來的小臉兒，捏著她的臉就笑出了聲。陸格把她摟進懷裏，輕聲去哄，說公司事多，回去也是忙工作，不如就在這裏等她回來。

賀午的車就在樓下，知柚一步三回頭，突然就生出了點電視劇裏難舍難分的意思。她和陸格保證，最遲初五一定回來。

直到坐上了車，知柚仍是趴在椅背上，隔著車子的後擋風玻璃往公寓門口的方向看。

陸格站在公寓門口，穿著休閑的家居服，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朝知柚揮了揮。直到過了轉彎處，陸格的身影再看不到，知柚才重新坐正身子。

不過是分開幾天而已，知柚就生出了些難過的情緒。

難過見不到陸格，難過陸格一個人過年。

她吸了吸鼻子，縮在後座的角落裏，突然感覺到手機傳來震動的聲響，是陸格發來的消息。

[陸格：好好坐好，別趴在車窗上看。]

沒過一會兒，又發來一條。

[陸格：要不我現在去劫車算了。]

知柚看著白色的消息框，仿佛能看到陸格說這句話時的樣子。她敢保證，陸格敲這幾個字的時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想到這裏，知柚突然覺得好笑，沈重的心思丟了大半。

[知柚：你又不是沒劫過。]

是啊，又不是沒劫過。訂婚前攔車不讓她去試禮服那次，知柚嚇得差點跳車。

[陸格：嗯。]

[陸格：那還劫嗎？]

……

[知柚：賀叔年紀大了，心臟不太好。]

[陸格：那不然我和他商量商量，讓他自己停。]

[知柚：算了。]

[知柚：春節期間車這麽多，以你那個開法，可能會超速違章。]

……

[陸格：柚柚，我科一滿分。]

知柚不知道話題怎麽突然跳到這裏了，她仔細的地看著陸格發過來的那條消息，又開始陷入沈思。陸格說這話，她是不是該誇一下？

如果當沒看見略過去，會不會讓人覺得自己不相信他？

糾結斟酌了半晌，知柚的拇指在發送鍵旁徘徊。她沒急著發出去，而是退出微信對話框，去微博找表情包。

她很少和人聊天，表情包寥寥無幾。為了使自己的話感覺更具有信服力一點，她專門從微博的表情包博主那裏保存了幾張豎著大拇指的圖。

一切準備完畢，重新進入聊天框。

[知柚：真棒！]

[知柚：奶思.jpg]

真正發出去的時候，知柚又莫名覺得這誇讚來得陰陽怪氣…

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知柚抓狂地撓撓頭發。

啊啊啊！聊天怎麽這！麽！難！

沒一會兒，對面回覆了消息過來。

[陸格：不想回覆，或者不知道怎麽回覆的時候，可以不回覆。]

[陸格：咱家有一個能說的就行。]

知柚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對陸格那句話很認真地考量了一下。

她不說，難道讓陸格說嗎？除了私下裏和她在一起時，陸格好像更多時間是處在惜字如金的狀態。

[知柚：別人會不會覺得咱們兩個在演默片？]

……

[陸格：柚柚，嘴巴不只是用來說話的。]

真正在一起後，知柚發現自己可能變得更加喜歡胡思亂想了。也不知道是猜測太準，還是腦補過多。陸格這一句話，她就能聽出好幾種意思來。

一時間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臉紅心跳，知柚把臉扭向窗外，生怕前排開車的賀午發現點什麽。

知柚低頭，黑發遮了臉頰，手機的震動聲從指尖蔓延到心臟，酥麻泛濫。

[陸格：柚柚，早點回來。]

[陸格：已經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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