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星朗的思考和沈默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久，可實際上他在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怎麽做，他需要一點兒時間安排好表情和臺詞，盡量讓自己的表現無懈可擊。他把所有的糾結都隨著一聲輕嘆丟給了虛無的空氣，然後對申珺珺說：“你該好好學習，考研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

什麽？他竟然……

申珺珺感覺有什麽東西從後背紮進了她的脊柱，讓她失去了知覺險些站不住。

明明知道不一定會成功，明明知道是自己失控魯莽了，但她還是像是在平地摔了一個跟頭一樣驚詫和難以接受。其實結果無非就是他接受或者不接受，機會一直都是一半對一半，但是她腦子裏那些過往和跡象讓她在不知不覺間把所有的猜想都加註在了接受上，不接受不成功這個可能，對她來說只是不可能的可能。

其實申珺珺一直都不認為舒星朗會拒絕。

她像個壞了零件的娃娃一樣除了眼珠什麽都不會動了，但是她在心裏無比清楚的告訴自己，一定是她表現的不夠誠懇不夠真心，所以他才會這樣說，一定是！

“舒老師……不對，不是這樣，”申珺珺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拉住了舒星朗的衣角，“你在醫院不是這麽對南思風說的，你還記不記得他問你的那個問題，你回答的明明很肯定，你再想想，你當時說……”

“你的室友聽錯了，”舒星朗又一次打斷了申珺珺，“南思風並沒有問過我什麽問題。”

舒星朗知道想要瞞過鄭法，最好的動作就是把申珺珺的手甩開，於是他皺了皺眉毛，稍微一用力掙脫了她的碰觸。

申珺珺的眼裏是舒星朗冷漠嫌棄的臉，耳朵裏是舒星朗鏗鏘有力的拒絕，一身的勇氣和心肺裏的空氣全被這出人意料的打擊給砸沒了。

微風吹來，頭頂上的燈籠晃了兩晃，空氣裏混雜了一些腥味和焦煙。

她擡頭疑惑的看了看。

燈籠裏是燈泡，又不是蠟燭，怎麽會有飛蛾燒死？

申珺珺收回自己向他乞討的手，但是她覺得就這麽無功而返好像有些尷尬，所以就勢扶住了旁邊的廊柱：“原來如此，是我……是我自己誤會了，不能怪你。”

她想了想覺得這樣說可能會讓舒星朗以為她心裏在怪他，所以又急忙補充：“我是說……都怪我，對，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申珺珺彎下了身子，像所有誠心道歉的虧欠者一樣謙卑的深鞠一躬：“舒老師，對不起……”

舒星朗挺直的背晃了晃，晃掉了他一身的偽裝和違心，但他還是沒有開口說什麽，也沒有伸伸手哪怕是虛扶一把對自己低頭的女孩。

“申珺珺，你還真來了？我告訴你可來對了，這次攝影展有很多大師的作品，你一定會大開眼界。”從頭到尾都在充當偷窺者的鄭法這時候大大方方的走了出來。

他對舒星朗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開口，然後走過來扶起了申珺珺。

“你還不知道吧，這次參展的人中有咱們Y大的校友，他現在是個旅法碩士，還是個大帥哥，明天我讓他陪你逛逛，好好給你講解這古城風貌好不好呀？”

申珺珺從善如流的擡起頭，但是視線卻一直看著地上，像是被腳下那張印著幾個腳印臟兮兮的宣傳頁吸引了註意力。

她從高高的雲端跌落，雖然肉身完好，但神志已失，只能順著本能回應面前的一切。

不過即便是這樣，她的表現也堪稱完美。

只是眨了眨眼，已經要漫出眼眶的淚就又收回了眼底，她甚至還笑了笑：“謝謝鄭老師，可是我現在要回學校了，就不麻煩那位校友帥哥了。”

“這就回去？”鄭法下意識的掃了舒星朗一眼，“你才剛來，至少住一晚吧。”

申珺珺搖頭：“不用了，我想回去……”

“這樣啊，你買火車票了？”

舒星朗本來以為鄭法會想辦法留下申珺珺，畢竟大晚上讓她一個女孩子獨自回去是件讓人放心不下的事，但是沒想到鄭法卻絲毫沒有作為老師擔心學生的責任感，聽他這話的意思好像申珺珺沒車票他還可以幫著買。

“買了。”申珺珺低聲說完這兩個字轉身就要走。

“不行，”舒星朗一直失重下垂的手終於落在了它本來想去的地方，“太晚了，你一個人坐火車不安全。”

還記得舒星朗第一次抓申珺珺的胳膊是在那個昏暗的圖書館樓道裏，當時她是羞澀且歡喜的，轉眼間幾個月過去，她卻在這春末夏初的暖風裏被這並不算陌生的觸感帶回了數九寒天隆冬臘月，她是個南方人，經不住這麽淩烈的倒春寒。

申珺珺被舒星朗抓住的胳膊連帶著半邊身子都木了，她瑟縮的抖了一下，然後輕輕轉動手臂掙脫了他：“謝謝舒老師，不會不安全，火車上有很多人，我不害怕。”

失而覆得，得而覆失，又一次落空的手掌無從適從，只好在剛剛因為太過用力握拳而被指甲印出的殷紅劃痕上，再增加力道重重的握下去。

申珺珺不害怕，但是舒星朗害怕，他不可能讓她這麽回去，最起碼不能讓她這麽悲苦萬分心如死灰的回去。

她偽裝的很好，她淺笑，她頷首，她低聲，她進退有度，她像每一個懼怕老師的學生一樣懂得如何表現出自己的惴惴不安，可就是因為這樣舒星朗才害怕。

她強撐出來的一顰一笑都是隔空打來淬有劇毒的暗器，他躲不掉也不想躲，這種痛猶如跗骨之蛆，讓他連自救的力氣都沒有，可是他又不敢就這麽任由自己毒發，因為他只要把心裏的克制放松一丁點兒就會前功盡棄。

舒星朗暗暗的打量著鄭法，確定他看向申珺珺的視線裏是百分百不摻假的憐憫後，才松開拳頭：“鄭老師，現在幾點了？”

鄭法擡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十點零五分了。”

舒星朗點點頭，直接繞過擋在身前的鄭法，來到申珺珺面前：“你的火車還有半個小時發車，就算你現在就打車出發也趕不上了，所以今晚你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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