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重新將夢魘封印，寒止主動進入了夢魘幻境。

幻境中一場場存在於他記憶深處的畫面被夢魘盡數挖出，與後面闖入的靈澤不同，寒止經歷的每一場幻境，幻境中的主角都是他自己。

往日他自己不敢觸碰的記憶變成一把把尖刀不斷刺向他的心臟。

幻境中靈澤的幻象受夢魘的控制，一次次不停地質問、詛咒，如同自己一直以來最害怕面對的噩夢，明知那是假的，可真當親耳聽到親眼見到，仍是控制不住地心神動蕩。

或許是夢魘本身知道寒止的到來是為了將它封印，故而總是會趁他不備暗搓搓出手。

與靈澤一般無二的幻象對著他拔刀，期間甚至還會花言巧語引誘他露出破綻，所以寒止不得不關閉了自己的五感，這才得以從一場場幻境中脫身，繼續尋找夢魘的靈識。

關閉了五感無法聽到靈澤的呼喚，但劍意的本能卻察覺到了她的到來。

熟悉的感覺跟笑容就在眼前，眼前人應該是真正的靈澤。

寒止剛要松一口氣，懷中半抱的人突然像水面般晃動了一下。

嫣然淺笑驟然換了一副面孔！

眼前的“靈澤”突然變得極度魅惑，眼尾微微上翹，墨黑的瞳孔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般，話語婉轉撩人，像帶著鉤子，“寒止，你又對我出手，我的頭發又短了一截。”

“靈澤”撩起自己的長發勾在寒止的脖子上，本就極近的距離變得更加緊密，整個人像是掛在了寒止的身上，一只手還搭在寒止的胸前。

假的！

寒止瞬間反應過來，猛地將懷中的人影震開。

然而實際上——

突然被推遠的靈澤腦子裏一陣迷茫，怎麽了？剛才不是認出她來了嗎，怎麽突然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眼前的靈澤當然還是真的靈澤，只不過夢魘改變了寒止視覺上所看到的一切。

他看到的“靈澤”如同一只誘人墮落的魔，可實際上，靈澤只是伸手將寒止搭在胸前的一縷發絲重新撥回腦後而已。

眼見寒止又要向她攻來，靈澤咬牙切齒，也明白過來一定是夢魘在中間搞鬼。

寒止一劍比一劍狠厲，靈澤不想再陷入跟剛剛一樣的困境，於是也不拔刀與他死拼，只能盡力躲避。

她一邊與寒止周旋，一邊在兩人周身布下符文，一個旋身再度躲過致命一擊，靈澤雙手結印，七處符文頓時生效，暫時將周圍那虛無的黑暗隔絕開來。

“停手！”

符文起了作用，寒止眼前的幻象像一層霧般散開，露出底下靈澤真實的模樣。

焦急、無奈的眼神，有些氣惱的表情，跟方才與他交手那哀婉魅惑的模樣截然不同。

可寒止仍舊不敢真正將劍放下。

在幻境中的這段時間，他實在是經歷過太多次類似的場景。

每當他以為眼前的是真正的“靈澤”，對方總會猝不及防地一刀斬來。

“夢魘一直在擾亂我的五感，所以……”寒止將無瑕劍提在身側，左手按捏自己的眉心。

心神的空耗，尤其是連番錐心刺骨的場景，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靈澤捏著自己被劍氣削掉一半的袖子，又看了看同樣袖子少了一角的寒止，“我大概也能猜到是夢魘在搞鬼。”

“這裏畢竟是夢魘的地盤，我設下的符文頂多只能抵擋一陣，想要徹底阻絕夢魘的影響，只能找到夢魘中心的靈識。”

話音剛落，七處符文便同時傳來細微的破裂聲。

寒止急聲提醒道：“夢魘不只是會制造幻境，甚至會影響你的視聽，方才我眼前所見到的你的一舉一動，應當都與你原本的舉動有很大出入，所以若是夢魘同樣對你產生影響，無論你看到我做了什麽，都不要相信。”

靈澤應聲道：“好。”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夢魘這種直接對你所聞所感產生影響的東西，對靈澤、寒止等修為高深的人來說最為麻煩。

兩個人同樣修為頂尖，一旦對上就很難留手，稍有不慎便會重傷，而且因為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不是本尊，出手難免會帶有一分顧慮。

若對面的人真是本尊也就罷了，若只是夢魘制造出來的幻境，束手束腳便會變得非常致命。

兩個人同時在心裏做好了準備，雖然進來後靈澤見到的一直都是寒止的記憶幻境，但現在兩人已經相遇，難免夢魘不會再對她的五感做什麽手腳。

清脆得猶如琉璃破碎的聲音一聲聲響起，七處符文應聲而碎。

不知怎地靈澤心裏竟生出一絲緊張的感覺。

若是待會兒夢魘呈現出來的是她的記憶……或者是與她有關的幻境……

想想這些年她曾經做過的事情，還有酆城的那一堆牛鬼蛇神……

哈……但願不會吧。

***

幾乎是在符文消失的同時，空洞的虛無便再次向兩個人壓了過來。

無盡的黑暗霎時間淹沒雙眼，再一眨眼，黑暗竟全都消失不見。

腳下的虛無變成了一片潔白，身邊寒止尤在。

靈澤一時沒反應過來眼下是個什麽場景，目光略一向下，便見到自己的胸口竟插著一把無瑕長劍！

鮮血順著劍刃向下滴落，自己此時的打扮竟也變成了四十多年前還在長白時的模樣。

疼痛的感覺漸漸升起，比之當初分毫不差。

靈澤順著長劍向上看去，寒止此時正手握長劍，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眼中殺意盡顯冷光刺人。

胸口處的劇痛幾乎讓靈澤支撐不住。

這一次她果然不再是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夢魘直接也將她變成了“夢中人”，再一次重溫了二人決裂時的場景。

靈澤突然記起寒止先前提醒的話，不要相信眼前所見，聽到的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是幻象，就跟夢魘影響了寒止的視覺一樣，身邊的人應該就是寒止本人，但此時此刻絕對不會是這樣一副冰冷無情的模樣。

想通這一點後，胸口處的傷痛果然漸漸開始褪去。

靈澤暗自苦笑，原來自己潛意識裏，竟這麽害怕寒止對自己下殺手嗎。

另一方——

幻境轉換，寒止在看清當下後心神一瞬間失守。

無瑕劍不是被他提在身側嗎，怎麽會，他怎麽會再次傷害靈澤。

眼前的“靈澤”同樣難以置信，一雙杏眼睜大，蘊含著痛苦的神色。

他聽到“靈澤”問他：“寒止，你怎麽突然……”

是靈澤的氣息，亦是靈澤的口吻。

寒止滿目驚慌，一時竟分辨不出到底是自己真的在無意識中刺了一劍，還是眼前讓他心神失守的一切仍舊是夢魘展現出來的，更為逼真的幻覺。

幻境中的兩人都是本尊，看到的卻又都不是“本尊”。

靈澤忍痛向後退了幾步，長劍離體帶出大片血花。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對對方出手，卻又都留有餘地，只為試探。

靈澤眼中的寒止看似招招狠厲，然而實際感受到的卻是處處留手，寒止那方亦然，兩人這才放下心來。

果然，人是真的，但看到的是假的。

不得不說，夢魘這一手，實在令人煩躁！

既已知曉身邊人實際是本尊，當然就沒了動手的理由。

然而異變突起，就在二人收手的同時，眼前又是一陣迷霧飄過，虛假的“靈澤”與“寒止”突然出現，分別對著二人的弱點命門攻去。

靈澤匆忙撐起鬼氣防禦，陰司刀瞬間祭出。

寒止同樣以無瑕劍抵禦，縛在手腕上的縛靈索對著幻象射去。

虛假的幻象消失，陰司刀擦過寒止本尊的臉頰，留下一道細細的傷口，傷口裂縫處宛若被烈火灼燒，發出滋滋的聲響。

寒止眉心微皺，可眼下不是處理這道傷口的好時機。

夢魘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兩人措手不及，眼中都有了懷疑跟迷惑的神情。

寒止的縛靈索還纏在靈澤的手腕上，靈澤的陰司刀此時也直直地插在寒止的腳下。

兩人頓時都沒有動作，在心裏暗暗警惕，只待二人眼中的對方有哪怕一丁點兒動作。

陰司刀細長的刀身發出一聲悠長的刀鳴，寒止的縛靈索順著靈澤的手腕猛地纏繞住她的手臂跟腰身。

陰司刀被寒止以靈力壓制在原地，靈澤為了脫身只好去扯動縛靈索。

兩股力量在一根絲帶上相撞，兩人因為這股相對的力道，身體一下子不受控地撞在了一起。

縛靈索的所有權在寒止的手裏，赤紅的綢帶順勢將靈澤的雙腕束縛在一起，又被寒止禁錮在頭頂。

蒼白的手腕將抹紅色襯得更加艷麗，墨黑的長發鋪撒了一地，與玄色的衣袍一同墊在身下。

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紅色與黑色交織，靈澤躺在雪中被寒止壓制在下方。

就在此時，夢魘再次有了動作。

寒止眼中的靈澤笑得魅惑，紅唇彎起一個暧昧的弧度，直視著他的雙眼，“寒止。”

幻象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你喜歡我的吧？”

明知眼前的只是幻象而已，寒止眼底還是一陣顫動，禁錮靈澤雙手的手腕也又加了幾分力。

幻象沒有得到他的答覆好像不死心，又問了一遍，“寒止，你喜歡我，卻又想殺我？”

寒止假裝充耳不聞，周身的靈力盡數湧出，驅散著夢魘的幻境。

“寒止你喜歡我，寒止你喜歡我，寒止……”幻象仍在不停地重覆著，仿佛靈澤真的在問他一般。

夢魘幻境被磅礴的靈力沖得反覆散開又凝聚，讓這片空間都陷入了迷幻與真實的不斷交替。

唯一不變的是那擾人的聲音一直在他的耳邊循環，一遍又一遍。

混亂的力量加深了寒止內心的魘魔，他終於忍不住回答了：“是……我喜歡。”

另一股強勢的力量助靈力沖破了此處的幻境，幻境消散的同時，寒止那句呢喃般的回答清晰地傳進了靈澤的耳朵裏。

霎時的愕然讓靈澤失了所有話語，夢魘消散讓寒止也徹底清醒，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靈澤仰面看著上方那張清俊如霜的臉龐，以及他眼底尚來不及收起的震顫翻湧。

這場夢魘，居然讓她陰差陽錯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噗。”沈默半晌後靈澤突然笑了出來。

想也知道寒止肯定是見到了什麽幻象，否則還不知道要過多久自己才能聽到這句話。

靈澤無聲嘆息，輕笑著對上方似尷尬又有些無措的寒止說道：“寒止，你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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