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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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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嗣生命最後的幾個月,容襄一直陪伴在側,眼看著節帥一步一步走向最後的那一天。他知道,無數像蕭易一樣的將士還在前線浴血奮戰,他們許多人心中的想法其實很單純,打下石堡城,節帥就有救了。

可是他們並不知道,皇帝並不打算讓節帥繼續活下去。

那三個承諾,不掌兵、不涉政、不與外人通,如此苛刻如此決絕,本就不是任何人能做到的。

雖然節帥承諾了,但皇帝心底並不相信。他並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人真的能夠放棄手中即得的權力和地位,放棄親人,放棄朋友,放棄所有一切,困於鬥室,終此一生。

何況這個人還如此年輕,如此出色。

何況,這個人,還如此廣受愛戴。

皇帝不相信任何人能夠真的信守這個承諾,除了死人。

在節帥用這三個承諾換取皇帝的讓步時,其實已經明白了自己未來的命運。

沒有人可以同皇帝講條件,你沒有這個資格。

如果你有,那麽,你就該死。

容襄不能,也不敢把這個消息送給蕭易,就這樣看著節帥日漸憔悴、吐血、痛苦不堪,一日日,走向末路。

而前線拼死戰鬥的那些人,對此一無所知。

王忠嗣贈了他一對短劍:“王某在疆場上馳騁半生,沒想到卻是你這個小朋友陪我走完最後的路。”他輕輕撫摸著劍鞘,“這對短劍,是王某兒時習武用過的兵器,先考在上面刻了兩句話,王某一直謹記在心。如今,將之轉贈於你,望你珍惜。”說罷,鄭重其事地將短劍放在容襄平舉的手中。

兩柄短劍一模一樣,只在劍柄處刻了不同的字跡:“茍利國家,死生無悔。”

茍利國家,死生無悔。

容襄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卻神色如常,他收好短劍,為王忠嗣奉上了一盞茶:“節帥,這您可不像是要送我的物事,倒像是借我的手,送給蕭易的。”

王忠嗣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忍不住又低頭咳了幾聲,他信手擦去嘴角的血跡,笑道:“你若是不甘心,便偷偷藏起來一柄,反正蕭易也不知道。”

容襄抱屈:“他那麽莽莽撞撞,又傻乎乎的死心眼,節帥幹嘛要對他那麽好?我這些日子比伺候自己爺娘還認真的伺候您,可不見您這樣。”

王忠嗣反問道:“既然他那麽莽莽撞撞的,又傻乎乎的死心眼,你幹嘛要對他那麽好?為了他,不光把自己賣了,連阿爺都給拉下水。”

容襄眨眨眼,笑道:“大概,是覺得傻的好欺負?”

王忠嗣失笑:“哪有這樣的。”他望著容襄,如果不是確鑿知道他是男子,只看面孔,大概許多人會因為這樣過分的美貌,懷疑他是女兒身罷。這樣看上去脆弱易折又美麗的少年,喜歡另一個熱情又沖動勇敢的少年,雖然不常見,但似乎也沒甚麽特別讓人驚訝的地方。

可是偏偏這個少年遠不像他的外表那樣純良無害。

他和蕭易,其實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蕭易清澈如一汪泉水,一眼便可望到底,而容襄……恰恰相反。

他可以先毫不手軟的殺人,再偽造現場,縝密嚴謹如同積年老刑名,然後驚慌失措的簡直像只小白兔,再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跪求李林甫饒過他,並讓狡猾如狐的李林甫相信他可以為此付出一切。

他面對王忠嗣這樣不世出的名將,談論隴右前線的戰場局勢依舊有理有據有自己的見解主張,從不隨聲附和。但在那些金吾衛面前,他卻怎麽看怎麽膽小怕事軟弱可欺,是個被李相指派來監視自己的小人物,半點本事也沒有,不過就是個傳聲筒罷了。

他明知誰奉命來殺自己,誰便必然會成為無數人的生死大敵,他在李相面前哭到幾乎氣絕也不敢接過可以殺死自己的毒/藥,最後被以命相脅才不得已接了這個燙手的任務,轉過身便想盡辦法弄來了另外的半粒金丹,好讓自己能死得舒服一些。

黑與白,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成為一個整體,以哪一面示人,只在他一念之間。

“蕭易,是個好孩子。”王忠嗣輕輕嘆息,“開始我只是因韋公遇難自己毫無作為而心懷歉疚,因此想加以補償,才善待蕭易,但是這個孩子所作所為,讓我想起當年的自己。”他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懷念,好像想起了很多很久遠的事情。

“很多人都曾像他那樣純粹過,但後來都變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這其中也包括我。”王忠嗣自嘲地一笑,“我希望他能一直這樣下去。”

他凝視著容襄:“這個世上,蕭易真正放在心裏的人並不多,你,別傷了他。”

這是王忠嗣最後的囑托。

他去的時候,明明已經被毒/藥折磨得不成人形,但始終目光清明,舉止有節。

到死,他也沒有死在榻上,臨終那一日,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扶著容襄的肩頭走到門外,面向東北,面向大明宮的方向拜了三拜,爾後,含笑而逝。

茍利國家,死生無悔。

可惜,節帥拼了性命要保護的,終於還是失去了。

如今的大唐,已被戰亂折磨得不成模樣。

節帥為此付出了那麽多,千千萬萬將士為此付出了那麽多,哥哥……容襄心頭泛起一股酸澀又甜蜜的滋味,又在心中輕輕呼喚了一聲,哥哥。

哥哥,也為此付出了那麽多。

可是他們付出的一切,似乎都沒了意義。

他們的皇帝,可恥又可笑的,逃了。

拋棄自己的子民,逃了。

倉皇失措。

前一天還在召集百官商議如何抵抗,表現得大義凜然,當晚就悄悄的連夜逃了。像喪家之犬,完全沒有一絲一毫大唐帝國君主的氣度。將那麽多毫無自保能力的人,丟在即將陷落的長安城。

當皇帝不再保護他的子民,當帝國的軍隊已經失去戰鬥的動力,當每個人都只想著逃跑的時候,長安城中的普通人尚能扶老攜幼舉家逃難,深宮中那些人,那些柔弱又美麗的存在,那些被嬌養到大,甚至連逃跑都做不到的籠中鳥,面對叛軍的鐵蹄,要怎麽辦?

別人,他不想去關心,但裏面,有他的阿姐。

他已經提前送走了阿娘。在顏真卿敗退靈武的時候,他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便當機立斷,派人將阿娘送往青州。

阿娘當時還不願意走,兵荒馬亂,哪裏都不如帝都安全,晉城公主如是說。

容襄連勸都不勸,一杯迷藥灌翻阿娘,便連夜送出了城。

可是他自己還不能走,長安,還有他的阿姐。

阿姐還在宮裏,雖然皇帝對這些妃子毫不在意,但一入宮門深似海,再要出來,難比登天。

容襄真的找不到甚麽理由將阿姐接出宮,更找不到甚麽法子把天子的嬪妃堂而皇之的送出長安。

容襄得到安祿山起兵的消息其實很早,甚至比朝廷接到顏真卿的奏報都要早。

他開始只是擔心阿爺,擔心蕭易。畢竟阿爺鎮守青州,對於安史叛軍西進是強力的掣肘,叛軍一定會想盡辦法將青州打下來,而蕭易……他在河北,在安史叛軍橫行的河北。

河北平原郡太守顏真卿,與其兄顏杲卿一樣,都是安祿山所轄地區的官員,安祿山領十幾萬叛軍自範陽起事後,河北諸郡或逃,或降,顏氏兄弟秘密聯絡,兄長顏杲卿詐降,顏真卿在平原郡閉城堅守,是大唐在河北最後的孤城。

蕭易,當時就在平原郡。

朝廷無能,武將紛紛向安祿山投誠,顏真卿作為一介書生,卻站了出來。他不僅僅堅守平原,還派出人四處號召,很多之前被叛軍攻占的城池在感召之下紛紛殺掉叛軍頭領,易幟,最終形成將近三十萬的河北義軍,顏真卿被推為盟主。

河北的義軍成為安祿山軍隊與範陽之間的一根刺,存在於安史叛軍的後方,阻斷了叛軍糧道,顏杲卿還趁安祿山不備,攻占太行山至關重要的井徑關,使叛軍不敢直撲潼關,進逼長安,大大拖慢了叛軍西進的步伐。

但是,他們爭取來的時間,朝廷並沒有好好利用。

安祿山的軍隊迅速回擊,擒住顏杲卿和他的兒子,割舌、剁手、挖眼、斬首,顏氏三十餘口喋血。

同樣殘忍的手段,在叛軍攻占東都洛陽之後又出現了無數次,他們甚至將誓死不降的洛陽官員都砍了頭,血淋淋的首級送往平原郡。

這是威脅、是挑釁、是震懾。

顏真卿親自祭拜,誓師!

蕭易獻計獻策,在義軍泰半是新軍,缺乏足夠訓練的不利條件下,於河北博平郡魏州附近的堂邑與叛軍決戰,大勝,一舉收覆魏州,義軍聲威大振。

短暫的勝利沖昏了玄宗的頭腦,他強逼此時駐守潼關的哥舒翰出關迎敵,去主動打退叛軍。

明明只要死死守住潼關天險,待其他勤王軍隊會合,便可對叛軍圍而殲之,但是玄宗不想再等。這場戰亂對他而言是一種無法忍受的恥辱,他迫不及待的要立刻消滅這些膽敢挑釁天威的人。

一日之內,連續幾道制書發往潼關,哥舒翰明知必死,卻只有含淚領命。

二十萬大唐軍隊歿於此役,潼關失守,天子出逃。

他是不是應該感謝這位大唐天子丟下了自己的嬪妃?否則,他還真找不到法子救出阿姐。容襄冷笑。

大明宮此時一團混亂,驚覺皇帝出逃,宮裏剩下的人完全沒了主心骨,人性最醜陋的一面完全暴露,大難臨頭各自飛,臨走還要瘋狂搶奪宮中財寶,甚至為此大打出手。

這時要混進大明宮,實在是輕而易舉。

容襄帶著武夷,順順當當地摸進宮墻,並很快找到了阿姐居住的宮所。

同樣一杯迷藥灌倒已哭得失去理智的阿姐,幫她換上男子的外衫,容襄將一個小小的包裹遞給武夷:“現在往東去青州的路已經不通了,你帶著我阿姐,去太原,找蕭易。”

顏真卿敗退靈武之後,便將兵權交給現在的朔方節度使郭子儀,自己改作更拿手的後勤工作。而蕭易則到了河東的李光弼麾下效命,此時正在太原。

他叮囑:“包裹裏有路引,一份是你的名字,另外一份,寫的是容襄,給阿姐用。阿姐容貌與我八分相似,平時只坐車,見人不要說話,別人便看不出。”他笑笑,“這份路引原先弄來只是為了出門玩方便,如今竟能排上大用場,可見我有先見之明。”

武夷捧著包裹,只覺燙手之極:“小郎君,那你呢?”

容襄一笑:“咱們準備的那輛車子只能坐一個人,阿姐坐進去,我就得在外頭跟著走路,那樣辛苦,我才不幹,我要留在長安。”

武夷大急:“那武夷去找匹馬來,小郎君騎馬就不會累,咱們三個一起走!”

容襄又是一笑:“別看現在到處亂七八糟,其實各個地方查的都很嚴,沒有路引證明身份,一準會當成奸細抓起來,那可是說殺就殺,半點不手軟。我要是也一起走,拿誰的路引?慕容瑾?還是慕容襄?”

武夷大急:“那,小郎君用武夷的路引走!武夷留下!”

容襄白了他一眼:“沒聽懂麽,我才不要辛辛苦苦去走路,況且阿姐那樣嬌滴滴的脾氣,也就只有你才能伺候得好,我不討那個苦吃。”

他摸摸武夷的頭:“別鬧啦,乖乖聽話,你再磨蹭,咱們三個都要陷在這裏,連個送信的人都沒有。”他笑了笑,“你也別擔心我,我是甚麽人,自有法子脫困。”

他看了看昏迷中的阿姐,略一猶豫,便下了決心,又自領口拽出一根金線,金線盡頭,掛著一只小小的玉玦。

“這枚玉玦是蕭易留下的,剛好用來做個信物,他見到這枚玉玦,自然會好生照顧你們。”

武夷捧著尚帶容襄體溫的玉玦,掛著淚,這一步始終邁不出去。

容襄嘆了口氣,道:“別做這等女兒情態啦,趕緊走,你們走了,我也好放心辦我的大事去。阿姐便托付給你,你們務必要活下去。”

武夷終於哭出聲來,撲倒在地,重重向容襄磕了幾個頭,背起慕容瑾,趁亂逃出了宮外。

容襄望著他們的背影,出神良久。

今日一別,此生還會有相見的日子麽?

他其實毫無把握。

只能賭。

如果賭輸了,他望著西北方向,如果賭輸了,咱們兩個,就扯平了。

當年你也曾將對我的承諾丟去九霄雲外,不顧生死的沖入石堡城,如今,要換我不守承諾啦。

早知如此,那天拼了命也要再親上一親,抱上一抱,你再不情願,也要抱。

哪怕你當時正用劍指著我的胸口,也要抱。

亂兵破城很快,他們沖入大明宮時,這裏還有很多宮人沒有逃走,正像容襄猜測的,這些人已經連逃走的能力都沒有了。

虎狼一樣的叛軍沖進這溫柔富貴鄉,徹底被迷了眼睛,失去了理智。破城之後奸殺搶掠本就是常事,只是這回,他們竟能在皇宮中任意搶掠,可以對著皇帝的女人為所欲為,這樣的感覺實在太好,好到完全失去了控制。

哀求?更像是美妙的音樂,女人們叫的聲音越大,他們越興奮。

賄賂?人都是我們的,何況你手裏的財帛。

反抗?一刀砍翻在地,無論死活,只要不再反抗,就繼續施暴。

無論原來是甚麽身份,上到王妃,下到宮娥,無一例外。

暴行從宮內到宮外,從大內到外廷,叛軍所到處,哀鳴遍野,血光滔天。

長安城的慘狀玄宗並沒有看到,他此時正悲痛於馬嵬兵變,悲痛於貴妃慘死。他在逃亡蜀中的路上,除了貴妃,想的更多的還是那個與他分道揚鑣的太子李亨。

李亨竟然要留下,不隨著自己一起入蜀避禍,他究竟要做甚麽?

被皇帝遺忘在腦後的,其實不僅僅是宮娥,長安城中還有數不清的官員,和他們的子弟。

叛軍在宮內的翰林院就抓到了好幾個沒有逃走的翰林供奉,老的老,醜的醜,就一個長得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反正全不認識,便一個個砍過去。

砍到那個小白臉,他已經嚇得縮成一團,抖得篩糠一樣,死掉的人傷口處噴出的鮮血濺在他的臉上身上,混著鼻涕眼淚,看著可笑之極。

他雙手抱頭,哆哆嗦嗦的喊:“別殺我!你們不能殺我!我是晉城公主的兒子,你們不能殺我!”

叛軍們獰笑著:“正經公主今天都殺了好幾個,還差你這麽個公主家的兒子不成?”

那小白臉哆嗦地更厲害了:“我,我,我,我阿爺是索盧候!”

刀子已經幾乎砍到了頭頂,叛軍中卻有一人咦了一聲,制止住了那持刀的士兵,一把薅起那小白臉的脖領子,仔細打量了一下,問:“索盧候?青州,索盧候?”

那小白臉身下傳來一陣腥臊之氣,顯然是尿了褲子,他帶著哭腔答道:“是,是……是青州!青州,索盧候!”

那人哼了一聲,將他丟在地上地,不屑道:“先留著這人,有用。”

天寶十五載正月,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國號,大燕。

天寶十五載六月,長安城破,天子出逃,太子李亨於靈武即位,改元至德,召天下兵馬討賊。

玄宗入蜀。

至德二載,郭子儀、李光弼會師橫州,收覆河北。

此時留守太原的蕭易,見到了那枚玉玦。

看著那張與阿瑟極其相似又有太多不同的面孔,武夷在說甚麽,蕭易好像已經完全聽不清了。

他只知道,阿瑟還在長安,他沒有跟著一起逃出來。

不僅如此,玉玦,阿瑟竟然將玉玦還給了他。

這意味著甚麽,蕭易不敢去深想,他心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當時分別時的一幕一幕,在心頭不斷翻滾。

“你明知李林甫是我的仇人,卻在為他做事。”

容襄點點頭:“是啊,我也是沒有別的法子了。幫他一把,總好過讓那個楊國忠作威作福,他若掌了權,只會比李林甫更糟糕。”

“你明知節帥是我今生最敬重的人,你,你卻親手,親手給他下了毒。”

容襄微微一怔:“這件事情,你也曉得了?”

蕭易面色鐵青:“你好細心思,事情做的天衣無縫,若別人不說,我的確只會以為節帥是染病而亡。只可惜,只可惜你的好主子卻完全不想替你隱瞞!”

容襄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最初見到蕭易的喜悅被漸漸沖散,急匆匆沖上去的腳步終於硬生生停在蕭易幾步遠之外:“好主子?我從未真心為李林甫做事,哥哥心裏應當很清楚。今日又何必用這話來辱我?這只是你在遷怒罷了。至於節帥之死,乃是天命,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既然無愧,為什麽不敢讓我知道?!”

容襄定定地望著他:“為什麽不敢讓你知道?哥哥,你現在的樣子,就是我不敢讓你知道的理由。”他眼睫顫動,似乎要哭,又似乎在強忍,“我怕你誤會我,怕你因此與我生分,怕你恨了我,我害怕!”

蕭易的手無法抑制地顫抖,他低聲嘶吼:“就算此事與你無關,你總是知情人。那麽長時間!你完全可以將消息傳出來。我們就算拼上這條命,也要救節帥出來,可是你……你,你就那樣一言不發,連一個字都沒有提!你就那樣眼睜睜看著節帥去死!”

容襄反問道:“我沒有把消息傳出去的理由,你難道不明白?”他眼中漸漸泛起水光,“你道我當時很好受麽?可是我沒法子!哥哥,節帥的心意,你難道今日還不明白?”

他指著案頭長長的匣子:“那是大帥贈與你我的短劍,上面的字,請你看清楚。”

蕭易遲疑了一下,容襄已打開匣子,取出短劍,轉過來將劍柄遞給蕭易。

“茍利國家,死生無悔。”

這八個字如千鈞鐵錘,重重打在了蕭易的胸口,原本舊傷未覆,此時氣血攻心,登時一口血噴了出來。

容襄臉色大變,忙伸手去扶,蕭易卻微微側身避開,只搶過短劍,噌啷一聲,寶劍出鞘,寒光閃閃,映得他面色慘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節帥……仁至義盡,他們,他們卻趕盡殺絕!”他握劍的手掌收緊,額頭上青筋突突亂跳,唇角的血殷紅刺目,“我,我要殺了他們!”說罷,霍然轉身便要出去。

容襄撲上去攔在他面前,雙臂張開:“哥哥,你要哪裏去?”

蕭易頓住腳步,劍鋒直指容襄:“讓開,我要去殺了那對昏君奸臣。”

容襄寸步不退,眼神一下子變得極其銳利如刀鋒:“哥哥,節帥若肯殺了他們,就不會安然領死。你現在去刺殺皇帝和奸相,大唐會立刻陷入一團混亂!現在黨爭如此激烈,安祿山卻趁隙逐漸坐大,只有留著李林甫,才能鎮服安祿山,保持各方勢力的均衡!只有留著皇帝,才能保證各方勢力不會發生火並!哥哥!這兩個人,現在還不能死!”

蕭易一向穩定如恒的手顫抖得厲害,劍尖無法控制地上下晃動,已劃破了容襄胸口的衣服:“你,你在阻我,阻我報仇。”

容襄一字一頓道:“是,我在阻你。我不能看著你將節帥的全部心血化為烏有!”

蕭易目光如在噴火,逼視他的雙眼,劍尖不斷晃動,良久良久,劍終於垂了下去,眼皮低垂,緊咬著牙關,口唇邊一道鮮血緩緩流下:“你走罷。”他的聲音低沈嘶啞,“你走罷,再不走,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我自己。”

那一日,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蕭易臉色慘白,死死握住那枚玉玦,將翻湧上來的一口血硬生生重新咽了下去。

阿瑟,我從未真的恨你,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我只是,只是在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如此無能,恨我自己,竟然甚麽都做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茍利國家四個字最出名的應該是林則徐那一句“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不過它最早出自禮記,原文是“茍利國家,不求富貴”——《禮記?儒行》)

(安史之亂的實際戰況和文裏寫的不完全相同,我按照自己的需要稍微調整了一下不同事件發生的次序。)

(顏真卿,就是那個顏體的顏真卿,他和堂兄顏杲卿是安史之亂時的英雄。顏杲卿的兒子死的時候不過十幾歲,生前曾經多次往返奔波於顏氏兄弟的駐地,傳遞消息,後來被叛軍活活砍掉了腦袋。顏真卿因此寫了千古留名的《祭侄文》,斑斑血淚,盡在其中。

顏真卿老年為奸臣所害,死於賊人之手。

英靈不滅,風骨永存。)

(翰林院從唐朝開始設立,初時為供職具有藝能人士的機構,自唐玄宗後,翰林分為兩種,一種是翰林學士,供職於翰林學士院,一種是翰林供奉,供職於翰林院。翰林學士擔當起草詔書的職責,翰林供奉則無甚實權。大詩人李白受封的就是翰林供奉。)

☆、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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