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邪神聊了幾句, 引得這位偷盜者感嘆連連之後，應明月終於再次見到了塞西斯。

才三天時間沒見，他整個人好像又憔悴了不少, 眼下的黑青色更重了, 應明月很詫異。

“塞西斯，你真的沒事嗎？”

塞西斯搖了搖頭，雖然一臉憔悴, 表情卻十分平靜，像是被什麽洗禮了一樣, 他將準備好的晚餐放在客廳的桌幾上，然後略有些沈默道：“奧芙拉，你回來了。”

奧芙拉被太陽光芒牽引離開的時候，邪神飛快逃走，塞西斯自己一個人留在了這裏，那時他還以為應明月會和之前許多次一樣很快回來, 畢竟她那麽得神明寵愛。

結果沒想到這次過了好久都沒有回來, 塞西斯第一個反應是, 她終於遭到了神明的報覆, 該不會是被神明劈死了吧？

一整天過去，應明月依然沒有回來, 於是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塞西斯也不敢再一個人待在這裏, 他慌忙離開, 遇上邪神都是後兩天的事情了。

直到今天。

他信仰的海神突然神降, 告訴他奧芙拉還在原來的地方等他，塞西斯有些不敢置信，和邪神一起回來一看，她果然已經在了, 並且在沙發上睡著了。

這一切仿佛做夢一樣，對於塞西斯來說，這幾天實在太漫長，他經歷了等待、以為她被神明劈死了、絕望、又得到了她回來的消息、然後是神界的震撼、再最後是再次見到她。

他覺得他以後應該很難再有什麽驚訝的情緒，因為全在奧芙拉身上用完了。

塞西斯被這些消息刺激得身心俱疲，但他現在心靈平靜，有種大徹大悟的既視感。

應明月十分奇怪看了他一會兒，看他確實沒事，她才收回目光，點點頭：“沒事就好，今晚邪神大人和我一起引渡亡靈，你好好休息吧。”

好歹也跟了她這麽久，都算比較熟悉的朋友了，應明月還是挺關心他的。

塞西斯靜靜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只表情沈默地蹲在桌前開始吃東西。

應明月也餓了，塞西斯準備了挺多食物，她把這些暫時拋之腦後，和塞西斯一起開始吃晚餐，還不忘問了句邪神：“你不吃嗎？”

邪神搖了搖頭。

他並不餓，相比於晚餐，他現在對奧芙拉更加好奇。

應明月只問了一句，看他不吃，她和塞西斯飛快享用完晚餐，然後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

夜幕完全降臨時，她和邪神一起出了門。

不過今晚的運氣一般，一直到黎明時分，他們也只找到了一個亡靈，倒是邪神第一次和她出來引渡亡靈，對她的舉動很好奇。

他並不太清楚深淵賜分享她權柄的事，只認為這是神明恩賜，畢竟神明偉力無限。

應明月也不解釋，完成了那個亡靈心願之後，帶著它的祝福，她有些疲憊準備回去睡覺。

朝陽初升，第一縷陽光映照下來，金色光芒升騰，邪神臉上好奇的輕笑戛然而止，他面色僵住，瞬間消失在原地。

而應明月則被熟悉的金色光芒籠罩，她唇角微顫，試探道：“我主？”

太陽神瘋了嗎？昨天在神界的事情祂不可能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還將光芒傾註到她身上，難道還想再次接引她前往神國？是嫌天空對祂不夠嚴厲？

她被太陽神震撼到實在有些說不出話來。

而那縷金色光芒中，果然出現了她熟悉的聲音。

太陽富有活力，又顯得十分年輕的聲音響起，祂沒有在乎突然消失的邪神，只用熱切的語氣和應明月說：“乖寶。”

應明月內心腹誹，以至於連動作都遲鈍了一些，才垂下頭，做出祈禱的樣子，她冷靜道：“讚美您，我主。”

於是太陽神的聲音又輕快幾分。

“乖寶，我就知道你信仰的是我。”

應明月並沒有接這句話，她冷靜道：“我主，我現在不適合去往您的神國，我怕天空大人誤會。”

她已經說得很明顯了。

好在太陽神本來就沒有這個打算，祂繼續用歡快的語氣說：“我知道，我不準備接引你來我的神國，只是想和你說話。”

祂說完這句話又立刻道：“我知道你對月亮沒有信仰，你信仰的是我，但害怕連累到我，才謊稱信仰月亮，乖寶，委屈你了。”

應明月唇角的微顫一直沒有停止過，可顯然她不能直接和太陽說她沒有信仰，於是她只好沈默。

而這份沈默在太陽神眼裏，就是默認的意思。

祂的眷者果然是信仰祂，祂就說奧芙拉怎麽會信仰月亮那個陰險的家夥，果然是假的。

太陽在愉悅之後又有些失落嘆息，“是我不夠強大，才讓你連信仰我都不能說出，不過你放心，以後你有什麽事依然可以向我祈求庇佑，我會在光暗交匯的時候回應你，不會被天空哥哥發現的。”

顯然經過了上次的事情，太陽也謹慎了很多，但是依然放不下祂的小眷者，所以才在第一時間神降，想要安撫她。

雖然應明月並沒有被安撫到。

海神現在巴不得離她遠一點，連她稱呼‘我主’都不願意，太陽神倒是一點也不怕，不僅相信她，還許下承諾，讓她依然可以祈求祂的庇佑。

應明月內心感到十分覆雜，對這位雖然暴躁但單純的太陽神突然產生了一絲好感。

神都嫌棄她的時候，太陽依然相信她信仰虔誠，雖然聽起來有些傻，可還是很令人感動的。

應明月飛快在內心‘感動’了兩下，決定以後一定多多祈求太陽的庇佑。

還有月亮，這兩位以後就是她的信仰了。

一明一暗，非常好。

亂七八糟想了一會兒，太陽神也絮絮叨叨和她說了一些話，眼看朝陽越來越灼烈，光線也越來越亮，太陽終於停下了聲音，祂有些依依不舍道：“乖寶，我下次再和你說話。”

“是，讚美您，永恒的太陽。”

應明月立刻跪伏在地，虔誠讚美了祂一番。

太陽帶著愉快而滿足的心情，收回了祂的神降和註視。

金色光芒消失，應明月起身環顧了一圈，沒看到邪神蹤跡，只好一個人先回公寓。

回到了公寓，吃了塞西斯準備的早餐，她準備睡覺時，邪神才回來。

他心有餘悸，不知道剛剛躲在哪裏，看了眼臉色淡定，甚至已經習以為常、連提都沒提起的應明月一眼，他沈默了一會兒，才說：“我覺得，我還是應該離你遠一點。”

太危險了，好在太陽神沒關註他，不然像他這樣黑暗勢力的偷盜者，太陽光芒稍稍一照耀，他就要消失在世界上了。

應明月倒是比他淡定很多，還安慰道：“你放心好了，太陽很寵愛我，要是祂註視你，我會幫你求情。”

她把向神明祈求說得和喝水吃飯一樣簡單，令邪神唏噓不已。

雖然他已經對奧芙拉有了足夠的驚嘆和心理準備，但依然每次都被她震撼以及驚嚇。

反而是之前看到太陽神降經常嚇得魂不附體的塞西斯這次非常平靜，他甚至幾乎冷靜道：“邪神大人，神明不會註視你。”

他現在已經明白了，只要奧芙拉在的時候，神明的目光永遠只會傾註在她一個人身上，根本不會在乎其他人，像他和邪神這麽弱小的存在，太陽神連餘光都懶得註視，更別提用祂的太陽光芒照耀他們。

不存在的，奧芙拉才是神明們眼中的中心。

塞西斯顯得非常鎮定。

邪神看了他一眼，倒是對他的進步有些讚嘆。

這位海神眷者似乎經歷了太多事故，現在已經放平心態、或者說，他已經無所謂了。

應明月沒心思和他們討論太陽神，忙碌了一個晚上，她非常勞累，也不想再多說這件事，很快就進了臥室，上床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之中，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仿佛進-入到什麽奇特領域中，這讓應明月不得不強行令自己睜開眼，然後她就看見了虛無帶著銀輝的空間。

夢境之地，她非常熟悉。

微微楞了一下，應明月立刻鎮定下來，她環顧一周，除了虛無並沒有其他東西，但她知道，月亮神肯定在，否則她不會出現在夢境之地。

她的特殊感覺也許來自於天空之前註入她身體裏的那絲白光，那是從月亮那裏奪取的權柄，雖然很細小，但也算給了她一些有關特質。

雖然沒看到月亮的身影，可她並不擔憂。

月亮神不可能現在弄死她，除非祂也不想活了。

於是應明月雙手環胸，站在空曠的虛無之地中冷靜道：“我主，既然神降何必和您的信徒捉迷藏？”

微弱銀輝亮起，月亮神溫柔的面容從銀輝中緩緩浮現。

祂踏著月光走到應明月身前。

但月亮神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似乎想看看她小小的軀體裏到底裝著什麽樣的靈魂，才能讓她做出膽敢陷害神明的事情。

應明月冷靜任祂打量，過了一會兒，她才勾起唇角，頗為挑釁道：“我主，您對您看到的還滿意嗎？”

這句話頗有她前世某些風格。

但月亮神卻只搖了搖頭，祂依然溫柔的面容上也出現一絲淡淡的笑意，聲音如大提琴演奏的夜曲，溫和動聽。

“你一點也不怕嗎？”

當著兩位主神的面陷害祂，現在被祂引入了月亮的領域，難道就不怕他用神罰殺了她？

“我不怕。”

應明月輕輕笑了一聲，不僅挑釁，還很篤定道：“要是我能換取您的性命，那可是載入史冊的事。”

她一個普通人，換月亮神隕落，誰看了不都得說一句她厲害？反正她不虧，而且月亮神絕對不會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去換一個普通人的性命。

祂這種精通陰謀的神明，從來都不會輕舉妄動，這也是應明月敢於挑釁祂的原因。

因為月亮神很冷靜。

如果換成太陽神她就不敢這麽做了，太陽神不會想那麽多，得罪了祂，祂肯定先捏死她再說其他。

月亮神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祂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在應明月挑釁目光中，祂幽幽嘆息，突然朝她伸出手。

“那麽我的小眷者，不如我們和解怎麽樣？何必兩敗俱傷？”

作為神明，祂首先妥協，這大概也是神界頭一遭。

應明月沒有露出任何動容神色，她只冷靜看著月亮神，語調也十分鎮定。

“我聽不懂您的意思，您之前找來深淵，不就是為了讓我信仰您嗎？我現在如您所願了。”

月亮神坑了她好幾次，想和解可以，但沒這麽簡單。

這麽大個神明，不薅點羊毛下來不是她的風格。

月亮神目光微暗，但祂沒有生氣，祂似乎永遠都這麽溫柔，哪怕暗地裏做出許多坑人的事情。

再次沈默了許久，祂才像是有些無奈，祂點了點頭，苦笑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是個肯輕易和解的人，作為代價，我可以給你一部分權柄。”

應明月目光一亮，但很快又充滿警惕：“您這是什麽意思？”

深淵分享祂的權柄，她很開心，也很愉快接受，但月亮神的權柄，她卻得警惕了。

而且祂說的不是分享，是‘給’。

祂要給她一部分權柄？祂敢給，她都有些不敢收。

月亮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祂溫和微笑道：“你既然想要我付出代價，那我現在願意為此付出代價，你卻不敢收下？”

應明月微抿著唇，靜默了一會兒，她才更加警惕道：“您想給我什麽權柄？”

月亮主黑暗，夢境之地，月亮銀輝，黑暗庇佑，這些都是祂主要的權柄，但神明、特別是像祂這樣強大又特殊的神明，祂和太陽神一樣，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細小的權柄，如果祂願意，祂可以分享，也可以贈與。

但從古至今，從來沒有過神明將自身權柄贈與別人，更別提贈與一個普通人。

之前天空說她太弱小，連月亮五分之一的權柄也無法承受，事實上哪怕是細小的神明權柄對於應明月來說都太強大，但如果神明本身自願贈與，那她就可以使用，可以承受。

可應明月不相信月亮神這麽好心，她可是才坑了祂一把。

月亮微笑道：“我可以贈予你引誘方面的權柄，怎麽樣？”

引誘的權柄，就是她之前陷害月亮神所選的目標，這並不是月亮神最主要的力量，但也算很強大的神明權柄了。

月亮神想送給她？

應明月微微皺眉，有些弄不明白祂的想法。

月亮神微笑看她，大約是看到了她的表情有些不解，祂再次說：“無論我有什麽目的，神明權柄人類不可侵犯，也永無得到的可能，我看得出，你不是個甘於平庸的人，那麽這就是你唯一一次機會，你害怕我因此做什麽也好，坦然接受也好，也許你這一生只有這麽一個機會可以掌控神明權柄，我的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有些機會一旦消失，就再也不會出現。”

祂說地很清楚，也很有道理。

月亮神還是和祂以前的做法一樣，喜歡用陽謀。

正如祂所說，無論祂的目的是什麽，作為人類的應明月，也許她這一生，這是唯一一次可以接觸到權柄這個領域，深淵的權柄只是分享，並非贈與，她能使用，但不能掌控，至於邪神所說的創造權柄，其實只是一句空談。

從來沒有人類做到過，就連他自己也只是猜測，應明月就算再覺得自己天才，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創造神明權柄，成神之路艱難無比，而最難的，卻是怎麽踏上這條路。

無法走上這條路，她有再多的聰明才智、再高的志向都只是空談，因為人類生命不過百多年，聖階能活幾百年，但也只是幾百年，而神明永恒無限。

神明的寵愛，永遠不如自己成為神明。

她想改變這個世界，想成為不被神明掌控的人類，想和邪神一樣擺脫螻蟻的命運，她必須要抓住一切機會。

月亮神想借助她達成些什麽，她又何嘗不是同樣的想法呢？

未來如何，只能交給未來的自己去走。

應明月深吸了口氣，心思瞬間明了，她也朝祂露出溫和微笑來，篤定道：“神明賜予，是我的榮幸。”

祂敢給，她就敢要，未來誰坑誰還不一定呢。

月亮神笑意加深，祂讚嘆道：“奧芙拉，你是個天生的成功者。”

很多時候謹慎並不能達成目的，勇氣是必須的，而並不是每個人面對神明都能有這樣的勇氣。

和解達成，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應明月和月亮神之間的氛圍輕松了不少。

她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詢問祂：“我主，我之前說的那些話，該不會真猜中了您的想法吧？”

她說的是之前在神界編造的月亮神的目的，她當時就覺得月亮神的表情有些微妙。

月亮神微笑的表情微微一頓，祂露出幾分有些奇怪的笑來，再次讚嘆道：“奧芙拉，你總是這麽善解人意。”

應明月便也溫和道：“我只是對主的信仰虔誠。”

一人一神相視一笑，同時藏起心底的詭譎和小心思。

月亮神沒有再提起這件事，祂神色端正了一些，說：“既然和解，有些傷害不該再繼續，我的孩子，你覺得呢？”

應明月也點點頭，依然是之前帶著笑容的表情：“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想法。”

月亮神點點頭，溫和道：“我會為你勸誡深淵大人，相信祂不會懷疑你的信仰。”

應明月露出感動的神色來，同樣溫柔道：“您放心，天空大人對您沒有敵意。”

和聰明人說話大概就是這點好，雖然表面上的話聽起來不著邊際，但事實上他們已經達成了第一步合作。

為彼此解圍是合作的基礎。

應明月沒有再往下說，月亮神也沒有提起下一步的計劃，祂只是動作和藹摸了摸她的頭發，宛如真正的仁父般，寵溺道：“我的孩子，願你有個好夢。”

“您也是。”

在絢爛的銀月光輝中，應明月離開了虛無的夢境之地，開始了真正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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