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發狂的水鬼交給寒止處理後，靈澤便急速在海面上滑行。

勁風帶動袖袍鼓動著，發出“呼呼”的聲響。

蒼白纖細的指尖凝煉著一滴恍若寶石般的黑紅精血，血珠散發著微微紅光時不時地閃爍幾下，這便是靈澤能夠在茫茫大海找到魚芷素的依仗。

魚芷素身懷鮫人骨，而這滴血珠中封存著當時自劉員外屍身上取來的鮫人骨的靈氣，當日她能憑此從明陽城一路找到墨城，現在就能用這血珠中的靈氣找到魚芷素。

移動間紅光再次閃爍，這次紅光不再是忽明忽暗，頻閃的速度明顯加快且比之前幾次都要明亮。

靈澤身形一轉，移動的方向一變，按照紅光的指引向著漁村西面的一片海域飛去。

墨城海域整體呈弧形，漁村所處的位置剛好就在弧形底部的最凹處，東西兩邊海岸向外延伸，將漁村夾在中間。

海面上一望無際，不遠處便是西岸的盡頭了。

看著血珠的提示靈澤不由動了動眉頭。之前魚芷素入海離去，按理說現在也應該在海裏才對，可是這血珠紅光頻閃，顯然自己已經距離魚芷素不遠，然而……這附近除了幾塊兒淩亂的礁石，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靈澤停下腳步踩在水面上，四下掃視著這視野開闊的海域，最終目光在觸及遠處一塊礁石時停下不動。

深色的礁石被海浪輕輕拍打著，高豎在海面上遮擋了部分光亮，在背面呈現出一小片陰影，在陰影中蜷縮著一個纖細哀慟的身影，雙臂緊緊環抱著自己。

銀白華麗的魚尾自帶粼粼閃光，即便沒有月光洗禮也依舊璀璨，長長的尾鰭一半沈在水中，一動不動地任由海水沖刷。

魚芷素背靠在礁石上呆呆地註視著海平面，神色中沒有了此前的瘋狂跟歇斯底裏，看著應該已經脫離了此前那種異樣的狀態。

她不知在想些什麽，正出著神，頭頂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瘋夠了？”

魚芷素怔楞了一下緩緩仰起頭來，入目便是靈澤蹙著眉頭，盯著她的一張冷臉。

她不清楚之前那股打心底升上來的瘋狂來自何處，只覺得當時的情緒莫名不受自己控制，初聞阿游已徹底消失，她悲傷、絕望，也沒有控制那心緒的打算，幾乎是放縱著自己做出了那等瘋狂之舉。

她記得迷惑水鬼時那種顫栗的快意，在海域中游蕩了不知多久那股瘋狂才漸漸平息，平靜下來之後，要不是記憶清晰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做出那種事情。

此時面對靈澤冰冷的目光，她只能心虛地快速垂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是……是我的錯……”魚芷素肩膀微微顫抖磕絆著說道，“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當時只覺得……哀莫大於心死，那些話那些事，就像是……另一個我說的做的……”

魚芷素邊說著邊以雙手掩面，淚水漸漸地從指縫中漏出來，在落下的過程中凝成一個個圓潤的瑩白珍珠，最終落進海裏消失不見。

“幸好有您在，不然那些水鬼……若是真的聽了我的命令去害人可怎麽辦……”魚芷素自然地認為靈澤身為鬼王，定也能像上次一樣令水鬼脫離她的迷惑清醒過來，然而她不知道，這一次就連靈澤都對那些水鬼束手無策。

靈澤俯下身，拽住魚芷素的衣領一把將她拉到與自己一樣的高度，“沒有用。”

“我沒能解除你對那些水鬼的迷惑，他們已經進了漁村。”

魚芷素比靈澤矮了不少，為了避免衣領勒緊呼吸困難，只能重新將魚尾化作雙腿，腳尖點地雙手攀附著拎著自己衣領的那只手。

聽了靈澤的話，她眼睛逐漸睜大目露驚恐，“怎……怎麽會？之前明明可以的！！”

靈澤墨色的雙瞳直直地看進魚芷素眼睛深處，似是在判定她是否真的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那眼裏的恐慌不是作假，那一絲後悔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靈澤最終放開了她，“之前你我約定，我幫你找漁夫阿游，你便將鮫人骨借我一用。阿游已經消散，那塊布跟那顆珍珠我給了你，現在……該你兌現承諾了。”

***

漁村外，漫天的紅色綢帶交織成了+一張大網，網下籠罩著無數只形貌可怖的水鬼。

紅綢輕柔細軟看著一扯就斷，可握著紅綢一端的乃是修真界公認的修為巔峰，道尊寒止！縱使綢帶易碎，在磅礴的仙力加持下也強韌如鐵索，凡紅綢繞過之處，水鬼無一不垂首僵立一動不動。

寒止一人便鑄成了海岸上的最強防禦，沒有一只水鬼能夠越過他進到後方的漁村。

玉成等人已經安置好了漁村的村民，所有村民都被臨時轉到了附近的山上躲避，只要他們能解決這裏的水鬼，村民們就可以回來了。

觀禮遠遠地站在漁村村口，艷羨地看著自家宗主輕而易舉就收拾了這麽多水鬼，口中“嘖嘖”作聲：“我什麽時候能有宗主這種修為，哪怕只有十分之一也好啊！”

身旁同伴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幻想，“別做白日夢了！咱們長白的宗主向來都是天道命定，得到上天認可的！寒止宗主更是公認的歷任宗主當中最為天才的那一個！整個修真界幾百上千年都沒有能比得過咱們宗主的，只除了……”

同伴欲言又止。

觀禮：“除了什麽？”

“不要多言！雖有宗主在前攔截，但難保有其他水鬼從別處繞過來，我們要時刻保持警惕！”玉成出言打斷了二人交談，心裏卻默默補上了那名弟子未說完的話。

除了那位由靈花化形，天生道心的靈澤道君，八百年間世上再無一人比得上長白寒止。

觀禮與那名弟子縮了縮腦袋，剛應了聲“是”，便見前方紅綢漫天處產生了異動。

紅綢煉制的縛靈索自動襲向突然出現的魂靈，面對一眾水鬼無往不利的縛靈索竟輕易就被兩根纖細的手指夾住，不得寸進。

紅綢交錯的網面上，一人於月下翩然飄落，沒有重量般單足立在紅綢交匯處，墨色衣袍在身後鋪展，恍若夜幕的一角。

靈澤一手攬著魚芷素，一手撚動著企圖束縛她的紅綢，看著腳下一眾僵立的水鬼說：“多謝道尊……”頓了頓，又擡眼看向寒止，“不殺之情。”

表面上說的是這些被迷惑的無辜水鬼，但總讓人覺得她話裏有話。

寒止像是沒有聽懂靈澤話裏的別有所指，只淡淡回應道：“無妨。”

話音一落，支撐縛靈索的仙力隨之撤出，被靈澤捏在手中的那一端瞬間從她指尖脫離，腳下紅網崩解抽離，不知延伸了多長的紅綢在空中飄飛、回縮，重新化作繞腕的一截，被寒止攏進袖中。

這直接了當的動作顯然是相信靈澤既已歸來，定然就是能夠解決水鬼之禍。

可就是這信任之舉卻讓靈澤沒來由得煩躁，看著寒止那不動聲色自然無比的模樣就牙根癢癢。

失去束縛的水鬼再次行動起來，靈澤先將魚芷素放在一邊，轉身時雙眼覆蓋上漆黑墨色，張開的五指揮散出無邊鬼氣，受了鮫人音迷惑的水鬼這次終於沒有再枉顧鬼王的指令，甩著腦袋逐一清醒了過來。

他們呆傻地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像是知道這次闖了大禍，一個個低著頭垂著爪子。青白面皮被長長的頭發遮擋，蒼白起皺的指抓老實地收在胸前，乖得簡直不能再乖了。

站在村口的觀禮等人看得驚奇，說道：“這真的是剛才咱們打的那些水鬼？”

就連玉成也是一臉的難以言喻，猙獰厲鬼原來也可以是這種模樣。

靈澤腳下剛略微動了動，一群水鬼便如受了驚的兔子，噗通噗通下餃子一般，連滾帶爬地重新潛回了水裏，一個個在海面上只露出半個黑漆漆的腦袋。

指令有效，靈澤終於可以確定，先前的異樣以及鮫人音中那股奇異的音波，皆是因她的本體碎片而起。只是到底是碎片加強了鮫人音的迷惑之力，還是她的本體碎片在這些年裏有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作用？

水裏的水鬼還在等著她訓話，靈澤冷著一張臉，眼神驀地一沈，“都挺給我長臉。”

水裏的腦袋往下沈了沈，鼓出一片水泡。

“滾！”靈澤厲聲。

海面頓時翻湧，少頃後回歸平靜，水鬼們盡皆消失不見，重歸深水。

天邊已有晨曦微光湧現，這漫長而又可怖的一夜總算是過去了。

寒止不知何時已立在魚芷素身前，魚芷素對其叩首請罪，口中卻是沒有半點聲音發出。

寒止了然，碎片果然已經被靈澤取走。

揮袖振起魚芷素，轉身便是要離開的模樣。

“站住！”靈澤對著寒止的背影喝道。

寒止停下腳步但未轉身。

“我再問最後一次。”靈澤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掩藏在袖中的指尖用力地抵在掌心，“原因！”

“原因”二字所指不光寒止明白，就連玉成等後輩都明白，靈澤所問乃是當年寒止道尊親手殺死靈澤道君的理由。

幾名小輩屏氣凝神，期待著宗主究竟會給出一個什麽樣的答案，這個問題困擾了修真界眾人整整四十五年，幾乎所有人都好奇當年天資絕倫的靈澤道君到底為何而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朝霞漸起，海的盡頭紅日初現。

“無可奉告。”

寒止禦劍而起，如冰似雪的身影眨眼間便見不到了，只留下這簡短的四字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一根紅綢兩人牽，一人各一邊。

縛靈索：我真的盡力了，可是主人真的不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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