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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桃代李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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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阿次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屋外淡淡的陽光,那晨光本該很美,只是在他眼裏卻著實不令人愉悅。

他以為昨夜定然無眠卻挨不過歡愛後身心舒悅的疲憊倦意在阿初的臂彎裏沈沈睡去,直到此刻他嗅到早晨清醒凜冽的微風氣息,該醒了,該來的總是會來,就好像這一夜總是要過去的。

只是他自己還閉著眼睛不願意醒來,一夜就這麽過去了啊,眼圈驟然微微有些發熱,阿次在心裏輕輕嘆了一聲,大哥,是自始至終最無辜的人,也是他最放不下的人。

“早。”

忽然唇上覆下一個輕軟的吻,阿初的聲音在耳邊綿軟微笑:“昨夜裏累著了吧?”

阿次睜開眼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阿初,這麽一瞬間他多希望人生似泡影輪轉,一切恍惚如夢。

可惜終究不同。

“我不累。”阿次慢慢地回答。

阿初摸了摸阿次的腦袋,滿臉都是心滿意足,迅速套上自己的衣服下床,然後從櫃子裏拿了阿次的幹凈衣物放在床頭“再躺一會兒,我去做早餐。”

“嗯。”阿次應了一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阿初轉身離開的樣子。

阿初不曾回頭,所以沒看見,也不知道,有那麽一行眼淚劃過躺在床上的這個年輕的革命戰士臉頰,滲入枕邊了無痕跡。

阿初在廚房往他的法式番茄蘋果沙拉淋上沙拉醬汁,那是他早點的一部分。

他一邊哼了幾句自己也不知道哪裏聽來的小調,顯得心情非常愉悅,一點也沒有下午就要去赴生死之約的自覺。

“老板”劉阿四捧著一個黑色的袋子走進來,“您要的東西到手了。”他恭敬的站著,沒有說昨天為了這個東西在鬼市場裏整整找了一夜,才最終找到了滿意的。

“好了?”阿初擡起頭看了看阿四:“辛苦了,放在我書房的桌子上去,然後下來跟我們一起吃早飯。”阿初淋好醬汁又去翻弄烘烤好的面包吐司往裏面夾上煎蛋和培根。

“是,謝謝老板。”阿四回答。

“我能活到現在是多虧了你。”阿初忽然道:“我是認真的,你不用推辭。”

阿四把剛想推辭的話活生生吞回肚子裏,“是。”他點了下頭,然後捧著東西向阿初的書房裏走去。

阿初最後往爐子上熱牛奶,被劉阿四捧在手上的是他特意吩咐阿四務必親自要去找的防彈衣,以天然纖維織物為服裝襯裏,配以鋼板制成的防彈衣,再加上厚實的真絲表層,美國出品,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救了無數上赴戰場的將軍的生命。

有了那件東西,下午能活著回來的概率約莫還能再增加百分之十五。

他榮初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俞秘書。”奉命要與俞曉江一同去小石頭胡同32號秘密潛伏的阿次最終還是站在青石板的磚橋上停住了腳步,“你先回家等我,我會回來的。”

俞曉江鄭重地說:“你要去哪兒?”

“去和我大哥告別。”阿次看著俞曉江的眼睛。

“你不是早上剛從那裏離開嗎?” (高能……俞妹子你是不是想說 你丫昨夜不就睡在那)

“但是我必須去一次,也許將來都不會再見了。”

“阿次!”俞曉江和楊慕次相處多年,是同伴,是戰友也是知己,如果說她不愛阿次,那是不可能的,但她與雅淑,與李沁紅不同之處就在於,她懂得克制,她將那種愛慕之情轉化成陪伴和關心。

她以為這一次她能長久的陪伴下去,然而此時此刻阿次的眼神告訴她,她錯了,錯的徹徹底底。

俞曉江憤然地叫起來,“阿次,你能不能……”

她的話哽咽在喉,楊慕次,是一個永遠都不能放下感情的人,尤其對他所愛的人。

能讓楊慕次愛上,那個人非同尋常。

他對於別人的情感遠遠勝過對於自己生命的珍惜,她又有什麽理由去阻止他呢?

對於他而言,她其實什麽都不是。

“能不能早點回來。”最終她的一腔憤然,一腔痛楚化作了無奈,伴隨了淒惶。

“我會的。”阿次咬了下唇。

“我懂你的心,我很明白,我沒有資格阻止你,但是我必須提醒你,在你把所有責任都扛在肩上的時候,你也要對自己負責,還有很多人,很多事都需要你。”

俞曉江臉色慘白,她幾乎想哭,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用什麽身份去替阿次悲傷,她只能期望阿次能夠聽她的一句,哪怕只聽進去一個字……

“原諒我。”阿次毫不遲疑地說。

俞曉江的聲音逐漸軟弱了,她看著阿次的臉許久許久,“阿次,你記住……我們家在掛藍布單的小閣樓上,我會等你回來。”

阿次的眼底包含著眼淚,那不是離別的悲傷,而是對於俞曉江理解他行為的感動,“我答應你,我一定設法回來。”

阿次點了點頭,準備轉身離開,俞曉江,我的上級,我的戰友,對不起……

我明白我的行為不符合一個軍人的素養,但是我違背不了自己的心腸。

請原諒阿次的任性。

“阿次……”

在阿次轉身的那一瞬間,俞曉江的情緒終於幾乎崩潰,她不顧一切的抓住阿次的手臂將他挽留住,撲入他的胸懷,她的淚水第一次肆無忌憚的流淌下來,她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這樣哭過,也沒有這樣苦澀過……

“你真當我不明白嗎?” (明白?妹子你明白了什麽?)

阿次的心被感染上了悲愴,他無法再在這個女子面前掩藏自己的情緒,手上的行李箱跌落在地,他慢慢的環手抱住了懷裏的俞曉江,他不知道是在撫慰她還是撫慰自己。

對不起,阿次在心裏默默的道歉。

俞曉江緊緊地抱著阿次,甚至希望今生永遠都不再讓這個男人離去。

然而最終她還是聽到他說,“我去了,保重。”

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左右不了阿次的選擇。

她看著阿次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盡頭,她眼睜睜地看著,仿佛一生一世的最後一回。

阿初仔仔細細的換上一套嶄新的名牌西裝,從裏到外穿戴整齊,然後對著屋子裏父母的排位上了柱清香。

時針指向下午一點二十,他準備去赴徐玉真的那場鴻門宴。

“大哥!”

正當他準備出門的時候,阿次沖撞了進來,眼神有些慌亂,直到看到他還站在屋裏才松了口氣。

“阿次?”阿初有些意外,“你怎麽還沒走?”

他記得早上阿次出門的時候說是要奉命潛伏去,他本來還想著等今天結束再去尋找阿次潛伏的地方,沒想到阿次這會兒又折回來了。

“我是來跟大哥告別的……”阿次欲言又止,“大哥,你能不能……”

“你別替我擔心。”阿初感動著這楞弟弟這麽惶惶不安,“我一定保證活著回來看你,怎麽樣?”

“大哥,我……”阿次數度將那句“我替你去”徘徊在嘴邊,但他始終說不出口,他明白以阿初的個性絕對不會讓自己去替他涉險。

當然,其實他自己也是一樣。

“呵……大哥,我家在小石頭胡同的閣樓上,如果大哥你……”他不可抑制地微微一笑,“大哥你有事可以到我家來避避風雨。”

“傻弟弟。”阿初心裏受用,嘴上卻還逞能,張開雙臂一把將阿次抱在懷裏,“你放心,大哥沒事的,大哥跟你保證了活著回來,就一定不會讓自己去死,我……”

他話沒說完,只覺得頸後猛然一痛,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一滴眼淚,緩緩自阿次的眼睛裏掉落在阿初背後,滲入衣衫裏,“原諒我,大哥,我不能讓你去。”

一點三十分。

阿次以最快的速度和失去意識的阿初互換衣物,脫阿初衣服的時候,最裏面有一件黑色絲綢質地硬板的裹著好像金屬片似的背心,阿次不知道是什麽,但是時間不容他多想,索性全部一起對調了。(忍不住HC,看劇時候就覺得連襯衣褲子都對換了啊啊啊啊)

然後將阿初放倒在沙發上,甚至細心的給他蓋上自己的長風衣以防他著涼,最後阿次將慎重考慮了許久以後寫下的一封書信放在了玻璃茶幾上。

一點四十分。

阿次最後確認了一下自己的發型,凝望了阿初幾秒,慢慢低頭在失去意識的阿初臉頰邊上印下一個吻,“再見,大哥。”

關上門,邁開步伐,跨入汽車中,“走吧。”

他對等在車裏的劉阿四吩咐。

走吧,如果一定要死一個,我希望死的那個人是我。

走吧,原諒我最後的一次任性,我說過我再也不希望有親人死在我眼前,對不起大哥,原諒我。

……………………………………………………………………

阿初醒過來的時候偏巧下午的陽光撒了滿地。

他聽到自鳴鐘正好敲了四下,四點了……

金色的光暈在他眼前鋪成著,輪廓模糊。

好像一切都融了進去變成了空白。後腦勺很痛,很痛,讓他差不多忘記了自己在哪裏……忘記自己在幹什麽,忘記了自己是誰……

“阿次!”

過了那片刻的空白,他終於想起了頂頂要緊的事情,阿次!阿次!阿次!

剛剛他在和他的弟弟楊幕次告別,剛剛他……

但是現在已經四點了!

一瞬間的驚恐讓他一躍而起,“阿次!”

他倉惶的喊了一聲,屋子裏卻沒有人回答,屋子依然是這個充滿陽光的屋子,但只有他一個人。

而他正穿著他孿生胞弟楊幕次的衣服!

他身上蓋著的是他弟弟總是穿著的那件黑色風衣,然後他自己的衣服沒有了……他手上的風衣因為一直蓋在他身上所以一直帶著微暖的體溫。

那不是知道是屬於誰的體溫。

阿初張了張嘴,理解了所有情況的大腦想到了無數的可能,所有的可能都讓他恐懼的無以覆加。

然後偏生可笑的是他的驚恐在稍後片刻立即被整齊擺放在面前茶幾上的信函驗證了他猜測。

親愛的大哥:

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替你 替父母 替姐姐 去了日本茶室。我要向徐玉真討回家國的血債。我知道此去兇多吉少,可能此生永無再見之日,望大哥保重身體,切勿過度悲傷。阿次不孝,自小認賊作父,長於仇家,性格莽撞,幾番沖撞大哥,蒙大哥不棄,數度援手,救我於危難之中。阿次感念在心,不敢辜恩忘情。阿次此去殉國,有一個很唐突的請求。我希望你以我的名義活下去。我是中共地下黨,我的上線就是我名義上的妻子愈曉江。我家住在小石頭胡同32號的閣樓上。軍統局為實行潛伏計劃,原擬定由我代替大哥潛伏上海 伺機而動。如今我既已魂歸黃泉,這個未完成的任務,我希望大哥代替我完成,繼續潛伏在敵人的心臟。為抗日 為建立我們的新中國而奮鬥。當然 你也可以選擇離開上海,過屬於自己的生活。等抗戰勝利了,你一定要回來。請把弟弟的衣冠與楊家祖墳葬在一起。弟死在黃泉感念兄恩。無論你選擇哪一條路,你永遠都是我所摯愛的親人 我的大哥。保重。

弟 阿次拜上

就這麽幾分鐘,阿初感覺自己完全被抽空了,他表情竭力又痛苦的想去維持平靜,眼眶卻完全紅了。

過來好一會兒,他才哆嗦著摸出打火機點燃了手裏那封信函,看著它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消失,最後變成灰燼,至少什麽都沒有留下,隨著這封信函一起消失的還有他楊幕初的理智。楊幕次!阿初緊緊咬了嘴唇,咬下一滴血珠混在他的眼淚裏……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弟弟的容顏,他的聲音,他的一切。因為此刻他已經決定會作為他弟弟活下去,只要他活著他就會想起失去弟弟的痛苦,看著鏡子就會想起再也沒有這同一張臉會對著他笑。

他不要!

他不要!

淚已經不知不覺得流下,滑入了領口,他伸手進去擦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麽。

他讓阿四準備的救命的防彈衣,也一起被阿次穿走了。這麽說起來,只要不是被爆頭,只要不是同歸於盡的炸彈,阿次應該不會喪命!

不會喪命!這是他奢望的最低底線。

不管變成什麽樣,他要他活著,要阿次活著。

阿次握著刀柄的手狠狠一甩,力透指骨。

一刀封喉,血濺三尺。

“你是楊慕次,不是楊慕初!”徐玉真死不瞑目。

阿次冷笑,終於這個假扮了他母親二十幾年的女人得到了她應有的報應。

血仇已報,家恨已洗。

接下來……阿次冷冷擡頭,看著那些徐玉真的手下持槍而來,要對付那些人,如他這般身手雖是一番苦戰,但是不足為懼,但是今天,他來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活著出去。

阿次笑得輕描淡寫,筆挺的站起來將沾染血漬的長刀扔在地上,他身上無槍,手上無刀,他長身而立,面對湧來的敵人。

“砰砰砰”敵人的槍響了,身上多處被子彈擊中的劇痛讓阿次幾乎無法呼吸無法站立,他膝蓋微彎,但還是努力站直了身體。

渾身浴血,眼睛帶著笑,帶著坦然,帶著一股像火焰一樣的光輝!

這一刻,他的生命如火似地燃燒。

這一把火終將燒盡日本帝國主義在中國犯下的滔天罪孽!

槍聲還在繼續,阿次完全沒有躲避的意思,他急促的呼吸著,全身上下的痛苦已經算不上什麽。

鮮血就哽在喉頭,在那些人以為沒有危險,準備來收屍的時候,阿次用盡力氣從褲腰上摸出一枚手榴彈。

此刻的阿次全身的痛已痛過了極限,仿佛已不再劇痛,他眼角眉梢的笑意讓他看起來來並不狼狽……

這是他最後想做的一件事,粉身碎骨!

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上只會剩下一個楊慕初,只剩下一個,讓軍閥以為是楊慕次假扮的楊慕初!這樣的話,他的大哥就不會再有危險了。

自己原來真的很任性。

他忍不住輕笑,拉開了那個手榴彈……

黑龍會的殘餘手下發出驚駭的叫罵聲,但那些聲音在阿次的耳朵裏已經很模糊。

他最後笑了一下,等待著手裏的炸彈讓一切終結……

……………………………………………………………………

劉阿四自從直到進了日本茶室的那個是二爺不是他家老板,就開始惶惶不安,雖然二爺吩咐了不用再跟著進去,讓他離開,但他還是偷偷摸摸的在日本茶室門口觀察著,等了一會兒抽了兩根煙,裏面毫無動靜。

越是沒動靜,越是心裏慌亂,劉阿四平生第一次不知道該不該聽從指令,他在韓副局長那裏得到的指令就是聽從老板的一切命令,但是二爺……

他感覺二爺看著那個日本茶室的眼神明明就是一種視死如歸的眼神,阿四惶惶不安的想去點第三根煙,結果一不小心火柴燙到了手指哆嗦了一下,香煙掉在了泥地上。

“媽的!”劉阿四煩躁起來,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說。

“砰砰砰”當劉阿四跨入日本茶室,率先聽到的就是槍聲,不好!

心下一緊,趕忙往裏面跑過去,他已經決定不管二爺的吩咐,老板要是知道二爺出了點什麽事情,那後果……

劉阿四私心地認為他自家老板對於這個寶貝弟弟的重視程度勝過一切,“二爺!”

結果,當劉阿四沖進去的時候,看到了渾身是血的楊慕次,一向淡定不動聲色的劉阿四都快嚇的魂飛。

也就是這一刻,阿次掏出了腰上掛著的手榴彈!

“二爺不要!”

劉阿四整個人撲過去都來不及阻止阿次的行為!

眼看著手榴彈就要在楊慕次身邊爆炸,劉阿四心念電閃,急中生智將手裏的槍以槍柄為力點用盡全力向著阿次擲過去!

“轟隆”一聲,手榴彈在日本茶室裏炸開,塵土飛揚,一股濃烈的硝煙撕裂了空氣一般在劉阿四眼前躥升,整個日本茶室為此肢解,那些原本在裏面的人都被濃烈的硝煙吞噬……

巨大的沖擊力讓劉阿四站立不穩,不得不扶住了一邊的石橋,天哪!

他終於明白了一開始二爺那個表情,那分明就是要在此地同歸於盡!

鎮定如恒的劉阿四心裏一陣狂跳,他不知道二爺此刻是不是被他用力的一擲撞離了最危險的地方,就算是遠離了爆炸中心,但是剛才他看到那麽多的槍子打在楊慕次身上,是人非神啊,若真的能活下來那真叫菩薩保佑,上天恩賜。

“阿次!”

背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叫聲。

劉阿四心裏一沈,第一個想法是……完了,老板他……

於是劉阿四看到自己家的老板雙眼通紅的撲過來:“阿次!”

只有瘋子才不會懼怕那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要往裏面沖去,然而他的老板正是這樣一個瘋子。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別攔著我!”

劉阿四當然不敢攔著自己的老板,橫腰一把拖住阿初的是炸毀細菌彈以後剛來回合的夏躍春,當夏躍春跟韓副局長搗毀了細菌彈存放點過來的時候就聽到了爆炸聲,奔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個叫楊慕初的瘋子正在往火裏頭沖。

“我弟弟在裏面啊!”阿初的嘶吼猶如受傷的野獸。

“阿初,阿初啊你冷靜一點。”夏躍春已然完全明白了所有的情況,其實從阿次對他說,我替我大哥去的時候,他就有種預感,然而他還是選擇了相信一個共產主義的戰士會有先大家後小家的理念,也許他確實小看了阿次對於感情方面的重視。

阿初滿眼滿臉都是眼淚,夏躍春險些就要拖不住他,被他往前帶著跑了幾步,“你讓我冷靜?我弟弟在裏面,你讓我冷靜?夏躍春!我不管你什麽共產主義理想,我不管什麽國家大義,天下興亡與我何幹?生靈塗炭與我何幹!我只要我弟弟活著!活著!”

夏躍春只是拼命的努力的拖住阿初,他已經沒辦法再跟阿初講道理,只能妥協著說,“這麽大的火,你進去也無濟於事啊!”

“無濟於事也好過在這裏看著,要是我弟弟死了我就陪著他燒死在裏面!要是我弟弟活著我就是拖也要把他從閻王手裏拖回來!”阿初回過頭用他充滿血絲的雙眼瞪著夏躍春:“你給我讓開!夏躍春,你再擋在我面前小心這麽多年兄弟沒得做!”

阿初向來冷靜,又是個幽默感極強的人,哪怕是多年老友的夏躍春也從未見過他這副情形。

而且還是用這種窮兇極惡的語氣和語調,眼中閃著火光,就好像是人格發生了變化一樣,只見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手帕,隨手在旁邊的池塘裏浸濕。

“讓開。”

“阿初……”

“讓開!”

“小心點……”

夏躍春知道攔不住他,只能讓開了路,阻止的言語改為了善意的提醒。

只能放開了手,他看見阿初通紅的眼睛充滿了近乎歇斯底裏的憤怒和忍耐,最多的還是近乎絕望的痛苦與哀傷,他看見這雙眼睛的此刻,他就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阿初了。

沒有什麽能阻止得了,別說人不能,就連神……也不能……

向著大火中奔去,阿初的心痛極了,他想起春和醫院的那場火,他就看著大火吞噬了姐姐,他就被攔在門口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不行!這一次,說什麽也不行!

就是死,他也要和阿次死在一起。

有緣共死,不枉同生。

“老板,等等。”阿四把自己身上的西服整件浸在河水裏拎起,上前披在阿初身上,“我跟你一起去。”

阿初點點頭,轉身就消失在了火場裏。

阿四剛要跟著躍入,被身後的躍春拉住了。

“拿去。”躍春遞過來的是他自己的外套,也已經浸得濕透。

阿四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好像突然有了什麽表情,點了點頭,披上衣服,躍身進了熊熊烈焰中。

火勢囂張地蔓延,不是普通的滅火方式能夠解決的,在等著警力增援到來之前,束手無策。

雖是用濕潤的手帕捂住了口鼻,身上也披著浸濕的衣物,在這樣兇猛的火勢裏仍然讓人寸步難行。

“阿次!——阿次!”

他踩到了支離破碎的斷肢,嚇出一身冷汗,他差點就要發瘋似得抱著那些痛哭,低頭一看便發覺那些肢體絕對不是阿次。

他對阿次,太熟悉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的阿次究竟在哪裏,在哪裏?

他不想承認這堆殘缺不全的人體殘骸,是他最最牽掛最最疼愛的弟弟。

“老板!前面!”

阿四環視著周圍,眼裏充斥著火焰的紅,他記得先前還沒著火時這裏應該有兩根柱子,此時怎麽看也只望見一根。

另一根已經因為爆炸的威力,倒塌在地,而順著前方望去,柱子下好像還壓著什麽。

隱約透著灰色,看不清楚,但他清楚地記得二爺今天穿得是老板的那套灰色西服。

“阿次!!!”

在阿初眼裏,遇上和阿次相關的事情,任何不可能都會變成可能。距離不長,但是火場裏的視力無法達到這個辨認度,阿初卻已經完全確定,那團灰色就是阿次。

事實證明,阿四的猜測和阿初的判斷是正確的。兩人來到同一處,就開始合力搬起那根倒塌的柱子。

不算太重,兩人用點力,就把那柱子移了位。

阿次就直直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臉上滿是黑乎乎的塵土和鮮紅的血液。

阿初猛地將他抱起來,見著身上到處血汙,數不清中槍的數量。

頭只覺得嗡地一下炸開,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應該做什麽。

“老板,還有呼吸。”

阿四手指在阿次鼻前探了探,露出一陣欣喜。

對啊,看能看出什麽?自己真是嚇糊塗了。阿初立馬捏起阿次一只手腕,尋找著跳動的脈搏。

沒有,沒有,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狂亂摸索著,終於,他感覺到了一下微微的跳動,逼著自己冷靜,再伸手搭住他的脖子上的動脈。

一下,兩下,三下,跳動很微弱,但確確實實在跳動。

“他還活著!”

阿初兩眼突然放光,就好像吃到了糖的孩子,興奮地幾乎快蹦起來。

看到阿初把阿次癱軟的身體背了起來,阿四忙把老板披進來的那件衣服蓋在阿次的身體上。

這主仆兩人,已經很了解彼此,尊重,服從。

他們有相似之處,他們自信,有能力,在任何時候都好像無所畏懼。

共同出生入死也不是第一次,可這次,實在很特別。不但阿初焦慮得心中沒底,就連阿四也覺得自己心中的不安是那麽得強烈。

沖出火場的瞬間,眼前的紅,變成一片白。

阿初覺得有些力不從心,踉蹌的身子被阿四扶住。搖了搖手,示意自己沒事,火場裏嗆人的煙味讓人說不出話,阿初卯足了勁,吐出幾個字,“送……醫……院。”

躍春叫來的醫護人員已經接過阿次送進救護車裏,進行接氧急救。

被嗆得劇烈咳嗽的阿初,直不起腰來,要不是身邊有棵樹幹能給他撐一下,怕是要當場摔倒了。

“阿初,你沒事吧?”

躍春的眉頭緊鎖,伸手拍著他的背。

“救……救……阿次……”

阿初的聲音接近沙啞,感覺就快發不出聲音。

“好,你放心,救護車上的人員正在進行緊急搶救,我馬上過去,立馬送回醫院。韓局長的車馬上就到,你跟他的車來醫院。你別急。”

“咳——咳——”

說不出話,只好點頭代替,聽著救護車呼嘯遠去。

阿初今天,是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感覺。

他曾經也失去過,但不曾因失去而害怕。

可今天,他真真切切感覺到了害怕,看完那封信時的哀傷感,看到這熊熊火焰時的恐懼感,還有他踩到那些殘肢時的驚悚感,以及他摸不到阿次脈搏時的絕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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