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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共華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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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共華發

這一句,好似叫房中無故起了風,將周身沈沈若霧霭的藥香沖淡,只餘了一味清冽。若溺水已久的人逢到一株浮木,流水中望見遠處群山峰巒。

一盞人世生氣端在面前,引誘著人舉杯痛飲。

顧詡白怔了怔,溫然一笑,“有勞夫人費心,人之一生,生死有命,累及無辜的事,在下不願。”

松夫人道,“以人相易的事,顧公子大可寬心,為你醫病是然丫頭求的情,我今日破此一例,總不能叫然丫頭怪我無情。”

“愀然。”顧詡白看她。

愀然神色如常,道,“顧公子,生死雖由命,但有的人,總不願你有事。”

顧詡白心下微涼,聽聞門外細細的話語若有似無,終是道,“在下欠姑娘的人情,他日必當相報。”

愀然怔了怔,道,“朋友之誼何來欠情一說,你若這般說,倒是生分了。”

顧詡白望著她,誠誠道,“愀然,多謝你。”

愀然眼中一澀,卻是道,“言重了。”

松夫人嘆了一嘆。

落落入座,顧詡白稍稍挽起衣袖,手腕枕在桌上,松夫人垂老的手指虛虛切腕。

流光擦肩而過,縱然是強自壓抑,但緊抿的唇卻還是將顧詡白此時的心緒洩露。他望著松夫人逐漸簇擁起的眉頭,皺紋垂在眼角。

“婆婆,如何?”愀然忍不住道。

松夫人擡手掩住她的疑惑。

愀然自知失言,臉頰微紅,恭謙立在松夫人身旁,面上關意切切。

“顧公子的病,自生來便有的罷。”

顧詡白道,“是。”

“可是有人曾言,公子活不過廿歲。”

顧詡白自知在松夫人面前一切無可避遁,坦誠道,“夫人所言不差,而今在下不過是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愀然望著面前言笑晏晏的男子,只知心痛如絞。人大多避忌生死,若非今日聽他親口說出,她不曾想過,他身如槁木。

平素端莊溫婉的姿容全然不顧,愀然惶然無措,淒婉道,“婆婆,你要醫好顧公子。”

“然丫頭,後院晾曬的桔梗,你去收回來。”松夫人道,見她面露不舍,佯怒道,“不聽婆婆的話麽。”

愀然臨去前寂寂望了顧詡白一眼。

待跫音漸遠,松夫人肅然道,“然丫頭的心思,顧公子你理應是知道的。”

松夫人又道,“我救你,一半是為了然丫頭,一半是還一位故人的人情。但縱使如此,你的性命亦不能比之常人,你可是明白。”

顧詡白滿心苦澀,淡淡道,“夫人所說的故人不知是哪位前輩?”

“你的生身之人。”

剎那猶如一柄利箭,當胸而過。

顧詡白陡然起身,俯首行了大禮。

松夫人道,“你莫要怪我狠心,但那丫頭是死是活,全看那人的造化了。”

話已至此,顧詡白知一切毫無轉圜的餘地。

若生牽掛,便貪怕生死。因心生妄念,面前惑惑光亮,教他無法推拒。他自幼飲盡悲苦,憑吊奄奄生脈,今時終能將生之妄念延續,找不出拒絕的緣由。

但是他虧欠他人良多,而這些,有些可償,有些卻是終究無法應答。

他到底還是個自私的人罷,若此時心境說與別枝知道,她還會覺得她的先生無所不能,懷若虛谷麽。

松夫人不知何時離開的,房中爐火正盛,他佇立良久,舉步往門外走去。

涼風掃過臺階,細碎的塵埃枯草枝莖被攜卷著落到別處去。院落空寂,空無一人。

他苦笑一番,撿了一處幹凈,席地而坐。

此地民風淳樸,一路行來遇上幾人,言語神情頗是友善。花別枝先前困在胸臆間隱匿的憂悒隨著腳下走過的路,漸漸遺漏了。

花離愁同她比肩而行,因離得近,雙雙垂著的手便不可避礙的觸碰到一處。甫一觸及,她便避若蛇蠍的急急逃開。

逃去的動作到一半,手被一只寬厚溫暖的手掌捉住。

一簇酥麻的感觸仿似一道閃電,自兩廂交握的皮膚上竄至四肢百骸,花別枝呼吸微滯,只覺得心慌的厲害。

此時沿路走至一灣溪水旁,只聞溪流淙淙,落葉鳥鳴。

花離愁駐足,於是便成了花別枝在前面扯著他走的模樣。

花離愁眸底晦深,靜靜看著她。

走又走不得,手又被花離愁緊握著,花別枝騰出空著的那只手無措的摸了摸鼻尖,幹笑道,“離哥哥,你不往前——”

手上一股大力拽著她,霎時重重跌進花離愁的懷裏。

“你——”

“別說話。”

“——別說話枝兒。”花離愁有力的手臂緊緊將她圈在懷裏,溫熱的氣息撲在耳畔,“先別說話,別說話——”

因為彼此身子交觸,彼此的心跳聲便清晰可知。花別枝身子顫抖的厲害,但很快卻發現,一同慌亂的不成樣子的還有花離愁。

有力的心跳聲,急促而又不安,隔著他的胸膛,一下下敲在她的心湖,頃刻間滄海桑田。

離哥哥,你在害怕著什麽。此時擁我入懷的你,在想著什麽,又是懷有怎樣的心情。

擁抱遠比言語誠實。抱緊自己的懷抱那樣溫暖,一種無望而又悲愴的情緒在剎那遮天蔽日,眼瞳裏迅速聚集起霧蓬蓬的水汽。在她試圖回應著抱緊他的時候,懷抱卻漸漸松開。

頃然兩兩相望。

他道,“我後悔了,你可知道。”

一顆心虛浮未定,驀地沈沈落下去。

她哆嗦了下,往後退了退。

“別逃。”手臂被緊緊握住,她聽到他沈沈話語,落在耳畔,“我後悔不該答應你的約期。”

她只覺得嘴巴裏盡是苦澀,她無所謂的扯扯嘴角,“那不過是同離哥哥說笑,不當——”

他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下來。

最末的那個逞強的字,叫他吃下去。

她怔怔望著他近在咫尺的側臉,因距離太過親近,便就失了真。惟餘唇上幹燥輾轉的唇吻住她,舌尖叩開她的齒列,同她廝磨糾纏。

她腦後貼著他的手掌,全然無路可退。她整個人猶如簌簌欲落的花葉,若不是被他把控,怕是要軟若一汪春水。

唇間的呼吸被奪去,腦中空茫一片,在她覺得自己要憋悶的暈死過去的時候,花離愁喘息著松開她。

他俯首望著她,唇上妖冶嫣然,水色宛然。

她覺得有誰在她腦中丟了一掛爆竹跑開,此起彼伏的脆響炸得她腦仁兒疼。

“閉上眼。”他笑了聲,擡手捂住她的雙眸,重又吻下來。

癡癡惘惘,試探躲避。在這一刻,過往浮光若夢,落於溪水中無從打撈。

綿綿溫涼的水痕浸透他覆在眼睫上的手指,淌過大半臉頰,淌進彼此緊貼的唇上。

苦澀的味道叫他吃下去。

她拼命忍下淚水,但眼淚不聽話,一味順著眼角淌下來。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哭成這個模樣,眼前的人哽咽抽噎,垂著微腫的眼皮不說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花離愁心下微亂,緩聲道,“是我不好。”

她不敢擡頭看他,只斷續道,“你沒有不好,方才的,是夢罷?”

她惶惶擡起眼,試圖找尋回應,“此時也是夢罷,夢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他捧住她滿是淚痕的臉,“不是夢,我在這裏,枝兒,我在這裏。”

她怔怔看了他一陣,連眼都不敢眨一下。

他平素冷寂的面上此時盡是融化不開的溫情,一字一句的道,“我在。我在這裏。”

她在頃刻泫然,痛哭出聲。

“就當是騙我也好,離哥哥,你別走了成不成。”

他抱緊她,將他的小小女孩子圈緊生命裏,輕拍著她的背,“我不走,我哪裏也不去,我只在這裏。”

他輕吻著她的發,低聲道,“我不再放下你,你須得想好。”

她的身子微僵,繼而舒展開,她的下巴抵在他胸膛,繼而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笑意極淺,卻真摯,“好,我不走。”

花別枝從未想過曾經的期許來得這般迅疾,待得情緒緩了緩,她心底滾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這個念頭龐大無從躲避,她剎那渾身冰冷,僵立著不能挪動。

她低垂著頭,沮喪萬分的道,“離哥哥,你同我說實話,我是不是活不長了。”

花離愁一怔。

她心下了然,“是不是我要死了你才不得不騙我,好叫我安心的去。”

花離愁卻是笑出聲來,平素不大笑的人,一旦笑開,極是好看。他笑了一陣,道,“又在胡思亂想什麽,既然這般擔心,我還是不理你的好。”

她將信將疑捉住他的衣袖,急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怎能不作數。你答應我的,我不會把你讓給別人。”

憶及別人,又想起姿容絕絕的愀然,水紅衫,芙蓉面,頃刻叫她沒了底氣。

往回走的路上,花離愁見她蹙眉沈思,實在忍不住道,“又在想什麽。”

她望著他看了看,唉聲嘆氣一番,終於開口道,“那個愀然,著實的好看。”

花離愁隨之細細想了想,道,“是,確實如此。”

說罷握住她手,一並走著。

他的回答顯然同她原本的預想不甚相同,她怏怏不樂的隨在他身畔。但走了些時候倏忽想起,既然他人都是自己的,她還無故同那些花花草草較勁,著實不應該。

如此想,便將花離愁握住自己的手回握得更牢些。

【在聽周董的新歌《紅塵客棧》,悲傷的不像話。“檐下/窗欞斜映枝椏/與你/席地對座飲茶/我以工筆畫將你牢牢/的記下”最喜歡的還是這幾句。這種時候,適合顧先生跟別枝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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