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答案？”雪姬依舊維持著原先的動作，盡然狼狽，但無損她身上由內而發的冷艷氣質。

“泉兒說，當初她差點被賣進女肆的時候，是你救了她。”她望著雪姬，眸底閃爍著不解的光，“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救下她？”

“沒為什麽，想救就救了。”雪姬換了個姿勢，把頭靠在了墻上。

“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她直言道。

雖然她並不了解雪姬，但從她平時對待下人的態度，還有她把紅英姐的舌頭勾出來，打個半死後丟出王府，從這些來看，她很難相信泉兒口中說的那個救她出虎口的人就是眼前的雪姬。若雪姬夫人真是她一直所認定的那種狠毒的女子，那她寧願不淌這趟渾水，就算雪姬夫人真是冤枉的，她也權當不知情，況且她也說不準雪姬是不是真的清白。

“然後呢？是不是我沒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你就不救我？”雪姬冷冷笑了一下，“你以為我會為了活命而低頭向一個奴婢求救嗎？”

“本來我就不打算要救你，若不是泉兒哭著說你是怎麽把她救出來的，我或許還不會來這裏看你。”尹江南也淡淡道，“我好奇泉兒的故事，所以才會來找你。本來還以為你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看來我是白跑一趟了。既然夫人並不需要奴婢的幫忙，那奴婢再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了。”說完，尹江南便冷然轉身離開。

雪姬聽著尹江南的腳踩在地上那些幹草時發出的聲音，繼而轉頭咬牙看著她緩緩離開的背影。

她竟然真的……

就在尹江南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了腳步，她沒回身，就那樣背對著雪姬，道：“我並不認為一個人為了活命是有什麽不能夠做的，夫人只是向我這種地位比你低下的人求救，可是你知道有些人為了活著而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與折磨嗎？他們甚至連尊嚴都放棄了！只要活著，就比什麽都強！我想這點，夫人應該也是深有體會才對。”

關於雪姬進府前的事，她大略也有聽別人講過一點。知道她也是從死神手裏逃脫出來的，既然這樣，那就更應該懂得生命的可貴才對，更不可能輕易地就讓自己的生命再次溜走。

“我最看不起那些輕易放棄生命的人。尤其是像夫人這樣的替罪羊。”她帶著不屑的口吻說完這句話後覆又擡腳準備離開。

“等一下！”雪姬高喊出聲。

尹江南聞言停下了腳步，卻沒回頭。

雪姬從地上慢慢地站了起來，望著尹江南的背影，眉頭一揚，道：“我怎麽可能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我絕對不會向命運低頭！更不可能做替罪羊！”

“喔？然後呢？你打算要怎麽做？”尹江南回過身，那雙小鹿一般的眼眸定定地盯著她，唇角輕輕掀起，“難道要向我這種奴才低頭求救嗎？”

“有何不可？”雪姬勾了勾嘴角，“如你所說，為了活命，沒有什麽是不能夠做的！我只是向身份地位比我低下的奴才求救，我差點都忘了自己也曾讓泉兒救我。或許因為你一直是我討厭的人，所以我才不肯拉下那個臉吧！”

尹江南說得對，只要活著，就比什麽都強！當年她為了活下去，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在女肆時，她為了活命，即使再不願意也忍著屈辱承歡在別人的身下，在那時，她就已經把尊嚴拋棄了。

或許是雪姬夫人做久了，她都快要忘了以前的自己了。只要眼前的人能夠救她，無論尹江南要她做什麽，只要她能夠做到就一定會答應。她要活著！玉瑩不是想要除掉她麽？她就偏偏不如她所願！她要留著這條命好好地跟她鬥！她也絕對不能讓真兇逍遙法外，絕不會就這樣乖乖地背了這個黑禍！

“尹江南。”她正了正色，一字一句地向著尹江南道：“我沒有殺害寶華，求你救救我！”

此時站在她眼前的女子已經不是她記憶中那個膽小怕事又唯唯諾諾，跪在地上救她放過自己的洗衣女了，她的眸底藏著她所沒見到過的睿智與冷然，現在的她，或許才是真正的她。望著這樣的她，她忽然產生了一種認知，自己一定會得救的！

她看著雪姬，用審視的目光。

“我說了，我來找你只是為了一個答案。”她走向雪姬，在她的面前站定。

“沒錯，泉兒是我在女肆門口救下來的。那時她正被自己的爹賣掉，跪在地上拉著她爹的衣服，哭著不要把她賣進女肆。我不忍心，就把她買了下來。”

“你買她的背後，藏著一段你自己的往事？”人類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他們在看到跟自己有同樣經歷的人的時候，就會勾起自己刻意要忘記的往事，然後為了不讓那些人重蹈自己的不幸，往往會做出一些沖動的事。而雪姬之所以會買下泉兒，或許是在泉兒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尹江南，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對所有的事都那樣洞察於心！”雪姬苦笑，“沒錯，我在泉兒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想必你也聽說過我進府之前的事情吧？”

“他們說你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在探親途中遇到山賊，只有你一人僥幸活了下來。再後來就是遇到了我們王爺，你求王爺把你帶了回來。”這些，跟她告訴洛冥寒的又有什麽不同？不同的或許只是她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兒。

“那些都只不過是我編出來的。什麽遇到山賊，全家人都死了，全部都是假的。”她無力地笑了起來，然後靠著墻邊坐了下來，眸間帶著無奈與不甘，陷入了往事的漩渦裏。

“我並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千金，我爹開著一家不大的酒館，我娘相夫教子，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比起平常人家也算很好了。我是獨生女，從小我爹娘就把我能夠成為一名大家閨秀，在我懂事以後就請來教書先生教我習字學琴，我娘負責教我女紅，日子過得平凡卻也幸福。直至有一天……”她閉上眼，似乎不想回憶起那段往事。

“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樣，某天我忽然就被有權有勢的老爺看中，要強行娶回去當不知道是排第幾的姨太太。寧死不從的我們理所當然就會受到他們的攻擊，酒館沒了，爹和娘被打個半死，我被強行捉了回去。當我從那裏逃出來後，發現我們家著火了，我爹和娘……”

她說不下去了，話哽咽在喉嚨深處，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怎麽搞的？眼淚竟然自己跑出來了……”雪姬擡手胡亂地把臉上的淚水擦掉，卻不想把那張本就沾滿汙垢的小臉弄得更加臟兮兮的。

尹江南眉頭一皺，掏出懷裏的手帕，在她的面前蹲下，輕輕地給她擦拭臉上的淚痕。“別哭了，都過去了，不是嗎？”她輕聲安慰道。

“過去？哈！”雪姬聽到尹江南這句話，忽地大笑起來，“如果這樣就算過去了，我這些年也就不用像具沒有靈魂的屍體一樣活得那麽痛苦。”

莫非她苦難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尹江南如此想著的時候，雪姬又繼續道。

“這些事我從來都沒有跟別人說起過，尹江南，看在你肯來救我，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會把我的事說出去的份上，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雖然我從那裏逃了出來，卻不想掉入了更大的虎口。因為爹娘都死了，我一個人無依無靠，想要逃到別的地方去，卻在途中遇到人販子，我被人賣進了……”她又停了下來，眼睛無力地閉了起來。

尹江南也不催促，安靜地等候著她的下文。

許久她才緩緩地睜開眼睛，艱難道：“我被他們賣進了女肆。她們要我接客，我寧死不從。為了讓我屈服，他們開始不給我吃飯喝水，晚上就會脫了我的上衣，把我綁在了女肆的大門外……每個來來往往的人都對我指手畫腳，說著下流的話，甚至還會有男人在……我的胸前摸來摸去……而白天，他們就用木板打我的腳板底……最後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為了活下去，我最終還是向他們屈服了……”雪姬眼中的淚水越流越多，似乎不會停止一般。

尹江南震驚地看著默默流淚的她。她從來沒有見過雪姬夫人流那麽多的眼淚，更不曾想過她的遭遇竟然如此讓人心疼。她一直以為雪姬的性格是因為在大戶人家裏長大，所以就養成了這樣的暴戾脾氣，卻不想她是遭遇了那樣的事情。

“夫人……”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她，再多的話語也不能彌補她所受到的傷害。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會救下泉兒那丫頭嗎？因為我不想在她的身上看到曾經的自己，做風塵女是最痛不欲生的事！那時的我沒有人打救，現在的我有能力救下她，又何苦讓她走上我的路？”雪姬擦掉眼邊的淚水，看向尹江南，“很可笑吧？曾經故作高貴的夫人原來只是個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的婊子。”

“我從來不會笑話那些為了活命而作出過努力的人，夫人，當時的你也是身不由己，這根本就不是你所能選擇的。”每個人選擇生存的方式都不一樣，雪姬夫人只是向命運屈服了而已，她並沒有錯。“雖然你的遭遇很悲慘，但至少你活下來了，而且還成為七王爺的夫人，從此衣食無憂。”

“夫人？”她自嘲一笑，“徒有虛名罷了！其實想想，我也不過是走上了最初的那條路，成為別人的姨太太，跟幾個女人分享著同一個男人。只是我運氣好一點，這個男人是七王爺。”

“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要掀起你痛苦的過往，我只是……”尹江南真誠地向她道歉。

“算了，是我自己要說的，而且說出來感覺輕松多了。尹江南，現在你要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了，希望你會遵守你的諾言。”

“我答應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她望著雪姬，目光堅定如初。

“好，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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