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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開一線窗(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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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你不知道麽?”

宋浩宇看著秦宇神色,也疑惑了,“咱們一起玩密室逃脫那天, 陳新月就朝我要了你的手機號,我以為她對你有意思呢。我以為這段時間, 你倆私下一直聯系呢, 怎麽, 沒有麽?”

秦宇表情倉促,遲鈍了半分鐘,才點了下頭。宋浩宇不知這點頭有何意。很快風疾轉涼, 空氣飄起了雨絲。宋浩宇透過楊樹, 望向天空:“又有雨了。”

秦宇跟他說:“我要抓緊回去了。”

宋浩宇說:“你拿把傘走。我回家取,你進樓道等會。”

秦宇說:“不用,就幾步路, 我跑回去。”

宋浩宇說:“那你順路從店裏拿吧,餃子館門口就掛著一把雨傘。”

秦宇回頭指點他一下:“你就保持這種狀態, 多關心關心許一朵, 準能追上她。”他說得宋浩宇一縮脖子,頓顯靦腆。秦宇自己也忽然笑了下, 然後擺擺手:“走了啊。”

秦宇一路小跑出了小區,腳步踏在雨水裏越來越輕松, 穿梭在行道樹底下時,他擡手戴上了兜帽。雨越下越大,薄薄的枝葉已經難以阻攔,水柱貫穿直下, 和早晨的暴雨相差無幾。這一天天氣,也算是頭尾照應。

終於鉆進破宿舍的樓道裏, 秦宇歇了口氣,擰了擰衣服和褲角,挨次擰出了一大把水。他上樓的時候,每節臺階都留下一道水腳印,好像在給自己的行蹤做記號。

走到門口,秦宇看到走廊上扔著一件濕淋淋的雨衣,還撐著一把雨傘。他知道陳新月此時已經回來了,並且剛回不久,往前推一個小時,天氣還並沒有下雨。秦宇擡頭敲了下門,聽到屋裏“哢嚓”輕響,是打火機的聲音。

下一秒,秦宇將門推開了。

陳新月坐在對面那摞紙箱上,抱著腿,指尖夾著一根煙。她撣撣煙頭,又看看他,身旁一扇破窗外面樹影晃動,風雨勁搖。

“聞著有煙味,嚇了我一跳。”秦宇合上門,說,“外面又有雨衣,又有雨傘,我以為還來了別人。”

陳新月說:“都是我的,風太大了,只打傘沒用。”她望著落湯雞一般的秦宇,說,“你……”

秦宇說:“我直接跑回來的。”

說著,秦宇感覺自己褲腿往下滴了一滴水,他想起來,趕緊先把手機從兜裏掏了出來,拿毛巾擦了擦,確認沒壞,擱在紙箱上,然後從另一邊褲兜裏掏出錢包,煙盒,打火機,都濕得差不多了,擦也沒法擦,只能鋪開晾好。再擡起頭,秦宇看到陳新月坐在那邊,又撣了一下煙灰,似乎並沒有抽。

秦宇問:“剛才出門買的煙?”

陳新月說:“沒有,我傍晚回了一趟家,從家裏拿的。”

秦宇問:“你媽那邊?”

“嗯,趁家裏沒人,我回去的。”陳新月拿起腳邊的煙盒,看了一眼,又放下了,“軟中華,應該是鄭誠舟的,我順手拿過來了。”

秦宇註意到她旁邊除了煙盒,還立著一只運動背包,之前沒有見過,於是問:“回家還收拾東西了?拿了些衣物?”

陳新月瞅著他,沒有說話了。她指尖一縷煙絲,像是透明的紗線一樣,繞著斜圈向上飄。秦宇看著她笑了一下:“怎麽了?”

陳新月說:“我覺得你不太一樣了。”

秦宇說:“不一樣?”

陳新月說:“你今天下午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忽然這麽多問題?”

秦宇說:“我就隨口問問。”

陳新月說:“我覺得你是在關心我。”

秦宇沒有說話了,站門口望著她,陳新月繼續輕聲問:“是麽?”

秦宇忽然低頭,顧自笑了一下:“你這人,怎麽這麽敏銳。”他伸手掏兜,手又拿開了,“煙都濕了,完蛋,你給我來一根?”

陳新月點頭,拿起煙盒朝他晃了晃。秦宇走過去,抽出一根,含在嘴裏,擡手朝她要打火機。陳新月夾著手裏的煙頭:“用這個,可以麽?”

秦宇摘下煙:“嘴對嘴,可以的。”

火星相互碰了碰,就燃了。秦宇重新把煙含上,深呼吸似長長出了口氣。他低下目光,陳新月依舊抱腿坐在紙殼箱上,一對膝蓋抵在肩線下方,像是某種小巧的物件,秦宇形容不上來,眼前這個人,一舉一動都比他所能掌握的詞匯,更加精巧。秦宇每次看她,心裏頭都隱隱發痛,她理應在更高的地方幸福著,不該陷在泥沼中,跟他一樣受著罪。

秦宇緩緩吐了口煙,蹲了下來,擡眼看著她說:“我跟你商量個事。”

陳新月問:“什麽?”

秦宇說:“我想在單位附近小區租個房子,就在甜水路上,新房,條件好。”

陳新月立即說:“周大千公司的房子?”

秦宇說:“不是他建築公司蓋的房子,甜水路那片屬於新開發區,有很多新建的小區,針對附近工作的人,租房有優惠,這是招攬人的政策。”

陳新月說:“你如果換工作,租房不會受影響麽?”

秦宇說:“應該不會,我先看看合同,再確定。”

陳新月把手裏一截煙頭按滅了,說:“沒問題就行,你不用跟我商量的。”

秦宇依舊看著她的臉,低聲說:“我想,如果住在甜水路那邊,你媽也找不到你。所以你不用,一直躲在這間破宿舍裏了。”

陳新月眼神一下子擡起來了,秦宇繼續說著:“我盡量租有兩個臥室的房子,你住一間,家附近就有萬達商場,多方便啊。那邊離高鐵站也近,我想,你以後要是繼續出去上學的話,坐車也方便。”

陳新月搖頭:“事情調查清楚之前,我不去學校,我不想那麽遠。”

秦宇說:“那就先不說那麽遠。我現在每天跟廖成龍接觸,你住得近,有什麽情況,我也方便通知你。”陳新月眼神安靜下來,看到那煙灰簌簌落在他的膝蓋上,秦宇指間夾著煙,始終忘了抽第二口,他蹲在面前,看著她說,“我要跟你商量的,就是這個事情。”

陳新月輕聲開口:“這個事情,叫同居。”

秦宇拿煙朝旁邊指了一下:“有什麽區別,跟現在相比。”

陳新月望向這間破舊的宿舍,尤其看了看墻那邊的上下鋪,然後她稍微點了下頭,仿佛自言自語語:“也是。”她看回他的臉,輕輕說了聲:“好。”

秦宇高擡著頭,反應了一下,然後立即說:“那,那我下周就聯系,租個兩室的房子。”

陳新月笑了,又說:“好。”

秦宇指間的煙一縷一縷向上飄著,飄到了他的下巴上,使他整張臉有種破霧的滄桑感。他看著陳新月,幾秒之後,自己忽然笑了一下,他瞥開眼,吸了口煙,看著一旁的墻壁,又如釋重負地笑了下。

他最後抽了幾口,然後把煙頭碾滅了。陳新月對他說:“秦宇,我想吃蘋果,你幫我削個吧。”

秦宇撐膝站了起來:“我去洗。”

他洗幹凈兩只蘋果,端著盆回來了,又蹲在了陳新月面前。他打開水果刀,陳新月說:“你能削出完整的蘋果皮麽?”

秦宇擡眼:“我……”陳新月說:“你削完一整個蘋果,皮都連續不斷,我就搬去跟你住。”

秦宇說:“你剛才不是已經答應了?”

陳新月輕輕笑了笑:“你快削吧。”

秦宇把盆在膝蓋上擱好,左手拿起蘋果,右手握著刀柄開始了。從頭往下,小刀貼著果肉一圈圈繞,每過半圈,左手調整位置,那時小刀的動作就格外慢下來,輕輕劃出弧角,像是最精密的手術刀。秦宇借著昏暗的光線,仔細壓低頭,呼吸也壓得很輕,同時聽到她的呼吸停就在上方,也安靜關註著他。

終於,過了最後一圈,完整的蘋果皮落在盆裏,像是一盞折疊的燈籠。秦宇手裏卡著光溜溜的蘋果擡起頭:“成了。”

這時,他看到陳新月的眼睛特別明亮,好像一汪流淌的水。他楞了,也笑了一下,陳新月忽然傾身,輕輕碰住了他的唇。

空氣裏帶著潮濕的氣息,她的嘴唇軟得仿佛融化。秦宇感覺自己瞬間陷入大片棉花田裏,第一時間只是將水果刀反握,怕刀尖碰到她。

很快便離開了,陳新月退到墻壁,打量著他。她的眼睛彎起來了,眼神帶著水潤的光亮,像是某種狡黠的小動物。

秦宇後知後覺,才覺得身體動情,心臟裏像是被攥了一下。他放下水果刀緩慢起身,伸手先摸了摸她的膝蓋,又向上摸了摸她的肩頭,像是輕柔地接近一只洋娃娃。他們眼神都是漆黑的,淹沒在滴答的雨水聲裏。秦宇手停在她肩上,先重新主動吻她,然後湊到她耳邊,低聲詢問:“來真的?

沒有聽到回應,秦宇感覺自己心臟劇烈地發起抖,一下又一下,飛快而洶湧。他緩了幾秒,喘過一口氣,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離開了。

陳新月望向他。秦宇有些倉促,在原地站了一圈,然後才拾起煙盒,點了一根。陳新月又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煙味,特別好聞。”

秦宇往後撤了一步,指了指果盆:“那你吃蘋果。”

陳新月拿起那只削好的蘋果,先打量了幾眼,然後下嘴咬了一大口。秦宇吐出一口煙霧,忽然感覺,她對這只削皮完整的蘋果特別高興,打心底裏發出來的高興。剛才那一吻,或許也能溯源於此。

是否小時候,有人也這麽哄過她呢。是否那個人,此時已經不在了。是否這只蘋果,能換給她無限的安全感呢。

削出完整的蘋果皮,再也不吃的餛飩湯,和空氣中淡淡飄散的煙味,是否都寄滿了她關於父親深深的回憶呢。

這些秦宇都只能猜測了,無從詢問,無法知曉。

秦宇緩慢抽著煙,聽到外面雨水幾乎停了。陳新月吃著蘋果,靠住墻璧,望向窗外。秦宇心裏面想,她初中時候是什麽樣子呢,也這麽機靈麽,也長得漂亮麽,人哪能變化這麽大啊,她初中時候肯定也是個可愛的姑娘,為什麽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呢。

初中那會,她始終關註著他,可她為什麽要把自己藏起來啊。

那是他最好的時候,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奔跑在綠油油的操場上,騎著車撒歡,揮舞校服,迎著朝陽,有時也偷看別人後座悄悄帶著姑娘。

那時每天早上,都有他媽親手烙得雞蛋餅,世界上最好吃的雞蛋餅。他願意把雞蛋餅掰成兩半,一半熱乎乎的塞給她,他願意繞路帶她上學,送她回家,他願意買當時最流行的零食給她。

可是多遺憾啊,他沒有機會好好喜歡她。

那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時候,多遺憾啊,在那最輕松的時光裏,他沒能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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