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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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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槿醒來的時候,已日上三竿。

外面艷陽高照,但臥室的窗簾卻緊緊拉著,僅有一線陽光透了進來,打在光潔的木地板上。

滿室昏暗,一線亮光,最適合再來個回籠覺。

但解槿沒繼續睡,卻也沒起來,她躺在枕頭上,緩緩將一晚上吸收來的記憶整理排序,並從亂七八糟的場景和片段中拎出了原主和談巍決裂的大概始末——

解槿是談巍一手培養出來的互聯網明星。

兩人合作打造的《智識》最初在優酷平臺上線,是一個知識類脫口秀,節目的定位是知識服務,向公眾傳達這個世界最新的觀點和知識,談巍負責包裝解槿並決定每期的內容方向,他手下的頂尖團隊來收集資料撰寫初稿,而解槿作為主講人,負責將這份稿子吸收成自己的東西,再用她的方式,清晰、有趣、酷炫地傳達給觀眾,並在這個過程中以她的人格魅力給知識再次賦值。

一開始,這個組合就像是一個穩固的金字塔結構。

談巍在上牢牢把控所有的決斷權,以他個人的資產和人脈來運作整個公司,解槿則是全公司傾力打造的產品與核心資產,而金字塔底端的整個團隊都為捧紅她一人服務。

所以當初那個持股比例,其實是有其合理性的。

甚至當初的解槿還需要感謝談大老板,在一眾追隨者中選擇了她,並一手將她帶到這個位置。

但當初那一份擡舉之恩和年少懵懂時的純粹仰慕,終究抵不過商業巨浪之中的人心浮動。

談巍錯就錯在對他自己的魅力太自信,錯在對解槿的忠誠太放心。

他以為解槿永遠會是那個在江邊說永不背叛的解槿。

他以為即便自己如學生時代那般流連花叢,解槿仍然會忠心耿耿地一路追隨,替他守門,替他征戰。

但談巍沒有把人的野心考慮在內。

當解槿仍籍籍無名之時,只要他一句話,她確實願意赴湯蹈火,隨他赴刀山火海。

但當她已經是業內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儼然已成了公司最大的搖錢樹,胃口自然會隨之變大,也不可能再滿足於做他麾下區區小兵。

但談巍並沒有正視這個問題。

其實那時候的解槿,還是念著昔日舊情的。

即便對股份分配有怨言,即便覺得自己為公司帶來的收益與在公司的地位極不匹配,但只要談巍當時願意用心籠絡,她仍舊還是願為他征戰沙場的。

畢竟是曾經那般喜歡過的人,她也親口承諾過永不背叛。

但再深厚的恩與情,也抵不過日覆一日的消磨。

解槿看著談巍換女友如換衣服,每天都自不同女人床上起來……甚至經常在半夜三更喝得爛醉,然後一個電話把她從熟睡中叫起來,千裏迢迢開車去接他回家,末了還要把他那同樣爛醉如泥的女伴一並安置好。

身為合夥人,每時每刻都被繁重工作纏身,卻還被整日當成助理和司機使,解槿忍了。

談巍就是這個性子,她早就知道。

越是對身邊親近的人,他越是放肆,大約是從小眾星拱月地長大,被女孩子寵壞了,這人從來不知道體諒他人是什麽東西。

在談巍看來,能用你就是看得起你,投懷送抱的女孩多如過江之鯽,他到現在還是在用解槿這個‘司機’,夠念舊的了。

何況這家夥確實性子涼薄,醉成那樣仍能清楚記得她手機號碼,就算從未走過腎,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走過心了。

所以解槿一直任勞任怨。

即便再累,太子爺一個電話,她仍然心甘情願地起身去接人,從酒吧、夜總會、溫泉酒店……各種各樣的地方把他撈出來,替他付完賬打發掉各式各樣的女伴,拉平他皺巴巴的襯衣再套上大衣,費勁地將人扶上車一直送回他公寓的大床上,然後替這混球打電話給他的家政阿姨,叫她明早過來收拾被吐得一塌糊塗的客廳。

除此之外,他惹下的桃花債,基本上都是她去解決的。

時常有十八線小明星和網紅動不動就找上公司,揚言若不給足分手費,就要在網上公開揭露談巍禽獸不如的真面目。

解槿一次又一次地替他開支票給這些女孩,經常一錄完節目就得去咖啡館餐廳跟這些美人談判,時不時還得被潑個一臉咖啡……談巍從不問她如何擺平的,只在次日公司相見時,親昵地一把摟過她脖子,將人按在懷裏嬉鬧一番,就算是道過謝了。

就這樣,日覆一日,談巍用整個公司捧她成名,而解槿用所有私人時間來替他擦屁股,兩人這種不是情侶,卻又莫名默契的關系就這樣一直延續,直至談巍開始培養新人。

那時解槿已成氣候,可以獨當一面。

故而談巍便開始物色下一個培養對象。

從商業角度來看,公司的搖錢樹自然是越多越好,談巍一開始創立鑫勢新媒,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同時運營多個節目,圈養一批業內新星,打造屬於他的傳媒帝國。

故而自然而然地,談巍開始用培養解槿的這一套開始流水線似的生產新人,他簽下了幾個有潛力的新人,以全公司力量力捧了一段時間後,從自己股份裏拿出了10%,又從解槿的股份裏拿出了5%,設立了15%的期權池分給了幾個新人和一些老員工,其中最出色的那個新人便足足分到了5%的股份。

雖然解槿仍然是這個金字塔中,僅次於談巍的存在。

但是幾個新人的出現,卻仍然打破了一切平衡。

公司最艱難的時候,是談巍帶著解槿在打拼,兩個人都為《智識》的大火付出了很多,可以說軍功章有談巍的一半,也有解槿的一半。

但如今公司也需要發展擴張,簽下可培養新人之後,給予一定股份,也是必要的手段。其一是一種鼓勵,可以讓新人更賣力地為公司工作。其二是一重保障,將新人和公司的利益綁在一起,不至於在出名之後就輕易地跳槽離開。

解槿明白這點,但她不能接受。

且這些年過來,眼光早已被談巍培養出來了,看事情也不僅僅看眼前。這不過是第一批新人,以後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她所持有的股份只會越來越少,終有一日也會變成5%,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更何況,公司資源就那麽多,談巍要培養新人,勢必要以消耗她的粉絲資源為代價。事實上他已經在那麽做了,解槿每年都會在新年之際開一個年度演講,票價賣得不比當紅歌星便宜,而談巍已經用“陪你見證十年後的自己”為噱頭,將解槿十年後年度演講的票都銷售一空。

這若是放在娛樂圈,基本上就是過度消費一個明星的極端做派了,一次兩次尚可以接受,但是若一直這樣持續下去,任解槿的粉絲如何忠誠,也抵不過一次次被當成豬羊拔毛的耍弄。談巍這一招,幾乎等同於殺雞取卵。

而賺來的錢,全投資在了這些新人身上。

談巍大約也知道解槿不好受,故以馬上將進行A輪融資來安慰她。

通常,一個不斷做大的公司在上市前往往需要4-5輪的融資。而那時解槿的包裝成功,已經證明鑫勢新媒的這套運作流程是有效的商業模式。許多VC都拋出了橄欖枝,表示願意投出A輪。

像一個鑫勢新媒這樣的潛力股公司,A輪融資通常能拿到700萬-1000萬之間的投資,但同時也會拿走公司20%至30%的股份。

以談巍的權力欲,他不會放任自己的股權被稀釋太多,這便意味著解槿以及一些新人和員工手中所持股份又要進一步被稀釋,雖然手中股權的價值越來越高,但話語權卻在不斷減少。

在鑫勢新媒即將要拿到A輪融資前夕,談巍舉辦了一場公司成立3周年的慶功宴。

彼時解槿正以在外與人談合作為借口,拒絕參加。

談巍以為她是耍脾氣,並不以為意。

但大約是看見眾多老員工都聚集一堂,卻唯獨不見她的身影時,到底還是念著昔日情誼,主動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這在談老板而言,已經算是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幾次主動求和了。

那個晚上,談巍一身單薄的襯衣,站在露臺和夜風中給她打電話。

解槿接起電話時,正坐在一個會議室中央的老板椅上,兩手邊都是《智識》節目的原班人馬——

她正在秘密謀劃著出走。

彼時談巍握著電話回過身,透過露臺的玻璃門,靜靜看著另一邊員工們的狂歡,遙遙與他學生時代最默契的那個搭檔通話,懶散不羈的嗓音中,難得透出懷念意味,“還記得四年前嗎,那時我剛畢業,你才大二,鑫勢才剛剛建立,我們一家一家地跑去拉讚助,後來連加油的錢都沒了,只能乘地鐵。”

解槿微微閉了閉眼,沒說話。

她一身職業正裝的側影則倒映在的落地窗上,纖毫畢現,再不覆當年稚嫩天真。

許久,她輕輕笑起來,環視一圈周圍預備跟她一起離開的員工,語氣輕松從容,“記得呀,半夜十一點的地鐵,空蕩蕩的,你一個人占了一整排座位補覺,讓我到站了就叫你。”她頓一頓,半響,聲音終於疲憊下來,“那時不忍心叫你,就讓你睡到了終點站,然後我們又只能一站站地往回坐……”

仿佛被她喚醒了當年記憶,電話那頭的談巍低低地笑,性感得一塌糊塗——多年大權在握,到底賦予了他與年少時不同的成熟魅力。

半天,他才含著笑意說,“那時覺得你多事,現在想來,我這一生睡過的女人多了去了,願意逃課陪我坐地鐵拉讚助的,卻只有你一個罷了。”

他無限感慨,解槿卻咬住了唇,呼吸都微微停滯。

談巍並無所覺,繼續在電話那頭道,“回來吧,我等你一起開周年慶的香檳。”

解槿無聲苦笑,指尖劃了一下光潔如鏡的會議桌,低低道,“我在很遠的地方,暫時……回不去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已經回不去了。

況且利益的背道而馳,早就註定了分道揚鑣。

電話那頭的談巍卻不以為意地笑,帶著一股最讓她沈迷的不羈和肆意,“能有多遠?——千裏萬裏又如何,我叫你,你就得給我回來。”

“談巍——”

“你叫我什麽?”

“談老大,我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一項很重要的合作在談。”

談巍輕哧一聲,“能比我重要?”

“……嗯。”

“你還在生氣?”那邊的他無奈嘆氣,“這些年我身邊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少,所以還在的人就越來越重要,你懂嗎?”

解槿懂的。

對他那樣驕傲的人而言,能親口說出這種話,幾乎等於低聲下氣。

——這些年替他沖鋒陷陣,到底也算換到了這樣一句話。

解槿看著落地窗裏的自己,輕輕對那邊的人道,“好,等這邊一談完,我就趕回去。”

談巍也笑了,“這才乖,我等你回來。”

解槿掛掉電話,放在手邊。

整個會議室沈默了片刻。

最後,解槿仍是緩緩擡起頭,將手輕輕按在桌面上,“決定好了嗎?”

“若願意跟我離開鑫勢的,解某必不虧待。”

見眾人皆頷首,解槿微微一笑,“多謝大家。”

背叛的種子,早已埋下。

談巍親手養大的忠犬,終於返身,狠狠咬了主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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