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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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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大早觀星使就來報說恰逢潮漲月藏紫薇星高掛中空會格外得亮。

徐離文淵聽完沒什麽表情,隨意擺擺手就讓人退下了。然後自己一個人暗戳戳地等了一天最終因為過於亢奮在黃昏時候就拉著莫問走上了紫宸殿。

在長長的玉階上,徐離文淵站定,回頭牽住身後的人,自然而然地伸手與他十指相扣,略帶遺憾道,觀星使說今天的星星會很好看可我感覺自己好像被騙了。還是應該在月圓之夜帶你來看月亮,每一個月圓之夜都來。

莫問笑了一下,無奈道,太陽還沒落,現在看星星是不是早了點?

徐離文淵不理他,只是微微翹著嘴角望著遠方。在幸福裏,他刀槍不入,哪還會在乎兩句調侃。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黃昏,但莫問後來日日回想,很多年都不肯忘。

封後大典在即宮中事物繁雜卻無一人主事大家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忙。於是就有女官站在階下躑躅了許久最終支支吾吾地說要求見莫將軍。

雖然中宮無主,承慶殿裏住著兩個人卻是抹不掉的事實。

莫問沈默著聽完了女官的匯報,表情僵硬,兩頭為難。

旁邊的人忍住笑偷偷擺手示意階下的人退下,然後端著一方制作精美的盒子站到莫問身前,躬身遞給他說,這是你走之後我去將軍府發現的,這輩子不要再讓我看見你丟掉它。

莫問沈默了很久,然後伸手接過。

看他沒有將玉佩系在腰間而是放進了懷裏貼身收著徐離文淵的臉色才好看了些,片刻後又補了一句,真正的後印已經在雕刻了,那也是要交到你手裏的。

徐離文淵笑,眼睛裏含著漫天星光。他說,分久必合天下一統是大勢,爭鄭疲晉挾齊懾秦也是大勢,你是唯一的變數因而要牢牢攥在手裏。

莫問淺淺地笑,他很想說一句若是我哪天卸甲了還能聽到這樣的話才是真的開心。

太陽正從西邊一點點沈下去,半邊天空都是紅的。好景伴著蜜語讓莫問有些猶豫,就是這片刻猶豫讓他沒能聽到自己想聽的話。

聽聞了立男後消息的人急匆匆得從風裏趕來,此刻正站在廊後遠遠地看著他們,聽到這樣一句怔了怔,盯著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孩子,不知如何動作。

徐離文淵聽到聲音轉身,垂首,輕輕地喚,母後。

“這……就是楚子給天下給哀家的交代嗎?”錦衣華服的女人臉色突然灰暗下來,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

徐離文淵牽著莫問站在原地一步都未曾移開,他說,只要我在位,楚宮的後位上若是有人就非他不可。

“哀家知道了。”她轉身,拾階而下,腳步款款,肩上卻像壓了一座大山。

“又何必。”莫問無聲看他,沒有想像中的驚訝或者抗拒。

徐離文淵笑了笑,問,如果有一天明容坐上了這王位,是否會像今天的我一樣篤定地將我留在身邊?

莫問不語,因為“如果”一詞本就虛妄。

太陽不知不覺間已經徹底沈了下去,留下漫天紅霞。

身為九五至尊的人站在高高的王城上對莫問說,人總是習慣趨利避害試圖讓自己處於相對安全的地方。你也不能免俗,我不怪你。但我希望你知道為了將你留在身邊我可以不擇手段,哪怕你從未認真,從未確切表明過心意,哪怕頭上戴一頂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帽子。

莫問站在徐離文淵身後錯開半步的位置,安靜得看著他,眼睛灰蒙蒙的,就像起了霧。

如果什麽都不說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莫問會將那些秘密瞞得徹徹底底,只不過,有些時候不是他不說就可以。

年輕的楚子志存高遠奈何總有猛虎攔路。星星還沒看到卻吹了半晌冷風猝不及防就打了兩個噴嚏。

莫問一邊無奈地笑一邊將鬥篷批到他身上,然後拉著人回承慶殿。

大殿裏燭火悠悠香氣裊裊沒來由得讓人昏昏欲睡。徐離文淵掙紮了一會兒然後成功被睡意打敗。

窗外,長階下,長樂宮裏的人已經候了很久。

莫問被引著一路穿過含元殿永安宮未央宮再走過一條常常的甬道才到了長樂宮門前。

推門進去,正位上坐著風華不減平添威儀的太後娘娘,兩側,是莫問的同僚,也是一心反對封他為後並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人。

莫問緩步往前走,目光從兩側每一個人的臉上滑過,沒理由得,他忽然覺得難過。

二十幾年前,在大雪封山的冬天,在含元殿裏,也是這樣的場景。當時莫問四歲,軟軟糯糯的一個團子,被奶媽領著走進一群嚴肅又冷漠的大人中間。

他茫然無措地望向上位的父王,可那男人不看他,於是他只能四處亂瞟想走出這可怕的氛圍。母妃受寵,他在楚宮裏向來都是不必守規矩的,但那天一向和藹的阿翁卻急急得上來按住了要起身的他,交代他說,小公子,跪下。

他是真的不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下意識開始左顧右盼。

人群裏,不知是誰尖聲說了一句,有一個與人私通的母妃也難怪這小崽子不懂規矩。

莫問懵懵懂懂地想:是在說我嗎?

他下意識想要回頭又被侍衛抓著按回原地。

向來都寵他的父王面無表情地坐在上位,攏了攏衣衫,說,發配邊疆吧。

平日裏親貴皆在場卻無一人出言為他說話。莫問身前就是整個楚國燃得最旺的暖爐,但他卻遍體生寒。

後來呢,後來就是他親眼看著寵冠後宮的母妃被關進冷宮。驕傲了一世的女人一把大火燒了落雲宮然後在熊熊烈火中用男人的佩劍殺了自己。

再後來,再後來就是被發配邊疆,有了那苦心孤詣出生入死的二十年。

滿堂都在等著莫問說話,他卻楞神兒了,然後就聽到上位的人說,各位眼前的便是哀家的王弟,聖祖第七子,安定王徐離羽翰。今日找各位過來就是為了讓你們知道,讓大楚的子民知道,當年聖祖的決定沒錯,他的孩子如今是三軍上將。

言畢,太後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莫問身上,她說,封王,回歸族譜,將軍可願?

說是讓朝臣認識安定王但安定王只不過是一個被定了重罪的身份,而今提到它對莫問來說只有壞處沒有好處。況且大家日日上朝都見哪還需要認識。真正需要的是用這些人的出現告訴莫問,無論是誰都不能悖德而行,你若一意孤行今天在場的每個人都會成為你的敵人,讓你從今往後的每一步都防不勝防。

莫問沈默著,一動不動地站在大殿中央,一直到群臣都被遣散才啞聲喊了一句,王嫂。

“哀家沒想過你能活著回來。”

“上蒼憐我。”

“哀家知道現在辰風不管不顧地要立你為後,但你知不知道他為了你無視律例囚禁了半數禦史臺官員挾持了禦史大夫的妻女。”

女人有些激動,佛珠握在手裏都要被捏碎了,發頂的珠翠也跟著搖晃。

莫問一滯,然後垂眸,低低地說,王嫂,我還記得,記得當日王兄大婚帶著新人過來拜見母妃時,那個一臉溫柔笑意抱著我的姑娘。如今走在長安街上發現沒有一家店鋪相熟的時候總會有點恍惚。沒想到一轉眼已經二十多年了,我離京竟然這麽久了。

“徐離一族欠你的,每一步都欠你的。若是當真需要一個道歉,哀家來,如若需要人頭懸祭,用哀家的。只當我求你,離辰風遠些,不要那麽毀他。”

兩個人不停地自說自話卻又無比清楚對方想表達什麽。

莫問有些倦了,微微垂下頭去看著地面,反問,我,有得選嗎?

第二天一大早徐離文淵起床從殿內出來,剛好看到莫問與自己母後站在一起。他快步走上前去,想把莫問拉到身後問,母後有沒有為難你?

可他還沒拉到莫問就被擋住了。太後站在兩個人中間,冷聲道,辰風,這是聖祖第七子安定王徐離羽翰。於情於理你都該叫一聲王叔,不可逾矩。

“王叔?”徐離文淵笑了一下,臉上是一種這個玩笑真拙劣的表情。

這玩笑有多荒唐他笑得就有多放縱,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很沈默。

很快,他收斂了表情看向莫問,結果莫問卻偏頭錯過了視線。徐離文淵頓了一下然後回頭對吳繼周說,阿翁,你是宮裏的老人了,宮裏的事兒就沒有你不知道的。當初明容回宮孤王還問過如此厲害的將軍是不是有背景,你當時說的是不知道,你當時說……

話音未落吳繼周就噗通一聲跪了下去,以額貼地,一字一頓道,老奴知罪請王上責罰。

一向勢在必得的楚子瞳孔縮了一下,他扯著嘴角笑道,你沒錯啊,為什麽要罰。你說,是不是母後威脅你了?

他有些瘋癲地轉回身去看向莫問又看向當值的宮女侍衛,喃喃自語道,是不是母後威脅你們了,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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