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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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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膚色白,?幾乎沒有血色。

山風吹過,樹影微微搖晃,落在他伸出的手腕上,?仿佛在雲中泅浮游水的魚。

喻見已經做好了被池烈拒絕的準備,?此刻盯著那些零落的碎影,一時有些發怔。

他剛才說的好像分明是不喜歡?

喻見弄不清池烈這是什麽意思,擡頭去看。

他依舊保持著那個把手伸到她面前的姿勢,?只是稍稍偏過頭,?用側臉對著她。

下頜處的線條利落,?流暢而漂亮。黑眸微垂,?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只能看見稍稍抿緊的唇。

這個家夥……

喻見又無奈又好笑。

想要手鏈直說就好了,?幹嘛還要擺出一幅勉為其難的模樣。

喻見脾氣好,?也沒多計較。把手裏的野花和草葉放在一旁,?撿出一束較長的細葉,?對著池烈的手腕比劃了一下,然後輕輕纏上去:“那你不要動,我現在給你編。”

說著,?稍稍往他那邊探身。

池烈頓時僵住。

最後一點距離消弭無蹤,?離得太近,?那種清冽氣息再度漫過來。溫柔的,?純粹的,隨著山間曠遠遼落的風,?細細密密掃在他臉側。

更像是掃在心上。

一陣一陣發麻。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想要朝後躲。

腕間纏繞的草葉卻驟然紮緊,鐐銬一般,將他不容置疑、無可逃避的束縛在原地。

哪兒也去不了,?哪兒也不能去。

少年手腕明顯顫抖了一下,喻見有幾分赧然:“剛才太用力了,我註意一點兒。”

她小聲說著,又從身旁的野花堆裏挑出幾支模樣正好的,低頭繼續編起來。

少女微微垂著頭,額前碎發被風吹起,襯得圓潤光潔的額頭愈發雪白細膩。

池烈喉頭動了動。

他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後,指尖狠狠掐下去。借著掌心裏綿長清晰的痛楚,才勉強忍住了伸手觸碰那一抹白皙的沖動。

野花手鏈並不覆雜,喻見一會兒就編好了。

她稍稍往後靠去,欣賞自己的作品:“怎麽樣?我覺得還挺不錯的。”

山腳下的野花顏色一點兒也不艷麗,是清新的藍白。配上深綠草葉,纏在少年腕間,並不突兀,反而襯得沒什麽血色的手腕多了幾分往日不常有的鮮活。

那種慣有的冷漠寥落似乎也被削弱幾分。

難得溫和起來。

喻見自己滿意的不得了。

池烈只是收回了手,若無其事地瞥了眼自己的手腕:“嗯,還行吧。”

語氣平淡的,沒什麽起伏,更聽不出來究竟喜不喜歡。

喻見:“……”

不是。

她辛辛苦苦編了好半天,還行是什麽意思啊?

小姑娘頓時瞪起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過來,杏眼睜得大大的,透著幾分不滿和惱火。

池烈心跳快了些。

他低頭,避開她質問的視線,含糊道:“挺好看。”

喻見不太相信:“真的?”

怎麽總覺得他在敷衍她。

喻見還沒有等到池烈的回應,不遠處的大樹下,沈知靈沖她一個勁兒招手:“見見!快過來!快來!”

一幅興奮到不行的模樣。

沈知靈叫得急,喻見就沒有再追問池烈,把野花和草葉放在樹下:“來了!”

起身朝沈知靈那邊跑去。

少女輕快地跑遠。

身後,樹蔭下,少年註視著她跑開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纖細單薄的身影,才伸出手,小心翼翼、輕之又輕地碰了碰纏繞在腕間的藍白野花。

“真的。”

他輕聲地說。

喻見以為沈知靈這麽火急火燎地喊她,必然是有什麽十萬火急、極其了不得的大事。

所以當她被沈知靈拽著,一起藏在樹後,被迫偷偷觀察十幾米外的男生時,多少有幾分哭笑不得。

“我還以為你突然叫我是怎麽了。”喻見壓低聲音,“原來就是為了……”

話還沒說完,被沈知靈打斷。

“什麽叫就是!那可是林寧之!林寧之誒!”沈知靈激動得臉都紅了,“見見你不知道,你沒轉來之前他一直是年級第二,學習好長得又帥,而且還特別多才多藝!最關鍵的是脾氣也很好,溫溫柔柔的,和那個誰一點兒都——”

沈知靈說到一半,突然想起被池烈拎在手裏的粉藍色書包。

頓時卡在原地。

喻見沒註意到沈知靈的異樣,她看了眼林寧之,後知後覺記起曾經匿名墻下的評論:“是他啊。”

那時評論裏有不少人提到對方的名字。

喻見當初的註意力都放在岑清月身上,加上這事和林寧之也沒有關系,兩個人又不在一個班,久而久之就忘記了。

平心而論,林寧之的確長得不錯,和裴殊一樣,都是清俊秀氣的類型。穿著藍白校服,氣質斯文,一看就很受女孩子歡迎。

此刻,他正被一群人圍在中間,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臉上始終掛著柔和的笑意。

看起來確實脾氣很好。

喻見對林寧之沒有任何興趣。

已經被沈知靈拽過來,她不好直接走掉,只能心不在焉順著沈知靈的視線多看了幾眼。

然後就看見了一個熟人。

喻見看著拼命想往裏擠的岑清月,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她也要來……”原來是為了林寧之。

沈知靈沒聽清:“見見你說什麽?”

喻見搖頭:“沒什麽。”

她完全不在意岑清月究竟喜歡誰,反正都和自己無關。

喻見收回視線,百無聊賴的打量著腳邊細碎的野花,沒過多久,被沈知靈牽住的手突然一緊。

“同學你好。”接著是一個格外溫潤的嗓音,“你就是喻見吧?”

喻見被沈知靈叫走,池烈又變成了一個人。

剩下的學生都三三兩兩、結伴成群,只有神情冷漠的少年獨自坐在樹下。

沒有一點兒被排斥孤立的自覺,他散漫地靠著樹幹,懶懶看向遠方低垂的雲腳,偶爾伸出手,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撥弄腕間的藍白野花。

直到錢思域氣喘籲籲跑過來,大著膽子推了他一把:“烈哥你還在這兒坐著幹嘛!快快快!跟我走!”

池烈掀了掀眼皮:“嗯?”

這段時間他和錢思域相處得還可以,偶爾也能說上一兩句話,所以沒生氣,難得給出了回應。

不過依舊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然而這一回,向來很慫的錢思域卻直接拽起池烈:“哎呀說不清楚!烈哥你去了就知道了!”

池烈才收了喻見的手鏈,心情很好,沒跟錢思域多計較。

他站起身,跟著對方走了兩步,後知後覺發現,這好像是喻見方才跟著沈知靈離開的方向。

池烈皺了皺眉。

還沒說話,走在前面的錢思域停下腳步。

“烈哥你看!”錢思域壓低聲音,憤然道,“那個林寧之想對咱們喻見同學獻殷勤!這能忍嗎?肯定不能忍!你快上去把那個小白臉弄開,讓他知道不是誰都能隨便和喻見同學搭話的!”

不遠處,樹蔭下。

周圍沒有其他人,林寧之正和喻見站在一起。

林寧之臉上笑意柔和,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或許是很有趣的話題,隨即,少女也輕輕笑了起來。

錢思域摩拳擦掌,恨不得身先士卒,替池烈去教訓一下林寧之。一回頭,果然看見了少年驟然陰沈下來的臉色。

緊接著。

池烈沈默不語、一言不發地轉身,竟然直接掉頭走了。

錢思域:“?”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正常情況下,池烈明明應該沖上去直接拽開林寧之,警告對方不許再接近喻見。

怎麽就直接走了?

錢思域一頭霧水。

他小跑著跟過去,忖度著池烈的心思,小聲道歉:“對不起啊烈哥,是我搞錯了,我之前還以為你……喜歡喻見呢。”

不然又是講題又是拎書包的,班裏誰有這待遇?

錢思域大大咧咧,說得無心。

池烈腳步一頓。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聽到別人這麽說。

上一回,池烈還能若無其事、輕描淡寫用一句“你想多了”搪塞過去。這一次,他終於不能再敷衍別人,也不能再欺騙自己。

池烈喉頭艱難動了動。

曾經,把裴殊關在辦公室外時,他還沒明白那種抗拒排斥的本能從何而來。直到方才遙遙看見站在樹蔭下的喻見和林寧之,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被刻意忽略的心意。

沒錯。

不管怎麽掩飾躲藏,他的確在喜歡她。

但問題是。

他怎麽配喜歡她?

少女明媚活潑的笑容出現在腦海裏,池烈不得不承認,她那樣柔軟清澈的笑意,看起來和林寧之很是相襯。

其他學生大概也這麽覺得,所以才會默契統一的為兩人留出說話的空間,不去打擾。

他們一起並肩站著,離所有人都很遠,離他更遠。

是遠到永遠都觸碰不到的距離。

心口頓時泛上一種針紮般的痛楚。

清晰而分明。

細密尖銳的疼痛間,池烈深吸一口氣。

他早該知道,他分明知道。

在那條充斥熱風與蟬鳴的小巷,第一眼看到那片雪白的裙角,他就清楚,這樣純粹美好的存在,本就不該出現在他骯臟混亂、一無是處的生命裏。

他不配的。

他配不上的。

錢思域站在一旁,屏息靜氣觀察池烈的表情,突然哎呦一聲:“烈哥,咱們別站這兒了,下雨了!”

額頭莫名一涼,池烈忍著胸膛窒息的抽痛,緩緩擡頭。

方才還是晴空萬裏,此刻,烏黑雲層從山脊低低壓過來。不過片刻,就已經沈沈壓到了眼前。

起初只有零星幾滴,緊接著,驟然猛烈起來的狂風裹挾雨水,冰涼兇狠的朝山腳砸下。落在面頰上,一陣一陣發疼。

今年的第一場秋雨如期而至。

盛夏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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