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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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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氣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早上醒來身上一層薄汗,徐離文淵象征性地用手扇了兩下然後躡手躡腳地從榻上爬起來。他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結果站到地上回頭一看才發現莫問早就醒了,眸子清明沒有半點睡意。

“外面晨鐘已經響過兩次了,我去上朝你再睡會兒。”

莫問不說話,只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

徐離文淵笑了笑正要去穿外袍結果轉身的瞬間想起什麽又折返回來三步兩步走到榻邊蹲下問,生病了嗎?哪不舒服?

“辰風。”

莫問聲音低低的,黑色雙瞳似能泅鯨。徐離文淵心裏一軟,說,我去叫太醫。

他正轉身要走又被莫問一把拉了回來,戰無不勝的大將軍躺在榻上委委屈屈道,我做噩夢了。

徐離文淵一怔,坐回榻上,將眼前人往懷裏攏了攏,問,什麽噩夢?

“是漫天的大火,我站在被焚毀的大殿上明知道這就是自己家卻再也回不去了。”

一向寡言淩厲的莫問側靠在別人懷裏,滿目神傷地喃喃細語,無助地像是無家可歸的孩童。

上朝的事兒早就被徐離文淵拋到了腦後,他說,我不知道你家在哪,也不知道你為什麽無父無母,此刻起,我就是你的家。說完,他不自覺收緊了懷抱將下巴放在了莫問頭頂,讓眼前人能放心靠在他身上。

重華殿裏百官一直在等著,沒有旨意沒有口諭沒有一個人過來說明情況他們就這麽幹等了兩炷香。

半上午的時候他們的大王才信步過來,看見整整齊齊站著的朝臣他第一句話是,孤王要立後。

緊張的氛圍一下子松懈了下來,百官臉上浮出笑意來。只有首位的李景華和李元子瞬間收了漫不經心的態度忽然擡頭看他。

身後,不知是誰率先站出來討好似的說,王後乃國母,楚國也是時候奉一位母儀天下的人,不知王上要立誰為後?

“上將軍,莫問。”

李景華動了動唇,最終什麽都沒說出口。立男後是意料之外嗎?其實也不算,暫且不論其他單單是徐離文淵當年站在紫宸殿上說的那一句想做帝辛,會有今日結局就不該意外。

身後有人站出來,語氣中滿是難以置信地說,王上,莫將軍為國請戰出生入死幾次間虎口脫險百姓都看在眼裏感激在心裏,但將軍與國母怎能是一個人,自夏商以來前後六百年出過多少放浪形骸的君王從未有一人提過要立男後,三思啊王上。

“從來沒人這樣做過,便是禁忌嗎?”

“王上,您就真的不怕坊間流言史家刀筆嗎?”

徐離文淵好像有些疲憊,他瞇了一下眼睛,然後走下長階來,站到那所謂的太史面前停了一會兒,說,愛卿最近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好,回家養病吧。

“王上!臣犯何罪?”

“無罪,是孤王心疼愛卿。”

徐離文淵擡手,取回了那太史手裏的象牙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被侍衛帶出大殿,然後掃視了一圈瞬間安靜下來的百官,說,孤王和上將軍的故事早就在城裏傳開了吧,就連說書的唱曲兒的唱的都是我們,各位應該有所耳聞吧,所以你們意外什麽呢?

他的目光一點一點掃過眾人然後轉身走回王座上,他說,孤王不管你們什麽態度,有意見就憋著,講出來什麽結局你們剛剛也看到了,就是這樣。

群情激奮的百官互相望了望,然後低下頭去各自沈默。

莫問從來就沒有睡懶覺的習慣,過了睡覺的時間還會越躺越清醒。眼前人穿著長袍匆匆離去之後他就一個人跑到禦花園去練劍了。

以前的劍法他都不用了,變成一個人以後劍術就從主修配合轉成了主修速度。

太液池裏嫣鳩開得正盛,他特意斂了劍氣沒傷害一草一木。

吳繼周邁著小碎步從遠處過來,躬身道,將軍,王上在前朝下了命令要封您為後。

莫問一楞。

吳繼周仿佛有很多話又無從說起,最終低下頭對自己說,王上總說要立後,我們做下人的都以為不是真的,沒想到居然會有成真的這一天。

莫問執劍的手一點點放下,等了很久他才回頭看吳繼周。面對著眼前須發皆白卻笑意難掩的老人他輕輕問了一句,阿翁,這樣真的可以嗎?

喜悅來得太過濃烈以至於吳繼周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道,為什麽不可以,王上是一國之主,對他的決定誰敢多說半句!

莫問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又在眼前人轉身走開之後忍不住嘴角上揚。

徐離文淵從小就聽話,很多時候都沈著冷靜得不像個孩子,是以太後很少管束他,只覺得他心懷天下怎樣都不會走歪。

她只當宮內宮外盛傳的楚子和上將軍的故事是權臣幼主間爭名奪利的游戲,就算越了界也只是玩兒了一手忍辱負重而已。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她在長樂宮中安心等著這場大戲落幕,結果猝不及防等來了徐離文淵在朝堂上宣布要立後的消息。

一心向佛的她那時正跪在佛像前虔誠焚香,聞言不自覺扯斷了手裏的佛珠,然後呆呆地說,報應不爽啊。

那時候,北方鎬京城中新一代天下共主正在舉行登基大典,儀式恢宏壯麗眾人卻戰戰兢兢。楚宮裏的封後大典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匆匆忙忙卻熱熱鬧鬧。

徐離文淵整日裏將莫問帶在身邊不準他離開半步,美其名曰一刻不見如隔三秋。莫問知他害怕一轉身眼前人就不見了便縱著他,每日端盤研磨圍著方寸之地轉。

那時候距封後大典不過半月,前朝後宮都平平靜靜的。但有些時候平靜反而會讓人心慌。

翌日,有人不惜賭上自己的命前來告禦狀。和當初投機取巧的李元子不同他是真真正正走過火盆滾過釘板跪過千石階的。

徐離文淵坐在高位上冷冷地看著眼前的蘭臺令,問,有什麽話是上朝不能說的值得愛卿如此作為?

蘭臺令高舉雙手重重叩首,說,微臣今日要檢舉朝中要員害怕有人私下作為性命難保故而出此下策。

徐離文淵端過旁邊的骨瓷杯,輕輕抿了一口,滿含笑意問,不知愛卿要檢舉誰?

“國之棟梁,十二少卿之首,李景華。”

徐離文淵震了一下,詫異道,誰?

“李景華。”

徐離文淵蹙眉,聽著他滔滔不絕地說了很久,然後問,愛卿是想說我方與鄭國兵戎相見的時候李愛卿私下裏與鄭國都城的人有書信往來?

“是,還望王上明查。”

事實上李景華不止和鄭國高官有聯系,他和鄰國多少高官都私交甚篤。這些事徐離文淵都是知道的,他還親眼見過李景華在面對國家利益的時候出賣朋友。

李景華從來都不是合格的朋友但他是一個合格的幕僚是合格的謀臣。他為了大楚明裏暗裏把天下人都得罪透了。

徐離文淵是他唯一效忠的人。所幸他效忠的人也是願意相信他的人。

所以對於蘭臺令的檢舉徐離文淵不甚在意,只擺了擺手隨意應付道,愛卿先回孤王隨後就派人查明。

面對他不甚明了的態度蘭臺令扯著嘴苦笑了一下,然後被人攙扶著走出大殿。

徐離文淵上位四年自認不算絕對坦蕩,他做過的不能被寫到史書上的事兒李景華都參與了,是以今天到底有沒有必要查他心裏比誰都清楚。

他有心要護著自己的左膀右臂卻不料蘭臺令會在幾日後暴斃家中。

傳聞說他口鼻出血死狀淒慘。

朝廷命官身死乃是大案,一切都得按程序走。徐離文淵總覺得不對就在禦史臺派去的人中安插了自己的心腹,若是發現苗頭不對就及時封鎖消息。

事實如他所料此事會發生的確是有所針對,只不過,針對的不是李景華,而是莫問。

查案的人在現場發現了虎噬軍專屬鷹頭毒鏢。

得到消息的徐離文淵忍不住冷笑道,為了管我的家事這幫人倒真願意付出,命都不要了。我是該誇他有文人氣節還是愚蠢至極?

莫問看著他氣急敗壞地在大殿中央走來走去,起身走過去按著後腦將人帶進懷裏,安慰道,別這麽說,雖然這種行為並不值得提倡但他怎麽說也是為了楚國為了不讓你留下罵名被後世千萬人唾棄。

在聽到莫問的安慰之後徐離文淵沒說出口的一千句臟話都卡在了喉嚨裏,想說的願望強烈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最終只咬牙切齒地補了一句,以為搭上性命就能攔得住我嗎。

在現場查案的二十餘人以及府中下人當天被全部帶回宮中安置在偏殿嚴加看管。禦史大夫作為直接負責此事的人發現這是趟渾水之後果斷告了病假。即便如此徐離文淵還是不放心,半夜三更的就下了旨意封禦史大夫的妻子為二品誥命夫人,命其速速進宮接旨。

到此為止該關的都關了,該封鎖的消息也都封鎖了只等日子到了直接封後到時候不論百官什麽態度都已經為時已晚。

徐離文淵以為自己做了萬全的準備,他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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