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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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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晗玉買了頭毛驢,一路專挑空無人煙的小路走,若是碰到市集就買點幹糧,若是沒有就吃點野果野菜,也不同旁人說話,就這樣走了月餘。

一人一驢,徐晗玉沒有覺得多苦,反而有些迷戀上這種自由自在的感覺,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茫茫天地間,她似乎是唯一的旅客,陪伴她的除了田野的清風就只有天上的繁星。

這一日,她似乎走到了國境處,這個小鎮上除了大乾人還有許多打扮怪異的番邦人。

陪了她一段時間的小毛驢似乎是走不動了,動不動就趴在地上,怎麽說也有點感情了,她也不想勉強,打算在這鎮上給它尋個好買主。

這驢好吃懶做的,徐晗玉不好意思要價太高,就標了個五文錢。

價格不貴,但是這麽低的價格買主都怕是頭病驢,瞧著也是懨懨的,賣相不大好,所以一個早上過去了還是無人問津。

徐晗玉也不氣餒,反正她也沒事可做,繼續坐在草甸子上等這頭懶驢的有緣人。

“這驢真的只要五文錢嗎?”一個聲音猶豫地問。

總算來了個買主,徐晗玉擡頭,沒想到還是個熟人。

淳於冉囊中羞澀,偏偏前些日子摔了一跤,想要尋個代步工具,貴的買不起,瞧著有頭病驢只要五文錢,這才過來問問。

徐晗玉壓低鬥笠,低低答了聲是。

淳於冉撓撓頭,五文錢的確很便宜了,他從腰間解下破舊的布袋,摸了半天竟只摸出四個銅板。

“實在不好意思,這位兄臺,我只有四文錢了,倘若你不願意就算了。”

徐晗玉低頭掃到他半跛的腳,心裏嘆氣,這個傻子怎麽混的比她還慘。

“不要錢了,送你吧。”她沒好氣地說。

淳於冉一楞,“這怎麽好意思呢……”

他話還沒說完,徐晗玉將套在驢脖子上的繩索往他懷裏一扔,轉身便走。

“哎、兄臺,兄臺!”淳於冉伸著脖子叫了半天,徐晗玉哪裏會理他。

半日後,徐晗玉換了匹老馬,又備齊了幹糧,再次朝著更西處出發。

剛剛走出鎮子沒多久,就聽見一陣熟悉的撅蹄子聲。

“籲、驢哥、驢哥,你行行好,別發脾氣了……啊呀”那驢子似乎是嗅到了舊主人的氣息,撒著蹄子朝徐晗玉這裏跑過來。

到了近處,見到徐晗玉騎著匹老馬,一下子不高興起來,沖著徐晗玉的坐下馬不停噴著白氣。

淳於冉見到徐晗玉仿佛見到救星,“這位兄臺行行好,把你家驢哥帶回去吧,我實在是無福消受了。”

徐晗玉輕笑一聲,翻下馬來,牽住這頭倔驢,“你個傻子,跟著我吃苦有什麽好的。”

這聲音沒有偽裝,赫然是個清冷的女音。

淳於冉覺得有些耳熟,他還沒反應過來,只見眼前這人將鬥笠摘下,扭過頭盈盈對他一笑。

“好久不見,傻子。”

淳於冉睜大了眼睛,“顧、顧女郎!不對,你不是顧子書,你是誰?”

自從東江道府一別,淳於冉再也沒有見過徐晗玉。他被困東江道府,好不容易溜出去卻哪裏還有徐晗玉的身影。後來他輾轉多地,打聽到顧子書嫁作燕王妃的消息,還曾經去元都看過,多日等待,只遠遠一眼他便認出來那位才貌無雙的顧女郎並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多年來的執念就像是一場夢,那個救了他兩次的女郎究竟是誰?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有再見到她的這天,淳於冉卻一時躊躇起來,深怕又是一場夢。

“我的確不是顧子書,”徐晗玉大方承認,既然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也沒有必要再騙著他。

“我叫徐晗玉。”

徐晗玉?這個名字好生耳熟,“你莫非是北燕的景川公主徐晗玉!”

徐晗玉微微一笑,笑意中還帶著點物是人非的感嘆,“你竟還記得這個名號。”

怎麽會不記得,曾經的金都雙姝,傳說中“佳人出景川,風華冠天下”的徐晗玉,名聲可是傳遍了四國。也難怪他會將她誤認為顧子書了,畢竟這樣的絕世風華,世上哪裏還有第三人。

徐晗玉不提過往,也不解釋當初的不告而別,淳於冉也知趣的沒問。兩人一馬一驢,同行了一段,天南地北的趣事都聊,就是不提各自的過去。

淳於冉半道出家,忽然對佛法產生了興趣,打算去傳說中的天竺看看,極力邀請徐晗玉同行。

徐晗玉有些心動。

“佛說苦諦實苦,不可令樂。集真是因,更無異因。苦若滅者,即是因滅,因滅故果滅。滅苦之道,實是真道,更無餘道。我想知道這真道是什麽。”

淳於冉說這話時,皸裂的嘴唇迎著朝陽咧開,身後的小毛驢已經和他熟識了,乖乖地在一旁吃草,霞光披在他打滿補丁的粗布衣上。

徐晗玉會心一笑,幾個月的風吹日曬,她的眼角已經泛起了細紋,“滅苦之道,實是真道,更無餘道。好,那我就隨你去瞧瞧,這人生的真道是什麽。”

淳於冉大喜,年少的時候,他心心念念著救過他的貌美少女,一心想要求娶。後來歷經世事,幾經生死,已把塵世俗欲看透,沒想到人生半載還能尋得當年的執念同道而行。

若是後半生能和她一起覓得大道,那今生已然圓滿。

倆人雖然有路引,可是要混出國境還是有些麻煩。

大乾雖然不禁止與外邦通商,但是對商販有嚴格的限制,查的很嚴,此外就是以僧侶的身份。淳於冉還好說,剃個頭發點上戒疤就行,徐晗玉這裏即便她願意做個禿子可是也沒有尼姑同和尚一起的道理。

倆人在邊境徘徊了幾天,還沒想到法子,倒是迎來了麻煩。

從元都來的秘令快馬加鞭到了這座邊陲小鎮,嚴禁女子出城。

不知為何有這樣的規定,徐晗玉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恐怕與她有關。

“走黑山吧。”淳於冉提議。

這話他說的輕松,實際上黑山陡峭連綿,常年積雪,別說是人就是兇禽猛獸都很難在此地存活。是以才沒有官兵去把守。

“這的確是個辦法,但是你不必同我一道,你就地出個家,大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去。”

淳於冉吃了兩口素面,樂呵呵地說,“沒事,滅苦之道,實是真道,我這是在踐行真道呢。”

徐晗玉皺起眉頭,她同淳於冉萍水相逢,雖然同是淪落此處,但她的確不忍連累他,“我早就把生死看淡了,走哪條路,去往何處,其實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麽區別,你又何必呢。”

淳於冉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以後異國他鄉恐怕就吃不到這樣的食物了。

“你說的這些,放在我身上,又何嘗不是呢。再說了,你右手不便,我也不忍心啊。”

“好了,我心意已決,若是不幸你我二人一同葬身黑山,那對我而言,也不虛此生了。”

徐晗玉默然,他們都是已經走投無路的人了。

既然下了決心,兩人便做足準備,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上了黑山。

小毛驢和老馬自然是不便帶走,徐晗玉將它們送給了一隊也要去天竺的客商,希望日後有緣再見吧。

花錢請的當地人只願意把他們帶過前面兩座山峰,再往後,大雪漫天,荒草絕跡,他也不願意走了。

一路向前,空氣好像凝固住了,除了嗚嗚的風聲什麽也聽不到,兩人為了節約體力也很少交談。

等到了夜裏,氣溫降到了極點,慘白的月光下,這連綿的山就像是一座座高大的枯墳,或許這就是她的埋骨之地吧,徐晗玉心想。

那個當地的向導是個老實人,雖然收了不菲的報酬,但是心裏還是記掛著這兩個不要命的偷渡者。

那外邦有啥好的,為了離開國境,竟連命也不要了。

他搖搖頭,待回到鎮子上,忽然發現整個鎮子變得不尋常起來。

“這是咋了?”他問熟識的茶館老板,原本還算熱鬧的小鎮冷冷清清,街上全是一臉兇相的兵士。

茶館老板壓低了聲音,“聽說是來了朝廷裏很大的官,親自來捉拿什麽逃犯哩。”

“咱們這裏窮鄉僻壤的能有什麽逃……”話說到這裏,他有些頓住,那兩個冒死也要翻越黑山出國境的人莫非就是朝廷的逃犯?

茶館的老板見他臉色忽然一變,好奇地問,“咋了,你知道什麽消息不成,對了,你這幾日跑哪裏去了?”

話沒說完,那向導擺擺手,徑直往家裏回去了。

已經是第四天了,當那一輪磅礴的紅日從東方再次升起時,徐晗玉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她不想再往前了,就安息在此刻吧。

“徐晗玉!”恍惚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她,是淳於冉嗎?可是這聲音為什麽這麽熟悉……

她勉強睜開眼,竟看到了謝斐的模樣,都說人臨死之前會見到自己的執念,難道她的執念竟是謝斐?

這可真是太荒唐了。

徐晗玉再次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在做夢,她不在荒山之上,竟然在錦帳之中。

“杜充媛你醒了?”一個穿著宮裝的小侍女驚喜地說。

“杜充媛?”徐晗玉一開口,嗓音沙啞地不成樣子。

那侍女貼心的端過水杯遞到她嘴邊,徐晗玉口渴的緊,俯身喝了一大口。

她怎麽會在錦繡閨閣之中,這侍女又怎麽會喚她杜充媛,難道她這是在做夢嗎?

“充媛娘娘,奴婢一會兒就去告知付大總管,說不定陛下也會來看看呢!”

徐晗玉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問“誰是陛下?”

小侍女有些發懵,“陛下就是陛下啊,大乾的陛下。”不然還會有哪個陛下。

“謝斐?”

這杜充媛居然敢直呼陛下的名諱,小侍女嚇得臉色慘白,連主仆之別都顧不上了,趕緊伸手捂住徐晗玉的嘴,“娘娘可不能這麽說,會被殺頭的!”

徐晗玉的心直直沈到底,原來真是謝斐啊,她還是沒有逃開他。

她冷靜下來,用眼神安撫住小侍女,示意她將手放下來,“你叫什麽名字,進宮多久了?”

小侍女有些忐忑,“奴婢名叫喜兒,剛進宮半年。”

徐晗玉柔柔一笑,“喜兒,我剛醒過來,腦子還有些糊塗,你能給我說說這段日子都發生了什麽事嗎?”

喜兒不疑有他,一股腦地全說了。

在她看來,徐晗玉叫杜若,是邊城一個小縣官的女兒,前些日子陛下禦駕親征攻打外族,在路上寵幸了她便帶回了宮。可惜半路她突發急病,昏迷不醒,陛下給了她一個充媛的名分就置之不理了。

她是喜兒進宮後正兒八經伺候地第一個主子,原本喜兒還擔心她長睡不醒,自己的前程沒了,現下看她醒來別提多高興了。

“娘娘,陛下心裏定然是有你的,之前你生著病陛下一時想不起來,現下你好了,日後多在陛下跟前晃一晃,陛下自然就會寵幸你了。”

徐晗玉無奈地一笑,她這邊還沒適應自己的身份,喜兒倒是迫不及待要鼓舞她去爭寵了。

但是喜兒有一點說的對,她的確要去謝斐面前晃晃,有太多事她要問清楚了。

這首要的,淳於冉怎麽樣了,還有他既然能順藤摸瓜找到她,那秋蟬他們是不是也被他找到了,他們可還好?想到這裏,徐晗玉便有些心急如焚,可惜她現下剛醒來,身子虛弱的很,下地都很困難,也只能按捺住性子慢慢等了。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月,這期間除了喜兒,徐晗玉還見過一次喜兒口中的付公公,是個二十來歲的太監,看著滑不溜秋的,對待徐晗玉也沒有特別的態度,只是送了點藥材,就沒再來過了。

謝斐更是沒有影。

喜兒倒是也去幫著徐晗玉打聽消息,但是她人微言輕,哪裏能知道陛下的行蹤。

徐晗玉住的這處院子很偏,名喚“飛燕宮”,主殿住的是個姓陳的美人,剛進宮時得了幾日陛下的寵幸,最近也是慘淡的很。

徐晗玉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她能走動之後,便主動去向這位陳美人問安。

陳瑩瑩是戶部侍郎的女兒,人長得柔媚動人,就是性子驕縱了些,在這全是人精的後宮自然討不了什麽好,是以不過是個小小的美人罷了。

饒是如此,她的品階也足以壓過徐晗玉。

瞧著溫順行禮的徐晗玉,陳瑩瑩有些不屑,雖然看著是個美人,可惜上了年紀,又是個病秧子。

不比常年養在深閨的貴女,徐晗玉這一年來風餐露宿,皮膚難免糙了些,再加上大病初愈,整個人的確沒有氣色。

“有什麽事嗎?”陳瑩瑩懶洋洋地說,她可沒有精力來應付一個不受寵的充媛。

“回稟美人,嬪妾前些日子身體不適一直臥病在床,未能得見美人,現下特來向美人問安。”

倒是個知道規矩的,陳瑩瑩也懶得刁難她,“知道了你回去吧,沒什麽事不用過來。”

徐晗玉面露難色,有些躊躇。

陳瑩瑩有些不耐煩,“還有什麽事嗎?”

徐晗玉惶恐跪下,“回稟美人,原本嬪妾不應僭越,但是有一事還欲告知美人,顧……皇後娘娘曾與嬪妾有過幾面之緣,嬪妾受過娘娘恩惠,一直未能報答。現下機緣巧合入了宮,還望美人通傳一聲,能讓嬪妾當面答謝皇後娘娘以了心願。”

以徐晗玉現在的位階,根本無法直接求見皇後,是以只能曲線救國。

陳瑩瑩挑挑眉,這個什麽杜充媛的竟還和皇後有過交情,但是她雖這麽說,皇後那邊說不定早不記得這人了。不過左右一句話的事,她又不是想去陛下面前露臉,例行問安的時候順嘴提一句也就是了。

“那你可有什麽憑證?”

“嬪妾小字阿玉,皇後娘娘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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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顧濛有些失態,手中的茶盞不小心翻了過去。

陳瑩瑩原本還以為徐晗玉是胡謅的,現下看皇後這模樣,到有幾分可信了。

一旁的幾位嬪妃也跟著湊趣,“咱們皇後可是大善人,到處都有妹妹受過姐姐的恩情呢!”

“噗嗤,”坐在一旁的沐貴妃忽然笑了出來,“我們皇後娘娘可不是什麽大善人,應該叫活菩薩,可不食人間煙火呢,哪裏像我們這些俗人,只知道塗脂抹粉招搖打扮。”

最近漢東鬧洪災,顧濛以身作則,倡導後宮節儉度日,一來為了祈福,二來為了籌錢賑災。

顧濛清心寡欲慣了,吃齋念佛就當是日常修行,可是其他嬪妃就沒這麽樂意了,尤其是沐可婉,最喜愛綾羅綢緞珠寶翡翠,吃穿用度更是極盡奢靡,對皇後這沽名釣譽的做法早就心存不滿,這是在借題發揮呢。

其他人自然也聽出來了,不過沐可婉可是陛下跟前的寵妃,皇後都不敢說什麽,其他人哪裏敢置喙。

顧濛壓下心裏紛繁的思緒,也不在意沐可婉一貫的諷刺,正要開口,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道冷冽的嗓音,“誰是俗人吶?”

滿屋的妃嬪聞聲即刻行禮,陳瑩瑩更是緊張得理了好幾次鬢發,上一次她見到陛下還是去歲的中秋呢。

比起又期待又緊張的眾位妃嬪,沐可婉倒是自在多了,平身之後,兩下碎步挨到謝斐身邊,“陛下,臣妾是在說自己吶。”

“那沒說錯,你可不就是一個大俗人嗎。”謝斐這打趣帶著三分笑意,可見心情不錯,沐可婉趕緊賣乖撒嬌,“陛下~”

陳瑩瑩看著沐可婉這副作態,又嫉又恨,一口銀牙險些咬碎。呸,真是個不要臉的小□□,若不是她父親乃是當朝宰相,能得到陛下的青眼嗎?

顧濛倒是神態自若,自謝斐在她旁邊落座後,兩人更無一句交談。

帝後不睦,在後宮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謝斐喝了一口茶,狀若無意地說道,“陳美人今日這一身倒是養眼,既不素也不俗。”

陳瑩瑩忽然被點名,激動地渾身微顫,“謝陛下誇獎。”她揚起笑意,用自己最甜美的聲音說道。

沐可婉不樂意謝斐的眼神在陳瑩瑩身上,轉了個話題,“陛下,剛剛我們還在聊到宮裏新來的一個充媛是皇後的故舊呢。”

“哦,是嗎,我同皇後相識多年,既是皇後的故舊那也必是我的故舊了,是哪個充媛?”

陳瑩瑩趕緊接住話題,“是臣妾殿裏的杜充媛,小字阿玉,自入宮之後便纏綿病榻來著,身子好些了就來臣妾跟前說皇後娘娘曾經有恩於她,想要來當面謝過恩典。臣妾見她知恩圖報,心下憐惜,這才特地來皇後跟前說起。”

謝斐聽完點點頭,轉向顧濛,“皇後認識這個杜充媛嗎?”

顧濛心下一沈,謝斐這分明是在明知故問,她只得搖搖頭,“臣妾不記得了。”

謝斐露出滿意的微笑,“既然皇後不記得了,就別讓她來打擾皇後了,這些日子洪災泛濫,皇後憂心得很,打算抄寫數遍佛經祈福,你們沒事也別來打擾皇後了。”

顧濛面色一白,卻不敢出聲反駁,其餘眾嬪妃全都低聲應是,沐可婉臉上頓時露出得意的笑容。

眾人散去後,沐可婉雖然有些遺憾陛下沒有隨她回宮,但是一想到皇後當時的嘴臉,心情依然明媚得很。

徐晗玉知道陳美人前往皇後的寢殿問安,特意在門口等著,一見她回來,迫不及地迎上去。

“美人,如何了?”

陳瑩瑩一見她臉色就不好,旋即冷笑一聲,“什麽有恩於你,皇後娘娘根本不記得你這個人!”

徐晗玉一楞,顧濛怎麽會不記得她呢。

“都是因為你,害我在陛下和皇後面前丟了好大一個臉。”陳瑩瑩憤憤不平,其實這事也怨不得徐晗玉,她只說了皇後娘娘於她有恩,也沒說一定就記得她,況且陳瑩瑩在皇後跟前提這事也不是出於什麽好意,不過是想在皇後跟前找個話題刷存在感而已。

徐晗玉卻抓住了她話裏的關鍵,“陛下也在麽?”

陳瑩瑩杏眼一瞪,提起陛下,她可要敏感多了,“怎麽就你這身份還想得見陛下不成?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做春秋大夢了!”

這話說的違心,雖然徐晗玉這些日子氣色不好,但底子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若在陛下面前晃幾眼,難保得不到聖眷一飛沖天。陳瑩瑩莫名來了危機感,想要從話語上將她打壓下去。

“我勸你還是安安分分地在自己的一畝三分田呆著,別肖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陳瑩瑩冷冷地甩下這句話,撞開她自往寢殿裏去。

徐晗玉不妨她這一撞,有些站立不穩,這些日子頭總還是有些暈沈沈的。

不過眼下她也沒心思顧及陳瑩瑩對她的態度,顧濛那邊看來已經被謝斐堵死了,他這是要存心要孤立她、耗著她,只是不知他最終的目的是什麽,究竟想要怎麽來折磨她。

陳瑩瑩回到寢殿越想越氣,氣這個小小的充媛不知好歹,不知是不是存心讓她丟臉。轉而又想到今日在皇後寢宮的場景,那個沐可婉可真是臭不要臉的騷狐貍,不就是仗著陛下的寵愛嗎,就這般目下無塵,若是她能得到陛下的寵愛該有多好。論長相她陳瑩瑩自詡不輸給任何人,只是缺乏機會罷了。

她沒想到,這個機會很快就到了眼前。

當夜,陛下翻了她的牌子。

付公公前來吩咐時,陳瑩瑩還有些恍然如夢的不真實感,但事實就是勤於政務的陛下今日難得宣人侍寢,偏偏挑中了她。

陳瑩瑩激動地坐上了小轎,夜色中,徐晗玉靜靜立在窗前,看著那頂華麗的小轎漸行漸遠。

天亮之後,陳瑩瑩昨夜侍寢的消息傳遍了後宮,陛下一早賞賜了她許多東西,這樣的待遇連沐可婉都鮮有,看來是很得聖心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陳瑩瑩一整天心情都不錯,她這往常門可羅雀的“飛燕宮”一天來了好幾位奉承的姐姐妹妹。

“陛下說我和這‘飛燕宮’的名字極配,這是有意將我安排住在此處的呢。”

徐晗玉踏進屋子的時候,正巧聽見她說此話。漢代的趙飛燕,從一介平民女一躍成為漢成帝的皇後,憑借的就是君王的寵愛,而她為了這寵愛也是煞費苦心地去爭奪。

謝斐可真是會想啊。

其餘幾位低份位的嬪妃卻只覺得艷羨,陛下這是要把陳瑩瑩放心上了呀,誰不想像能作掌中舞的趙飛燕一般成為漢成帝心尖尖上的人。

徐晗玉行了禮後默不作聲地坐在最末的位置,陳瑩瑩也不搭理她,倒是另外兩個沒見多她的多看了兩眼。

這個杜充媛氣質卓群,人著實過分惹眼了一些。

眾人散去後,徐晗玉陪著笑臉,上前小意說道,“恭喜美人得陛下聖寵,昨日害美人為我的事在皇後娘娘跟前奔波,嬪妾內心著實過意不去,可惜我身無長物,只這一瓶花露是這些日子自己制的,特來送給美人,聊表歉意。”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陳瑩瑩今日心情好,懶得和徐晗玉計較,接過她送的禮便把人打發走了。

原本一瓶花露陳瑩瑩自然不會放在眼裏,但是她隨手打開,這味道清新淡雅著實不凡,心中便有些受用。

是以又過了兩日,陛下再次宣召時,陳瑩瑩便灑了些花露在脖頸處。

“見過陛下,”陳瑩瑩捏著嗓子嬌聲說道,謝斐坐在案桌前隨意說了聲“起”,眼皮都未擡一下,只看著手中的奏折。

陳瑩瑩緩緩起身,心中頗有些忐忑,上次侍寢也是這般,陛下除了說那麽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就一直把她給晾著。

見陛下看的專註,陳瑩瑩大著膽子上前,輕輕執起墨錠為他紅袖添香。

謝斐鼻尖嗅到熟悉的味道,眼波微動,“你身上用的是什麽香?”他擡眼問道。

陳瑩瑩又驚又喜,嬌羞答道,“是臣妾身上自小帶的體香。”

謝斐嘴裏傳出嗤笑的聲音,眼裏有淡淡的譏諷。

“你這‘體香’朕很喜歡,打明日起你就是陳婕妤了。”

陳美人一躍成為陳婕妤,還接連幾日侍寢,這在宮裏可是了不得的新聞,一時之間陳婕妤可以說是風頭無兩。

陳瑩瑩躺在榻上吃著葡萄,吩咐榻前的徐晗玉再給她做幾瓶那個花露。

徐晗玉面色有些為難,“婕妤,那花露材料難得,其中有一味香料乃是嬪妾隨身帶著的,已經用完了,恐怕再難做出來了。”

陳瑩瑩立即坐起身來,著急地問,“怎麽就沒了呢,你快想想辦法呀!”她才在陛下面前誇下海口,說那味道是自己的體香,若是忽然沒了,陛下還不得治她一個欺君之罪嗎!

“婕妤莫急,那香料雖然難得,但是宮裏什麽奇珍異寶沒有,一味香料想來也是能尋來的。”

這話說的沒錯,皇宮裏要什麽沒有,何況只是區區一味香料,只是她家底薄,又剛剛才得了寵,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去找誰幫這個忙。

在宮裏能隨意去找內侍要東西的,除了皇後和沐貴妃也沒有旁人了。

她是不可能拉下面子去求沐可婉的,眼下只能去求皇後了,可是平白無故皇後又為何要與她方便。

徐晗玉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我有一個法子或許能幫到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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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濛抄了兩遍佛經,實在是心煩氣躁的很,接連寫錯了好幾筆,全都揉皺了給扔在地上。

“大皇子今日作息如何?”她向一旁的嬤嬤詢問。

“回稟皇後娘娘,大皇子今日卯時便起來了,先是跟著教養嬤嬤背了兩首古詩,接著用了一碗小米粥和兩個奶香饅頭,接著去聽夫子訓導,現下估計還在聽著呢。”

顧濛聽著微微心疼,才多大的孩子啊,離了母親身邊不說還要受這麽多的罪,都怪他這個做母親的不好。

她心裏恨著謝斐,可是這恨也摻雜著愧疚與求不得的哀傷。

若大皇子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還會這般對他嗎?不,她不能太貪心了,謝斐願意給她的兒子一條生路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

顧濛思緒飄飛,直到陳婕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她來做什麽?顧濛微微皺眉,接著想到陳瑩瑩前些日子提到的那人,精神一震,連忙叫人把她叫進來。

“嬪妾見過皇後娘娘。”

顧濛卻沒有理她,眼睛只盯著她身後那人。

徐晗玉對她輕輕一笑。

陳瑩瑩心裏覺得有些古怪,卻又說出不來。

她很快說明了來意,並呈上徐晗玉為她準備的手抄佛經進獻給皇後。

顧濛翻閱了幾篇,點點頭,“婕妤有心了,不過是味香料罷了,倒是沒想到這位杜充媛對香料還有研究,剛好我也頗愛此道,杜充媛不妨留下來與我探討一番。”

陳瑩瑩自然沒有什麽意見,心裏卻在打鼓,這個杜充媛尋了由頭跟著過來討什麽香料,該不會是另有所圖吧,可是她在皇後這裏又能圖什麽呢?

待陳瑩瑩走後,顧濛這才走到徐晗玉跟前來,細細打量她的眉眼,“你瘦了、也黑了,總算不是當年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殃國禍水了。”

“皇後風采倒是依舊不減當年。”徐晗玉微笑著說。

顧濛自嘲一笑,“你何必寬慰我,今早起來梳妝,我都已經生了華發了。”

徐晗玉微微有些詫異,顧濛生下了皇長子,又順理成章地登上後位,父兄能幹,顧晏更是屢立戰功,無論如何日子應該過得舒心才是,怎麽似乎不是這麽一回事。

不過這世間事,本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徐晗玉自顧尚且不暇,也沒有餘力能管別人。

想到自己的來意,徐晗玉垂下眼,“此番進宮非我本意,只得厚著臉皮又來求你了。”

顧濛卻打斷她的話頭,“你這字怎麽寫的大不如前了。”

以往徐晗玉的一手簪花小楷可是她拍馬也難以追上的。

徐晗玉露出苦笑,“我的右手早已廢了,這是我用左手寫的,能這樣已經不錯了。”

顧濛嘆了口氣,“還記得昔年你為了奚落我,把我誑去同你比試,還請了當時有名的大家,從琴棋書畫,倒詩詞歌賦,我可是輸了個遍。”

徐晗玉也想起了那些年少輕狂的往事,如今回想,恍然如夢。

“皇後如今自然是樣樣都能勝過我了。”

這話她說的坦然,歲月早就磨去了她不合時宜的傲氣。

顧濛靜靜地瞧著她,“你還記得當年北燕大殿上那個道士的批語嗎?”

怎麽會不記得,他說顧濛天生鳳骨,說她則是——

“所得非所求,所求皆不得。”顧濛緩緩念出,“你說他說得對嗎?”

徐晗玉點點頭,“那道士有兩把刷子,說的挺準。”

顧濛便也不說話了,她緩緩坐在她的鳳椅上,精致的面容在這莊嚴華麗的帷帳中忽明忽暗。

“你的來意我知道,但是我幫不了你。”

徐晗玉心中一動,正要開口,顧濛擡手止住了她,“不僅是我,這世上沒有人能幫的了你。你知道孫錦兒近況如何了嗎?”

當初徐晗玉算計孫錦兒幫她逃出燕王府,知道可能會連累她,臨走前特意送了謝騰陷害謝斐的證據給她做保命符,事後果然也沒聽見孫家被處置的消息,難道還有什麽隱情?

顧濛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她瘋了,現在就關在孫家的祠堂裏,永遠見不了外人。”

顧濛的聲音冷淡,在這深宮中著實有些滲人,“不僅是她,孫家當時知情的一個也沒跑掉,瘋的瘋、死的死,就連孫家老太爺都半身不遂癱在床上吊著半條命罷了。孫家為大乾立下的功勞可不小,謝斐能當上皇帝他們也出了不少的力,可是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你猜這一切是因為什麽?”

徐晗玉不禁後退一步,澀然道,“因為我。”

孫錦兒雖然不是個好人,可是她對謝斐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的,落到這樣一個下場全是因為幫了她。

“所以啊,我怎麽敢,那位可是一個瘋子,而你,徐晗玉,就是這個瘋子的逆鱗,誰也動不得。”

徐晗玉點點頭,她不會再為難旁人了。

她正要轉身出殿門,顧濛忽然又叫住了她,“你有沒有想過就順了他的心意?你明知道只要你願意,便是我這位置他也會拱手奉上的。”

“我想過,”徐晗玉承認,“可是我做不到,人活這輩子,有些東西不想要就是不想要,勉強不來。”

顧濛看著徐晗玉的背影走遠,她雖然穿著宮裝行走在宮墻之內,但是依舊孑然獨立,似乎這茫茫天地間什麽也困不住她。

她心裏喟嘆,當初同時教過她們的老師說的沒錯,徐晗玉的確有一身天然的風骨,是她學不來的。

既然顧濛這裏也行不通,徐晗玉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去找謝斐了,這想來也是他的意願。

可是她小小一個充媛,若非聖上宣召,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得見天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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