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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忠人之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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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越發激烈,每日都有前線的傷員被擡下來,光靠著部隊的醫院根本來不及救治,一部分的教會和醫院也承擔起了這一任務。

但這不是一件沒有風險的事,日軍明確規定各處不許救治收留軍隊傷員,且總時不時會四處去查處,若一經發覺,不但傷員性命不保,就連收留他們的人也會遭殃。

但往往這種國難當頭的時刻,國民卻難得的團結一心,這就是為什麽日軍有時候即便搜了大半個城市,都找不到幾個軍人的原因。

“院長,剛才又送來兩個。”

小護士匆匆忙忙跑了進來,此刻躍春正忙著在給兩個被炮彈炸傷的士兵做截肢手術,他已經滿頭是汗,眼裏充滿了悲憫的神色。

“趕緊推去隔壁,讓空著的醫生過來幫忙,快!”

看了一眼,躍春便繼續扭過頭去做他的手術,眉毛扭到了一起。

他的面容和醫生這個職業很相襯,看起來就是一張讀書人的臉,算不上英挺,倒也俊秀。

從昨天半夜到現在,他一直在手術臺邊,沒離開一步,沒喝一口水。

這樣下去該如何是好,先不考慮日軍會不會搜過來的因素,就連**和醫用消耗品的數量也越來越少,他已經動用了備用倉庫裏的存貨,若是再不接到補充資源,恐怕也難撐過多久。

真不知道阿次那裏是不是有最新的物資情報,早上一大早他讓阿四送那個孩子回去,卻也不方便讓劉阿四去直接跟阿次打聽。

算了,還是等手裏的事情忙完,自己直接跑一趟小石頭胡同來得妥當。

躍春正這麽想著,又開始專心致志埋頭自己的工作。

他作為一個中攻弟下D合並新一組的組長,必須挑起各方面的擔子,雖然這個身份是個很好的掩護,可也不能掉以輕心。

敵人太過兇險,狡詐,雖說他那麽多年都投身在這危險的事業裏,還是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不出差漏。

砰砰——

耳邊傳來了槍響,躍春望了望門外,該死,再給他一分鐘,手裏這個病人就可以處理好了。他聽到外面走廊裏傳來了奔走聲和尖叫聲,他沒有停下手,繼續著收尾工作。

“推他到裏面去。”

把轉移病人的工作交給了身邊信任的小護士,夏大院長來不及給自己擦把汗,便沖到門外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群日本兵正在他的醫院裏胡作非為,借著搜查軍人為由,砸門毀墻的不算,還有無賴的狗東西,追逐著幾個尖叫著四處逃跑的小護士。

狗娘養的!

躍春低聲罵了一句,上前將兩個嚇得魂飛魄散的姑娘護到身後,沖她們指了指身後的樓梯,“趕緊走。”

眼見花姑娘到手的日本兵這下被惹毛了,兩三個一群圍上來就用銀晃晃的刺刀對準了夏躍春。

“你的,什麽的幹活!”

“我是這裏的院長!”

他狠狠一瞪眼,吼了一聲,從後面走上一個像是帶頭的,上前打量著他。

“我們是奉命來搜查有沒有軍人藏匿,你是院長,你要配合,否則……”

“軍人?我這裏是私人醫院!不是部隊醫院,我看你們是故意妄為!前面三扇門,是你們砸壞的吧,還有那邊兩堵墻,誰讓你們當靶子的?還有!少在這裏給我露出這副嘴臉,非禮我這裏的護士。”

“我們還沒有搜查完畢。”

“我不允許你們……再對這裏任意非為!”

躍春向前一步,直直地擋在了他們的面前。

他知道身後不遠的房間裏,就藏著密道,那些受傷軍人正在被轉移,而自己不能讓這群混蛋,再向前一步。

“那你就是和天皇作對!你就得死!”

領頭的日本兵拔出了槍,舉了起來。

“我管你天皇地皇,在我夏躍春的醫院裏,我說了算!”

其實他也不知道還能拖延多久,卻還是故作鎮定地在和這些蠻夷人糾纏,腦中還在思考著接下來的方案。

“夏院長!”

有人叫他,躍春一回頭,只見劉阿四從身後的窗戶裏躥了進來,兩樓的高度並不算高,看來阿四是直到了他被圍堵的方向,才特意找了這個窗口上來的。

盡管身邊只是多了一個人,躍春的心到是瞬間平了很多,沒了先前那種熱鍋上螞蟻的感覺。

他終於直到,為什麽阿初帶著劉阿四總是那樣的自信冷靜,一個忠誠貼心的助手,往往勝過一個沒用的後援團。

而劉阿四這種人,只要一個,就足夠了。

阿四擋在了他的面前,背影挺拔又充滿了殺氣,一身黑色的西裝會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

這就是黑道上人物的氣場?

看到他欲要伸手向後去摸槍,躍春靠上前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

阿四楞了楞,聽到了躍春在背後的低語,放下了要拔槍的手,點了點頭。

“別動槍,聽我的。”

他手不自覺地甩出一個角度,手臂作出了一個掩護的動作,把躍春完完全全地擋到了自己身後。

“你是什麽東西?”阿四的突然出現顯然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領頭那個拿槍指著躍春的日本兵也被這一身黑的男人嚇得往後倒了兩步,心裏直納悶這是什麽人。

醫院和醫生,自然最容易聯想到的就是白色,而這個一身漆黑的反差,真的有點讓人震驚。不善言辭,終日沈默的劉阿四,還真的不擅長應對唇槍舌戰,他啊,能在真槍實戰裏應對自如,卻還天生和這張

嘴無緣。

“他不是什麽東西!”背後傳來了躍春鎮定的聲音,“他是個中國人!你們這群在別人土地上為非作歹的狗東西!滾不滾?我告訴你們,法租界的巡警很快就會到的,你們這是擾亂秩序!”

夏躍春趁著這嘶吼的機會,貼近阿四耳後,“走廊裏不要拔槍,你一個人能解決幾個人?”“就眼前這些的話,全部。”劉阿四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神色,雙眼直視前方,輕聲回道。

“好,我會想辦法把他們逼到後面房間裏,進去以後,幹掉他們。”“好。”躍春往前跨了一步,和阿四並排,露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我們搜查完自然會離開。”聽到了法租界,是個有半點腦子的人就該明白利害關系,對方明顯也有了收斂。

“好,那就請回吧。”躍春故意側過身體,擋住了斜後方的房間門,這一招,再自然不過。果然引起了日軍的註意,帶頭的上前推開躍春,就徑直走了過去。“查完這間房我們自然會走。”

他想當然地認為,院長親自擋在那裏想要遮掩他們的視線,這間房裏定然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卻殊不知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進了夏躍春的圈套。

“這裏不行!”躍春心中暗喜,嘴上卻這麽裝著著急地叫了一聲。

“都給我進來!”帶頭的一聲令下,身後的人全跟都著他沖進了那間房裏。上當了,那間房裏除了一些老舊的人體模型,什麽都沒有,沒有藥品可以不計損失,沒有易燃物就算是開槍燒起來也沒關系,

更重要的是,移開兩堵書架的後面,就有一個密道口。

即使全部把人解決了,也能讓他們就這麽失蹤得不明不白,還不用偽造火災什麽來擾亂視聽。電光火石間,阿四和躍春就跟著進去順手帶上了門,等到裏頭四處翻騰那些骨骼肌肉模型的日軍聽見一聲槍響

後,就已經三四個再也見不到天日。

劉阿四的動作極快,拔出槍的瞬間,就是一槍斃掉一個,順手轉個向,又解決一個。夏躍春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他如此精準的身手,組裏的行動他也基本不在現場做這種技術活,所以對槍炮戰事並不是

十分有經驗。

“夏院長你放心,我一會就好。”阿四特意回頭關照了他一聲,那表情好像有點糾結,躍春向後一步靠在門口,納悶著是不是阿四覺得自己在這裏礙手礙腳了。

槍聲隨著阿四矯健的回旋再次響起,不過對方顯然也不會一直像方才那樣被殺個措手不及,陸續開始舉槍想要反擊。不知該說是這群笨蛋使槍不利索,還是那槍耍起來太覆雜,還沒等他們支好槍,就又損

失了兩個,阿四已經騰空躍起,飛起一腳,掀掉了一桿已經瞄準自己的槍,然後一槍爆頭,看著血花四濺,又一個敵人倒下。

“別想跑!”領頭的那個看著底下的人一個個倒下,自知不妙,便想跳窗逃逸。躍春心想著引他們進來就是要他們有來無回,將他們一舉殲滅,若是逃走一個,那就前功盡棄勢必會給日後惹出麻,於是抓

起旁邊一個玻璃瓶向前兩步就扔了過去。

他的臂力顯然很不夠,精準度也差得遠,瓶子還沒砸到敵人就落在地上碎了。

欲要逃走的敵人似乎也驚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不過一秒內的光景,就被趕過來的阿四一腳踢倒在地。身後還有兩個沒解決,阿四轉身拔槍對準了敵人,這兩個手中有槍稍稍難纏,阿四抓起一張桌子直

接當成掩護擋在身前,躲開他們的槍林彈雨後,精準地送了他們一人一槍,正中心口。

溜了一眼滿地的屍身,鯉魚挺身繳起敵人的槍,他知道,身後還剩一個,就要大功告成。“阿四小心!”剛要轉身他就聽到了槍響,就感覺猛地被人撞開,力量不算太大,但是能感覺到對方使出的是全

身的力量。

阿四踉蹌地往旁邊倒了兩步,立馬站住身,那個先前被他一腳從窗臺上踢下來的混蛋,居然已經站起來了,比他預想還快地掏出了槍。

槍聲已經響過一聲! 他一扭頭看到了倒坐在地上的夏躍春,剛才撞開他的人是夏院長!

阿四驚了,很難想像,連槍都不會用的夏院長,又是砸玻璃瓶又是來掩護自己。剛才是多虧他沒讓那混蛋逃走,這會又是多虧他自己才不至於被暗算。

可是,他看到了地上的血,夏躍春擱在地上的腿,正在流血。瞬間有種怒火沖天的憤怒感,上前就是一頓拳腳相加,看著敵人在他的伺候下東倒西歪,手舞足蹈,最後用槍射成個馬蜂窩,直到手中那把槍

再扣不動。

這種不冷靜的舉動,他何曾有過。扔掉手裏的槍,阿四蹲下身去扶躍春,看到了他額頭上的汗如雨下。

“夏院長!夏院長!你怎麽樣!?”阿四頭一次發覺,自己說話居然會有情緒在裏頭。

“阿四,一共多少人?”夏躍春喘著氣,從來不怎麽受傷的人,此刻正疼得要命。

“十一。”阿四皺著眉清點了一下,扶著躍春的手沒有放松。

“好,書櫃後面就是一個密道的入口,幫我把他們拖過去,把子彈處理了。”

夏躍春一邊吃痛地皺眉,一邊還在冷靜地吩咐阿四。

“夏院長……你的傷……”阿四是個聽令即辦的人,還真的很少會因為別的事情轉移了對命令的註意力。

“趕緊去,我沒事……死不掉。”

“好……”

阿四用最快的速度,將橫七豎八的屍身全數拖到密道的一件儲藏室堆放,回到案發處低頭看著滿地的血。

“那這些?”他看了看還坐在地上的躍春,那張平日裏溫和的臉已經齜牙咧嘴,不知道還該不該問怎麽處理這類的話。

“不用擦了……這後面就是血庫,你去把四種血型……各拿一袋,灑在地上……近來哪裏都藥品緊張,血庫告急,偽裝成有人想要來搶劫的樣子……其他的,我會找人來處理。”

阿四繼續照辦,依然用很快的速度,這下他再也不忍心就這麽讓夏躍春繼續癱坐在地上,用力駕著他的雙臂把人從地上拖起來扶到一邊椅子上。

“你幫我打個電話給韓局長,然後陪我從密道出去,去找阿初。”

“夏院長?怎麽樣?”

阿四幾乎是駕著躍春整個人連拖帶拉地在密道裏走著,躍春粗重的喘息不斷傳來。

“呃……”夏躍春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個狀況,只覺得腿後疼得厲害,上一次擦傷明顯要比這次好得多,難道子彈還在裏面?

天啊……這麽一想,都嚇得心一顫,他自認為不是個很大膽的人,只要想著那種取子彈的場面就禁不住害怕。

“怎麽樣?”

“疼啊……還能怎麽樣……”

面對阿四只會問怎麽樣,他還真的沒法回答了,只能哭喪著臉,發洩一下也好。

“疼啊?”阿四還真的是極不會說話,又多一句廢話,“當我沒問,不行……還在流血,還是先處理一下,

否則等到老板那裏,血都流幹了。”

“好……前面轉彎,有間我的小醫療室……”

不敢讓他再撐著自己走,阿四直接將人背起,飛也似地帶到那間診室放到了床上。中彈的位置在大腿後側,茶色的西褲上已經一大片血跡蔓延開,傷的位置還真不易自己查看。

“夏院長,我幫你看下。”阿四是個在槍林彈雨裏行走的人物,自然對這類的傷也熟悉不過,二話沒說地就去撕那一處的褲腿。

他原本只是想撕個口子,卻不料用力太猛,從大腿中間一開而上,要不是撒手快,直接就撕裂褲腰了。血還在汩汩冒出來,阿四捏住了那處傷口,惹得躍春疼得大叫起來。

“你輕點……”該死的,他最怕疼了,阿初老是嘲笑他這點,還拿革命戰士這種字眼諷刺他。誰說革命戰士就不怕疼了啊。

“還好……子彈沒留在裏面……”阿四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松了一口,阿四也怕,很怕萬一要取子彈,更怕是那種平日裏兄弟們直接上刀挖的陣勢,他不是醫生他只會這種粗魯的辦法。幸好沒有,要不然,真的覺得夏躍春會挨不住。

“那怎麽那麽疼啊?”

“打穿了腿後的肌肉,這樣的傷口,以前兄弟們都是直接讓醫生縫合就是了。”阿四檢查著傷口,一邊止血,看著那露出來的白皙的腿,盡量輕緩地擦拭著血跡。躍春的臉看起來圓潤,身子骨卻沒想象的壯實。

“哦……我懂了……你會縫針麽?”躍春指了指房間裏的櫃子,“那裏有縫針用的東西,這個位置我自己縫不到,能幫我下麽?”

“我會……”阿四在道上的確幫兄弟縫過針,只是他覺得要給個文人醫生縫針,怎麽就讓他不自覺的緊張了?

“那你來吧。”躍春疼得恨不得直接暈了算了,實在無心再顧慮別的,索性往床上一趴,自顧自睡了的樣子。阿四拿齊了東西回到他邊上,左看右看又猶豫了起來,視線上移,不禁看到了一片白,先前被他扯得太用力,從褲腿直接扯了一個天大的口子,這不連內褲都露出來了。自己到底看什麽啊?阿四抽了抽嘴角,皺了下眉頭,回過神來,一針下去。

“啊喲媽呀!!!”睡過去的躍春直接就被紮醒了,疼得差點跳起來。“你……你怎麽不打麻藥啊?”

“麻藥?”哦,醫院裏做手術用的吧。在道上的時候還真沒那麽好的條件,兄弟們也就咬咬牙硬挺了。這麽一想,阿四又縮回了手,看著夏躍春滿頭的汗,心中居然好像也被針刺了一下似的。

“算了。”躍春掙紮著起身,看了看傷口的狀況,“也沒幾針,你繼續吧。縫都縫了,我也不想撤了再重新來。”

“哦……”阿四總覺得自己不敢下針了,每一次紮進那肉裏,他都覺得手抖,尤其聽到夏躍春的痛呼,那就更加心中不是滋味了。手腳還算利索,不過一會的功夫,阿四醫生算是縫合完畢,躍春看了下,擠出一絲笑,“手藝可以,下次來幫我給病人動手術算了。”

“夏院長,我……”阿四想說您別笑話我了,但此時他又覺得心裏最想說的是另一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心裏簡直一團亂,在刀尖上舔血的殺手,他懂得忠臣,知道服從,卻還真的從來沒有,被人保護過。韓局長救過他的命,他自然應該報答。可在戰場上,夏躍春還是頭一個為他劉阿四擋了槍子的人,最荒唐的是,他還是一個不通武鬥的人。

“哇——阿四!”躍春的叫聲讓他回過神,還以為是不是又劇痛難忍了。

“你……你……你太狠了吧,撕個口子就算了,你把我整條褲子都撕壞了啊!”夏躍春真是哭笑不得了,他回頭看到自己白花花的內褲,簡直就想給劉阿四一個爆栗啊。

“我……您不介意就穿我的吧……”阿四還真是不會說話到極點。

“我穿你的你穿啥?還不被阿初笑死……我困了,要不今天不走了,明天你帶我去找阿初。今天就在這湊合夜睡吧。你腿腳快,幫我回院長室那套衣服來。順便……看一下外面的情況……”躍春雖然一副慘樣,不過頭腦還是異常清晰。

“好……我就去……”阿四點了點頭,走了出去。才走兩步,又返回來,拿起放在後面的被子,蓋到了躍春身上。夏躍春已經有點意識模糊地睡了過去,只是下意識地覺得身上暖和了起來,當然他全然想不到,那個木瓜劉阿四還會給人蓋被子。這混亂的一夜,他疼得七葷八素,睡得昏昏沈沈。而劉阿四,心中七上八下,忙得要死要活。

雖然說是三月初春的季節,但是,晚上還是很冷,所以緩上一夜,也是明智之舉。另外,若不是致命的事情,躍春也不好意思大晚上去打擾阿初。他知道俞曉江那個白菊= =花的故事,他當然更知曉阿初的性格。

這大晚上的,還是不要去打擾了人家的好事,否則,就是自討沒趣。

第二天,等阿四通知了阿初以後,擔心著好友的阿初還是冒險過來看了夏躍春的傷勢,對於阿四那個縫合的傷口皺著眉頭,嫌棄不夠專業,最後不顧夏躍春的痛呼跟抗議,硬生生拆掉阿四的勞動成果,重新無麻藥縫合讓夏躍春再一次經受了一次痛得死去活來的經歷這樣的過程,阿四聽著那個殺豬死的慘叫,心裏也被叫的毛毛的。很不是滋味。

1941年,冬

阿初和阿次在小石頭胡同裏潛伏的生活已經不知不覺過了一年多了。

阿次小心翼翼的負責電臺接受的時候,阿初就負責同外界傳遞消息往來。盡管行動非常危險,時局戰事也越發吃緊,但兄弟兩個還是互相扶持著,堅守著陣地,為遠在重慶的軍統,遙在延安的戰士們送去消息。

潛伏的工作很隱秘,特別是在日本特工的76號行動愈發激烈以後,大批大批的有志之士被抓,被謀害,而阿初能做的卻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甚至有時候,他走過街角,看到有人正被日本兵拖著走,他用盡全力握住了雙拳,卻只能默默地從他們身邊小心翼翼的走過,這就是潛伏,是他要學習的隱忍。學會向阿次一樣忍下怒火,忍下無奈,忍下痛恨,只為了某一天能夠將所有累計在心裏的力量爆發出來的那一刻洶湧澎湃。

這一年,冬天來的特別快,早早的就開始天寒地凍。因為日本軍那邊查的越發嚴苛,小石頭胡同這邊的條件也就越發艱辛,戰爭沒有停,物資在戰事中卻慢慢變得緊缺,現在想要在租界以外的地方買到好菜已經不太可能了,阿初只能自己下手在胡同天井裏種些蔬菜瓜果講究,甚至最後還養了兩只會下蛋的老母雞,只是到冬天,這樣的日子就顯得難以湊合,不得不謹慎的到靠近租界的地方去偷偷的買一些菜,而且為了怕引起不必要的懷疑,他還只能自己去排在貧民的隊伍裏,買那些富裕人家扔下的菜皮之類的東西。

因為條件不好,大家都瘦了些許,阿次原本就不胖,現在就更顯得清瘦的讓阿初看著心裏就疼了,就連原本胖嘟嘟的阿福最近也只往高裏竄著長,臉卻越發得尖起來。

最討厭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寒冬臘月裏,上海陰冷的天氣,以往住在大宅裏都覺得有寒意會往骨頭裏鉆,就更別說如今生活在這種地方,連個炭火都沒有的情況下了。唯一一個熱水袋還是一年前阿四偷偷帶過來的,因為阿次腿傷問題還有前幾年中槍以及早些年幾番打鬥留下的一身傷患,每到陰雨時節,或者寒冬臘月,身子骨就會覺得沈的慌,就像整個人被浸在涼水裏那樣,骨頭縫裏透出絲絲涼意的疼,尖尖的像誰用針在戳著骨頭那樣。

說不清道不明卻又強烈的酸痛感。特別是晚上睡覺,就會覺得更涼,從睡下去到起來,整個被窩竟然都是冷冰冰的好像整個人都沒熱度似的。

每每看到阿次忍耐的皺眉,阿初就心疼,三番兩次的強調才讓阿四冒著危險送了一個熱水袋過來,好用來給阿次捂熱身體。本來阿初覺得一個熱水袋還不夠,要再拿一個,但這段時間因為風聲太緊,連阿四都不敢靠近了。

這想法也只能作罷。

天寒地凍的,阿福穿著棉衣,但小鼻子還是凍得拖著兩條長長的鼻涕。

“阿嚏”的一聲,吃著飯,卻不得不側身把鼻涕給擦了。阿福吸了吸鼻子,堵堵的。

“喏。”阿初遞過去一塊手帕給阿福擤鼻涕,伸手摸了摸阿福的腦袋,觀察了一下,沒什麽太大問題,估計就是小孩子被凍出來的,現在這種條件下也只有等天氣回暖自愈了。

阿次在一邊安靜的扒飯,等吃好,他放下手裏的飯碗,一個人搖著輪椅進了屋子,不一會兒又轉出來,將手裏的東西塞在阿初腿上:“大哥,這個熱水袋給阿福吧,我用不著。”

“我不要。”還沒等阿次說完,阿福眼尖,已經叫起來:“用不著啦,我不冷,你看我穿了那麽多。”

“給你就收下!”阿次擡頭看了一眼說。阿福立刻就噤聲了,對他來說,阿次一瞪眼,說一句就比阿初管用的多,雖然阿次平時很好說話,也經常被他在一邊搗蛋,但是有時候,他看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有一種威懾的氣場。其實,阿次是一個心裏裝著很多感情的人,雖然他從來都不說,但是他對阿福的關愛比阿初而言只多不少。

“那你……”阿初只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沒有反對也沒有讚成,於理而言,阿次是對的,不能讓孩子受苦,於情而言,他私心的卻更不願意讓阿次難受。

“我沒事。”阿次笑笑,“我這麽大個人,還會凍著自己不成?”

阿初也跟著笑笑,握了握阿次的手,掌心還是冰涼的。夜深了,阿福已經被催著睡下,阿次也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放下手裏的文件和耳機,捶了捶已經有些酸疼僵硬的肩膀,然後轉過輪椅準備去休息了。

等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大哥阿初端了一盆水進來,熱氣騰騰的正冒著煙霧,他驚訝了一下:“我已經洗漱過了呀?”阿初沒理他,徑自將面盆放在地上,拖了個小板凳在阿次面前坐下以後就要去脫阿次的鞋襪。

“大哥你幹嘛?”阿次驚愕起來。

“給你按摩一下啊,你不是睡不好嗎?”阿初嫻熟地將阿次冰冷的腳泡入暖水裏,在用毛巾將面盆蓋起來,盡量不讓熱氣外溢。

冰冷的肌膚被水溫燙到的一瞬間讓阿次抽了下氣,但習慣以後,漸漸被溫暖的感覺所牽引著讓眉頭舒展了開來。阿初甩了兩下手上的水,伸手趁著這個機會揉按阿次的小腿。

酸麻又帶著痛楚卻讓阿次感覺非常舒適,阿初雖然不是推拿科的醫生,但好歹有些藥理知識,慢慢摸索著很快就掌握了門道,漸漸將阿次的腿搓熱了。他要做的就是讓由於一直坐在輪椅上的緣故,得不到充分活動的腿部用正常的血液循環,這不僅能幫助腿部肌肉保持彈性,不至於畏縮,也有助於晚上的睡眠。等阿初作好腿部按摩,阿次還是沒有出聲,只是臉有些泛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羞。阿初卻還是一臉正經像以前在春和醫院給病人動手術那樣正經的表情,掀開了面盆上的毛巾,擰了一把,將阿次的腳擱起來擦幹,然後就著熱水的溫度做起了足部的推拿和按摩。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未曾走動的關系,阿次的腳,纖細白嫩,被熱水泡過以後更加白裏透紅,非常好看,阿初細心的做著按摩,握在手裏卻有種不想放開多捏兩下的沖動。當然由於他低著頭,手下的動作也未曾變化,阿次當然是不知道此刻阿初的心態的。他的大哥竟然如此細心的能為他做到這一步,阿次說不出是感動還是什麽太過強烈的情感讓他此刻微微覺得發顫。

終於阿初完成了按摩,洗了手,將阿次的腳擦幹,再將自己的手擦幹以後,就將阿次抱起來放進大床上已經鋪好的被窩裏。蓋上被子的那一剎那,阿次露出了驚愕的甚至不可置信的眼神。被子裏面是暖的!他擡頭困惑的看著阿初。

怎麽可能!

熱水袋不是……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被阿初領先在嘴唇上親了一下,“我暖過了。”阿初笑著捏捏阿次的臉:“怎麽舍得讓你在冷冰冰的地方躺一晚上,被窩不熱也不舒服不是?”

阿次的眼眶一下子泛了些紅,有些潤澤的東西在眼角晶瑩,“大哥……”他低低地喚了一聲,卻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麽。說謝謝麽?他大哥一定會笑著說他是個傻瓜。說愛你嗎?他這輩子真的不敢總是將那個字掛在嘴邊。他想來想去卻想不出更好的句子,只能靦腆地笑笑。

“不用說,我都明白。”阿初在嘴角抿開了微笑,仿佛初春暖陽:“你是我的阿次,不對你好,我對誰好啊。”撫摸著阿次的頭發,阿初由衷微笑著,因為阿次的工作經常需要熬夜,阿初卻需要白天行動還要負責照看阿福,所以他們兄弟兩個分開房間休息。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過了好幾天才知道阿次晚上睡不好的事情,為此他心疼了好久天。

“我要睡這裏。”阿初端掉面盆以後,又回到了阿次的房間,阿次這個時候已經脫了衣服正準備躺下來,看到阿初宣告性的站在床邊上,一時間楞了。

“不說話我就當同意了啊。”阿初關掉床頭燈,脫掉衣服爬上床,兩個大男人擠一張床就將這張床擠的滿滿當當。躺下以後伸手勾住了阿次,將身體貼著,手掌摩挲著阿次微涼的手心。阿次本來身體還沒有暖和,這一下被阿初摟住在懷裏,被溫暖的不僅是身體……仿佛連靈魂都一下子落入了春季。“大哥……”緊貼著的身體除了能感覺到阿初的溫度,當然也能感覺到阿初的欲望。

阿次楞楞地說:“我……”

“我什麽都不做。”阿初接過他的話,在他耳邊柔聲說:“你放心睡覺,我不是那麽沒有節制的人。不要想太多,這沒什麽的,我要對你的身體負責……”

阿次本來已經想開口說抱歉……卻被阿初的後半句話將想說的都哽在嘴裏,只能沈默。

他的大哥果然太了解他了,什麽都明白,什麽都理解,甚至明明知道危險卻一直都在支持他,這麽想著,心裏泛起了漣漪一般的酸楚之情,有些東西就好像控制不住似的隨著溫暖就要湧眼眶,阿次扭過身體背對著阿初,緩緩閉上眼睛。

不讓阿初發現他的異樣。大哥,我愛你。

他在心裏默默地想,我的一顆心,除了交給國家的那些情感和力量之外,我將用盡剩下的一切來愛你,我的大哥。

他在阿初的懷抱裏,帶著溫暖和酸楚慢慢進入了睡眠,一夕無夢,今夜終有了一夜好眠。

每天醒來,若是好天他都能見到初生的太陽,還有阿初的笑容。

倘若是雨天或者陰天,即使窗外沒有光芒照耀,還是有阿初的笑容陪伴。阿次知道自己已經完完全全離不開這份感情,越是患難,越是能見真情。

曾經那些相對美好和平的日子裏,他卻只會和他的大哥鬥氣,想到初遇時還在審訊室裏擺出警察訓小偷的架勢,就不禁覺得好笑。這樣一路過來,如夢如幻,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在生死門前徘徊,在閻羅王跟前溜達,阿初就像個神一樣,每次都能把他救回來。

以身試毒的時候他就以為死定了,但是活了,當初還以為躍春的紮針是阿初報覆自己的手段,那時候的他還真是小兒科。車禍的時候不省人事,在夢裏他就夢到阿初來送他,以為必死無疑,但是還是活了,阿初為了救他不惜抽了大量的鮮血。他是稀有血型不是隨隨便便可以輸血,可他們的血融合了,這一刻,心也靠攏了。

茶室赴約他是抱了必死決心的,可不知道怎麽的,從阿初身上扒下來的衣服都是救命的神器。他在失憶期間養好了傷,等到記起一切的時候,他不得又一次感嘆自己的命大。他76號受刑的時候,依然是抱死的決心,可阿初來了,他又被救了。雖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還是活得好好的。環境惡劣,條件艱苦,他也不再如從前那般,卻多了一種情感。

雖說不知打何時起,他就模棱兩可地接受了阿初的愛,可真正讓他享受,甚至沈溺於這種愛,就是在這個小石頭胡同的閣樓上開始。阿初的懷抱是那樣的暖和,他越來越感謝老天讓自己活著,再也不恨自己累贅,再也不去想什麽詬病。

阿次會欣地笑了,很甜蜜地笑。

“醒了?傻笑什麽?”還以為難得他比大哥醒得早,只不過是自己胡思亂想了幾分鐘,便又輸了誰先起床的比賽。

“沒……沒什麽……”阿初依然送上了早安的親吻,讓阿次紅了臉。“昨晚睡得好麽?”

“好。”他絕對沒撒謊,入冬以來睡得最好的一覺,便是昨夜。

阿初的手在被窩裏摸索,抓住了阿次的手掌,撫摸著。“恩,果然,不像前幾天,跟冰坨子似的。我去打水來給你洗漱,早上吃面條好麽?天冷還是吃點熱騰騰的東西,好暖胃。”

“好啊。打個雞蛋。”

“哦,行。”阿初笑笑,寵溺地摸摸阿次的頭,“我知道了。”

雖然他們比一般的窮人要過得好,可夥食必然大不如從前,少肉少魚的時候,就連雞蛋也成了好東西。阿次這個要求,其實只是為了讓阿初一起吃罷了,無論是白煮蛋還是荷包蛋,都只能自己一個人吃吧?就算想要推給阿初吃,也一定會被他以各種理由拒絕掉。

什麽身體不好的人要多吃啊,大傷剛愈的人要多吃啊。總之平日裏,只要是做整個的雞蛋,他就只看到自己和阿福吃過,卻從來沒見阿初吃。每當問起,阿初永遠說他去外面吃過了,還要給他吹噓茶葉蛋怎麽怎麽香。他不忍心去揭穿,大哥伶牙俐齒,可就這點上犯了傻,既然有那麽香的茶葉蛋怎麽可能不帶回來給自己吃。

分明就是撒謊,出去任務還有心情吃茶葉蛋呢,不吃著子彈炮彈就已經算你走運了。所以阿次才開始要求蛋花湯啊,或者是下面條時打個雞蛋之類的,只有這樣,阿初才可能分食。“阿次,阿次!”下樓去煮面的阿初一邊叫著一邊跑上樓,聽著聲音很是興奮,就好像是發現了什麽稀奇玩意兒的孩子。他端著個碗跑進來,臉上洋溢著笑容。

“大哥,怎麽了?”阿次疑惑,穿好了衣服坐到床邊,把身子向外挪了挪。“你看!”阿初把碗遞了過來,碗裏頭是一個打開的雞蛋,透明的蛋清中是黃澄澄的蛋黃。不同的是,中間並不是一個圓圓的蛋黃,而是兩個小圓合在一起,構成一個橢圓,中間明顯因為長期貼合在一起已經有明顯的貼合線,就好似一個雞蛋的形狀,不難想像還沒敲開蛋殼時的樣子。“雙黃蛋?”雖然不是什麽世界奇觀,卻也不是那麽多見,阿次心裏一樂,這下好了,看來今天這頓面條裏蛋花量夠足,他一定要阿初多吃點。

“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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