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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首日(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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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俊朗少年帶著殺意奔向她時,石青雖莫名其妙,卻還是立刻做出了應對。

她抱住女嬰屍骨就是一個翻身,同時帶了一下魚草那丫頭,免得她給沖撞到。

然後尚未起身,石青右腿便預備彈出。

若俊朗少年折返過來繼續向她沖撞,她便可以給他一下狠的。

但俊朗少年卻只是從她旁邊掠過,不曾停留半刻,沖進江水裏,朝那無人的空處就是一踹。

其迅速,如飛燕掠水;其猛力,若巨石投下。

但這人蹬的只是空處而已啊!

按石青習武多年的眼光看,冒失的俊朗少年這一下能摔斷自己的脖子!

她跳起來,想將這冒失家夥拉回來,但剛要出手,突然感到一股寒意蔓延開,讓她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俊朗少年分明踹在空處,他踹中的那一片,卻閃現驚天雷炸開般的水花!

水花飛濺,水沫彌漫,距離太近的石青閉上眼,免得進水後視線模糊。

等她重新睜開眼,尚未看清什麽,就感覺到哪裏不對。

石青眼皮掀起時,好像有一層別的什麽,跟著掀開了。

她眨了幾下眼,發現江灘景色不同以往。

本是下午,秋高氣爽,陽光照耀,江面波光粼粼。但突然間,天色昏暗下來,黑雲滾滾如浪,眨眼覆蓋所有,模糊了水天邊界。

漆黑若墨的水浪拍打江灘,拍打一枚枚雪白的鵝卵石,不,那不是鵝卵石!半浸半露在江水中的雪白顏色,是一顆又一顆拳頭大小的骷髏頭!

她驚惶後退一步,腳踩斷一根細小脛骨。

一聲尖叫在她身後響起,魚草丫頭跌倒在石青身上,哭喊道:

“青姑姑!好多死人!”

石青忙抱她在懷中,讓瑟瑟發抖的她埋臉在她胸口。

她自己眼珠轉動,警惕視線掃過,又看向那已沖到江中的俊朗少年。

等等?

方才他還不是這樣子……金發赤瞳?

這發色眸色實屬怪異也!踩在水面卻不會墜入,莫非是異人的異術?!

石青震驚了一個呼吸,又看向給俊朗少年撞出去的東西。

那是戴紅風帽,露出羅裙一角的女子,飄在水霧中。

她翻飛的石榴裙下不見腿腳,正如傳說故事裏的幽魂女鬼!

石青膽子極大,看到這一幕,仍要捂住嘴才能咽下尖叫。

她自詡武藝高強,就算六七個大漢一起上來,她獨自一人應對都不懼。但鬼怪這種東西,來無影去無蹤,要是越過她傷害魚草丫頭,她該如何應對?

“啊,不用擔心。”站在不遠處沒動的異人道,在這奇異變幻的場景中,他的衣裝,他身上的金飾玉器,都顯得格外流光溢彩……格外讓人感到安全。

“你們誤入了鬼域,至於那女鬼,是意外落水而亡的女子亡魂所化鬼魅,”他說,“一般都給主祭大司命的巫祝給超度了,但也有些依附於淫祀邪神,留在陽世,不願歸去,很好對付。”

李朝霜打量石青一眼,繼續道:

“即便是你,專心致志,附註一擊,也有可能擊敗她。”

我怎麽可能行?這樣的念頭才在石青腦中浮現,她就聽到魚草小抽一口氣。

“青姑姑,那哥哥好厲害!”

“什麽?”

僅僅是被踹了一腳,女鬼紅裙色澤就變淡,好像在水裏洗過太多次,而女鬼沒有五官的面孔,也像是抽掉了什麽依賴的根基,或者失去了大部分力量,變得虛幻起來。

阿暈抓起她抖了抖,直接抖得紅衣女鬼變成一縷青煙。

他本無需用這麽委婉的方法滅鬼,之所以還抖了抖,只為搶回一個東西。

紅衣女鬼似乎是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她收進袖中的嬰靈們,已無法挽救,只剩殘渣。但阿暈一開始動手就抓住了女嬰魂靈,提著她,沒讓她徹底被吞噬。

阿暈就這麽提著嚶嚶哭的女嬰魂靈,走回岸邊,隨他涉水而行,混濁如墨的江水重新變得清澈,烏雲也分散到兩邊。

石青不敢出聲,她稍稍冷靜了一些,回憶起剛才金發少年踹的空處,正好在她面前。

若不是俊朗少年那一腳,她恐怕永遠無法得知,那只紅衣女鬼就在距離她這麽近的地方。

這種事情哪怕不深入尋思,依然叫人不寒而栗。

而且俊朗少年手提著的女嬰魂靈,則讓石青感到有些眼熟。

她低頭一看,發現叫她眼熟的原因,就在她懷中。

“那是……”

“是已獻祭出去的可憐魂靈。”

李朝霜在她背後說。

石青一驚,阿暈也在皺眉。

“已獻祭出去?我不是搶回來了嗎?”

“沒有。”李朝霜說。

他走過來,想摸摸女嬰魂靈的臉,但他手上金鐲煥發靈光,嚇得女嬰魂靈哇哇大哭。

再靠近,他這一身深受三島十洲各位神君賜福的祝具,怕是會將羸弱不堪的女嬰魂靈直接驅散。於是李朝霜後退一步,兩步,直到金鐲的靈光暗下。

他解釋道:“殺死她的人已結了契,她的屍體和魂靈都歸屬於那位九千九生生怨母。恩公若是現在放手,這條河會立刻卷走她。”

阿暈過去並不太關心凡人如何,可女嬰魂靈是他搶回的,他怎麽願幹白工。

少年忍不住瞪眼道:“憑什麽?!”

在他之後,石青眸光微縮,聲音顫抖問:

“殺死她的人已結了契,是什麽意思?是說張麻子王小娘他們——”

她說到一半,似乎想起什麽,嘴巴張合幾下,沒有發出聲音。

李朝霜壓低了聲音,道:

“大司命主壽夭,父殺子、母殺子這種違人倫的死亡,她會有感應。誕出還不到一天的新生兒,突兀死亡,少司命同樣會察覺。”

石青一喜。

“既然如此——”

李朝霜嘆道:

“所以,只要將死去新生兒獻祭,送往邪神手中。大司命和少司命就只能等到年終對賬時,才會發現數目不對了。”

阿暈天生巫祝,不曾接受過三島十洲的教育,聞言詫異:

“她們還會對賬?”

石青則臉色一白,抱緊了女嬰小小屍體,和豎著耳朵好奇聽的魚草丫頭。

“這豈不是說,”她呢喃著,聲音卻又很清晰,道,“若有一個地方,殺嬰之風盛行,每年都有許多女嬰出生就給人殺死,丟到江中橋下,可兩位神君從未察覺……難道這些年這麽多的女娃,全都獻祭了嗎?!”

“這種事很多,”阿暈一怔,“我偶爾路過南桂,沒有發現過這種事啊。”

“滔州殺女嬰之風盛行?”李朝霜摸了摸眼角,思索,“南桂巫廟主祭沒有察覺?”

“她察覺了,”阿暈提醒,“不是說她之前想匯報給那個跑腿的小神,結果小神跑得太快沒聽到?”

李朝霜聞言,唔了一聲。

“那跑腿的小神,回三島十洲的路上,還遇到這個什麽怨母的手下,雖然逃了回來,但暈倒了。而且啊,這裏主祭實力低微得很,恐怕不能用祝咒和三島十洲直接聯絡,寄個信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到,”阿暈捏著下巴,問,“朝霜,要不我們現在離開南桂城,到隔壁州府去?找個巫廟,找到主祭,告訴他這些,然後讓三島十洲處理,我們就可以直接去不周山了?”

他又低頭看手上提著的女嬰魂靈,道:“這個小家夥,只要找個大司命的巫祝,應該能直接送她回歸幽冥,或者去少司命那裏,到時候就不會給名字好長的邪神抓住了。”

說著,阿暈打了個響指。

一株牡丹便在幾人面前,從地面抽芽,生長,枝繁葉茂,結出花苞。

阿暈摘下花苞,一瓣瓣粗暴地將粉牡丹掰開,露出裏面的嫩黃蕊芯。

然後他對女嬰魂靈道:“好了,進去。”

女嬰魂靈眷戀看向她的屍體。

“別擔心,”李朝霜道,“我們送你回少司命娘娘那兒去,你知道她的,她不會再讓你遭受這種苦楚。”

女嬰魂靈有點怕他,面對阿暈她還在猶豫,但李朝霜開口後,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屍體,嚶嚶兩聲,爬進牡丹花中。

阿暈不明所以,對李朝霜道:

“小孩子好喜歡你啊。”

李朝霜臉皮極厚,笑著嗯了一聲。

石青和魚草丫頭:“……”

這孩子哪裏像是喜歡他了?!

女嬰魂靈爬進牡丹花,隨即團吧團吧成一團光球。阿暈又將掰開的花瓣一一覆原,將魂靈保護在花苞之中。

然後他把花苞塞進袖裏乾坤,準備就這麽帶走。

李朝霜看他動作,思索著道:

“在我沈睡之前,三島十洲上不曾聽聞九千九生生怨母這尊邪神。”

“最近才出現的邪神?”

收好女嬰魂靈,阿暈擡頭,自誇道:“那肯定不怎麽厲害,朝霜你別擔心。”

李朝霜忍不住摸摸他翹起的頭毛。

“厲害不厲害我不知道,但鬼域在震動,”他笑了笑,道,“恩公,我們大概走不脫了。”

阿暈眨了眨眼。

就見,方才因年輕鹓雛走上岸,而分開的滾滾黑雲,已重新將整面天穹覆蓋。

一時間,明珠江兩岸若已入夜中,並且無月無星,仿若陷進一片混沌。

遠處傳來人們的驚呼,不似方才只有動手的阿暈,和周圍的李朝霜、石青、魚草丫頭進入鬼域。這忽然變暗的天色,好像南桂城的每個人都能看見。

遙遠處的水天之間,隱隱出現一具披堅執銳,高達百丈的白骨巨人。

它張開嘴,聲音響徹雲天:

“滾出來,滾出來,那個幾次三番妨礙怨母娘娘的無恥巫祝!今晚之前若不滾出來,整個南桂城都會給你陪葬!”

“這又是什麽?”

石青抱緊魚草喊道。

“白骨將軍,是只有亂世才能養出的鬼魅,需身經百戰之勇士,死後曝屍荒野,未經安魂,才……”李朝霜解釋到一半,突然又笑道,“但也不用擔心。”

那白骨巨人聲音尚回響江面上,阿暈猛地揮手,一道金光如線,迸射向它!

待如線金光插入巨人白骨眉心,江邊眾人才赫然看清,那是一枚金黃燃燒光焰的長羽。

它穩穩紮在上面,下一刻以它為中心,野草吹又生。

江邊眾人不由屏住呼吸,看到白骨巨人倒下,白骨散落,砸入江中,化為一座綠草茵茵,百花盛開的沙汀。

心中剛剛生出恐懼的南桂城百姓們:“……”

百姓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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