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香院

華燠祉正在教柯璇下棋。

「哎呀！你又贏了。」柯璇嬌嗔道，語氣有絲懊惱。

「可是妳又進步啦！這次妳只輸我八個子兒而已。」而且他只教了她五天。

「還要再玩嗎？」華燠祉問。

「不了，」柯璇伸個懶腰，「已經下了五盤啦！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那我叫廚房給我們弄點吃的，好不好？」華燠祉說，其實是他肚子在呱呱叫。

「好啊！我也餓了。」柯璇雙眸進出晶亮的光彩，重重地點了點頭。

糕點與龍井茶送了進來，華燠祉立即斟了一杯，送到柯璇跟前，又把糕點細心地用筷子分成一口大小的分量，方便柯璇享用。

柯璇吃下一小塊玫瑰甜糕，又輕啜一口龍井，滿足地嘆了口氣。

此時，華燠祉起身走到她背後，輕柔地替她揉檢按摩起她酸痛緊繃的肩頸。

「舒服嗎？」華燠祉問。

「很舒服。」柯璇動了動脖子，「不過，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心虛了一下下。「沒有沒有，我哪敢嘛！」

「說話中氣不足，代表你心虛。」柯璇一言戳中他的死穴，「快說！坦白從寬。」

「沒有啦！妳太敏感了。」華燠祉在她身後拚命搖頭。

「不說嗎？」柯璇旋身，冷冷地審視著他，直把他瞪得冷汗涔涔，「不說我就走了。」

「去哪？」華燠祉擠出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回家。」

「為什麽？」華燠祉可憐兮兮地問。

「因為我要跟你分手。」柯璇陰森森地說道。

「為什麽？！」華燠祉拔尖了聲音吼道，差點破嗓。

「哼！」

「璇兒－－」華燠祉嘆氣。

「打算要說了嗎？」柯璇斜眼睨他。

他不說行嗎？「我今晚要去偷回玉璽。」柯璇是吃定他了，就算他再桀騖不馴，她一個不高興，他就像被拔去爪牙的老虎，只能乖乖地喵喵叫。

「什麽？！」這回輪到柯璇尖叫了。

「妳看吧！給妳知道，妳一定會不高興的。」就是早知道他會有這種反應，他才不願意告訴她的。

「當然，你忘了你之前受的傷了嗎？」現在柯璇憶及當天之事，心兒還會怦怦跳。

「但是，那是皇上的玉璽，我不能拒絕皇上的聖旨，妳明白嗎？」華燠祉跟她解釋。

柯璇皺起眉，「那我跟你一起去。」

「別開玩笑了，璇兒，」華燠祉捧起她的小臉蛋，「這不是好玩的事，妳一點武功都不會，跟去幹什麽呢？」他難得認真地訓誡她。

「我要去看著你呀！不然我怎麽安心？」柯璇焦慮地說。況且，說到不會武功，他那三腳貓的花拳繡腿，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吧！

「但妳去了只會讓我分心而已，妳知道的，對不對？」她不是任性的女孩，他很清楚。

柯璇咬著下唇，「可是，你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對不對？」

「我可以保證自己會回來。」或許他無法保證自己不受傷，但他一定會回來的。

「不會半死不活的？」柯璇憂愁。

「不會。」應該……吧！

「你的口氣有絲猶豫。」柯璇聽出來了。

華燠祉嘆息而笑，「璇兒，有時候妳真的敏銳到讓我感到害怕。」

「那麽，我只能在家裏等你回來了？」柯璇問。

「對。」

柯璇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心裏填滿了不安的虛浮感，茫茫無處著落。

「璇兒，別這樣。」憂愁不該出現在她身上的，她是那樣活潑明朗，她生氣時的光彩更是明媚得讓他舒服地瞇起眼來。「不如這樣好了，妳給我做一頓好吃的在家等我，等妳做好了，我一定已經回來了。」

柯璇知道他在努力讓自己開心一點，於是她也很配合地擠出微笑。「好啊！那你想吃什麽？」

「只要是妳做的，我都喜歡。」

「但總有什麽是你想吃的吧？」

華燠祉想了一下，「我想吃白糖年糕。」

「好。」

「我等你回來。」柯璇加上一句。

「好。」華燠祉低頭與她的額相抵，在她唇間許下承諾。

今夜沒有月亮，烏雲籠罩了整片天空，空氣中有種說不出來的窒悶戚。

柯璇一邊心不在焉地磨著做白糖年糕要用的米漿，一邊想著，華燠祉現在怎麽樣了呢？

縱使華燠祉一再保證他會沒事，但柯璇卻怎麽都無法安下心。天知道，他現在可是去護衛重重的六王爺府上偷東西耶！還是偷玉璽那種炙手可熱的搶手貨！教她怎能不心驚肉跳？

外頭有人走過窗外，驚動了柯璇，她立刻跑了出來。「哦！李嫂，妳好。」見是廚娘，她說不出心底是松口氣，還是更緊張了。

反倒是廚娘李嫂被突然飄出來的柯璇給嚇到了。「呃……哦！柯姑娘，妳還在做白糖年糕啊？」

「嗯！祉說想吃。」柯璇對她笑了笑，又退回廚房裏。

夜開始深了，柯璇已經做好了白糖年糕，在磬竹院裏苦苦守候。

三更已過，怎麽他還沒回來呢？

柯璇把白糖年糕裝在蒸籠裏，放在鐵盤上用溫酒的小炭爐熱著；人則在磬竹院裏兜著圈子，都快踩遍院裏每一寸地皮了，華燠祉卻還沒回來。

「祉、祉……你怎麽還不回來呢？」柯璇低喃著，空氣更顯得郁悶了。

天，又下雪了。春節過後還下如此大的雪，真的很罕見。

柯璇關上窗子，把快要熄滅的爐火用火鉗撥了撥，火爐裏又重新燃起幽幽的火苗。

劈啪！不知是窗扇被雪花拍打的聲音，還是火苗的燃燒聲。

柯璇茫然地繼續撥弄著爐火。

啪、啪！不是爐火，柯璇轉頭，門前有個搖晃的影子。

柯璇覺得心臟快要跳出喉嚨，她顫抖了一下，然後跳起身來，踉踉蹌蹌地跑去開門。

門兒一開，赫然映入眼簾的，正是華燠祉！

「祉、祉！你終於回來了！」柯璇低叫著，熱淚盈眶地撲進他懷裏。

「璇兒、璇兒，我回來了，我沒食……言。」華燠祉低喃，身子卻緩緩往下滑。

「祉、祉！你怎麽了？」柯璇一驚，回神才發現，自己手上已經沾滿濕濡的鮮血。

華燠祉已經癱倒在地上，潔白的雪花在清冷昏昧的月光下飄舞，映照著他緩緩流出來的鮮血，是那麽的怵目驚心！

「不、祉，不－－」

人影，數不清的人影，交錯地進進出出。

柯璇卻什麽也看不到，她滿心滿眼都只有眼前這個蒼白著一張臉，雙眼緊閉的男人。

「柯姑娘，妳先退開吧！妳會妨礙大夫的。」華福兒輕輕勸告。

柯璇怔然搖頭，「不，我不退開。我就是因為怕妨礙他做事，所以沒有跟去，結果他就受傷了。現在說什麽，我都不會走開的。」她呢喃道，不知是解釋，還是自問自答。

他明明說過，會平安回來的呀！他明明說過，要吃她做的糕點的呀！他明明說過，不會讓她傷心的呀！

結果，他沒有平安回來、沒有吃她做的白糖年糕，還讓她傷心得無以覆加，只能澀著一顆心，怔楞地凝視他，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你太壞了！」柯璇埋怨著，「你怎麽可以受傷？怎麽可以昏迷不醒？你怎麽可以流那麽多的血？你太壞了！」她喃喃道，伸出手，上面是已經幹涸的血跡，顏色暗紅，卻刺得她渾身疼痛難忍。

「柯姑娘，妳先洗洗手吧！好嗎？」華福兒又說，手中拿著濕毛巾，想把柯璇手上的血跡擦掉。

緊緊握著華燠祉雙手的柯璇卻拚命搖頭，「不要、不要！我不可以放開他的，不可以！」

「柯姑娘。」華福兒嘆息了。

「不可以的，祉，你快醒來吧！好不好？」柯璇輕輕搖著他的手，「不要睡嘛！你起來好不好？你醒一醒好不好？」

旁邊有人哭了，是誰呢？是誰在哭呢？哭得這麽大聲，會不會把華燠祉嚇著，然後更不想醒來呢？

「不許哭，你們統統不許哭，你們吵得祉都不願醒來了。」柯璇惡狠狠地說，「你們出去，快出去！」

然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房內，只有沈睡不醒的華燠祉，和失了心神的柯璇。

「祉，我以後每天都蒸很多很多的白糖年糕給你吃，你快點醒來好不好？」說到口幹舌燥，他卻仍然繼續睡他的覺，柯璇突然生氣了，「華燠祉，你再不醒來，我就不要理你了，以後都不理你了。」

「璇兒，」奇跡般，昏迷的華燠祉卻在此時醒轉，「璇兒……」他虛弱地呼喚。

「祉、祉，你醒了嗎？是你叫我嗎？」柯璇激動地叫著。

「璇兒，不……不要……生氣。」華燠祉困難地吐出話來。

「好好好，我不生氣，永遠都不生氣。」柯璇連忙說。

「那、那……就好。」華燠祉微微一笑，又昏過去了。

「祉，我不生氣，只要你一直好好的，我絕不生氣。」柯璇說，幹澀刺痛的眼睛終於緩緩地被液體濕濡了。

柯璇開始放聲大哭，任洶湧的淚雨無休無止地滑落，完全無法遏止。

半個月後－－

春天的氣息傳來，百花盛放嬌嬈。

柯璇扶著華燠祉走出房間，在床上躺了這麽多天，可把華燠祉給悶壞了。

「這麽一折騰，連春天也正式來了。」華燠祉籲口長氣，把那滿山遍野的嫩綠春光盡收眼內。

「春天來得正好，下是嗎？一元覆始，萬象更新嘛！」柯璇巧笑嫣然，陪他慢慢走動，活絡一下筋骨。

「我們還說要打雪仗呢！」華燠祉想起那時的約定。

「你當時有什麽詭計？」柯璇瞅著他笑。

「當然是要妳答應嫁給我。」他的心願不就這麽一個？

「那你知道，我當時為什麽會答應你嗎？」

華燠祉撫著下巴，「看來，妳也有陰謀喔！」

「我想，你應該也猜到了吧？」

「應該是要我答應妳，等妳自願嫁我吧？」華燠祉根據自己的心意，也猜測到她的用意。

「聰明。」柯璇淺笑盈盈。

「可惜，我的傷讓我們兩個的心願都沒實現。」華燠祉不無可惜地說。

「那也沒辦法，你受傷了嘛！」雪早就融掉了，只好等明年啰！

「其實我早就沒事了，只是妳不放心而已。」華懊祉伸出食指，輕點她的鼻端。

「依你那時的傷勢，沒有人會放心的。」柯璇嫣然地笑道。

「那現在呢？現在總可以了吧？」華燠祉已經躺到悶壞了。

「還是要好好休息。」見華燠祉瞬間苦下來的臉，柯璇笑了。「不過，可以走動走動。」

「至少先把華府逛過一遍。」他整天待在房裏，差點變廢人了。

「嗯！」柯璇點頭。

才走出磬竹院，迎頭碰上急步趕來的柯老爹。

「爹，你怎麽來了？」柯璇拉住一臉紅光的柯老爹，驚奇地問道。

「好消息、好消息呀！」柯老爹一疊聲說道，笑得合不攏嘴。

「什麽好消息？你是指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你沒有把家裏敗光？」這的確是件好事。

柯老爹想拉下臉，但不成功，看來他真的很高興。「我才沒有敗光家財，是你們的事啦！」

「我們？」柯璇與華燠祉面面相覷。

「華老爺已經答應你們的婚事了。」柯老爹迫不及待宣布。

「真的？」一對準新人同時問道。

「當然，這不就請我到府裏來商量了嗎？」柯老爹笑呵呵。

「看來我這一劍傷得還真值得。」回過神，華燠祉笑道。

「胡說。」柯璇嗔他。

「那麽，我們還等什麽呢？」華燠祉對她擠眉弄眼，「妳該去向公公請安了，是不是？」

「華燠祉！」柯璇羞紅了臉，舉手想打他，但想到他傷勢才剛痊愈，又打不下手，只好舉著手懸在半空，搖搖晃晃。

華燠祉含笑握住她的手，牽著她往前走。

「璇兒，我最最最喜歡妳了。」微笑地再次傾吐心意。

柯璇嘆息，帶著滿滿的幸福，與華燠祉相視而笑。

春天，真的已經來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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