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閣弟子叫嚷道：“少閣主，我們知道您跟謝歡交情好，可是謝歡根本不想救我們，您難道還要繼續跟他站在一起嗎？我等身為天一閣的弟子，寧死也不能跟邪魔外道為伍啊！”

眾人只看到一道淩厲的漆黑劍鋒，緊接著說話的那名天一閣弟子便被抽倒在地，臉因為被藏靈劍刃抽過，腫得老高，牙都被抽掉兩顆。

沈潯藏靈出鞘，近乎殘忍道：“不救又如何？他又不欠爾等什麽，縱然不救，有何不該！”

韓墨雲道：“既然沈少閣主執意與鬼王為伍，那就休怪我等無情！”

最終，還是打了起來。

謝歡只是一直站在那裏沒動，沒有出手，只是定定地看著地上那顆頭，看到打鬥的人群險些踩到，他像是這才反應過來，忙著過去撿了起來抱在懷裏。

一記劍光朝謝歡砍了過來，只見一抹青色閃過，趙玲瓏不知何時出現在謝歡身邊，幫他擊退那一擊，護在他身側。

“啊——”

在那場血雨腥風的廝殺中，眾人都殺紅了眼，耳邊除了嘶喊聲和痛呼聲再聽不到其他，可是突然間，他們聽到一聲聲嘶力竭的長喝！

謝歡依舊是那襲紅衣，依舊是如瀑的長發，他站在那裏，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他的懷中抱著那顆頭，如深海般的眸子卻閃過一絲紅光。

嗜血的紅光。

“我要你們償命！”

謝歡突然扯下腰間的催心鈴搖了起來，隨著鈴聲的響起，天空中飛來密密麻麻無數的烏鴉，確切來說不是烏鴉，而是血鴉，因為它們雖然瞳孔嘴尖和雙足還是金色的，可是羽毛卻是血紅色，如血一般！

聽到謝歡的指令，血鴉開始瘋了一般攻擊人，那些玄門弟子忙著揮劍去砍，可是鴉身輕小靈敏，而且兇猛異常，又數量龐大，他們根本斬殺不及，被血鴉紛紛啄食。

並且奇怪的是，凡是被血鴉啄傷或抓傷之後，他們只感覺修為似乎也在被一點點吸走，體內傳來靈魂撕裂般的痛。

謝歡紅了眼睛，卻分不出敵我，血鴉見人便攻擊，連沈潯沈子星趙玲瓏等人也攻擊不誤。

……

“造孽啊！”

在一片慘叫狼嚎中，謝歡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這樣喊了聲。

廝殺中，只見又沖來了大批人，同樣滿身黑斑血汙，卻不是身著華服的玄門弟子，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個個手上拿著鋤頭鐵鍬，義憤填膺。

而說“造孽啊”三個字的不是別人，只是前些天送謝歡發簪的那位老婆婆。

這些老百姓從來不是打血鴉的，而是打這些玄門弟子的。

“幹什麽？你們幹什麽？想死是不是？！”那些玄門弟子素日裏高高在上，現在忙著對付血鴉還來不及，竟被人用鋤頭偷襲，更加氣憤。

說來也怪，這些血鴉卻並不攻擊百姓，只攻擊玄門弟子。

“我們幹什麽？我們還想說你們幹什麽呢？！”其中一名大漢道：“人家說不來救，你們非讓人來，現在救不好就要拉著人家同歸於盡，人家欠你的是怎麽著？”

“爾等莽漢懂什麽……”

剎那間，場面更亂。

“你們打夠了沒有？！”老婆婆又是一聲厲喝，聲音中帶了沈痛和哭腔。

其實老婆婆並沒有染病，身上一塊黑斑也沒長，否則割斑流那麽多血，她一老人家哪裏撐得住，所以眼下她精氣十足地擋在謝歡身前，堅定地將他護在身後。

老婆婆赤紅著眼，蒼老的聲音高聲喝道：“當初是誰跪著求人家救人的？是誰說的治不好也沒關系？又是誰自己拿劍割了斑？不是你們嗎？！如果不是這位小兒郎，你們早在好幾天以前就病發死了，還能活到現在？！”

一時，眾人無聲。

謝歡搖鈴的手頓住。

沈潯走到他身側，牽住他的手。

“你個老婆子懂什麽？！”一名身穿水墨長衫的韓門弟子沖出來，指著老婆婆鼻子罵道：“你又沒染病，站著說話不腰疼，再說你都這把年紀，一只腳踏進了棺材，就算現在死了也不可惜，可我們不一樣，我才剛修煉到元嬰期！怎麽能死？！還有他！謝歡！”他指著謝歡罵道：“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救我們，別被他騙了！他只是假意救我們，實際想讓我們死得更痛苦！”

有幾個百姓見到老婆婆被指著鼻子罵，頓時不幹了，更加兇惡地罵回去：“你怎麽說話的？虧你們還是大門大派的弟子，就是這種人品？那就算是病死了也不委屈！”

“就是！我前幾天黑斑已經長滿了，眼看隨時就咽氣，是謝城主救了我讓我多活了幾天，我就是賺了！現在死了我也不怨誰！媽的！病了這麽久我也算想開了，死就死！誰他媽將來不會死？！有什麽大不了的！”

“就是！有什麽大不了的！”

那些百姓嚷著。

血鴉還盤旋在人群上方，猶如血色漩渦。

看著他們又打了起來，老婆婆苦笑了起來，她緩緩回頭，握住謝歡抱著蘇七寶頭的那只手。

謝歡似是一直沒有回過神來，呆呆地看著她。

老婆婆又笑了下，眼淚順著蒼老的臉頰流下來，她慈愛地撫了撫蘇七寶猙獰的頭顱，笑意漸深，眼淚更甚。

她想到了自己同樣在昨夜病死的兒子。

老婆婆擡頭，滿是血汙的手似是想摸摸謝歡的臉，可又像是怕弄臟他的臉，手顫顫地收了回來，啞聲道：“孩子啊，我們對不起你。”

“我們啊，不值得你救。”

“真真是仗義每多貧賤輩，負心多是貴族人……”

老婆婆說完這句話，突然奪過沈潯手中的藏靈，沈潯未想過她會突然出手，始料不及，眼睜睜看著老婆婆將藏靈刺入自己腹中。

然後，在謝歡赤紅的目光下，徐徐倒下。

她的口中還喃喃著：“不值得……對不起……”

眾人不禁被這突來的變故嚇得頓住了，隨即那些玄門弟子像是想到了什麽，瘋了一般向後退。

他們這麽怕當然有原因，他們怕因這老婆婆的死，謝歡更加瘋狂，再次召喚血鴉！畢竟剛才已經慘死弟子無數了！

謝歡卻是一動不動，他只是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懷中的這顆頭，又看了看地上老婆婆的屍體，突然跪倒了下來。

像個孩子般，失聲痛哭。

在謝歡沈痛無助的哭聲中，沈潯聽到他在呢喃——

“謝家爺爺說，生而為人，要做好人，可是，太難了，做好人太難了，做人，太難了……”

沈潯垂在身側的雙手狠狠握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中，血絲浸了出來。

他蹲在謝歡身邊，理了理他有些淩亂的額發，輕聲道：“小謝歡，我在。”

謝歡急切地抓住他的手，仿佛他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近乎膜拜地看著他，“沈家哥哥你告訴我，你總說世事無絕對，必有兩全法，我已經把我能想到的辦法都想到了，我犧牲了離恨淵七千亡魂來救他們，可是為什麽，我還是被逼得前後無路？兩全法在哪裏？前路在哪裏？退路在哪裏？”

沈潯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前路在哪？救人嗎？這世間，當真值得救嗎？退路在哪？不救嗎？蒼茫世間，千萬黎民，當然不救嗎？

沈潯依舊對他笑得溫柔，理著他的額發，將多餘的發絲別在耳後，聲音輕輕柔柔，如沐如風。

“無論你做何決定，我都在。”

一如他之前所說——救，他陪他傾盡所有；棄，他陪他滅世重造。

作者有話要說： 大過年的，百忙中我終於在除夕夜擠著更新一章，表嫌棄。

真的沒一個幫我起名字啊，太狠心了~~~

謝謝讀者“末涼熙”,灌溉營養液+62019-02-01 18:35:41

☆、憶起

在後世的記憶中，沒有人知道那場瘟疫是怎麽消失的，有人說是莫名其妙自己就沒了；也有人說是喋血鬼王最終還是不忍心，祭煉出了七千血鴉，救萬民於水火；還有人說這場瘟疫原本就是喋血鬼王發動的，目的是為了奪取其他玄門百家的靈力修為，只因那老婦突然自盡，這才良心發現，將計劃終止。

真相是何不得而知，只知道自那天喋血鬼王在棲霞城大開殺戒之後，便回了萬鬼城。

分別之際，沈潯告訴了他一個期限——七天。

讓他等自己七天，兩天安頓棲霞城，一天從棲霞城趕回嶺南天一閣，三天交代天一閣後事，一天再從天一閣趕回萬鬼城，一共七天。七天後，他袖手天下，與他共棲離恨淵，再不問世事。

只是後來七天不到，不知為何，明明已經回了萬鬼城的喋血鬼王，突然協同藍兮公子，率領萬鬼城四千喪屍，打上玄門百家！

道宗百家經過一場瘟疫之後，本就死傷慘重，哪裏鬥過兇猛的喪屍，那一戰，幾乎滅門！

後來幸虧天一閣少閣主沈潯及時趕回，以一己之力與喋血鬼王約戰奈河河畔。在經過三天三夜的大戰之後，終於與喋血鬼王同歸於盡，沈入奈河河底，藍兮公子自此也從世間消失。後來後世稱那場大戰為禍世之亂，兩百年來，綿延至今。

兩百年後，淩雲樓，竹室，萬千畫像之中。

言小樓記得，原本蘭室是設有書閣的，但因謝歡愛看書，在蘭室裏給他設了百步書廊，導致自己無法看書辦公，於是把竹室算作了書房用。自從將謝歡從十四重山地牢救出，送回萬鬼城後，他就不喜呆在蘭室，看不慣寂靜的百步廊，於是終日泡在竹室裏作畫。

一幅，又一幅。

前世，他最後一次待在這間房間裏，是他的父親沈天昊知道他要放棄少閣主的身份、脫離天一閣，勃然大怒，前來訓斥。

沈天昊厲聲逼問：“你苦心修煉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早登大道？無論你是修仙也好，修鬼也好，只要能修成正果有什麽關系？天一閣將來會是你的，豐都鬼城將來也是你的！你會成為人人敬仰的上仙，亦或成為睥睨眾生的鬼王！我所實現不了的願望都會在你身上實現！你會成為我的希望，我們整個天一閣的希望，乃至整個道宗玄門的希望！為什麽？只為了一個謝歡，你就要放棄眼前的一切？潯兒，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很聽為父的話的！”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忤逆沈天昊，他道：“一直以來我都是跟隨著您的腳步，您是我心中的信仰，在我心中您從不會錯，一直至今。”

沈天昊問：“那你現在認為我錯了嗎？”

沈潯搖頭，“直至今日，我仍然不認為父親您所堅持的是錯的，但……我也不認為謝歡錯了。每個人的信仰不同，堅持的理念不同，不能因為別人所堅持的跟自己不一樣，就說那人是錯的。”沈潯看著他的眼神，堅定而決絕，繼續道：“父親，對不起，謝歡讓我明白，他所堅持的，才是我心中的信仰。”

……

言小樓凝視著畫中的紅衣少年，再次相逢之後，從沒見過謝歡穿紅色。奈河之戰，他豁出去一切將謝歡封印，同時暗暗在心中下定決心，他與謝歡此生再不覆相見。可是兩百年了，十世輪回，他還是忍不住想靠近他。

只是，不能。

身歸混沌之後，他才明白，他跟謝歡當真是生來無緣，而且還是彼此命中的劫數，只要他們相遇，災難就會發生。他無懼災難，懼的，是給謝歡帶來災難。所以他想靠近，卻不能靠近，只能每一世都淺薄打聽著關於他的信息。

哪怕，只有一點點。

當年，他以自身大乘修為對謝歡下了喋血詛咒，本以為會終生湮沒在奈河河底，可是沒想到，他轉世重生了。他之前一直與沈天昊一起研習鬼修之術，一直想研出可令鬼魂轉世重生的法術，然一直未果，沒想到的是，在他下了喋血詛咒身死的那一刻，他成功了，轉世重生了。

只是喋血詛咒確然厲害，能以死生之咒詛咒他人，於自身卻也有不可解之反噬。許是謝歡當真是他命裏的劫數吧，他們相遇那年十五歲，所以自此後，每一世，他皆在十五歲那年身死，從無例外。而且每一世，他皆是個家破人亡死無全屍的命。

不知道算幸運還是不幸，每一世他的家人都很好，對他很好很好，可是每一世因為他的連累，全都落個家破人亡的結果。為了讓自己別再連累其他人，言小樓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讓自己別再死。

只有自己別再身死，不入輪回，就不會再禍害下一家。可是他前世以大乘修為下了喋血詛咒，將元神分割了出去，生生世世再也沒法結出金丹道胎，修不了仙，只能研習江南言氏的禦血鴉之術。

因為自身沒有了力量，只能依仗外界他物的力量。不求絕世，但求長生。

再一次家破人亡、身無牽掛之後，再次禦驅著謝歡獨有的血鴉，言小樓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忍不住想靠近他。原本想只是匆匆看他一眼就走，可是人啊，就是這麽貪心，看了第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第三第四眼，到舍不得離開……

沈滄海的聲音，讓言小樓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沈滄海拿著沈家祖傳的通靈石，站在言小樓不遠處踟躕地看著他，“您、您真的是……？”

言小樓道：“沈潯、沈藍兮、藍兮公子，隨你怎麽叫。”

沈潯就是藍兮公子的事，當年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但是後來天一閣為了保存顏面，又將此事壓了下來，經過兩百年的時間，已經漸漸被人淡忘，只有歷代閣主才知道這個秘密。

沈滄海問：“可您當年不是跟喋血鬼王一起被封印在奈河之下了嗎？喋血鬼王神通廣大沒死就算了，怎麽您也……？難道是您借屍還魂奪舍歸來？還是您已經修成正果，成仙成鬼？那你身上怎麽冒的是青光呢？”

仙氣金冽，鬼氣玄黑、魔氣紫蔓、妖氣赤紅、怪氣烏蒙，沈滄海想了許久，實在不知道身上冒青光的是什麽東西。

沈滄海：“難道您已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言小樓回頭：“是啊，我就是這麽厲害，羨慕嗎？”

沈滄海：……

“對了，先……”沈滄海原本想喚他一聲“先祖”，可是看著言小樓年輕的面貌實在喚不出，踟躕半天，決定還是喚個比較妥當的稱呼。

“公子，昨天喋血鬼……謝公子跟您進竹室沒多久後，又病發暈了過去，您只讓我把他安置在蘭室？當真不用叫玄醫來？”

言小樓擺擺手，“不必，我知道他怎麽了。”

正在此時，花梵音突然來報：“閣主，言公子，剛才突然有一股黑氣闖入蘭室，擄走了謝老板！”

沈滄海不禁大驚，何人？竟能避開天一閣的守衛，闖破淩雲樓的禁制，並且在沈沐宣和花梵音兩個人的面前把人擄走？而且擄的還是喋血鬼王！是敵是友？

言小樓看了看旁邊劍架上放的藏靈，該來的，遲早要來。

……

兩百年時光的推移，離恨淵再不是當年的樣子，萬鬼城早已覆滅，城破家亡，昔日高聳的城墻已經坍塌，城內綿延的屋舍皆被烈焰焚毀，整個萬鬼城呈現一片殘塬之像，再無當年的光景。

沒有變的，是離恨淵下那個人形巨坑，還有始終未曾開過花的枯敗杏樹。

“小樓昨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焉知今日的小樓已非當年之樓，深巷明朝也再無杏花可賣。”

謝歡迷蒙醒來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在不遠處輕吟。

謝歡倚在城墻殘塬之上，懶懶起身，看向城墻之下，杏樹枯林之中的那抹身影，輕聲喚道：“小白。”

那身影一僵。

謝歡頓了頓，又道：“或者我該喚你，趙玲瓏。”

那身影徐徐轉身，果然是孟小白不假，只是那容貌卻並不是當年趙玲瓏的容貌，難怪謝歡會認不出，何況謝歡還沒有記憶。

“公子，您想起來了？”

謝歡沒有回答，而是道：“所以多年前，你扮作孤兒被我拾回，拜在四十四號門下，實則是為了故意接近我。表面乖巧，背地裏卻專行與我背道而馳之事，忤逆我，也是你刻意為之。我竟不知，你是恨我的。”

謝歡從城墻上一躍而下，緩步走到孟小白面前，“你緣何恨我？恨你的舊主趙長澤因我而死？還是恨我屠殺趙氏弟子？還是因為那場瘟疫？據我的記憶，你是知道那瘟疫與我無關的。”

在謝歡的記憶中，當年那位老婆婆自盡之後，謝歡便離開了棲霞城，一路超離恨淵走去。他不能禦物飛行，因為道胎已經挖了，一身修為散盡；也不能召喚血鴉當做飛行工具，因為他到底還是將離恨淵七千鬼魂煉成了血鴉，驅散而去，去救治患病之人，現下一只血鴉也沒有了。

眼下，他只能流著血，一步步，走向離恨淵。

作者有話要說： 遲來的新年快樂，祝大家心想事成財源滾滾～～～

謝謝讀者“天夜無心”,灌溉營養液+322019-02-05 08:13:33

讀者“末涼熙”,灌溉營養液+172019-02-04 15:15:17

現在營養液是個整數，好數字啊，但我不介意再多點啊~~~~

☆、幕後人

謝歡當時的思緒有些混沌，口中只是無意識地呢喃著“七天”。萬鬼城現在已經什麽沒有鬼魂了，整整七千魂靈全部被他祭煉成了血鴉，可是不怕，沈家哥哥說了，要等他七天，只要等過這七天，他的沈家哥哥就會來，那麽已經一無所有的萬鬼城就又有了生機，他就不會是一個人，他就又有了伴……

可是腹部挖道胎的傷實在太疼了，修為散盡實在太疼了，謝歡走了這許久，實在撐不住了，眼下就要倒下，一雙手突然扶住自己。

“趙玲瓏？”

“公子。”

謝歡冷笑了聲，“別擔心，我會救你們的，我已經把血鴉放出去了，你們會得救的。”

趙玲瓏搖頭 ，“我不是來求你救我，我只是想來見你，護你一路周全。”

謝歡擺擺手掙開他，“不必護我，現下還有誰靠近我？誰不是見了我掉頭就跑？哪有還有什麽危險需要你護。”

趙玲瓏：“公子，我只是想護著你，讓我送你回到離恨淵即可，好嗎？”

謝歡再度搖了搖頭，“不必，回去吧，不必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公子……”

謝歡道：“回去吧，只是趙氏不適合你，如今天下道宗渾濁，何必非要附庸他人？不如自創一派。謹記我教你的君子之道，我希望，將來能看到一個不一樣的玄門。”

謝歡又加上一句，“還有，謹記，世事無絕對，必有兩全法，凡事留一線，莫走上我這樣的絕路。”

那是謝歡和趙玲瓏最後一次的見面，後來謝歡就沈入了奈河河底。

……

趙玲瓏急切地上前一步，平日裏總是清澈的雙目中竟微微有些紅了，“公子，您當真，都記起來了？”

謝歡道：“沒有，一點點而已。例如我怎麽也想不起來，你到底為什麽恨我。”

“不，我怎麽會恨公子！”趙玲瓏急切道：“我只是想幫公子恢覆記憶。在四十四號的時候，我表面聽話，背地裏和您作對，救治那些被你拒絕的病人，以您的名義在外行事，敗壞您的名聲，是因為……因為我認錯了人，把您認成了沈藍兮那個道貌岸然之輩！”

謝歡微微挑眉。

趙玲瓏跪在謝歡面前，“因為公子您和前世太不一樣了，以前的您愛笑張揚、灑脫不羈、悲憫天下，跟現在截然相反，您現在這樣完全就是當年沈潯的樣子！加上您身邊時常血鴉為伴，現如今那言小樓卻有了召喚血鴉的本事，我以為，是他奪了您的肉身，借屍還魂，您二位靈魂互換了……”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認錯了人。”

他說這麽多，謝歡只記住一句，“你緣何說他道貌岸然？”

趙玲瓏突然激動起來，“他假意與你交好，實際是為了幫他父親謀奪萬鬼城！萬鬼城七千鬼魂六千喪屍，那些都是您的親人啊！您犧牲了那七千鬼魂去救人，結果呢？玄門百家趁著您失去道胎修為盡失，趕在您回來之前打破了萬鬼城的結界，將那六千喪屍斬為肉泥！毀了萬鬼城燒了離恨淵！這些還不都是沈潯在背後推波助瀾！”

謝歡的記憶的確沒有全部恢覆，可是好巧不巧的，最痛苦的那些全都想起來了。他記得，失去道胎和血鴉之後，他只能一步步走回離恨淵，他走了好幾天，終於走到了泰山府下，可卻發現泰山府下的那條奈河變紅了。

這是條不大的河，因平時謝歡總是禦著血鴉飛來飛去，壓根不關心陸地的情況，甚至不知道有這麽條河，現下這條血河卻讓他不得不留意。河中還時不時地飄過一些斷肢殘骸、衣衫碎肉。

而那些衣衫，謝歡卻是認得的。

謝歡瘋了一般沖到離恨淵前，卻發現，沒了。

結界，沒了。

修為盡失的他跳下這萬丈深的離恨淵，根本扛不住，如今結界也沒了，失去了緩沖之力，他再度砸入那人形巨坑中。

只是如今的人形巨坑，已經被血肉填滿，隨著他摔入，血汙沾得滿臉滿身都是。

許久，他才能從坑中吃力地擡起臉來，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的殘肢碎肉，還有那熊熊火光。

面前，是數百名不同門派的道宗弟子，他們手中的劍都被血染紅了，一滴、一滴，不停地在滴血。

他們說，黑死疫突然消失，那是天可憐見，與謝歡和離恨淵無關；即使有關，那些血鴉突然沖出來啄食他們，將他們啄得遍體鱗傷，雖然疫病沒了，但他們的修為大減，甚至時常有被鬼上身的感覺，斷定一定是謝歡搞的鬼。

他們說，這場黑死疫突然爆發，不是因為豐都鬼城的老鼠，是因為謝歡，是謝歡想謀奪他們的修為和靈魂，於是發動了黑死疫，在眾人手足無措之際，謝歡再假意出來以血鴉救人，實際是為了奪取他們的修為和靈魂供他修練邪術。

於是，他們來報仇了。

趁謝歡不在，破了離恨淵的結界，殺了剩下的六千喪屍，焚了萬鬼城。

鮮血，染紅了山下的奈河……

趙玲瓏紅著眼淒厲道：“您那般對待他們，可他們是怎麽對待您的！所以我要幫您報仇！幫離恨淵報仇！撕掉他們那些人虛偽的面具！”

謝歡道：“可這並不關藍兮的事啊。”

趙玲瓏道：“如何不關？千百年來，除了您以外，再無旁人能下得去離恨淵，只有他知道下去的辦法，當初火燒離恨淵的人是怎麽打破結界的？一定是他洩的密！還有火燒離恨淵之後，他假意與您一起打上天一閣去報仇，實際上是為了把您騙去天一閣抓起來，幸虧公子您厲害才能逃得出來！還有，最後若不是他趁人之危，趁著您修為盡失，把您封印入棺沈入奈河奈河，公子您何至於被關了百年！還失去了記憶！”

聽他這樣說，謝歡眨了眨眼，真不知是為有一人這麽忠於自己，兩百年還惦記給自己報仇而喜悅；還是因他種種跑偏的言辭而無奈。

謝歡道：“想要進離恨淵並不難，離恨淵的結界是因那萬千鬼氣而凝結的，我將七千鬼魂祭煉成了血鴉，結界力量自然變弱，又沒有我在坐鎮，只要來幾個厲害的掌門家主一起合力就能打破了；還有，當年火燒離恨淵之後，不是我和藍兮一起打上了天一閣，是他自己。”

趙玲瓏微微瞠目。

謝歡解釋道：“你應該知道，凡鬼修者皆不會染上黑死疫，除了我和藍兮，當年還有第三個鬼修者，那就是天一閣閣主沈天昊。也正是因為有他相助，離恨淵結界才會被輕易打破，他火燒離恨淵之後，還抓走了我。”謝歡嘆了口氣，“我當時剛失了道胎，一點修為法力也沒有，所有血鴉也都用來救人了，豢養的喪屍也都被他們打成了肉泥，所以我當時真的毫無反擊之力。”

“沈天昊一直想知道我鬼修的秘密，抓我是為了解剖實驗、分解煉丹，或者祭煉法器什麽的吧。是藍兮，七日之約到後，他趕到離恨淵發現了我被抓，於是打上了天一閣去救我。他一人勢單力薄，於是將萬鬼城那些被碎成肉泥的喪屍全都煉成了軟骨屍，只是因大火焚毀不少，剩下的殘肢碎肉只能煉成四千具，而他就帶著那四千喪屍，打上了天一閣，救了我。”

“至於失憶，你更是冤枉他了，你在四十四號這麽多年，應當聽說過我心口有一道疤吧？”

趙玲瓏點頭，他還納悶，謝歡當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無數，但是焚鬼大會上他以身餵血鴉，被血鴉啄食後傷疤是不能覆原的，他身上甚至臉上都有淺淡的疤痕，為何百年後再見卻沒了，只聽他的隨侍下人說他心口有道劍疤。

謝歡道：“那是他身死魂散以後，我不願獨活，便用他的藏靈劍自戕，可是說來也奇怪，明明心都挖了，卻沒有死，只是沒有了記憶。”生如草木，縱與天地同壽又如何。

“後來我順著奈河漂流到雲州，可是是潛意識還記著七寶曾說他的家鄉是雲州，便在那裏落戶，撿了幾個鬼屍和棄兒當家仆，建立了四十四號，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

“挖心都沒死？”趙玲瓏睜大眼睛，“所以說公子您不是借屍還魂？也不是投胎轉世？”

謝歡搖頭，“老實說我都懷疑我現在不是人。”但具體是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趙玲瓏想了想，又道：“可是當年與您約戰奈河河畔的總是他沒錯！還有跟您同歸於盡一起封印入棺沈入河底的，也是他沒錯！這又是因緣為何？”

謝歡瞥眉，“他有苦衷，他不只是藍兮公子，他更是天一閣的少閣主，他對天一閣對整個道宗都有責任，當年我落至那般地步，成為整個道宗公敵！他只能殺了我！否則天一閣就完了！”

“他就是道貌岸然！想用您的性命保全他天一閣的名聲！”趙玲瓏吼道。

“他不是！”謝歡也冷下聲音，“否則我當年修為盡失，隨便一個人就能打敗我，他何必非要跟我同歸於盡？”

這個問題趙玲瓏答不出，可是百年的信念豈是一夕之間可以轉變的，他永遠忘不了當他得知沈謝二人約戰奈河時，他竭力趕去，終究晚了一步，大戰已經結束。他本想下河去撈，可是奈河河水自那以後竟有了腐蝕作用，無論什麽落入河水中，都會化為煙灰。

“公子您就是被那沈潯哄騙了！兩百年前我看您被騙過一次，絕不能再有第二次！”趙玲瓏說著，眸光突然變得狠戾起來，越過層層杏林枯枝，猛然看向已經被燒毀的萬鬼城城墻之上。

只見漆黑殘破的殘垣上，站著一抹漂移的紫色。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快結局了耶，哎呀呀好激動，我準備結局了歇一段時間，好激動！

關於言小樓兩百年只投胎十世的原因，因為投胎也是需要時間的，不是死了立馬就投胎的

來個小劇場：

謝歡：你知道來了天一閣，當年的前塵往事就瞞不住了，為什麽還要來救沈沐宣？

言小樓：他說到底也是我的後人，沈家到他這一代就他一個兒子，不忍心見我沈家絕後啊。

謝歡：你現在救了他，你們沈家還是絕後。

沈沐宣and花梵音：……O(∩_∩)O

☆、結局上

趙玲瓏冷冷睨著殘垣上那抹紫影，嗤鼻道：“早在公子說他心上疤的時候你便到了，遲遲不肯露面，可是聽了公子疤痕的來歷，心下慚愧不敢見他？”

謝歡道：“你又誤會他了，他在第一次說他道貌岸然的時候便到了。”

趙玲瓏：……

言小樓輕輕一躍，從殘垣上躍了下來。雖說現在修為內功都沒了，好在腿沒廢輕功還在，裝一裝還是可以的。

不過想到言曦之突然對言小樓的事那麽了解，想來他身後的人就是趙玲瓏了。

果然，趙玲瓏被言小樓的氣勢嚇到了，往後退了半步。

“姓沈的，你怎麽總是陰魂不散？！”

言小樓道：“奇了怪了，要不是你把我的寶貝心肝抓走了，我會來嗎？你以為我想見你？誰給你的自信？”

聽到他如此稱呼，謝歡僵了僵。

趙玲瓏明顯也被他惡心到了，喝道：“你別在靠近了！”

“不行我得靠近……”

“別過來！”

“我得來……”

謝歡看到趙玲瓏突然亮出長劍，那是“山北玲瓏誅魔劍”中真正的誅魔劍，只是玲瓏家後輩學的只是誅魔劍法，只有他手中這把才真正名叫“誅魔”。聽說誅魔劍隨著玲瓏家先祖一起被葬入了陵墓中，看來趙玲瓏也跟言小樓一樣，盜了自己的墓。

不過謝歡實在不忍心拆穿，他覺得雖然時隔兩百年，自己又沒了道胎，可他仍然不認為趙玲瓏會是自己的對手，眼下看著趙玲瓏準備拿劍來挾持自己，謝歡想著，要不先拍他一掌算了。

可是謝歡剛要動手，突然一股熟悉的眩暈感襲來，居然在此刻又犯了病！

眼看他又要倒下去，趙玲瓏搶在言小樓之前扶住他，同時誅魔劍架在謝歡的項上，似乎言小樓一靠近他就會割下去。

謝歡頭昏得厲害，所幸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暈過去，只是頭疼欲裂手腳無力，意識還是清醒的。

可雖然趙玲瓏挾持住了謝歡，言小樓靠近他的腳步卻依舊不停。

趙玲瓏挾持著謝歡連連後退，“你還敢靠近？你不怕我當真殺了他？！”

言小樓慢悠悠地往近走，“你苦心等了他兩百年，我真不信你能下得了手殺他。”

趙玲瓏語塞。

謝歡被他挾持得十分不舒服，吃力地道：“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我這百來年連風寒都不曾得過，你如何傷的我？”

聽他這樣說，趙玲瓏似是這才想到了什麽，對言小樓道：“誰說我下不了手？瞧，如今他不就被我弄成這個樣子？你就不想知道我對他做了什麽嗎？不怕他當真性命堪憂？”

言小樓看了看謝歡，須臾，緩緩道：“你頭痛暈厥，不是因為趙玲瓏，也不是因為我，是因為淩雲樓。或許是你潛意識不想回到淩雲樓吧，所以從我們決定救沈沐宣上路開始，你的身體便一直不好，初時只是身體不適，後來嚴重到會暈過去。”那是他的身體自我保護的表現。

那是他身體裏喋血詛咒保護他的表現。

知他不願面對，幫他逃避。

離恨淵下依舊是暗無天日，天空永遠是漆黑的，帶了點青色的光芒，像是鬼火。言小樓看了看天空，這才又道：“而趙玲瓏唯一做過的，就是偷過我的血，添加到你的飲食中，用我的血氣刺激你。”

他體內的喋血詛咒是言小樓用全部修為和鮮血下的，想要刺激詛咒的作用，自然還得用他的血。初時言小樓也不知道，後來便明白了。

“你想做的，是利用我的血刺激謝阿歡，恢覆他的記憶，對嗎？”言小樓問趙玲瓏。

全部被他猜中，趙玲瓏倒也釋然，泯然一笑，“沒錯，少閣主還是如此聰慧厲害。我用兩百年的時間殘存在世，不願離去，調查關於你關於天一閣的一切，終於在你手記中得知了喋血詛咒的秘密，沈潯，謝公子被你的假面具騙了，可我不會，既然謝公子到現在還願意相信你，那我就當著他的面，拆穿你虛偽的面具！”

“世間詛咒千千萬，有咒人家破人亡、咒□□離子散、咒人不得好死等等，例如你那個叫陸安生的後輩，他對江寅楓下的喋血詛咒內容是，讓江寅楓一次又一次做著陸安生之死的夢，一次次看著陸安生死在自己面前，永遠活在痛苦中，千年萬年求死不能。那你呢？”

“沈潯，你對謝公子下的詛咒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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