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廂擁著，躺在黑暗裏。

江楚忽然覺得胃裏一陣難受，鐘離起身給她接了杯熱水：“去我那兒吃點東西，小區餐廳送來的家常菜。”

萬事都沒有吃飯大，江楚跟著去了。雖然鐘離的父母對她比較冷漠疏離，不過他們對孩子，也沒有熱情到哪裏去。

席間，只有穆蘭跟江楚兩個人在說個不停。

間或有李尋歡跑來跑去，不時把前腿搭在鐘離膝蓋上，要吃的。

鐘離拒絕不了它天真可愛的眼神，揀了塊食物準備丟下去。

江楚立馬制止：“別給他吃雞，雞骨頭最鋒利了，會傷他腸胃的！”

鐘離像做了錯事，立即低頭：“好，以後不丟了。”

“這麽聽話？沒見你這麽聽我們話呢。”鐘離的媽媽面色不虞，敲打兒子，鐘離聳聳肩：“誰說得對，我聽誰的。”

母親被氣到不知如何反駁，轉頭看丈夫尋找同盟：“瞧你這兒子。”

“像我，我以前也這麽跟我母親說話，導致我母親一直不喜歡你。”鐘離爸爸回道，算是給夫人臺階下，鐘離媽媽被他氣笑了。

江楚怪不舒服的，她把李尋歡喚到自己腳邊，讓他乖乖坐下：“好吃鬼，餵過你狗糧和罐頭啦，怎麽還要飯似的！”

穆蘭察覺出氣氛不大對，趕緊跟江楚繼續八卦，一會兒聊公司的事，一會兒聊江楚的案子。

“馬上就是公司十周年了，你要回公司慶祝嗎？”

“去吧，我的合約快到期了，也算跟大家告別。”

“又要見到那個潘思羽了，蔫壞，嚇了她一頓還不改。”

聽到這裏，她父親忽然插話：“你嚇一個f……人做什麽？”

穆蘭毫無顧忌，說起潘思羽如何用寵物屍體恐嚇江楚的事，自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略施警告。

江楚見他們一家三口都在，正好抓住機會問：“穆蘭，你到底是怎麽進她家的？監控視頻完全沒有拍到你。”

“哎呀，我身手矯健嘛！”穆蘭打哈哈，得到母親一眼飛刀，脖頸一縮。

江楚對自己的猜測越來越肯定了。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這對兄妹怪怪的，現在來了一對更怪的父母。

她猜，昨天鐘離和穆蘭無故消失，是去陰山了，去悼念那位歸天的老神仙，大概，是在那裏碰到了久未見面的父母吧。

飯後，江楚回自己家，洗漱完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伸手摸了摸那個鐘離白天躺過的地方。

如果鐘離真的是她的老大，他為什麽要一直瞞著呢？

雖然不知道內情，但是她相信，他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說，也許對她比較好吧。

她的魂魄不自覺飄向鐘離家的方向。

不像第一次偷偷來時那樣陌生，江楚輕車熟路，先到客廳。一個人也沒有。

她又徑直去了鐘離的臥室，他正躺在窗邊的榻上，看書。

江楚飄過去，伸手揪了揪他剛吹完的頭發，想象應該是蓬松柔軟。然後湊過去，一只手按在他胸膛，低下身子想聞一聞他身上的味道。

藥味出現了，是老大身上的同款味道。果然，上次他反應很快，將味道掩藏起來。

突然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江楚並沒有想象中的滿意，而是心裏一陣發涼。

如果他是老大的話，豈不是能看到她的魂魄？

那她之前半夜爬上他的床，跟他一起過夜的時候……

“你半夜爬上我床的樣子，真的有點驚悚。”

江楚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已經被鐘離握住，一拉一帶，江楚便撲倒在他身上，還是帶著真身一起！

啊啊啊啊啊！江楚靈魂深處發出吶喊，只覺自己社會性死亡！

她還沒來得及給自己的行為想出合理解釋，鐘離就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語氣溫柔無奈：“我們兩個都別裝了。”說完輕輕拍著江楚的背，跟哄孩子一樣。

江楚毛躁的情緒漸漸被安撫下來，還是忍不住吐槽他：“你演技可真好，演盲人一流啊。”

“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導演，演技都很好。”

“壞！”江楚送他一個字。對於自己半夜偷上別人床的事情絕口不提。

“難道你就不壞嗎？你這種行為性轉一下，就是猥瑣男偷窺美少女。”

江楚擡起頭，哼了一聲：“我就是偷窺了，你把我移交法辦吧。”

誰知鐘離粲然一笑，親了一下她，說：“對不起啊。”

江楚撅起嘴，委屈得很：“為什麽一直瞞著我？如果早知道是你，我就不用這麽辛苦守著秘密了，我都憋壞了。”

鐘離一路陪她過來，怎麽不清楚她出於難言的苦衷，一次次拒絕他的心情呢？

他坦白告訴她自己的不得已：“我不想讓你知道，你喜歡的這個仙人，無法保護你，也無法挽救你……你罵我吧。”

本來沒覺得有什麽，聽他這麽一分析，江楚倒回過味來了。

之前跟老大無意中閑聊，她已經對仙界窺得一些天機。鐘離現在已經是掌管凡間位置最高的神仙。許給一兩個凡人長生的壽命，是輕而易舉的事。

神仙與凡人相戀，在如今天庭治下已經不是禁忌，可是如果神仙為了私情，賦予凡人特別優待，那麽其職業操守會被質疑。今天徇私，明天就能接受他人好處賄賂，久而久之，這凡間豈不成了他的□□國度，何來秉公持正？

難怪他起初對穆蘭總是那麽嚴格，不許她這樣，不許她那樣，天天盯著她守規矩。

這世上最難的事，是克制。是擁有無限的權力，卻用規則把自己關在籠子裏。

凡人也許做不到，但神仙……

“你是個合格的神仙。”江楚低聲說。

“也是個自私的神仙。”鐘離有些挫敗，他不想讓江楚傷心。不想讓她看透這份感情的本質，並沒有那麽不顧一切，轟轟烈烈。

江楚坐起來，整理了一下思緒。

她起初的確想過，自己表現良好的話，老大可不可以允許她在凡間多活幾年，畢竟這些工作總還是要有魂魄來做的。但是老大當時跟她解釋了：她歸根結底是個凡人，不能知道太多仙界的秘密。所以，上面有規定，一年為限，再換其他人頂上。所以，她已經不妄想了。

既然早就看透了結局，中間有些波折，都無所謂了。她看得很淡，拉著鐘離的手說：“只怪我命不好罷了。”

這句話，讓鐘離負疚感爆棚，他的表情滿是無力和自責。

江楚拍拍他的手：“我還是要謝謝你啊，要不是在奈何橋遇見你，我現在已經背著罵名死去了。我不貪心的，這幾個月跟你在一起，很開心。我只有一個要求，等時辰到了，你要親自送我去喝孟婆湯……”

後面的話，江楚說不下去了，鐘離何嘗聽得下去，他們都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自以為可以慷慨面對死別。

他聲音沙啞：“你要是多罵我幾句，我心裏還能好受些。”

江楚重新靠在他懷裏，長籲一口氣：“以後，每天都要一起過，開開心心。”

“嗯。”鐘離一手抱著她，另一只手攤開，掌心的刀疤還很新，形狀醜陋。

江楚用手指描摹這那條道子，往事歷歷在目。

難怪他一點也不怕受傷。

在小巷裏，被子彈擦傷，在地庫，被刀子割傷。他總是用他的身體去保護她，仗著比普通人身體恢覆能力好，就把自己當肉盾。

江楚突發奇想，猛地擡頭，還好鐘離反應快，下巴才免遭暴擊。

“哎呀，不好意思。”江楚伸手摸摸他的臉，笑道：“你到底叫什麽名字？你原來到底長什麽樣？”

“你覺得呢？你喜歡我哪個樣子？”鐘離故意賣關子，江楚笑盈盈的蹭他下巴：“我還是喜歡這個你，更帥。”

鐘離忍著笑意，默默吐出三個字：“有眼光。”

臭屁得很。

“看來，這個是你原裝的臉了？”江楚上手掐了掐他的臉頰，鐘離點點頭：“在你面前，我的名字，我的樣子，都是真的。我原本沒有打算用兩張臉孔，兩個身份。都怪那個狗仔，連男主角是誰都分不清，害我跟你一起喜提熱搜。”

“是因為這個？”江楚恍然大悟，難怪當初穆蘭說想當演員的時候，他讓穆蘭珍惜自己這張臉。

“對，那時我想著自己是攝影師，幹幕後的，不會有什麽曝光度。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

“被別人知道你的樣子會影響你嗎？”

“行走三界，難免結仇結怨。我倒是不怕，怕的是有些神仙妖魔不沖著我來，拿我在凡間的關系來生事。你還記得我們去郊區取景那晚在賓館裏，有個家夥跟蹤你嗎？”

“記得！”江楚當然不會忘記，那次把她嚇得夠嗆。

“我們很小就認識了。他為了立功來凡間尋找食夢的蹤跡，找上我要消息。幸好他恪守神仙的準則，沒有傷害你。可是萬一在凡間工作時，惹上些妖魔鬼怪，他們不守規矩，來片場攪和一通，那些凡人有幾個經得起？保險起見，鐘離這個名字和樣貌只能徹底當一個凡人，和那個神仙，一點關系都沒有。”

“嗷。”江楚點點頭，又問：“你為什麽要拍電影啊？”

“值守凡間的神仙，通常都在凡間社會，給自己一個角色，一份工作。只有這樣才能融入凡人的世界，隨時掌握異動。”

“哦……你還真敬業。打兩份工……”說到這裏，江楚瞬間想到穆蘭：“穆蘭也是？”

“嗯，她今年才下凡。之前一直沒想好在凡間幹什麽，游手好閑的，現在實習當警察。看她能不能轉正吧。”

說到警察這個話題，難怪穆蘭那麽巧參與她的案子，還被派來保護她。

“所以，我的案子，你早就知道真相。對嗎？”

江楚冷不丁問出這個問題，鐘離只好承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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