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就想起唐家的事, 唐思順父子倆要給李守泰守喪，端午節不能陪蕭再謹，他應是覺得冷清。

宋淮放下魚竿, 扶著駱鶯一同站起。

駱鶯驚訝道：“我們與景公子也太有緣分了，難得出來兩趟, 每回都能遇到。”

這哪裏是緣分, 都是蕭再謹先調查再尋過來的，但宋淮並沒有告訴駱鶯, 蕭再謹不讓他暴露身份，那也算是聖旨, 不能抗旨。

二人走去船頭，章允寧對什麽“景公子”沒有興趣，蹲下來數魚簍裏的魚。

見到宋淮夫婦, 蕭再謹作揖道：“沒有打攪宋都督吧？”

宋淮輕咳一聲：“沒有……景公子是來凝玉湖釣魚的？”

“對！”蕭再謹並沒有考慮借口，現在宋淮給他找了一個最合適的借口，他十分高興, “原來宋都督也是在釣魚。”

他的父皇尚在世時, 對皇子們極為嚴格，他就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一樣, 整年待在宮中。為消磨時間，他喜歡上了釣魚, 叫小黃門在搖翠湖裏投放了許多小魚, 如今搖翠湖裏魚滿為患。

“宋都督釣了多少條魚了？”

宋淮道：“沒有數。”

話音剛落, 章允寧笑嘻嘻跑出來：“有十七條魚！”

蕭再謹躍躍欲試：“我也來試試。”

宋淮一笑：“請。”

他把蕭再謹帶去船尾。

駱燕越看越是奇怪, 悄聲與駱鶯道：“他看起來比姐夫小很多，也不是官員，照理說, 若非親戚，姐夫不可能搭理。但姐夫竟然兩次被他打攪，都沒有動怒。”

駱鶯思索：“都督曾在邊疆數年，應是有出生入死的朋友，指不定是哪位故交之子。”

這倒也有可能，駱燕點點頭。

船尾那裏駱棠叫道：“大姐，二姐快來看，好大的鱖魚！”

姐妹倆聞聲過去。

只見有條半個手臂長的鱖魚正在船板上跳著，身上魚鱗閃閃發光，駱燕看向蕭再謹：“是你釣到的？”

蕭再謹內心得意，但覺得顯露出來未免膚淺，便道：“多虧宋都督的魚餌，不然不可能上鉤。”

沒想到他挺會釣魚，駱燕眼睛笑得彎彎的問：“你何時學釣魚的？平日都是在哪條湖裏釣魚？”

“六歲，是在……”蕭再謹差點把搖翠湖三個字說出口，暗道好險，一不留神就要著了她的道，他把魚線拋入湖，“你可以猜一猜。”

竟然叫她猜，駱燕心想，大魏的湖泊怕是要成千上萬吧，她怎麽猜得到？她哼了一聲。

因本來就打算在船上用膳，邊吃魚邊欣賞湖景，宋淮吩咐丫環把大的撿出來準備烤食。

章允寧跟駱棠都已經餓了，圍在炭火邊。

已過午時，確實有些晚，蕭再謹也不再釣魚，出來看一看問：“是吃烤魚？”

對於天子來說，委實簡單了些，但在船上做菜本就不便，總不至於還要帶個廚子，宋淮心想，這孩子既然要瞞著身份，那也不得不受點委屈。

高良低聲道：“要不小的給公子去岸上買些……”

“不用。”蕭再謹道，“烤魚不錯，我許久沒吃過了。”他要得不是美食，而是樂趣。

高良垂首退到一邊。

駱燕卻忽然叫船夫把船撐到三丈遠處，說要摘荷葉。

駱鶯問：“無端端為何要荷葉？”

“做好吃的。”駱燕眉飛色舞，“我在紀先生那裏借了一本《味鼎集》，裏面提到怎麽做幹煨鯽魚，很是奇特，我便記住了……等會還要些黃泥。”

駱鶯好笑：“你這小饞貓，記這些如此仔細。”

駱燕皺皺鼻子：“我記別的也很仔細，哪一樣不厲害。”

第一次看到這樣自誇的小姑娘，蕭再謹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

經常在姐姐面前撒嬌慣了的，一時沒註意，忘了還有外人，駱燕的臉不由一熱。

看小姑娘有些不自在了，蕭再謹自告奮勇：“黃泥我替你找。”馬上吩咐高良回去他的船上，叫那邊的人想辦法。

荷葉當然最容易，等船靠近，章允寧手一伸，就扯了好幾片巨大的荷葉，每一片都碧如翠玉。

駱燕吩咐丫環：“不要放鹽，什麽都不要放，就放麻油……”看她們手忙腳亂，她皺一皺眉，挽起袖子，親自收拾。

雖是大家閨秀了，她性子沒改，加之早前得駱鶯教導，她身上幾乎沒有千金小姐的架子。

但蕭再謹卻是猝不及防。

眼見她露出一截玉腕，如嫩藕般圓潤膩白，他的心忽然跳得厲害，下意識就背過了身。

少年的臉慢慢浮出了一絲紅，宋淮看在眼裏，說道：“景公子再去釣一會魚吧。”

他嗯一聲，快步走到船尾。

宋淮盯著他背影，一時心情覆雜。

前世，因駱鶯之死，駱燕對蕭再謹生了恨，想要離開他，蕭再謹不準，將她關在福緣宮，令禁軍看守。她性子剛烈，有日晚上蕭再謹來探望，竟借機刺殺蕭再謹。

他後來聽說，那把匕首刺的很深，差點要了蕭再謹的命，要不是護衛趕來，他的血都會流盡。駱燕見事敗，便拿匕首抵著自己脖子威脅，要麽殺了她，要麽讓她走，蕭再謹選擇了後者。

這孩子確實是心狠手辣，但他對駱燕，不能說無情。因從燕京到淮州，千裏之遠，又是亂世，駱燕卻安然無恙，定是蕭再謹派人在暗中保護。

這一世，二人再次相遇，在他不曾料到的時刻，不曾料到的地點，許這就是命運。

他不知自己是否該阻止。

宋淮猶豫片刻，忽地輕輕嘆口氣，他恐怕也不能阻止了，有些人，一旦認識，就是萬劫不覆。幸好，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

駱燕將十數條鯽魚用麻油抹透，再用荷葉包好，等高良弄來黃泥，裹在外面，就埋在炭火中間。

那條肥美的鱖魚此刻已經烤好了，蕭再謹再來船頭時發現駱燕夾著一塊魚肉吃得津津有味，紅潤的嘴唇上覆了油，手指上也有。

可說沒有一點嫻靜的樣子，但卻如此鮮活，就像那日拿著樹枝夠油桃的時候。

他垂下眼簾，坐在駱棠身側：“你二姐一向如此好吃嗎？”

駱棠用力點頭：“是，所以大姐很瘦，二姐一點兒也不瘦。”

蕭再謹忍不住笑，偷偷朝駱燕投去一瞥，從上而下的審視，而後就覺得臉頰有點發燙。

他好像第一次這樣看一位姑娘。

明明往前，對這般行徑很是不屑。

他收回目光，開始吃魚。

等那條鱖魚被瓜分完，幹煨鯽魚也好了，丫環們把外面裂開的黃泥剝掉，拿出微微發黃的荷葉。

有一陣青香飄過來。

荷葉裏面，鯽魚已經酥掉，輕輕一碰就露出雪白的魚肉。

畢竟是第一次做，不知是否成功，駱燕道：“阿棠，你先嘗一口，要是不好吃就算了。”

駱棠道：“為什麽要我嘗？”他有點懷疑駱燕的手藝。

駱燕挑眉：“你白學武功了，這東西都不敢吃，以後哪裏好指望你保護我跟姐姐。”

這下駱棠只好去嘗。

章允寧好奇的湊過去：“好吃嗎？”

駱棠大著膽子吃了一口，驚喜道：“好吃。”把剩下的往章允寧嘴裏一塞，“是吧？”

那魚一點腥味都沒有，魚肉裏全是麻油跟荷葉的香，肉又很嫩，扯開來，甚至有很濃的魚汁。

眾人都紛紛品嘗。

駱燕很有成就感，與駱鶯道：“等我回去再看看那書，下回做別的給姐姐吃。”

明明剛才還很擔心的，此時又得意洋洋了，蕭再謹微微一笑，將魚肉放進嘴裏。

他雖是品嘗過千種萬種美食，但這種滋味卻是頭一回。

他吃完一條正待又要去夾，卻聽見遠處傳來一個姑娘的聲音：“大姐，二姐……”

他擡起頭，看到有一條船往這裏靠過來。

船頭站著位姑娘，看不清容貌，但他聽到稱呼，便知道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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