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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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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娘也病倒了,徐晗玉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盼望著南楚的鐵騎。

可惜,曹州城遲遲未破。

軍士們尚有糧草,可是城裏的百姓卻苦不堪言。守城的將領姓吳,是個年屆花甲的老將,一身忠骨,卻只是對東吳。

他守著渺茫的希望,誓與曹州共存亡,據說閉城之初,他的發妻愛子曾有過勸降之言,卻被他給一劍封喉,懸屍城門,此後曹州軍再無一人敢提投降之事。

徐晗玉想不明白這樣的人到底在求個什麽,名垂青史,血灑丹青麽,呵,她絕不會為這樣的人殉葬。

鴻哥在徐晗玉懷裏睡著了,他的手緊緊抓著徐晗玉的衣裳,在夢裏也極沒有安全感。

慧娘遠遠靠坐在塌上,她得了傷寒,害怕將病氣過給他們。

徐晗玉將鴻哥的小手輕輕扯下,把他放在床榻另一側,她要出去想想辦法,不能繼續等了。

慧娘有些擔心和不安,徐晗玉沖她笑笑,“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有事的。”

這話果然讓慧娘安心了不少,畢竟這是計謀無雙的徐晗玉啊,她總會有辦法的。

轉過身,徐晗玉嘴角的笑立刻被眼裏濃濃的憂慮替換,這一次,她真的能有辦法嗎。

曹州此刻和一座死城也差不多了,徐晗玉走的很謹慎,前幾日已經聽說有病弱的婦孺被餓極的流民給吃掉了。

亂世中,人命賤如草芥。

“官爺,求求你們了,我們只有這點糧食了,你們再拿走,我們可怎麽活啊。”一個老嫗的哀求聲響起。

徐晗玉側身躲到一旁。

“這是軍令,州牧大人命我等征糧,莫要頑抗!”一個兇惡的兵士聲音響起。

徐晗玉捏緊了拳頭,可她卻不敢有任何動作。

那老嫗跪在地上拉著那兵士的衣角,死活不肯松手,那兵士發狠,眼看就要拔出刀來。

“住手!”一道嚴厲的聲音響起,另一個看起來位階更高的將士攔住了他。

這人徐晗玉認得,是當初隨她一起在南楚盜取邊防圖和傳國玉璽的李牧,後來還是徐晗玉在劉琛面前進言,將他派去戍邊,原本他節節高升,已經成了北燕的一員大將。可惜造化弄人,北燕說亡就亡了,徐晗玉還以為他早已死在沙場之中,沒想到今日還能遇見。

李牧從那兵士搶來的糧食中又掏出一些還給那老嫗,先頭的兵士明顯有些不願意,可是卻不敢多說什麽。

徐晗玉垂眸思量,或許李牧就是她的轉機。

征了半日的糧食,所獲卻是寥寥,百姓們自己吃的都沒了,哪裏還有多餘的,李牧給州牧說了實情,毫不意外得了一頓申斥。

他也不惱,反正不過是茍延殘喘,多活一日少活一日的區別。

李牧從刺史府裏出來,正要去城墻換防,沒想要卻看見一個熟人站在街角對他淺淺一笑。

他心神一震,支開手下,跟著那女郎走到僻靜之處。

“見過景川……”

李牧剛要行禮,便被徐晗玉擡住手臂,“喚我晗玉便可,一別經年,清揚兄別來無恙。”

李牧苦笑一聲,一別經年,早已物是人非,國破家亡,又怎麽可能別來無恙。

二人三言兩語簡要交代了各自的境遇,李牧在同南楚的作戰中受了傷卻撿回了一命,北燕亡後,輾轉到了曹州,在這裏謀了一個副將的職位。

“曹州撐不了多久了,清揚兄為何不另尋出路?”

李牧嘆了口氣,“女郎以為我不想嗎,可是這天下盡是南楚的軍隊,我又能去哪裏。”

當初李牧同徐晗玉盜取邊防圖和傳國玉璽,可謂是把謝家得罪了徹底,的確不可能再投向南楚。

“是我連累了清揚兄,”徐晗玉愧疚地說。

“女郎萬不可說此話,我本就是北燕人,為國出力何來連累一說,不過是時運不濟罷了,造化弄人,誰也怪不了。”

“清揚兄的是,的確造化弄人,可我們也絕不能坐以待斃,我有一計或許能救了曹州。”

徐晗玉附耳將她的一番謀劃說了,李牧眼睛一亮有些心動,可是依舊猶豫。

“我知道清揚兄擔心什麽,這一計鋌而走險,清揚兄是害怕南楚容不下你。”

見心事被徐晗玉戳破,李牧也很坦蕩,“沒錯,女郎此計若換做他人或許還有希望,可是謝家恨我入骨,恐怕不會繞了我。”

徐晗玉早就為李牧想好了路,微微一笑,“清揚兄不必擔心,我有一物贈你,有了此物,南楚會接納你的。”

這年立秋,曹州閉城四個月後,和秋意一起光顧這座死城的還有謝虢稱帝的消息。

不過短短幾年,謝家一統四國,結束了這片土地上長達百年的分裂,重新建立了一個嶄新的國度。

誰能想到當年一個寒門出身的庶民會有一天成為這天下唯一的霸主。

和謝虢的曠世基業相比,這場登基大典十分樸素,減去了許多不必要的繁文縟節。

謝虢欽定的國號——乾 ,年號元章,改金都為元都,是為大乾國都。

有人猜測這名字會不會和元章帝的發妻乾元公主有什麽關系,但也只是捕風捉影罷了,不過有心之人,卻暗暗對謝斐多留了註意,畢竟這位可是乾元公主留下的嫡子。

至於乾元公主本人,甚至還有傳言說她並未病逝,現正在某座古剎清修,不過對於這些流言蜚語,並無人理會,謝虢的後宮也並沒有多一位發妻,後位空懸,以謝虢如今的能力並不需要顯赫的國丈,相反,新朝的所有臣子都對這位鐵血帝王俯首帖耳,無人敢置喙後宮。

便是立儲之事,眾臣觀謝虢沒有立定太子的想法,在朝堂上也都乖覺的閉上嘴,仿佛有無東宮不過是一件無傷大雅之事。

朝堂上表面風平浪靜,實則在私下卻暗流湧動。

謝虢一共有五子二女,膝下並不單薄,五皇子和六皇子年紀尚小並不在考量之中,而大皇子謝騰占了一個長字,明面上也頗得帝王歡心,為人寬厚,素有雅名。而二皇子謝斐則占了一個嫡字,乃是正兒八經的謝虢唯一正妻所出,為人驍勇,大乾的國土有一半是他打下來的,不過早年性子傲慢,素來乖張,身上還有前朝皇室的血脈,和謝虢似乎時有齟齬。三皇子謝游相比起來則有些平庸,性子優柔寡斷,但也挑不出大錯,可是說是前面兩位的綜合……這三位各有優劣,買碼一下也無法下定。

謝虢登基不久,三位皇子也受了冊封,謝騰被封為齊王,謝斐為燕王,謝游為獻王。

謝斐延誤軍機一時雷聲大雨點小,雖然在朝堂之上被謝虢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但並無任何實質上的處罰,但是謝斐為了顧濛沖冠一怒的流言不脛而走,在元都廣為流傳,這種才子佳人的話題最易傳播,比起立儲一事更加被平頭百姓青睞,成為各家茶餘飯後的閑談。

與此同時,顧濛當年身負鳳命的的蔔相之辭竟也被重提起來。

要說顧家眼睛毒呢,早早就站隊謝家,在北燕謀劃十餘載,洩露了多少機密給謝家,可以說當之無愧的從龍功臣,從以前空有名氣的二等國公爺一躍成為重權在握的一等護國公,顧晏在平亂羌族以後,也被顧家人找了回來,連同公孫午一起獻上了東江道,被封為平西將軍。

顧家婦孺皆死於劉勳之手,家族僅剩的獨女顧濛花落誰家則讓人矚目。

有人說,燕王謝斐以前在北燕為質時就同顧女郎相知相許,只可惜礙於身份之別苦苦壓抑,分離之後,一人不願嫁,一人不願娶,若不是為了播州,謝斐也不會娶了孫錦兒,這不,冷落正妻,後院又無妾室,謝斐的心裏全裝著顧女郎吶。

不只是不是有人授意,一夜之間,元都大街小巷的戲院茶樓都開始演繹這段英雄佳人的戲碼,漸漸謝斐早年在南楚的紈絝形象也被癡情英雄所替代。

“奇怪,是誰這麽無聊編排王爺同顧女郎的這些閑事,說的好像他們親眼看見一樣。”白谷將元都最新排的戲折子搜羅回來攤在燕王府偌大的書房裏。

這座燕王府裝潢氣派,布局典雅,又身處鬧市,乃是前朝北燕景川公主的府邸,實在是有些高調了,但是謝斐還是自恃軍功向謝虢要了這座宅子。

謝斐看都懶得看那些戲折,“竹先生,此事你怎麽看?”

竹靈搖了搖扇子,隨意笑笑,“這還能如何看,自然是要看王爺的心意了。一開始王爺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消息必然是齊王府的手筆,但後面這些纏綿悱惻的兒女情長嘛恐怕就是顧善授意的了。顧國公有意遞出這根青枝,接與不接全看王爺了。”

“可是王爺已經有一位王妃了,這顧國公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做側妃嗎?”白谷有些納悶。

“這叫放長線釣大魚,現在是做側妃,日後可就說不準了。”竹靈說著這話覷了一眼謝斐,見他神色淡淡卻未反駁,便知道他心裏對那位置恐怕是勢在必得了。

竹靈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一圈,眼睛盡管往上看,這才是他願意效忠的主公。

“先不提此事,這是玄木從曹州送來的軍情,正式的消息明日才會傳到元都。”

竹靈接過密函,細細看了下來。

“這個李牧不過是個副將,竟然能殺了曹州刺史那個老頑固,還能說服曹州軍開城門,謀略膽識必然有過人之處,既然他有意歸順,自然讓劉將軍好生安撫,收歸王爺麾下。”

白谷也湊了上來細看密函,竹靈不清楚當年江州的內情,他可是清楚的,這個李牧不是旁人正是當年北燕安插在江州的細作,夥同徐晗玉盜取了邊防圖和傳國玉璽,雖說這幕後的下棋這人其實是謝虢,但是他背叛了謝斐是不爭的事實,哪有這麽輕易便能將他收為己用的事情。

白谷使了個眼色,小聲將當年的事簡要說給了竹靈。

原來還有這層關系在,難怪謝斐故意問他看法。

“這也無礙,若王爺看不上此人,那就隨意封個小官,面上看的過去便可,至於私下王爺若要想報當年之仇那自然有的是法子。”竹靈貼心的說。

“隨這封密函一道而來的,還有這樣東西。”謝斐接著打開一個方形木盒。

“傳國玉璽!”竹靈這下有些驚訝了,這李牧有些東西啊,竟然能給他找到傳國玉璽,還將它獻給了謝斐,這下可是誠意滿滿了。

“這可是好東西,”竹靈腦子裏蹦出許多想法,有了這個東西在,他們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謝斐看他兩眼放光的樣子,便知他沒安好心眼,不過亦合他心意,“擬一封奏折,本王要為他討賞,”說完一頓,眸色微暗,“江州的事以後不可再提。”

白谷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這是不是代表王爺終於放下了。

大乾的第一個中秋佳節,元章帝大赦天下,連發好幾道詔令,特恕西齊、東吳、北燕的所有流亡的罪臣,立國之後不曾對大乾發難之人皆許參與科考,入朝為官。

為表誠意,特讓燕王代天子祭祀萬佛,已彰誠意。

繁雜的祭祀之儀式持續了大半日,年紀稍大的臣子都有些支撐不住了,身穿厚重朝服的燕王卻一絲不茍,挺直身板完成了儀式,沒有分毫不耐。許多南楚的舊臣以往聽多了謝斐的荒唐事跡,還以為他只是個不學無術的武夫,今日見他這般知禮的模樣,晦澀的祭祀古詞在他嘴裏竟也只字未錯,心裏俱都對他改觀。

儀式結束,大臣們在禪院用齋飯,謝斐沒有胃口,獨自漫步到後山涼亭。

秋雨霏霏,山影朦朧,薄霧深處中一個青衣女郎撐著紙傘朝他走來。

“見過燕王。”女子款款而拜,身姿說不出的優雅端方。

謝斐看著她發紅的耳根,他知道這不是他心心念念等的那個人,心裏有些悲戚,歲月逝去,紅塵翻滾,為什麽待他始終如一的人從來都不是她。

“你我不必如此多禮。”男子的聲音多了一些粗糲,不知是不是這些年戰場的黃沙給他鍍上了些許風霜。

顧濛心裏一暖,緩緩起身,眼睛不由自主地去描摹這個在她夢裏出現了千百次的身影。

上次播州匆匆一面,她只記得他寬厚的懷抱一如既往地溫暖,卻還沒有好好看一看他。

少女的心事過了這麽多年並沒有減淡一分,反而被時光釀成了醉人的烈酒。

謝斐側過臉去對著山間雲霧,“顧女郎約我出來可有何事。”

顧濛微微紅了臉頰,連忙低下頭去,“我約你出來,是想當面給你說聲謝謝。”

謝斐想起往事,嘴角不由微微上揚,“你總是在謝我。”

顧濛也想到了那些久遠的場景,心裏頓時像春風拂過,那是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回憶。

她將懷裏放了許久的荷包取出來,羞澀地遞給他,“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沒什麽可送你的,裏面放著我求來的平安符,聊作謝儀。”

這生辰禮也太輕巧了些,的確不足以報他的恩德,可是顧濛還不清,也不想還清了。

謝斐沒有去接,他掃了一眼荷包上繡的紋樣,想到當初自己蓄意接近顧濛時,從她那裏討來的荷包,早已不知道丟哪裏去了,這繡工可是精進不少。

顧濛也想起了當年自己繡的四不像,怕他嫌棄,“我這些年閑居寺院,無事可做便總是做些繡活打發時間,還得到不少景川……的指點。”話說的有些快,顧濛微微懊惱,徐晗玉乃是前朝公主,也不知會不會惹惱他。

手上的荷包被謝斐接過,他似乎並不在乎這些忌諱,“顧家遭難,我還以為你也受了牽累,這些年你東躲西藏日子不好過吧,當初……是徐晗玉救了你?”

謝斐語氣帶著一絲不易掩藏的關切。

顧濛以為他關心自己這些年的遭遇,挑了些有趣的話題同他說了。“多虧了景……徐晗玉,雖然外界戰亂,我好歹有個容身之所,青燈古佛相伴倒讓我真正學會了一些修身養性。”

“我還以為你與她不合。”謝斐執起涼亭桌上的茶壺,給她倒了杯熱茶,閑聊家常一般同她說起那些過往。

“我原本是挺討厭她的,可是後來我落了難才發現原來人都是覆雜的,我爹還有顧家的叔伯平日裏待我都很好,但大難裏頭也會毫不猶豫就舍棄我,而徐晗玉平日裏總是一副裝模作樣的派頭,還總是奚落我,可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救我的也是她。她其實愛憎分明,心腸很軟。”

“心腸很軟?”謝斐嘴角掛起一絲譏諷的笑意,她對著他的時候,心腸分明硬的很。

“是真的,”顧濛擔心謝斐因為在金都受刁難的事情記恨於她,想為徐晗玉說些好話,“她面上很要強,但其實心軟的不得了,什麽事情都往身上攬。淳熙帝死後,她日子過的很艱難。”

謝斐聽著她的話,沒有出聲,眼睛望著遠處黛青的山峰,似乎在想著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想。

“你不知道,她那麽眼高於頂的人最後竟然嫁給了王介甫的兒子,那個郎君有些癡傻,怎麽可能同她琴瑟和鳴,她做這一切不過是因為王介甫能庇護侯府和公主府罷了。”

“你何必為她找借口,她貪圖丞相府的榮華富貴、滔天權勢,這不是她自找的麽。”

顧濛聽出他語氣中濃濃的憎惡,有心再替徐晗玉分辨兩句,又怕適得其反,惹惱了謝斐。

便也不說話了,陪著謝斐看這濛濛秋雨。

良久,雨勢漸收,遠處天際放出了點點晴光。

“後來,你是怎麽逃出來的呢,聽說你搭乘的是丞相府的馬車。”謝斐端起冷掉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顧濛心底湧出一絲欣喜,原來他一直有留意她麽。

“自然也是徐晗玉幫的忙,難為她那樣兵荒馬亂的時候還能想到我,托了府裏的吳大娘子帶著我和欣娘逃到了東江道,我這才和哥哥碰面,說起來,我哥哥他……”

“顧晏的事情你不必憂心,你父親早就給他鋪好了路,父皇在用人方面心胸大度,顧晏平平安安襲個爵位不是難事。”

顧濛正是擔心顧晏一直替北燕作戰,害怕大乾對他心有芥蒂,如今聽到謝斐如此說,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下來。

顧濛還想道一聲謝,又覺得以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不用如此生疏……

“徐晗玉把你們先送出去,她自己是如何打算的?”

顧濛被謝斐的話拉了回來,不知道他為何今日一直在和她說起徐晗玉,她微微蹙眉,如實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聽吳大娘子說起,王介甫的意思是王家人都要為國殉葬。”

“呵,”謝斐冷笑一聲,重重地將杯子砸在石桌上,“王介甫那個老匹夫,冥頑不靈,這麽想殉葬,當初就不應該給他留個全屍。”

顧濛被他語中的戾氣嚇了一跳,轉念一想,王介甫力主抗楚,兩國最後一戰折損了南楚許多人馬,提起此人,謝斐心裏難免有氣。

“那徐晗玉的意思呢。”謝斐又問,握著杯子的手微微用力。

“這我就不知道了,城破之後我就沒了她的消息,後來哥哥倒是多番打探過,他對徐晗玉一直是癡心一片的,可惜也是一無所獲。不過我想她還有鴻哥,便是為了鴻哥,她也要活著才是。”

“鴻哥?”

“嗯,是徐晗玉同王郎君的兒子,生的冰雪可愛,白白嫩嫩的一個胖小子,我還抱過他呢,可愛的緊。”顧濛想起那個糯米團子,嘴角帶起一絲疼愛的笑意。

謝斐卻不答話了,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倏忽他站直身子,“時辰不早了,顧女郎早些回去吧。”

二人的確坐了許久了,顧濛有些無措地站起來,不知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麽,總覺得謝斐的心緒忽然有些不佳。

“顧女郎不必多想,本王只是要務纏身,還有許多雜事要處理。說起來令兄年紀也不小了,還是早些勸他在元都說一門親事,你們顧家也好站穩腳跟。”

謝斐這話似乎真的在為顧家打算,顧濛咬咬牙,眼看謝斐拔腿要走,下意識便叫住他。

“少岐!”

謝斐回過頭來,靜靜看著她。

顧濛癡迷地望面前這張俊美的不似凡夫的臉,她愛了他這麽多年,從當年忍辱負重的少年質子到現在意氣風發的青年將軍,她的愛意從未褪去,終於她鼓起勇氣,“你……你願意娶我嗎?”

謝斐臉上有轉瞬即逝的訝異,他側過頭去,“我不愛你。”

我不愛你,這四個字語氣如此輕,卻又如此堅決,顧濛其實心裏有準備的,可心裏依然像是泡了水的棉花,重重的沈下去。

她強忍住眼中的淚水,這不是她第一次被謝斐拒絕,可如今的顧濛已不是當年又高傲又天真的少年女郎,不會再因為意中人的拒絕就哭著跑開,這些戰亂的歲月早就教會了她有些東西遠比自尊要重要,沒有什麽東西是可以不勞而獲的,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去爭取。

“那你愛孫錦兒嗎?”她執著地問。

“不愛。”若非為了播州,謝斐絕不會娶孫錦兒。

“可你依然娶了她。”顧濛輕聲說著,慢慢走近謝斐,貪戀地看著他的眼睛,“既然你可以娶她,你也可以娶我不是嗎。”

謝斐輕笑出聲,“我娶孫錦兒可以得到播州,我娶你能得到什麽呢?”

“可以得到一個賢淑的妻子,一個全力支持你的岳家,顧家的兒郎各個都是英雄才俊,他們都會忠於燕王。”顧濛的思維從未有如此敏捷,她的人生或許就在謝斐的這一念之間,“孫達或許是一個好的武將,但他擁兵自重多年,性情傲慢,在大乾不得人心,而孫錦兒刁蠻狠辣,善妒成性,有這樣一個女人做王妃,燕王府後宅絕不得安寧。但是我父親顧善,他早年便同陛下交好,在陛下潛龍之時,他便拋妻棄子,舉全族之力為陛下的江山鋪路,若你有了這樣一個岳父,我想陛下立儲之時或許會考量進去的。”

“少岐,我會為了你做一個好妻子的,你能得到一個這世間最愛你的女子。”這一刻顧濛踩碎了她這二十多年來的所有自尊,就連讓她心寒的顧家也被她當作籌碼,她滿心滿眼都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卑微地懇求他的憐愛。

“你還記得這個疤嗎?”顧濛撩開袖子,露出那個梅花疤痕,“這是我們緣分的開始,命運早就註定了我顧子書此生就是要為你而活這一遭的,少岐,為我敞開一點心扉,給我一點點的在意,讓我來愛你好不好。”

命運早就註定好的嗎?謝斐看著這個向他懇求憐愛的女郎,他謝斐不是沒有人稀罕的,那個人棄之若履的東西自會有別人在他跟前懇求。

當初她嫁給旁人,生兒育女的時候可有顧慮過他,可有想過他會如何痛徹心扉。

顧濛忐忑地望著他,站在他面前的只有她一人,可是不知為何,顧濛卻隱隱覺得在他的漆黑如夜的眼眸深處似乎並沒有自己。

謝斐終於有了回應,他輕輕擡起她的下巴,顧濛有些顫抖卻依然乖覺地順著他的動作。

金都雙姝,顧子書雖然才氣更勝容貌,但實則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她的美是內斂的,端莊的,和那個人的艷麗張揚截然相反,這樣也很好,娶一個樣樣都比她好,樣樣都和她不一樣的女人,這樣也很好啊,謝斐心想。

若他娶了顧子書,她還能毫不在意嗎,她會不會像他一樣,被嫉妒和悔恨啃噬著靈魂。

謝斐松開手,“希望你不會後悔。”

添加劇情:顧濛為了救謝斐受傷(刺客突襲,謝斐答應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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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州降後,如徐晗玉料想的一般,李牧暴露在謝家面前,非但沒有受到追責,反而因為獻城之功,加官進爵。

她並沒有讓李牧將傳國玉璽堂而皇之的獻給元章帝,反而是通過謝斐的人暗裏交給他。

說到底,江州之事不過是謝虢將計就計的一場謀劃,對南楚沒有絲毫損害,唯一真正在意這件事情中李牧所起作用的人只有被他欺騙的謝騰以及謝斐。

當初,李牧假作謝騰的謀士,誘騙他陷害謝斐,實則是從他手裏騙走了邊防圖,可以說是將謝騰得罪了徹底,即便他獻上傳國玉璽給謝騰,以謝騰的胸襟也絕不會放過他。但是謝斐不同,那件事裏他最恨的是徐晗玉而非旁人,何況以徐晗玉對他的了解,他並非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反而還很顧大局,李牧明面上獻城,暗地裏獻璽,向他示好的誠意可謂十足,這口氣謝斐咽的下去,而既然他這次能放過李牧,日後就絕不會再為難他。

李牧原本還對徐晗玉的計策半信半疑,也只是走投無路之下的奮力一搏,沒想到一切皆如她所料。他心裏大喜,徐晗玉不但計謀無雙還能將謝斐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透徹,又能不計前嫌站在敵國的角度為他著想,此等胸襟實在讓他佩服。

“女郎何不同我一道去元都,昨日往往亦如雲煙,我觀女郎也非死守教條的迂腐之人,憑借你的聰明才智,在元都亦能走出一條生路。我聽說元章帝已然將三國所有皇室臣子的畫像焚毀,既往不咎,這對你而言是個好消息。”李牧極力地勸說徐晗玉。

但徐晗玉只是搖頭,她當然知道大乾優待士人,眾人都願意歸順,可是這裏面絕不會包括她,她是北燕的景川公主,她的親人皆因謝家而死,她又怎麽能枉顧淳熙帝對她的教導,心無芥蒂歸順新朝。

茍且偷生已讓她愧怍,若是真的拋卻過去種種,連她也會唾棄自己。

曾享受過北燕的子民供奉,就不能再對著亡了北燕的謝家人卑躬屈膝,這點風骨她徐景川還是有的。

當然這些話不必說與李牧,各人有各人的志向,曹州這遭,她救了李牧,李牧亦救了她,此後各奔前程即可。

見勸不動她,李牧嘆了口氣,也不再勉強。

“我給你準備了一輛馬車,裏面有些幹糧和銀錢,日後萬望珍重。”李牧朝她最後行了個正式的北燕拜見皇族的禮儀。

徐晗玉微微欠身,“萬望珍重。”

兩人都不說後會有期,或許都知道後會遙遙無期。

徐晗玉馬不停蹄,帶著慧娘同鴻哥到了離曹州不遠的徐州,花了不少銀錢方治好了慧娘的病,只是經過這段時間的勞累奔波,慧娘的身子大不如前,做不了重活不說,還要按時吃些名貴的補品。

戰後的物資本就緊張,物價飛漲,他們三人坐吃山空,李牧贈她的銀錢很快就花完了。

徐晗玉現在身上值錢的只有兩樣東西,一樣是謝斐贈的那根茉莉玉簪,另一樣是謝斐贈她的夜明珠。

不是她舍不得,而是無論她當掉哪一樣或許都會引來禍事。

事急從權,徐晗玉再三猶豫還是將那根簪子拿去換了慧娘一月的湯藥。

夜明珠實在太打眼了一點。

既然在徐州當了簪子,徐晗玉擔心暴露蹤跡,帶著慧娘同鴻哥繼續往南去,她想去江州碰碰運氣,看是否能遇見秋蟬同浩哥。

最危險的地方或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乾的國都定在了元都,離江州不遠不近,似乎也沒有派重兵把守,而江州從未經過戰亂,民風淳樸,街市繁華,也更易於謀生。

最重要的是謝斐應該不會想到她還有膽子回江州。

不過,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有軍隊搜尋她的消息了,或許他早就忘記她了吧。

“玉娘親~”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

徐晗玉趕緊拉住馬車,往車廂探去,“怎麽了鴻哥,你可是餓了?”

鴻哥已經能懂些事了,比起那些嬌養長大的小郎君,他吃了這些日子的苦頭,整個小人要更聽話一些。

“鴻哥沒餓,”他奶聲奶氣地說道,“是慧娘親難受。”

聽到是慧娘難受,徐晗玉有些緊張,“怎麽了?”徐晗玉將臉色慘白的慧娘扶起來。

她已經痛的冷汗涔涔,連身子都痙攣在一起了。

看這樣子,定然已經痛了許久,徐晗玉料想她是不願意讓自己擔心,這才強撐著一聲不吭。

“我沒事,不要耽誤娘子趕路了。”慧娘虛弱地說。

她這樣子還如何趕路,“無礙,也快到江州了,我們先找戶農家歇息一下。”

徐晗玉扶著慧娘,騰不出手來,鴻哥邁著小短腿,自己乖巧地跟在後面。

三人找了戶農家,給慧娘熬了些草藥,可是到了第二日依然沒有好轉,更糟糕的是,她的臉上忽然起了許多紅色疹子。

這農戶的當家漢是個淳樸的農家人,原本是見他三人皆是婦孺又出了客資,這才收留他們,現下看到慧娘臉色的疹子,神色大變,只當是得了瘟疫,將三人驅趕出去。

徐晗玉沒有辦法,只得帶著慧娘去江州尋醫,誰料慧娘死活不願意上馬車。

“娘子,你帶著鴻哥走吧,我不想將這病過給你們,”她害怕若自己真染上的是瘟疫,連累他二人。

“你這是說什麽傻話,起了疹子就是瘟疫嗎?是那農漢沒有見識,你放心吧,你這病我知道,就是起了皮疹,幾劑湯藥就好。”徐晗玉心裏也沒底,但是此時她做不出丟下慧娘的事情。

慧娘有些猶豫,鴻哥眼巴巴地望著她,這小家夥一路上一聲不吭地跟著他們,走了這麽多路都不哭不鬧,這是她身上的肉啊,她怎麽舍得連累他。

徐晗玉抱起鴻哥,“鴻哥這麽乖巧,便是為了他你也得堅持住,你放心若是到了江州大夫說你這病會傳給我們,我立馬把你丟下。”

聽著徐晗玉這冷冰冰的話,慧娘反而放下心來,輕輕一笑,“好,那到時候,你一定不許食言。”

三人撐著到了江州,這一路上見慣了破敗的村鎮、襤褸的流民,乍然見到江州的繁華富貴景象,幾人都有一些不適應,慧娘低低感嘆,“好像做夢又回到了金都一樣。”

徐晗玉何嘗不是呢,不過三人蓬頭垢面,和這繁華做派還真是格格不入。

徐晗玉趕的破馬車支撐不住已經散架了,她只好搭乘了一個送菜的牛車,三人擠著坐在牛車後面。

鴻哥似乎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些街上的小玩意了,盯著旁邊的各色小吃目不轉睛。

“鴻哥想要嗎?”徐晗玉摸著他的頭輕輕問。

鴻哥聽到玉娘親的話,猶豫了一下,扭過身子埋在她懷裏,眼睛緊緊閉上,不去看那些東西,“鴻哥不要”。

徐晗玉一楞,她原本是想逗逗這小屁孩的,她記得浩哥同他一般大的時候那霸王性子可是什麽都要買的。

算一算,鴻哥虛歲也才四歲而已,竟比同齡人懂事許多,徐晗玉心臟驀然一疼,若北燕還在,他還是丞相府金尊玉貴的小郎君,多少人把他捧在心尖尖上,盡管頑皮就是了,哪裏需要在這樣懵懂的年紀就學會體恤大人。

徐晗玉微微紅了眼眶,緊緊摟住他,“乖鴻哥,等慧娘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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