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應明月從美夢中醒來，舒適的睡眠環境讓她休息得很好，她並不知道躺在身邊的瑟納爾神父幾乎一夜無眠。

要不是還得去引渡亡靈, 她真想在瑟納爾這裏住一段時間, 和瑟納爾神父一起生活真是愉快。

懷著這樣的想法，應明月窩在軟綿綿的被子裏賴了半個小時的床才依依不舍起來，並對旁邊同樣沒有起來的瑟納爾道了早安：“瑟納爾大人, 早上好。”

瑟納爾神父以前都起得很早，沒想到離開了天空教會之後和她一樣對床多了幾分留戀。

應明月好笑地想著, 麻利地爬起來洗漱。

瑟納爾靠坐在床頭，對她的道安回以溫柔的微笑，但等她進了盥洗室，他臉上的笑容卻慢慢退去，變成了一片沈默。

那沈默裏覆雜難言，痛苦又夾雜著些許歡-愉。

奧芙拉太信任他。

在她眼裏, 他永遠是那個溫柔、寵溺、似乎天生善良的神父, 但人是容易變的, 她還年輕, 所以不明白有些人一旦變了，就會很危險。

他沈默地靠坐在床頭, 一直到應明月從盥洗室裏出來。

兩個人洗漱完畢, 走出臥室, 準備去餐廳吃早餐。

塞西斯早就已經坐在餐廳裏了, 看見應明月和瑟納爾姍姍來遲，他顯得有些坐立不安，這讓應明月好奇詢問：“怎麽了？你有急事？”

難道是海神有什麽神諭？不然他看上去為什麽這麽急躁？

塞西斯目光隱晦看了眼站在餐廳門口、手握巨劍一言不發的凱倫，壓低聲音說：“沒什麽, 我餓了。”

“？”

應明月茫然看了他兩眼，忍不住嘟囔道：“餓了還要特地跟我說？你跟凱倫說不就好了，難道還會餓著你？”

塞西斯沒有說話，只有些無奈看了她一眼。

奧芙拉昨晚看上去睡得很好，可他卻睡得差極了，那位騎士隊長昨晚好像一直守在他門口。

任何人被一個手握巨劍目光寒冷的陌生騎士守在門口恐怕都睡不好，所以他今天一早就洗漱來到餐廳，那位騎士就跟著站在餐廳門口，依然是看守的樣子，更別說問他餓不餓之類的話。

當然，塞西斯也沒心情吃東西，他只是覺得危險。

可應明月無法體會到他的心情，在她看來，瑟納爾神父不可能傷害塞西斯，他可是和她一起來的，是她的朋友，瑟納爾神父對她很好，幾乎有應必求，怎麽會傷害她的朋友呢？

兩個人註定無法連通想法，塞西斯在焦躁之後終於放棄了和她說這件事，又因為瑟納爾也在，他不好說得清楚，只是更加隱晦道：“既然瑟納爾大人過得不錯，你也能放心了。”

也可以離開了。

應明月倒是沒有反駁他這句話，雖然她有點留戀瑟納爾的床，但還是點頭道：“嗯，後天我們離開。”

“奧芙拉。”

瑟納爾親自拿來了很多她喜歡吃的早點，他溫柔的眉眼染上了一絲憂愁。

“後天就要離開嗎？”

“嗯嗯。”

應明月點了點頭，認真看著他：“瑟納爾大人，我沒法待太久，不過有機會我再來看你。”

“混亂之地很危險，你想做什麽，我陪你一起吧？”

瑟納爾並沒有放棄，他把早點在她桌前擺好，幫她倒了一杯南大陸這邊特有的奶茶，勸道：“我現在也不忙碌，可以一直陪著你。”

塞西斯在旁邊聽得臉色一顫。

他可接受不了這位瑟納爾大人一路隨行，很多秘密都不能讓這位知道。

好在應明月沒有答應，她堅定拒絕：“溫室裏的花朵永遠也沒法開得美麗，瑟納爾大人，我不想做溫室裏的花朵，我希望有一天能像你一樣，憑借自己的能力庇佑許多人，而不是只憑借神明的眷顧和寵愛。”

她的話很堅定，也很清楚，沒有半點回旋的餘地。

瑟納爾沈默下來，他淺藍色猶如大海般廣闊的眼眸裏是深深的不舍和難過，但他還是勉強彎起唇角，“我知道，我們奧芙拉是最厲害的神明眷者。”

以前在天空教會的時候就是這樣，這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從來是最倔強和固執的，她和菲麗思不同，想做的事情一定會達到。

瑟納爾無法阻止，他只能懷著不舍微笑以對，然後極力壓制心中湧動的黑暗。

那只惡獸被他鎖在了心底，深深壓抑，沒有人看見。

應明月只看到了他溫柔體貼的一面，和從前一樣。

她笑著寬慰他：“瑟納爾大人，你別擔心，我有神明的庇佑不會有危險的，而且我現在已經是成年人了。”

她已經滿了十八歲了，生日就在之前曙光號上，然而因為是奧芙拉的生日，她自己也是過了之後才想起來有這麽回事，但毫無疑問的是，在這個世界她也成年了。

“是嗎？”

瑟納爾微微一楞，然後有些懊惱：“可惜我沒有陪在你身邊。”

奧芙拉的成年禮他沒有參於，他覺得很遺憾。

“啊哈哈哈，沒關系，下次一定有機會。”

應明月有些尷尬遮掩了一句，不好意思說她自己也忘了。

大約因為這件事的遺憾，和她即將離開的不舍，早餐時瑟納爾顯得有些沈默，應明月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好靜靜吃著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她才小聲問塞西斯：“你昨天說有事，什麽事？”

一邊說話她一邊給了塞西斯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塞西斯楞了一下，果然帶著笑容說：“其實也沒什麽大事，不過瑟納爾大人在，他對附近這些城市應該很了解，奧芙拉，你可以詢問一下瑟納爾大人，天空不是讓你引渡亡靈嗎？”

應明月沒想到他突然扯到了這件事上，還把引渡亡靈這件事推在了天空頭上，但塞西斯說得對，這件事確實可以詢問瑟納爾。

她定了定心，還沒開口說話，就聽到塞西斯又說：“當然，也許我的話有些不好聽，但瑟納爾大人如果是為了奧芙拉好的話，還是少接觸一些奧芙拉吧，不然天空知道了也許會責罰她。”

他這個話說得很有技術。

並且準確擊中了瑟納爾擔心的事。

瑟納爾目光冷淡擡頭看了他一眼，眼裏寒意深切。

倒是應明月急忙道：“塞西斯，你胡說什麽？天空不會責罰我的。”

天空頂多有點不爽，就像當初她放走瑟納爾時一樣，不過她現在神明爸爸多得很，不爽就不爽吧，她完全沒放在心上。

但瑟納爾確實在乎這件事，在良久的沈默後，他微垂著眼眸，輕聲道：“我知道，奧芙拉，我是不祥之人。”

“不是的！”

應明月瞪了眼塞西斯，急著安慰他：“你只是暫時被黑暗力量侵染，我相信你，瑟納爾大人，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再次回到天空的懷抱。”

瑟納爾沒有說話，他低垂眼眸，目光黯淡，在良久沈默之後，他張開雙臂，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他的聲音有些痛苦。

“奧芙拉，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應明月並沒有聽出他這句話底下的深意，只覺得他是一時感觸，她撫了撫瑟納爾的背脊，立刻點頭：“當然，瑟納爾大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做什麽我都會原諒你的，就像你離開教會時一樣。”

她說得很坦然，也很真誠，並不知道這句話日後會為她帶來什麽，起碼這一刻，她是認真的。

瑟納爾眼中的黑暗愈深，許久之後，他微笑道：“好，我相信你。”

唯獨旁觀了這一切的塞西斯總覺得有些不妥，可他又沒法清楚說出來是哪裏不妥，只是覺得瑟納爾的微笑有些奇怪。

不過這是奧芙拉和瑟納爾兩個人之間的私事，他不好參與，塞西斯只想快點離開這裏，遠離瑟納爾這個帶給他極大危險感的男人。

但應明月已經說了後天離開，他也不好再勸她，只能耐著性子暫時住下，以期這兩天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第一天過得很平穩、安定，瑟納爾很珍惜應明月來看望他的日子，他一整天都陪著她，帶她熟悉了這座古堡似的建築每一間房子，說這都是屬於她的，然後又陪著她和塞西斯去了城市裏逛。

雖然很多混亂事件發生，但‘黑暗領主’這幾個字顯然有些威懾力，瑟納爾所到之處，許多神明眷者都退避三尺。

應明月自然也就沒遇到什麽意外了。

只在第二天中午時，她收到了一道意料之外的神諭。

這道神諭不是來自於她熟悉的任何一位主神，而是太陽神給她下達的神諭。

應明月當時在睡午覺，被太陽神暴躁又突如其來的聲音吵得差點從床上掉下來。

清醒過來後才聽見祂用非常不爽的語氣告訴她：“我賜予你一道太陽神力，你今晚去幫我把那些螻蟻都捏死。”

她楞神了很久才從這道神諭中弄明白事情緣故，原來太陽神又看人不順眼，覺得太陽教會那些眷者做事太溫吞，所以特地給她下了神諭，讓她來做這件事，為此，還賜了她一道太陽神力。

而祂這次看不順眼的對象是他自己的死對頭——月亮神。

眾所周知，太陽親近天空，月亮自然親近深淵，這兩位神明都是比較強大的正神，太陽之前壓制月亮，但後來被深淵強行奪走了五分之一的太陽權柄，祂無法再壓制月亮，估計又和對方產生了矛盾，現在親自降下神諭，讓她去對付月亮的眷者。

“......”

應明月很無語。

太陽神怎麽這麽暴躁？沒事就要和人吵架，難怪海神那麽恨祂。

可她現在是太陽眷者，太陽眼中最會讚美祂的人，應明月沒法拒絕這個任務。

她本來都準備過了這晚就和瑟納爾神父辭行了，結果又多了件事。

應明月嘆著氣把這件事告訴了塞西斯，看到了這位海神眷者和她同樣的無語表情。

而且這件事還不能被瑟納爾知道。

應明月只好在大約傍晚時和他提起，並一律稱為是‘天空的神諭’。

天空的神諭，祂也許會註視，瑟納爾自然不好跟著她一起去，免得被天空知道責罰她。

吃過晚餐之後，在瑟納爾神父意味難明的目光中，她和塞西斯離開了他的家，往旁邊城市裏的月亮聖殿走去。

到人家聖殿裏去找麻煩，這種找死的事應明月還是第一次做。

就連塞西斯也頭疼道：“你真的準備按照太陽神的神諭做？這可是會得罪月亮神的。”

而且他絕不會參與，否則會為海神帶來麻煩。

“我怎麽知道？先去看看吧。”

應明月擡起手裏的太陽徽章看了一眼，隨口說：“太陽神的力量果然強大。”

不愧是照耀一切的太陽、生命之源，她隔著徽章都能感覺到裏面炙熱、強大的氣息。

“祂是太陽，雖然誕生沒有其他神明久，但作為人類必不可少的神明，當然強大。”

塞西斯隨口回了她一句，繼續詢問：“太陽神最喜歡找人麻煩了，萬一以後又給你下達神諭怎麽辦？”

“大不了我去祈求天空的庇佑好了。”

應明月看起來倒不是很緊張，她甚至有些閑情逸致：“說起來，我還沒去過月亮聖殿呢，月亮神是不是很溫柔？”

聽起來應該是位溫柔的‘媽咪’。

塞西斯實在服了她的淡定，他只好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待會兒會見到，見到就知道了。”

月亮神今晚很可能也會神降。

自從跟隨奧芙拉，短短時間內，塞西斯見過的神明神降比他前半生加起來還要多。

“也是。”

應明月有些期盼地笑著，有些期待看見她這輩子見到的第一位女性神明。

月亮聖殿和太陽教會一樣，在南大陸也算是比較強大的勢力，位置就在城市中央，而且因為黑夜屬性的緣故，月亮的信徒像深淵信徒一樣，都喜歡黑夜出來活動，享受主榮光的照耀。

應明月和塞西斯走到月亮聖殿附近時，就見到了不少在月夜下祈禱的月亮信徒，他們穿著黑色的神袍，胸口上繪著一汪銀月，正在面色虔誠讚美月亮。

塞西斯緊張得不行，卻看見應明月走上去隨手拉住一位月亮信徒，熟練道：“您好，我從西大陸而來，想要朝拜主的聖地，請問你們怎麽都在這裏祈禱？”

被她打擾的月亮信徒看了她一眼，在聽到她也是月亮的信徒時面色好了些，他帶著狂熱的笑容，迫不及待道：“我主，今夜將神降賜福於我們。”

他看著天空的銀月，再次跪伏而下，沒有再理會應明月。

應明月唇角微顫，也看了眼天空高懸的銀月，想了想，她清了清嗓子，在這個信徒不遠處找了個平整點的地方，也跪伏而下。

塞西斯為了讓自己不顯得突兀，只好也跟著跪下，他跪在應明月身邊，表情有些奇怪，“你不會又要用之前的辦法吧？”

讚美了太陽還不夠，現在還要讚美太陽的死敵月亮？

“你傻啊？”

應明月朝他翻了個生動的白眼。

“太陽那是喜歡聽人讚美，而且好哄，其他神明當然不能用這樣的方法，不管今天我們的任務是什麽，待會兒要是神降，你真準備斥罵神明？太陽的神諭那是太陽的神諭，我們有我們的辦法，你要是不願意讚美月亮，那你起來好了。”

說著話她還朝天空邊讚美了一句。

塞西斯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更沒有站起來。

他雖然是海神眷者，可也不敢得罪其他神明。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天空中的月亮突然盛放出劇烈而柔和的銀色光芒來，絲絲縷縷映照世界，讓應明月周圍的區域都染上了一層銀輝。

她表情立刻認真起來，甚至帶上了幾分虔誠。

雖然嘴上說得輕松，但真正神明神降之時，應明月還是很謹慎的，無論哪位神明都擁有無上偉力，捏死她和捏死一只螞蟻沒有區別，哪怕她擁有主神的眷顧。

周圍人皆面色虔誠跪伏下去，就連塞西斯這個海神眷者也在頭皮發麻之下深深低垂著頭，不敢看向天空中的銀月。

應明月卻睜大眼睛看了一會兒，就在周圍人都輕聲禱告時，她清了清嗓子，朗聲讚美道：“讚美您，永恒的月亮，您的溫柔仁愛灑滿大地，您是深夜旅人的燈塔，是黑暗中永不落幕的偉大，是無數絕望者渴求的慈母......”

她說到這句話時，周圍無數信徒都調轉目光，用詫異眼神看著她。

就連她身邊的塞西斯也睜大了眼睛，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奇怪中還夾雜著幾分驚恐。

應明月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堅持讚美完畢，才小聲說：“怎麽了？我哪裏說錯了？”

她說的都是很正常的讚美詞啊，有一部分還是月亮教義中的內容。

塞西斯咬著牙，在灑滿大地的銀輝中艱難道：“你、你不知道月亮是男性神明嗎？”

應明月：“？”

什麽東西？應明月瞪大了眼睛，有那麽一瞬，覺得心中‘溫柔善良、美麗仁愛’的月亮形象轟然破裂。

月亮神怎麽會是男的？不是一位‘溫柔’的媽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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