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心中一沈，那是自己的聲音沒錯。

隨後，祝姐喊了兩次她：江小姐，江小姐！

然後是兩次開關車門的聲音。

“這是哪裏來的？”江楚有些著急。

秦警官手扶在電腦上蓋上，銳利的眼睛審視她：“行車記錄儀找到了，受損嚴重，技術部門剛剛恢覆。跟你們的用車公司確認過，是統一安裝的牌子。”

江楚有一秒鐘的動搖，難道她真的喝多了，完全不記得自己幹過糊塗事？

“我可以看嗎？”

劉警官點了一下頭，秦警官便把電腦轉過來。

江楚往回拖了進度條，反覆聽那一句話，直到死心。

這的確是她的聲音，不可辯駁，更無法辯駁的是開關車門的聲音。

隨後她任視頻繼續播放，汽車重新啟動，並迅速加速，直到車禍發生，天旋地轉，視頻結束。

不是鐵證，但也差不多了。

江楚閉上眼睛，努力抓住一絲當晚的記憶。如果她真的鑄成大錯，那她該以死謝罪。

她的樣子落在秦警官眼裏，滿是不屑：“演，繼續演！”

如果不是車輛損毀嚴重，在駕駛室撞成一片殘骸，檢測不到江楚的指紋等關鍵生物學信息，又找不到司機的下落，哪裏還需要坐在這裏看她表演。

“秦警官，”江楚忽然睜開眼睛，目光像刀一樣劃破沈悶的氣氛：“如果證據確鑿，現在就可以逮捕我，不需要在這裏冷嘲熱諷！”

“嘭”的一聲，秦警官一掌拍在桌上：“你還挺囂張啊！以為我們真拿你沒辦法了？”

“我囂張？所有該配合的事我都配合，還要我怎麽樣，以死謝天下嗎？現在就給我一槍，打死我好了！”

江楚思緒有些混亂，情緒激動，反正她都已經死了，不怕再死一次。

“好了！都冷靜一點。江小姐，我們請你是來配合調查，不是要給你扣罪名。秦瀚，你毛躁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劉警官出來打圓場，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白臉繼續問道：“司機祝紅的下落，你一點都不清楚嗎？”

江楚搖頭：“車禍後我直接進了醫院，好幾天後才醒過來。我比你們更想找到她，更想弄清楚當時的情況。”

談話陷入僵局，江楚洩了氣，覺得自己是出不去了。

沒想到，劉警官沈吟片刻，在談話沒有新進展的時候，主動提起受害者的事：“聽說你包了他們一家在醫院的所有費用？”

秦瀚立即接道：“為什麽這麽積極主動？”

江楚苦笑：“ICU裏的病人不燒錢，就是死路一條。除了我，還有人會出這筆錢嗎？就算人不是我撞的，也是受我牽連，我能彌補一點是一點。如果你們覺得這證明我做賊心虛，我無話可說。”

聽她說完，劉警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估計是想區分一下表演和真實。末了，他點了點頭，把自己的本子合上：“年輕人氣性不要這麽大，大家都只是在尋找真相，沒有人要陷害你。你可以回去了，但限制離開本地。我們隨時會找你。秦瀚，你送她。”

江楚不敢相信似的，楞了幾秒才站起來，說了一聲：“謝謝，不用送了。”

秦瀚緊隨著她進電梯：“怎麽？生我的氣？公事公辦，送你回去也是我的工作。”

“不用了，秦警官您先忙。”江楚說。

“你一個大明星，這樣走在路上，還是從公安局走出去，不會引起非議？”

“我早就已經被萬人唾罵過了，這點非議我承受得起。”

江楚走到一樓出口，才發現變天了。

秦瀚往旁邊的政工科辦公室裏去，問正在值班的同事：“有傘嗎？借一把，等下還你。”

出來的時候，江楚已經徑直走到雨裏，走到院門口。

秦瀚趕過去，把傘打在她頭上。

“委屈秦警官，給我這種犯罪嫌疑人打傘。”

“你不用拿話刺我，公事公辦，不帶個人情緒。”

秦瀚比她高一個頭，在他身邊，江楚覺得不自在。

剛才離開前，劉警官跟他使的眼色，江楚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她拍戲這麽多年，專門為了提升表演的精細度，看過一些微表情專家的課程。

現場傳喚進展不大，是要他借送人的機會，趁她放松警惕，再探探情況。文明執法，警方也跟她玩起心理戰。

人家在盡職工作，江楚不說破，也不想裝傻去配合。

她掏出手機，準備叫個車。

“真不讓我送啊？你這麽犟的脾氣，在娛樂圈怎麽混……”秦瀚還沒說完話，就被一聲汽車喇叭打斷了。

江楚擡頭，看到街對面，一輛熟悉的奔馳緩緩駛過。

她有一絲詫異，駐足原地。

秦警官站在她身邊，拿起手機：“要不我們加個微信吧，後續有情況，我們方便溝通。”

江楚點點頭，拿起手機，讓他掃了個碼。

說話間，鐘離的車已經從後方路口掉頭過來，停在了他們旁邊。

真是來接我的？

江楚有點不敢相信。

她轉身，露出職業笑容：“感謝秦警官，我的案子勞您和劉警官費心！有朋友來接我，就不麻煩您送了，再見。”

說著還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開車門，鉆進了副駕駛室。

車子在雨中揚長而去，秦瀚表情嚴肅起來：女明星還真是狡猾得很，變臉跟喝水一樣。

江楚坐進車裏，才發現座位上有一塊毛巾。

她拿起來，一邊擦頭發，一邊說：“謝謝你啊！那個…… 我好像麻煩大了。要不電影你還是找別人吧，不能讓制片方承擔損失和風險。”

“我心裏有數，你不用擔心。”

鐘離言簡意賅，語氣堅定，江楚倒不知道再解釋什麽，只好繼續擦頭發。

冷不丁，隔壁又來了一句：“現在警方辦案，還要加微信嗎？”

“啊？”江楚楞了一下，才想起他是看到他們在路邊掃碼了。江楚失笑：“他們覺得我撞了人，甩鍋給司機，把司機藏起來了，要盯著我呢。”

“哦。”

“……”江楚不明白他沒頭沒尾的是想說什麽，嘗試著問：“鐘離，如果人真是我撞的呢？”

“怎麽，你也懷疑自己？”

江楚的確動搖了，她把記錄儀拍到的內容轉述給鐘離，又跟他說了一個故事。

“我有一個前輩，殷風，你應該聽說過吧，戲特別好的。有一次他喝多了，晚上趕高鐵去出差，在商務艙上大鬧，還毆打乘務人員，被曝光後他受到處罰，名聲毀了，事業也斷送了。我後來見過他，他說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當時做過什麽。就好像睡了一覺，醒來就穿越到平行世界，從受人敬仰，變成萬眾唾罵。我會不會……也是這樣的情況？忘了自己幹過混賬事……”

雨水滴答打在窗玻璃上，作故事的背景音，鐘離靜靜聽她講故事。

到後來，江楚的聲音越來越低，她把頭上的毛巾拉下一角，蓋住上半張臉，第一時間把眼淚都吸收，好不讓自己在鐘離面前哭出來。

她不怕困難，不怕誤解，就怕自己真的是個殺人兇手！

車裏一時只有不穩定的呼吸聲。

車子平穩向前跑出好幾公裏，江楚才把毛巾拿下來疊好，擱在腿上。

“江楚，對自己有點信心。”鐘離安慰她。

“你相信我？”

“我是相信邏輯。如果你已經在那種酒醉狀態下，司機怎麽會放心讓你開車？她這麽不負責任嗎？”

“祝姐工作很負責的，所以我們才長期雇她。”

“再說，難道你出事後，還有本事把司機藏好，一點馬腳都不露？”

聽到鐘離淡定的分析，江楚嘆了口氣：“我也奇怪呢。警方查了我們所有人的通話記錄。那天晚上分開以後，我和祝姐都沒有再往外打過電話了，排除了我的團隊配合我、包庇我的可能。”

“所以，祝姐很可能是在路人報警之前被人帶走了。為什麽沒有動你，卻帶走你的司機呢？”

“因為……”江楚本想說，因為我當時已經死了啊，轉念一想：“他們想要掩蓋什麽事？”

“你得罪過什麽人嗎？”鐘離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得江楚心裏發毛。

“我有時候因為替朋友出頭，會得罪一些人，可那不至於要我的命吧？”

如果是為了報覆她，牽連了那麽多無辜的人，得是多大的仇恨？

越想頭越痛，江楚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殼。

從半夜夢裏殺人開始，這一天她精神承受的壓力太大了。

她閉上眼睛想靠一會兒，不知道是否因為昨晚魂魄出體幹活的緣故，她瞬間就睡過去了。

一覺無夢。

睜眼時，江楚嚇了一跳。

天陰沈沈的，快要擦黑。

眼前是一個廢棄的大型游樂園。

她一個人坐在車裏，忽然有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被鬼差帶去奈何橋的時候，至少還有其他鬼魂同行呢。

江楚下車，正遭一股邪風吹得渾身一顫。

“鐘離！”她喊了一聲，聲音即刻被空曠冷清的樂園吞沒了，沒有半點回應。

江楚抱著手臂，往園區裏走，路過一座座生銹的游樂設施。旋轉木馬頂棚，破敗不堪。園地野草雜蕪，向天野蠻生長。

大轉盤被風吹得緩緩轉動，不時發出一聲聲不規則的尖澀摩擦聲，刮得人心裏發毛。掉色的卡通雕塑，缺胳膊少眼睛，臉上的微笑活像對不速之客密謀著什麽恐怖事件。

江楚越走心裏越怕，趕緊撥通鐘離的電話。

只聽“叮鈴鈴”的聲音，從封閉的高臺滑梯裏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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